“审神者已经知晓了吗?”
一谈论正事, 狐之助对夏目的称呼和语气都发生了变化,没有先前的调皮,坐姿也更为端正。
“大和守会受到处罚吗?”夏目最先关心的还是自家本丸的事情。
他的目光落在狐之助脸上, 攥着被子的手微微用力,生怕等下会听到什么残忍的话语。
“大和守的事情可大可小,处理起来并不困难。”
往大了说, 大和守的行为和他们一直所尽力歼灭的时间溯行军一样,稍有不慎就会引发巨大的灾难。
往小了说, 夏目等人行动迅速, 及时将这位即将坠入深渊的付丧神拉了回来, 避免后续一系列不可预测的变故。
但不论哪种,都离不开一个中心——他们的主公, 这个本丸的审神者。
如果用最歹毒的想法去揣测, 甚至可以说大和守变成离不了审神者对他的影响, 说不定是因为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导致他会有如此的行径。
可若是用寻常的不知情者的视角代入,那也会落下一个没有及时察觉付丧神异样, 疏忽职守看管不力的罪名。
说要惩戒大和守, 其实更多的是要落实在夏目这个审神者身上。
夏目眉宇一凝,他听出狐之助话里的轻拿轻放, 也听出了其中未表明的危机。
“审神者还记得上次在公共场合与他人斗殴事件吗?”
“嗯。”
狐之助扭头望一眼他身后的大典太,又转向夏目, 开口道:“我想他们应该有跟你透露一点了吧?”
夏目点头。
“因此最近上面对于各个本丸的审神者都高度重视, 大和守的这次事件会列入审神者夏目你的审核当中。”
“还有一点。”狐之助突然面露苦涩, 张着嘴不知道该怎么讲明后面这件其实与夏目不太相关的事情。
“藉由这次调查后, 上面已经发现本丸曾经有过一段时间非常久的缺失审神者的状态,所以……”
与他人在公共场合斗殴虽说事出有因,但也是一起恶性事件, 又加上手底下付丧神有篡改历史的意图,夏目已经被上面有所关注。
现在又查到曾经存在不肯接任本丸的事情,三罪并罚,夏目瞬间就被列入高度重视对象。
“你现在一定要谨言慎行,稍有差池可能就会被收走审神者的身份。”
“!”
夏目眼眸微怔,只觉得耳边响起阵阵耳鸣,难以听清狐之助后面说的话。
这就意味着,他随时都可能会失去这座本丸,失去这些对他来说有着不同意义的付丧神。
如果在继承的时候听到这个消息,夏目觉得自己会很开心,少了很多麻烦。
可在与他们不断接触,不断建立链接下,再听到这个消息,只觉得胸口处又传来阵阵刺痛,一口气上不来也下不去,不断涨大挤压着胸口。
坐在他们身后的大典太也诧异自己听到的消息,两道剑眉狠狠皱在一起,眉宇间散发着浓浓的不满。
引得狐之助不时瞥向他,橘白相交的毛发也从柔顺变成微微炸毛,端坐的身姿更是不着痕迹的往旁边挪了挪,试图想远离这个浑身散发黑气的男人。
“所以接下来可能需要夏目你经常待在本丸等待审查和审核,具体的审核项目暂时还不明确。”
狐之助上身往夏目的方向靠了靠,压低声音说道:“我听说会有其他本丸的审神者一起参与,似乎是想集中他们的意见做一个参考。”
“!”
“但是上面不是不允许审神者私下联系吗?”
“是这样没错,但现在特殊情况,如果只参考单一数据可能会存在误判结果,所以放宽了要求,等这次事件结束又会回到之前的模式。”
“……”
“今天感觉身体怎么样?”
“还好,是要我今天回本丸一趟吗?”
夏目刚睡醒,除了伤口还有些疼意外,并没有任何不适。
“如果可以的话,最好是回去等候,那些审查人员随时都会过来本丸。”
“……好,我明白了。”
事已至此,夏目也没有其他的选择,只能在大典太的帮助下换衣服准备出门。
一下楼就碰到塔子阿姨,她正在忙着打扫卫生,听到动静后下意识扭头一看,在见到他站在面前时,手上的抹布顿时掉在桌上。
“贵志?!你已经醒了?!”
