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夜幕降临,白天人来人往的小院陷入寂静,重新变回两个人的世界,黄色暖光徐徐照亮一室黑暗,屋外竹影横斜摇曳,和月光一起斑驳映上石墙片瓦,像互相依偎着窃窃私语的亲密恋人。
小院与考察点之间距离只有十几分钟的路程,顾骄将疗愈仪送到费云函手里,回来时天色差不多全暗了,他率先洗漱完毕,眼疾手快地钻进房间,“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后面正要进门的沈月卿:“……”
他敲了敲门,门口溜出来一条缝,钻出个毛茸茸的白色脑袋,“怎么啦?”
沈月卿掌心按在门把手上,“今天不一起睡?”
顾骄略显心虚地把视线撇到一边,“呃……我、我最近想一个人睡,月卿你去隔壁睡好不好?”
“为什么?”
之前两人在一张床上睡了快一个多月,怎么回家之后顾骄倒忽然变得独立起来了?
“不为什么呀。”顾骄慢慢缩回脑袋,“这里是我母星嘛,我都这么熟了,自己睡一间房也不奇怪吧?其实没什么好怕的,一个两个都是睡,总之就这样,月卿晚安,好梦!”
说完也不管自己的话有多奇怪,嗖地一下就不见了,门把手迅速拉上,过了一会儿,里面传出轻微“咔哒”的上锁声。
沈月卿在门口站定,等了一会儿,见顾骄确实没有要开门的意思,看样子他今晚铁了心要自己睡,于是盯了紧闭的房门一眼,转身离开了。
好在小院房间众多,白天时符晓都带人布置好了,不愁找不到睡觉的地方。沈月卿挑了个离顾骄房间有点远的屋子,很快也进屋休息,最后一盏灯关上,小院彻底被黑夜包裹。
夜色渐沉,万籁俱寂,院里静得仿佛能听见月光在地面上流动的声音。
后半夜,沈月卿的房门在黑暗中无声开启,沈月卿从里面出来,穿戴整齐,发丝不乱,窗外透进朦胧的月光,轻纱般笼罩在他沉静的面庞,眼中清明一片。别说睡觉,他似乎连床都没躺下去过。
他无声无息来到顾骄房间门口,里面静静悄悄的,连一丝呼吸声也听不见。头发丝粗细的猩红触手缓缓探出来,游丝般伸进锁孔。左右摆动几下,轻而易举打开了反锁的房门。
门板慢慢敞开,不需要开灯,沈月卿的视线准确投向黑暗中的大床,被子揉乱成团,里面却空无一人。
床上堆着换下来的睡衣,伸手一摸,衣服上还带着余热,显然它的主人刚离开不久。
这么晚了,顾骄独自一人会去哪里?
答案很明显,沈月卿将一切恢复原样,退出房间重新锁好门,转身向外走去。
圣林医院顶层,病房内亮着微弱的夜灯,淡淡辉光勾勒出金属仪器的冰冷轮廓。
一个身影在病房外徘徊许久,最后屏息小心翼翼地推开门走了进去。
来到病床前,顾骄心情沉重,一遍又一遍地端详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脸庞。哥哥瘦了好多,原本轮廓分明的脸颊微微凹陷下去,面色也变得苍白,张扬的红色短发长长了一些,奄奄地散在枕头上,失去了曾经耀眼的光泽。他安安静静地睡在那里,叫人一眼就能看出病容。
“哥哥……”
顾骄的喉咙哽了哽,眼前人的面容开始扭曲模糊,比起白天时远距离的窥探,如今走近彻底看清楚之后,他才能真切体会到自己到底给顾念安造成了多大的伤害。
哥哥以前是多么肆意潇洒的一个人,却因为自己,再也不能开车在辽阔的大路上疾驰,而是被困在这方小小的病床上,不知道要过多久才能重新站起来。
“哥哥……对不起。”
泪水越积越多,最后终于不堪重负地掉了下来,顾骄跪坐在病床边,每眨一次眼,就会有更多的泪滴连珠串似的往下掉。他颤颤地握住顾念安的手,万般小心,像是在碰一块满是裂痕的碎玉。
“我知道我很坏,哥哥……是我让你变成现在这样,一切都是我的错。”
“你说……我怎么总是害你呢?以前、小时候我抢走了原本属于你的位置,享受着爸爸妈妈对你的好,后来……后来又、害你差点死掉,哥哥,我……真的很抱歉,很久以前就想对你说,对不起,对不起……”
“之前我总是在想,如果没有我,这一切是不是就不会发生?如果我消失了,爸爸妈妈会不会觉得好过一点?如果我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也许现在大家的生活都会变得更好……”
“我在主星每天都有好好学习,我想多学一些知识,精神力用得更熟练一些,哥哥就能早点醒过来。可是我好没用……到最后也没能帮上忙,其实我差一点就能学会治疗哥哥的办法了,后来发现事情和我想得一点都不一样,哥哥……那边的人和家里很不同,大家都不喜欢我……”
“后来我才知道,如果没有爸爸妈妈做后盾,其实我什么也不是……我天生相貌怪异,爸爸妈妈不在身边,他们都当我是异类,每一天……我都在想念你,哥哥。”
“我知道……我没有请求你原谅的资格,可是、可是……我想要弥补自己的罪过,如果我做到了,哥哥,可不可以……不要讨厌我……”
顾骄小声地,絮絮叨叨地讲了许多,他有满腹心事想要对顾念安倾诉,他有成千上万句对不起想说给顾念安听,这些话,从他被关进监狱开始,在他独自一人离开家乡之时,在主星上每一个累到倒头就睡的夜晚,就一直憋在心里,他没法对任何人诉说。
就连现在,他好不容易回家了,因为害怕面对爸爸妈妈厌烦的目光,害怕面对顾念安含怨的指责,他都不敢出现在他们面前,只能在无人得见的深夜,悄悄来到医院看望顾念安。
一颗泪花砸落在顾念安的手背上,他的指尖忽然动了动,察觉到这一点的顾骄停下哭泣,屏气凝神,紧张地盯着顾念安,心里说不清是期待还是害怕。
如果哥哥醒了怎么办?
