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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坚壁 第六

第86章 坚壁 第六
  没有人能阻止元彻的脚步
  头顶的烈日大得诡异, 犹如是一团火球悬挂在天空,笼罩着大地。
  沈之屿独自一人站在皇城内,
  忽然, 一个虚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救……救救我……”
  沈之屿迅速回头查看,声音却莫名消失了,
  不知过了多久。
  “谁来救救我……”
  声音重新出现, 这一次是从远处传来。
  四周热浪肉眼可见, 连带着这些朱色墙壁也跟着变得模糊, 下一刻,沈之屿拔腿就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烈日随着他奔跑的动作越来越涨大, 最后竟然盖过了天空。
  膝盖酸疼,呼吸灼烧, 像是身处在大火之中, 沈之屿热得汗流浃背,衣裳紧贴着皮肤, 又沉又闷。
  最后,他追着声音来到一处从未见过的皇城角落,这里杂草丛生,墙壁斑驳, 窗户都被纸糊上了,大门被一根横木从外锁上。
  “咚咚咚”
  “咚咚咚”
  拍门声从里面响起, 那声音像是从人的心脏里面发出来:“有人吗……我……我难受……”
  沈之屿顾不得其他,上前将横木取下,推开门。
  门内的场景让他倒吸一口凉气, 寒战从脚底爬上了头皮一位莫约七岁的孩子躺在门边, 脸颊烧得通红, 凭着最后的求生欲用小手拍打着门,见他出现,用尽全身的力气冲他挤出一个笑,呢喃道:“哥,你来啦……”
  “子远!!!”
  .
  “大人,快醒醒!”
  另一个声音袭来,闯进灼热,沈之屿浑身一颤,猛地睁开眼睛。
  窗外月至中天,夜风微凉,偶一两只飞鸟掠过,落至屋顶飞檐,张嘴发出空灵的叫声,没有什么烈日和求救声,只有元彻举着一盏烛灯在一旁看着他。
  微弱的光将陛下眼里的担忧无限放大。
  沈之屿心跳如雷,看着元彻,愣神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方才是做噩梦了,疲惫地收回目光,想要撑着发软的胳膊坐起来。
  “等等,先别动。”元彻出声制止,过拿一旁的枕头垫在他身后,再去扶着他的肩膀。
  “好了,起来吧,慢一点,把力落在朕身上。”
  今日元彻按照早上约好的,处理完政务后便立马赶回丞相府,却扑了个空,逮来位亲卫一问,才知道出了这么大一件事,当即唤来头狼翻身而上,不顾侍从的呼声,带起尘土飞扬,亲自跑来温府寻人。
  据当时的亲卫讲,陛下那样子像是来吃人的。
  至于子远,后来卓陀从百忙之中抽空来了一趟,表示先前那些大夫没说错,身体上是没事的,就是心病,得慢慢养,给他一个认为安全的环境,不要刺激他。
  沈之屿缓了足足半响才平复好,低声道:“无碍,做了个噩梦而已。”
  元彻刚吩咐完亲卫去熬一碗安神汤,转头就听见沈之屿这么说,眉头微皱,蹬下靴子爬上床,将后者挤去一个角落。
  沈之屿:“ ?”
  元彻凭着宽阔肩背堵住所有的退路,然后一把捞过他,不同于以前埋头在胸口,这一次,元彻是将他抱在怀里,下巴搁在头顶,轻轻地拍着他的背:“看出来了,不怕,都是假的。”
  沈之屿:“……”
  废话,温子远就在隔壁睡着,他当然知道是假的。
  但沈之屿没有抗拒,任由陛下将他抱小孩似的哄了会儿。
  直到亲卫送来安神汤,才微微挣扎示意放开。
  元彻先自己试了试冷热,觉得正好可以入口,才端给沈之屿。
  沈之屿满肚子还是睡前喝的药,看见汤汤水水的就想吐,但看着对方的关切,还是接过来抿了一小口。
  也就一小块口。
  元彻明白他每天三碗药下肚,胃里全被占据,连饭菜都是在强塞,更别说别的了,也没强求,将碗接回来放下,再去将烛灯点得更大了些,随便找了个话题陪他聊天分神:“大人怎知那婢女和齐王不和,可以套话的?”
  沈之屿:“她被关了整整两日,在这期间外面被鬼戎军围了个严实,自己又没有武功傍身,却一直没有求死,就证明她并不是真正的忠于齐王。”
  沈之屿半躺在床上,上半身靠着松软的枕头,元彻就盘腿与他面对面而坐,同时把沈之屿的手拿过来,玩着那纤长的手指:“那她想要什么?”
