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周围场景的突然变化让苏恺落有点没反应过来, 他往周围看了一眼。
这是一条十分幽深的小巷，月光从旁边小楼的上方洒进来一点，却也只能提供些许的光亮。
在月光照不到的阴影处, 好像潜藏着无数危险，张牙舞爪地等待着醒来。
而此时此刻站在他面前的这个小萝卜头，看起来甚至还没有他大腿高。
他身上穿着一件还算整齐的衣服, 只是衣服明显已经好几天没有洗过了, 沾满了灰尘和泥巴，看起来无比狼狈。
苏恺落一时有点摸不准这到底是段子尧的记忆，还是他身体可能存在的另一个灵魂。
“你不认识我吗？”苏恺落蹲下身来。
“我应该认识你吗？”面前的小萝卜头一脸奇怪地看着他。
他说完这句话又皱了皱眉：“你怎么这么高。”
小孩一边说着, 一边用手比划了一下苏恺落头顶的位置，又比划了一下自己的头顶。
他百思不得其解地想了好一会儿, 又看向自己的手掌：“我的手怎么也这么小了。”
“……”苏恺落喉咙里发出一声轻笑。
面前的小萝卜头立马抬头, 一张圆乎乎的脸凶巴巴的：“你笑什么笑！长得高了不起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又揉了揉自己的肚子：“走开, 我饿了，我要去找点东西吃。”
小段子尧绕开了面前的大型障碍物, 往小巷子的前方走去。雨吸湪队。
可他还没走出几步，就看到小巷子的尽头又几架飞行器飞了过去。
那高科技的产物显然已经超出了小萝卜头的认知范围。苏恺落看着他仰着头，眼睛瞪得溜圆, 嘴巴直接长成一个O型。
“卧槽。”生嫩的声音突出了完全不搭的两个字来。
苏恺落：“……”
嗯, 那就确认是段子尧无误了。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眼前这一幕, 但苏恺落并不是很排斥跟着他一块探究其中的缘由。
段子尧盯着那些飞来飞去的飞行器看了好一会儿，他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又回过头来：“你认识我吗？”
“嗯。”苏恺落点点头。
“那你知道我叫什么吗？”小萝卜头看起来挺警惕。
“你叫段子尧。”
“？我叫段子尧？”小孩愣了一下，又惊讶又疑惑地重复了一遍。
但很快, 他就接受了目前的现状。
他有些试探地仰头看向苏恺落：“那你既然认识我, 能不能先给我买点吃的, 我很饿了。”
段子尧指了指自己的肚子。
他没有在说谎，从他第一次睁开眼看到这个白金发碧蓝眼睛的帅哥开始，他就已经感到了蚀骨的饥饿。
这已经不是普通程度的饿了，简直像是三天没吃饭了一样。
苏恺落不知为何突然有了一种养小孩的体验感，他点点头，示意段子尧跟上他。
从这条幽深的小巷子里走出去，段子尧才发现外面的世界更加超乎他的想象。
路上的行人手腕上都带着个电子表一样的东西，每个人的脸部旁边都有一个半透明的光屏，不仅如此，他甚至还看到了一些能动的机器人。
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段子尧跟在苏恺落的身后，眼神机警地四处瞄，他能感到到这条路上有些人看起来十分纬线，哪怕是那个霓虹灯下最年轻的少年，眉宇间也带着一股凶狠的戾气。
“老板，两只营养液。”