塔子阿姨伸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快步走到夏目身边,目光从上到下打量了几番,见他平安无事,眼尾不禁一阵湿润。
“真是吓到我了,还好你平安无事。”
“抱歉,让您担心了。”
“现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只是躺的久了,感觉身体有些僵硬想出去走走。”
听到塔子阿姨关切的声音,夏目不由得回想起之前听到的那一句提醒他危险的声音,手指也无意识抚上腰侧。
到现在他还是分辨不出那个声音是母亲的还是塔子阿姨的,亦或是两人合在一起的声音。
如果不是那个声音,自己恐怕真的要跟预知梦里的一样被捅穿了身体。
塔子阿姨眉间忧虑未散,听到他这样的请求下意识想要拒绝,可见他状态良好又不舍得让夏目失望,便点点头。
“不要出去太久,如果有什么不舒服的要立刻回家,知道吗?”
“好,我知道了。”
告别塔子阿姨,夏目走出家门就往森林方向走去,原本他还打算醒来后去找找中级他们,听说他们和三筱、丙在这次事件中帮了不少忙,得要过去好好感谢他们才行。
现在又出了这样的事情,答谢只能等回来再说了。
在打开本丸大门的时候,跟在一边的猫咪老师终于忍不住将心里的抱怨说了出来。
“你看,这就是多管闲事的下场。”
“话不能这么说,老师。”
夏目淡淡一笑,正想像以前那样弯腰抱起它,却不小心牵扯到伤口,痛感密密麻麻涌了上来,身体不由得一僵,只能尴尬地笑着收回手。
看他这副被伤口折磨,猫咪老师恨铁不成钢地瞥了一眼,又叹气道:“在家里不是也能去本丸,不一定要出来外面。”
“是这样没错,”夏目忍着疼一点点直起腰,倒吸一口凉气又吐了出来,“在家里的话怕会引起塔子阿姨的注意。”
如果不是什么很危急的时刻,他不太想用镜牌当幌子欺骗塔子阿姨他们。
猫咪老师摇摇头,对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已经习以为常。
有了大典太提前回去通报,夏目一回本丸就被众多付丧神簇拥着,关切的声音此起彼伏,听着有些嘈杂却不会让人觉得烦躁。
“好了好了,大将身上还有伤,你们这样围着会让大将难受。”
每次只要夏目被围住出不来,药研总是能第一时间替他解围,把这些缠人的家伙都逼退几步。
“主公还疼吗?”听说是在腰部,五虎退盯着他的腰间下意识想要伸手去抚摸又怕弄疼夏目,伸出去的手停在半空刚想收回来就被夏目抓住。
夏目轻轻捏了捏那只比他小上许多又暖乎乎的手,又摸了摸他的脑袋,轻声道:“已经不怎么疼了,谢谢你,五虎退。”
五虎退顿时脸上一红,羞赧地低下头,不好意思地笑了两声。
这惹得其他小短裤立马不满起来,他们也想这样被夏目摸头安抚,可在见到夏目因为伤口疼而微微蹙起的眉毛,又忍了下来,乖乖退到一边让开了路。
“很辛苦吧,我们家这么多爱热闹的兄弟。”
“哈哈,还好,大家都很可爱。”
药研小心翼翼撩开他的衣服,检查伤口,动作轻柔缓慢生怕疼到夏目,“可能会有些疼,大将忍一下。”
“好,谢谢你,药研。”
“这没什么,大将不用这么客气。”
虽然是这么说,但被发丝遮盖的耳朵还是红了起来,一转头就完全暴露在夏目的视野中,不过他并没有多话,只笑了笑。
他已经完全知道他们的性格,从一开始的生疏到现在的熟识,如果让他离开这些家伙还真是有点办不到。
想起狐之助之前说过的话,夏目平舒的眉间又聚起些许烦忧,不知道后面具体的审核是什么,但无论是什么,他都一定要完成!
为了这个本丸,为了这些重视他的付丧神。
清光从外面走了进来,一来就询问正在处理伤口的药研:“主公的伤口怎么样?”