  沈之屿将手抽出,元彻不依,继续去抓,被沈之屿用另一只手拍了一下才罢休。
  元彻:“嘿嘿。”
  沈之屿:“……”
  算了,给他玩吧。
  沈之屿:“她想要一份认可,在她跌入谷底的时候,是齐王出现给了她希望,但齐王这份希望并不存粹,也不彻底,后来齐王借着冠冕堂皇的理由再一次把她扔回了以前的环境,她就拼了命地想要挣扎出来,给齐王证明自己也可以站在他身边。”
  元彻将沈之屿的手和自己的手十指交叉相握:“这……何必呢?”
  “人越缺什么,就越渴望什么。”沈之屿道,“她永远活在别人的眼里,想得到一份完全的认可,对当时的她而言,齐王虽然并不是真正的救赎,但至少能看见希望。”
  “可怜,但也活该。”元彻啧了一声,简单评价道,“其实人无论是高贵还是低贱,干净还是肮脏,都会有嫌事不大的旁人来说三道四骂朕的人比骂她的多了去了,朕也该寻死觅活?累不累啊。”
  “本身来讲,这不是她的错。”沈之屿颔首,“但如果她被这些言语左右了行为,迷失自我,乃至做出一些不该做的事情,她就错了。”
  因为从那一刻起,她已经从无辜的人,变成了持刀的凶手。
  这也是沈之屿为什么最后告诉她“是不能,还是自己认为的不能。”
  京城里……不,不止京城,放眼整个大楚甚至北境,大家都有自己的苦衷,低位有低位的苦,想在这乱世里一日三餐饱腹,高位有高位的难,为权利被迫纷争不断,每个人都在削尖了脑袋活命,若人只向后看,将过去视若自己的全部,那就只能永远活在过去,迈不出崭新的一步,然后等待被潮水吞没。
  乱世是吃人的怪物,毫无怜香惜玉之心。
  元彻看着这骨节分明、食指和中指的第一个指节处因为常年握笔带有薄茧的手,突然冒出个私心,希望他的丞相大人不要那么聪明,遇见事情能笨一点傻一点,这样的话也会少经历些苦难。
  “不说她了。”沈之屿道,“接下来陛下打算怎么办,有想法吗?”
  晚饭间沈之屿说了自己得到的消息,元彻知道沈之屿指的是齐王的那张暗网,明枪易躲暗箭难防,齐王若真是和他明面对上,反倒不用怕,可偏偏齐王这样躲在暗处指挥着爪牙上蹿下跳,着实不好办。
  难道要把这朝堂上所有的大臣全杀了?
  这不现实。
  “当务之急……肯定是要把他找出来杀掉。”元彻略微思考,说道。
  “若齐王能在地动之中活下来,在当时的情况下能帮他的人只有一位。”沈之屿补充。
  当时尹青已经叛变,不可能是尹青。
  听此,元彻眼前一亮,随即立马沉了下来。
  “元拓。”
  一切又绕回最原点。
  元拓安插在鬼戎军中的内应在那场地动中暴露,却也救下了齐王,只要齐王没死,就一定在元拓的手中。
  “北境狼王保下齐王,是因为齐王有能力搅乱中原,”沈之屿分析道,“您与他之间,想要靠武力分出胜负几乎不可能,所以接下来要比的,就是谁有这个能力坚持得更久,看谁先耗死谁。”
  元彻愣愣地看着沈之屿,听他一语道出最关键之处。
  “想要在外敌面前固若金汤,内里的稳当必不可少,可你俩偏偏又都在内里有点疏漏。”沈之屿道,“当下的北境狼王继位是在没能杀了你的情况下,这不符合你们北境的继位条件,因此他是不能服众的,他需要时间来说服北境十八部落归顺自己,同时,陛下你也需要收复各大藩国尽归手中臣之前画的那一条线,只能保证藩王们不能结盟,中原不会发生大规模的叛乱,不能让他们真心实意地臣服于你。”
  元彻皱眉:“那就打到他们服气。”
  沈之屿摇头:“打,是最下策。”
  “那该怎么办?”元彻双手包着沈之屿的手,问得特别诚恳。
  “打固然是要打的,一切的心甘情愿都是囊括在敬畏之下,有畏才有敬嘶,你轻点。”沈之屿瞪了一眼元彻,却没将手抽回来,“但陛下要记住,他们不是你的敌人,而是你的臣子,你的跪拜者,你真正的敌人在北方,你要让他们知道,大楚已经易姓了,你是他们新的君主,这才是你的目的。”
  元彻连忙松下力道,他听得震撼,连抽了好几口气在胸中,好半刻,才想起来回答:“没错……对,朕莽撞了,是这么个理。”
  “最关键之处在朝中,朝中稳当,天下就乱不了,继而一切都会逐步回到正轨,齐王的那些招数听来吓人,但细想也漏洞百出,他始终没有跳出自己的怪圈,满脑子全是所谓的阴谋手段,阴谋诡计登不上大雅之堂,他不会成功。”沈之屿说到这里,顿了顿,淡笑道,“陛下无需担忧齐王的三脚猫功夫作乱,尽管将心思放在收复藩国上面,一切的后方都交给臣。”