“要什么牌子的？安尼的3星币一只，费曼的20星币一只，当然了，你要是很有钱，我给你推荐这款，帝都出品，皇室专供，营养价值非常高，200星币一只，如何啊？”
段子尧闻声抬头，发现一个破旧的小店，这里的东西琳琅满目的挤做一堆，一眼扫过去感觉到处都是商品。
领他走过来的男人站在柜台前，看起来跟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
而在他的前面，还有一个叼着烟的青年斜依在柜台上。
他有点不耐烦地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十块钱的硬币：“要最便宜的，什么营养元素，能吃饱就不错了。”
“嗤。”
柜台里的老板给他找了零，看着男人拿着两只营养液摇摇晃晃地走远，喉咙里发出了一声嘲讽的笑声。
苏恺落张开口：“老板，两只营养液，要最贵的那一款。”
……安静，还是安静。
柜台前的老板嘴里哼着歌，左右摆弄着一只巴掌大的摆件。
苏恺落皱了皱眉：“老板。”
“……”仍然没有反应。
苏恺落终于上前一步，就在这时，柜台里的男人却突然抬起头来。
他的视线越过了柜台前的高大男人，落在后面那只小萝卜头上。
男人眯了眯眼睛：“嘿，小鬼，你想干嘛？”
“？！”苏恺落的瞳孔惊讶地扩大了一瞬，但很快他就明白过来。
这个人看不见他。
段子尧显然也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状况，他惊讶地看向面前的男人，三两步跑过去，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指。
是温热的，有真实的触感。
“老板，我跟我哥哥来买营养液的，你看不见他吗？”
“？”老板奇怪地在段子尧身上看了几圈，很快，他的眼神就变得凶恶了起来：“滚，别在我这儿装神弄鬼的，要买东西就给钱，不买就赶紧给我滚！”
“……”苏恺落的眉间皱得很紧。
他没再开口，只是伸出手。
出人意料的是，他的手掌并没有触碰到对面的那个男人，反而是直接从他的脸上穿了过去。
苏恺落：“……”
他收回手，沉默地低头跟段子尧对视了一眼。
这个还不及他腰部高的小孩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几分钟后，他们走在这个边缘星球的破旧道路上，段子尧不信邪一样的把苏恺落上上下下摸了一遍。
“不会吧，真的只有我能碰到你啊。”小孩托着下巴，表情中可爱透着点老成：“那你算什么，灵魂？还是鬼魂？”
苏恺落沉默不语。
他大概猜到了一些什么，这里根本不是真是的世界，而是段子尧的意识空间一部分而已。
只是按照段子尧自己所说，他应该是没有这部分记忆的，他一穿越过来，就已经是星盗团的老大……等等。
苏恺落眉间一皱。
他低头看向面前这个不过六七岁的小孩子，心里突然生出了一个新的猜想。
有没有一种可能，居住在这个身体里的一只都是段子尧，只是有关之前的那些记忆，他全部都忘掉了呢？
“喂，你听到我说话了吗？”衣角被一只沾着灰尘的小手攥住扯了扯，苏恺落垂下头，就对上了一双黑亮的眼睛：“我刚刚在问你，你叫什么名字？”
夜里的风从耳边吹过，带来不远处红灯区男人们的调笑声。
段子尧看着面前的大帅哥张开嘴：“我叫，苏恺落。”
“哦，苏恺落。”段子尧面不改色地跟着他重复了一遍。
话刚说完，那双黑亮的眼睛陡然瞪大了：“苏恺落？！”
.