“恢复的不错,边缘已经开始有要愈合结痂的迹象,只要不做什么大幅度的动作,就这样保持着过几天就能愈合伤口了。”
“那真是太好了,主公。”
夏目艰难地扯了扯嘴角以作回应,因为疼痛,额头上泛起一层薄汗,脸色也比刚才的稍白一些。看到这个样子,清光刚觉得开心的心情又低落下去,拿出手帕细细替他擦拭额头。
“如果我们早点去的话,主公现在就不会这么难受了。”
“说什么傻话,这也不是你们造成的,只是我不小心没有及时避开而已。”
“……”
就是如此才更加心疼,一个不会战斗的人却独自面对时间溯行军和检非违使,可想而知当时的战斗有多么的令人担心。
清光没有再言语,偷瞄着夏目的表情,犹豫两秒说道:“主公……安定有事要找你说。”
其实是要找他谢罪,但不知道怎么的,想起安定那身着白衣的姿态,清光就不怎么想要用谢罪这个词。
“好,他应该没事吧?”
“算没事吧……”
“嗯?”
直到亲眼看到大和守,夏目才明白过来清光说那句话的怪异语气。
此时的大和守穿着白色浴衣,匍匐跪趴在地上,双手交叠托着额头,过肩的蓝色长发披散着,随着脑袋一起散落地上。
他的本体就放在脑袋的前方,用一方白布垫着,看着莫名有点像武士准备切腹的样子。
夏目下意识想要扶他起来,指尖却感受到他的抗拒。
“这是怎么了?”
“因为我的一时欲望,差点发生了无法挽回的事情,又让主公深陷危难之中,我实在是没有脸面待在这个本丸里。”
“大和守啊……你还没有从过去中回来吗?”夏目无法接受他这样的行礼,捂着腰手撑着地板在他旁边坐下。
“不,我已经回来了,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才觉得自己……”
“既然这样的话,为什么会说这样的话?”夏目抢先一步打断他的话,垂眸看着这个不肯抬起头的人。
少年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润,如涓涓细流,没有任何的不满情绪。
“这件事谁都没有错,我们只是不被时间允许,现在一切都回到正轨,为什么还抓着过去不放,我们不都回到现在了吗?”
“可是因为我,主公才会回到过去才会受伤。”
“这只是一件小事,伤口迟早有一天会愈合的,也会看不到过往的疤痕。”
夏目算是明白了这些家伙如此小心翼翼的态度,概因是他腰部的伤口,如果没有这道伤他们也许还会是平时的那种状态。
“但如果不是我的话,主公也不用接受他们的审核!”
大和守依旧保持着跪姿,整个人几乎要贴在地板上,夏目看不到他的表情,却能从这过激的语气中看到他身体在微微颤抖。
外面投进来的光线被几道阴影遮挡,夏目下意识抬头,不出意外的看到几道熟悉的身影。他们侧立于门边,担忧的看着里面的情况。
夏目摇了摇头,目光又转回到大和守身上,声音上多了些许无奈。
“就算没有大和守,我也会被列入审核名单的。”
三件事中,大和守只占了一件,真要论起来谁的罪名比较重,夏目觉得自己才是最严重的那个。
“与人发生斗殴,之前又让你们孤独等待的这些都被查实了。”
“可那些并不是主公的错啊!”大和守微微抬起头反驳。
“所以这也不是大和守的错。”
“!”
“如果真的要表达什么歉意之类的,不如好好待在本丸,随时帮我处理一些忙不过来的事情如何?”
夏目知道普通的劝说已经无法说服大和守,便改了语气和借口,与其让他一直这么自责下去倒不如做点事情来消减心中的那种愧疚感。
“我、可以吗?”
“当然,你和大家一样,都是我不可缺少的重要伙伴,有你们帮忙我很放心。”
“……”
“主公……”
“嗯?”
“谢谢你,还能包容这样的我。”
大和守还在跪着不肯起来,声音听着比刚才的要平缓,身体却是抖得比之前更为厉害,像是在努力抑制心中那股汹涌的情绪。
“没什么,我也要谢谢你们。”谢谢你们没有放弃如此不称职的我。
夏目不记得后面又发生了怎样的事情,只知道在自己说完这句话后就被狐之助找上了。
“夏目,他们来了!!”
“来了?!”
夏目心头顿时一紧,他已经从狐之助那紧张的语气听出了是谁过来。在清光的搀扶下,他们快步赶到大门,彼时门口已经聚集了许多付丧神,满眼担心地朝他所在的方向看来。
大门外,站着两个男人,一个戴着圆边眼镜,一个则戴着写有稽字的面罩。
“午好,请问是有什么事吗?”即使已经知道来人的目的,夏目的开场白依旧装作懵懂。
“不用担心,我们只是过来看看。”开口的是戴面罩的男人,声音平淡听不出情绪起伏,他转手介绍起身边的男人。
“这是另一个本丸的审神者,名叫柊泽,此次与我过来是为了认识审神者夏目,方便日后的合作。”
“?”