  最后一句话叫元彻忽然有一种摔进了蜜罐的错觉。
  方才他还在想,要是丞相大人不那么聪明就好了,这样就可以少受很多的罪,活得开开心心的,但这一刻,他又恍然明白,只有这才是沈之屿。
  他喜欢的,就是这样运筹帷幄给人安心的沈之屿。
  如今这世道,人人都在笑脸迎人,身后藏刀,一个人,不可能将万事万物都做得面面俱到,有优点,就会有缺点,但登上真正人极之位的路上刀枪太多,想要刀枪不入,就得有一人肯帮他守着后背,弥补缺点。
  历代帝王,寻找贤相谋臣,就是本着这一点。
  可能真正做到将相和睦的,寥寥无几,要么叛变君主,要么狡兔死走狗烹,毕竟谁都有自己的私心,肯全心全意地为了对方走上这条披荆斩棘之路,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存在?
  元彻少时读书马虎,没怎么正经地在学堂里坐过,大多数时候是在狼背上跟着一群粗糙的臭男人学骂人,形容不出来,他只知道,这哪儿是他护着沈之屿,明明是沈之屿在护着他。
  他的丞相大人啊,是他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这时,屋外忽然传来一阵悠然空灵的埙声,声音不大,曲子也很巧妙,音调柔和婉转,不仅不会扰人梦境,还能助人安神。
  沈之屿没听过这曲子,有些好奇。
  “是北境的。”元彻分辨了一会儿,道,“是一首……讲思念的曲子。”
  沈之屿一愣,稍后笑说:“耶律录这个人啊……”
  丞相府住了沈之屿,元彻没事儿也爱往这边跑,面上看似安安静静的府邸实则在暗处布满了亲卫军,连只咬人的蚊子都飞不进来,能在这样的防卫下坐在屋顶吹埙的,整个大楚除了耶律录,找不到第二人。
  至于他为什么吹,可能得“怪”在“翻脸不认人”的温小公子头上。
  沈之屿收回思绪,任他吹去,却感觉衣袖一沉,元彻正眼巴巴地拽着他寝衣的袖子看着他。
  模样甚是可怜。
  “怎么了?”
  元彻沉默下来,心里知道这时候不该说这些,儿女情长在家国天下太渺小了,特别他俩还身处在这个位置,但或许是曲子来得太是时候,外加上帐中狭小的空间,他还是没能忍住,“这样的话,之后朕和大人就得聚少离多了,朕……朕好不容易讨得了你,还没过几天的日子就又要分开,有些不愿。”
  元彻苦笑,觉得这副优柔的模样不像自己。
  “唔。”沈之屿接着他的话,“确实是这么个理。”
  元彻抬起头:“朕……”
  沈之屿打断他,起身凑近他的耳边说了句话。
  现下已是深夜,但距离天亮还有很长的时间。
  元彻看着灯下的人,先是一顿,随后终于回悟出话里的内容,整张脸“砰”地一下红了个里外通透,只感觉魂魄都给对方那颗眼睑上那颗的朱砂痣勾了去,结巴道:“大,大人的意思是……”
  沈之屿重新和他拉开距离:“想吗?”
  元彻木纳点头:“想的。”
  “那现在该叫什么?”
  “阿屿。”
  “嗯,在呢。”
  “你的身体……”
  “卓陀说过,没有大问题。”
  沈之屿抬手,解了挂着床帏的扣子,纱缎铺天盖地地散下来,帐内顿时陷入灰暗,呼吸声近在咫尺,沈之屿捧着元彻的脸,用额头抵着额头,轻声道:“这场战不会很久,聚少离多只是暂时,等一切都过去了,之后的日子全给陛下,好不好?”
  接下来是无止境的混乱。
  ……
  末了,沈之屿仰躺在床榻上,透过这些层层叠叠的帷帐,隐约瞧见外面已经月亮西斜,天边泛起微弱的白光。
  带着朦胧水雾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坚定。
  元彻随手抓来一件衣服擦了擦,从后面抱着他,声音极为满足:“睡会儿吧,朕陪你。”
  休生养息后就该重新站起来了。
  作者有话说:
  红包已发,注意查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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