“所以你真是这个国家的将军？带领白厄军的那个？”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段子尧一边站在小山一样的垃圾堆上，艰难地试图从垃圾里找到一两只过期的营养液。
他的身体明显已经很久没吃东西了，翻了还没十分钟，他就已经累得直喘粗气。
即使早就已经在这个人的意识碎片里见过类似的场景，但苏恺落还是有点不太忍心。
他伸手拉起那个蹲在地上的男孩：“别找了，我带你去警局。”
“哈？你确定？”段子尧还维持着那个被他拉着的姿势，他扭头看了一眼不远处。
在那里几辆新鲜的垃圾车正在倾泻垃圾，在它们的旁边，围着几十个衣衫褴褛的人，正眼巴巴地看着，等待着垃圾倾泻完毕的第一刻上前寻宝。
刚刚段子尧躲在不远处偷听到了一些信息，这些垃圾车是专供富人区的，里面必有好东西。
在这个地方，食不果腹的人有很多，他们中有十几岁的少年，也有二三十岁的青年，更有满脸皱纹的老人……
对于这些人来说，富人区的垃圾都是值得争抢的宝物，而以他现在六七岁的体型，显然是没有那个争抢的资本的。
段子尧看得很开，也想的很明白。
没有人比他这个看了小说的人更明白这个破世界到底是个什么鬼样子了。
说真的，他今天就是饿死，或者被火并波及，又或者被拐卖去底下格斗场，他都一点不会惊讶。
他现在唯一惊讶的就是面前这个人了。
段子尧仰起头，他面前的人脸上看起来没什么表情，但眼神中却明显带着蕴藏的怒意。
他在生气。
明明他刚刚一直看起来很淡定，就连发现自己是一个除他之外没有任何人能碰到的幽魂，他也没有任何的反应。
但现在，他却生气了。不知道是在气这个世道，还是在气他的无能为力。
段子尧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的表情，莫名觉得有点有趣。
不远处的几辆垃圾车已经卸货完毕，刚刚在旁边等待的人全都一拥而上，积极地在里面翻找着。
在他们的位置，偶尔还能听到那边因为发现了什么好东西而发生的激烈争吵。
苏恺落一言不发地转过身来，他手上只是轻轻用力，段子尧就被他像拎小鸡一样拎了起来。
还没来得及等他反抗，苏恺落就已经蹲下来，把他直接背在了背上。
“？”段子尧条件反射地环住了他的脖子，睁大的眼睛里却透露出他的惊讶：“苏将军，你这么背着我，不怕被别人看到，以为我是什么怪物吗？”
“让他们以为吧，不会有人管的。”苏恺落冷漠的声音从前面传来。
虽然刚刚在那个商店里，那个老板并没有看见他，但他却看到了前面那个男人买走的营养液。
没有生产日期，没有商标的三无产品，就这种东西居然也能卖出一只三星币。怪不得这个星球上的人看起来都过得这么惨……
段子尧趴在他厚实的背上，忍不住放松了身体。
从第一眼见到这个人开始，他就对他有着一种莫名的亲近感和信任感。就连这么被人背着，他也没觉得有任何不自在，好像本就该这样一般。
已经快到极限的身体开始渐渐陷入休眠，那种刻骨的饥饿长时间存在之后，也只剩下空茫的麻木。
段子尧昏昏欲睡地趴在苏恺落的背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聊着天。
“苏将军，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吗？虫族你打完了吗？哦，还有联邦，你什么时候能打完了这些敌人，空出手来拯救一下这个世界啊。”
“……”苏恺落一步一步地向前走着，他没有回答段子尧的问题，只是默默的认真听着。
段子尧似乎也并不是真的想从他这里听到什么回答，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呼吸声也越来越均匀，到最后，他甚至直接就睡着了。
苏恺落的脚步停了下来。
他扭头看了看靠在自己肩头的小脑袋，碧蓝色的瞳孔里流露出几分心疼的神色。
又睡着了，这个意识空间要崩塌了吗？
苏恺落站在街道的中央，任由周围的人群来来往往地从他身边经过。
这些人没有一个能看到他的存在，似乎连带着他背上的段子尧也被他们一起忽略掉了。
看来段子尧的担忧是多余的。
苏恺落站在原地等待了好几分钟，周围的环境却没有任何变化。
他在破烂的街道中找准了一个方向，背着背上的人，继续往前走去。