夏目听得云里雾里,对上柊泽投来的友善目光,茫然地点头应下。
原以为审核人员过来会是一场严肃的对谈,没想到对方什么也没说,只是简单的介绍了其他审神者。
“你好,夏目。”柊泽笑眯眯地打了声招呼。他看上去很年轻,身形比夏目高出一个头,又戴着圆形眼镜,莫名有种大学教授的气质。
“你好。”
这是夏目第一次见到没有佩戴面罩的其他审神者,有点惊讶的同时又不觉得意外,此前狐之助就说过一点,会与其他本丸审神者一起参与审核,就意味着他们必须要坦然的面对面。
“合作是指?”夏目的目光转向稽查人员。
“是为了多方面审核审神者的能力,看是否能担任审神者这重要的一职,具体事项请等日后通知。”
说的和狐之助此前提到的内容几乎一样,只是他的语气听起来要更为冷漠一些。
“我想应该不会很难的。”柊泽安抚地开口,“毕竟我们有三个人呢!”
“三个人?”夏目愣住了,面前怎么看都只有他和柊泽两人。
柊泽像是想起什么,懊恼地解释道:“噢另一个审神者因病无法前来。”
“病了?”
“嗯,似乎是生命要走向尽头了。”
“!!”
夏目瞪大眼睛,诧异他说的话,也震惊他如此平淡的语气。
一个人的生命即将结束,就算是陌生人也会表达一点惋惜,这个人却一点情绪也没有,仿佛在谈论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如果不是他脸上没有佩戴面罩,光听语气都要以为这人其实也是上面下来的稽查人员。
那一瞬间,夏目看到了这人人畜无害的表面之下是无法窥探的深渊。
“听说她有未完成的心愿,夏目要帮忙吗?”
“诶?!”
话题不知怎么转到如此不相干的事情之上,夏目盯着那双笑得弯起来的眼睛,脚步下意识想往后退,但顾虑到眼前还有一位稽查人员,只能硬生生忍下。
问道:“什么心愿?”
“好像是想看一场雪。”
“为什么会知道的这么清楚?”
“当然是我窥测到的。”
“!!”
说这句话的时候,那双眯起的眼睛微微睁开露出一条缝隙,藏着里面的眼睛幽幽盯着夏目。被这样的目光看着,夏目只觉得后背一凉。
看到夏目因为吃惊而瞪大的眼睛,目的达成的柊泽没忍住笑出了声,似乎他那样说的原因就是为了逗弄夏目。
“哈哈哈,开玩笑的,其实是我问她的。”
“……”
“这样的玩笑并不好笑。”夏目无语,却也在心里暗自松了口气。
“抱歉抱歉,只是觉得这样的气氛过于沉重想缓和一下。怎么?真的不好笑吗?”
“……”
夏目和稽查人员都表达了沉默。
“另一位审神者名叫希子,如果二位感兴趣可以前去她的本丸认识一下。”稽查人员依旧用那毫无波澜的声音说着,“至此,三人小队名单已经生出,还请共同努力完成上面下达的事项要求。”
“具体事项大概会在1-2天内下达,请务必待在本丸耐心等候。”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夏目感觉最后这句话好像是特地说给他听的。
“是。”
目送稽查人员离开,夏目以为柊泽也会随之离开,没想到对方就这样静静站在外面,似乎在等待夏目邀请他进去坐坐。
“柊泽先生要进来坐坐吗?”
“嗯……还是改天吧,我先告辞了。”
“……好的。”
等到大门彻底关上,身旁的付丧神也不由得开口吐槽:“这个人真奇怪,就那样直勾勾盯着主公,要不是没有恶意,都以为他是在挑衅主公。”
夏目没有理会他们的吐槽,低眉沉思片刻,抬头问:“你们有没有觉得他身上的气息有点特别?”
“特别?”付丧神们面面相觑,不懂夏目所指的特别是什么意思。
“一种有点熟悉的感觉,但不多,像是在什么地方见过一面。”
“会不会是之前去万屋的时候遇到,毕竟那时候审神者都各自带着面罩,所以只认出气息?”
“大概吧。”
夏目说不上来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在听到付丧神们给出的解释也下意识觉得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正要转身往回走,蓦然又对之前那句话有点疑虑。
“等下我们去找找这个叫希子的审神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