“队长，这里躺着个小孩。”
“啊？什么小孩。”
街区警局的外面，一个青年警员招呼着自己的老前辈。
苏恺落站在他们的身边，静静地看着段子尧熟睡的脸。
也不知道是不是变小的原因，段子尧看起来比之前显得更加的无害且脆弱。
就算不能解决目前的所有困境，但至少……能给他带来一份填饱肚子的吃食吧。
苏恺落不知道他这样的行为算不算是多管闲事，但看着小孩这么一直饿着肚子，他实在是于心不忍。
“这是哪来的小孩？”看起来有些凶神恶煞的老警察走过来，低头看了看：“估计又是那些难民区的家伙派过来骗吃骗喝的，别管。”
“可是……”年轻的小警员明显有点不忍心。
“可是什么可是。”老警察没好气地踹了他一脚：“你是不知道这是个什么地方，吃不上饭的难民数不胜数，你今天把这个小孩给收容了，明天就会有无数的难民蹲在警察局门口，你怎么办？全都收容吗？”
“但他还这么小……”
“小就小吧，谁让他出生在这种地方。”
老警察叹了一口气：“这种边缘星域的孩子，活着还不如死了，至少……死了不用遭这么多罪。”
苏恺落就这么眼睁睁看着那名老警察拎着自己的徒弟走进了警察局。
没过多久，那名年轻的警员到底是于心不忍，他再次跑了出来，偷偷往段子尧手边上放了两只营养液。
只可惜，在这种混乱的街区里，哪怕是两只营养液，也是值得偷窃的财务。
沉睡在警察局门口的孩子还没从睡梦中醒过来，那两只几乎可以救命的营养液就已经被路过的人顺走了。
偷走营养液的人，也是孩子。
看起来比现在的段子尧大上那么一点，但却看起来比他更瘦……
苏恺落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忍不住狠狠地闭了闭眼睛。
他突然意识到，他曾经在星网上看到的，在传闻中听说的，都只是一个模糊的概念。
他知道在皇室这么多年的统治下，在名为贵族的那些人压迫下，这个国家的普通民众活得很艰难。
但他从来不知道，原来会这么艰难……
他甚至没办法去指责那个偷走营养液的孩子，因为如果没有偷走段子尧的营养液，他自己可能就会饿死。
他也没办法指责那个明哲保身的老警察，就如他所说，这里需要拯救的人太多了，哪里是他这么一个渺小的存在可以承受的呢？
所以，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他所经历的，就一直都是这样的生活吗？
苏恺落没有再继续让这个梦境存续下去的动力了。
他蹲下身来，轻轻摸了摸男孩柔软的头发，这才把指尖抵住了他的眉心。
在这一刻，苏恺落再也没有之前那样保留地维持着他们精神力融合的界限。
他一直很小心，很小心。
让他们的精神力融合程度维持在一个让段子尧不至于失控，又不至于过于深入的地方，但现在……没必要了。
两股精神力伴随着灵魂交缠在一起，周围的街区开始破碎坍塌，很快，这个世界终于露出了自己本源的模样。
一直从未露过面的雪豹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段子尧的身边，它凑过来，亲昵地顶了顶苏恺落的掌心。
与此同时，一直雪白的长毛小猫也出现在他们的周围。
沉睡的人仍然沉睡着，只是他的体型已经从一个六七岁的小孩子彻底蜕变成一个身材修长的青年。
无数的碎片漂浮在这个世界之中，像是在提醒着苏恺落，眼前的这个人究竟经历过什么。
他收回了自己的手掌，最后看了沉睡的青年一眼。
他摸了摸雪白柔软的皮毛，轻声开口：“走吧，带我出去。”
矫健的豹子甩着粗长的尾巴，慢悠悠地带着这位外来者离开这个意识空间。
可它们越往外走，雪豹带路的动作也就越慢。
最后，它干脆停了下来，直接贴住了苏恺落的小腿，嘤嘤嘤地撒娇。
它不想放苏恺落离开。
“只是暂时的。”温热的手掌在豹子的头上轻轻揉了两下，苏恺落的声音听起来格外温柔：“我还有点事要去办，等办完了，我再回来陪你，好吗？”
雪豹黑亮的瞳孔里干净又漂亮，它似乎是听懂了苏恺落的话，有留恋地蹭了他两下，这才把他领到了意识空间的出口。
“呜……”撒娇一般的呜咽声从豹子的喉咙深处传来。
苏恺落脚步定了定，却没有回头，坚决地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