他要逃走吗……还是干脆留下澄清一切?
脑海中思绪纷乱如麻,顾骄肢体僵硬,手指冷得像冰一样,关节仿佛都生锈无法动弹了,整个人呆在原地。
万幸,最后顾念安并没有睁开眼睛,他似乎只是潜意识动了动,神志仍然沉没在梦境中。
顾骄松了口气,跪坐太久腿都快要失去知觉了,他艰难起身,怕留在这里太久会被人发现,最后看了顾念安一眼,轻声道别,一瘸一拐地离开了。
他不知道的是,一路上自己的身后都如影随形地跟着一个人,在他离开后,那个人也来到病床边上,冷淡的目光审视着躺在病床上的人,无数触手叫嚣着蠢蠢欲动。
沈月卿在衡量顾念安这条命的价值。
暗域领主一向不喜欢自己的心上人在意别人胜过自己,顾念安在顾骄心中的分量已经让他感到不悦,按照惯例来说,这种人必然不能久活于世。
他的犹豫并非出自恻隐之心,又或者本不存在的良知。只是如果他动了手,就必须要承担顾骄未来可能得知真相的风险。
他有成百上千种办法将顾念安的死伪造成意外,可只要顾骄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发现,他就不能不在意。
触手在顾念安枕边游动,像一条颜色艳丽的毒蛇,正缓缓张开蓄满毒液的獠牙,顷刻间便能让他毙命。
停顿许久,它却没有行动,最后不甘地逐渐消失在空气中。
沈月卿没有立刻离开,他垂下眸子,指尖悬停在顾念安手腕上,一颗血珠从指腹盈盈滴落,触碰到皮肤瞬间消失,像是被顾念安的皮肉吞噬了一般。
他不喜欢超出掌控的事物。
即使不必立即抹杀,但顾念安这条命,他还是要握在手里。如果事情的走向不能让他满意……
柔美似谪仙的脸上,勾出一抹刀刃般冰冷的笑意。
医院外,符晓早已候命多时,见沈月卿出来,立马堆起严肃脸上前,“首领,下一步需要做什么,请您吩咐。”
沈月卿掀起眸子,眼底映照深沉夜色,像个一眼望不见底的幽暗漩涡。
“顾家曾发生过一起绑架案。两名劫匪一死一伤,没死那个正在服刑,把他带过来。”
圣林医院病房隔音效果很好,但耐不住沈月卿耳力惊人,只要他想,世界上没有他听不见的声音。
顾家人的态度并不像顾骄描述的那样冷漠,其中一定另有隐情。
照顾骄所说,绑架案里有两名劫匪,其中一个在他精神力觉醒时直面冲击,后来抢救失败死在了手术台上,另外一个则是在取钱途中被军队抓住,判了多年监禁,现在正在监狱内服刑。
因为当时顾骄精神力觉醒造成的轰动太大,导致原本是事情导火索的绑架案被人忽视,要想调查清楚事情的真相,活下来的那个劫匪就是突破口。
监狱看守森严,但对于符晓来说还造不成阻碍,很快劫匪就被五花大绑拖到沈月卿面前。
劫匪的脸上带着警惕和茫然,骤然离开监狱,他第一反应是以为有人来救自己,可还没来得及高兴,他就被猛地一脚踹倒在地。
他双手被反绑在身后,用肩膀抵着地面艰难地跪起来,一抬头,就见黑暗中一双幽深的眸子直勾勾盯着自己,他瞬间头皮发麻,全身汗毛都炸了起来。
“啊——”
“你、你是谁?你想干什么?”
沈月卿半张脸隐没在阴影中,暗沉如恶魔,另一半张脸却生的惊艳绝美,似艳鬼勾人,两厢对比,视觉冲击异常强烈。
符晓蹲下来,一把薅住他的头发,“兄弟,别紧张,我们首领只是想知道点事儿,我问什么你答什么就行。”
有胆子搞绑架的人,心理素质都不会太差,一开始的慌乱之后,劫匪很快镇定下来,声线还在抖,眼中却已经出现了忖度的神色。
“你们……想知道什么?”
“两年前的顾家绑架案,你受了谁的指使?”
劫匪一惊,迅速反应过来,抬头看了沈月卿一眼,矢口否认:“没人指使,顾家那么有钱,我就是想干一票大的,可没想到不小心栽了跟头,否则……”
这套说辞他在监狱里面对审讯的时候就说过无数遍,早就烂熟于心了。
符晓“啧”了一声,手上用力,差点将他整个人提起来,“到这里了还不老实啊?我告诉你,现在在你面前的可不是监狱里那些好好先生,如果你不想死得太惨,还是早点说实话比较好哦?”
放完狠话,他正要亮出精神体恐吓一吓劫匪,忽然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掀开,连连后退差点没站稳。
沈月卿在劫匪面前站定,一言不发,踩上他的肩膀,面无表情往下一压,劫匪表情扭曲地张大了嘴,却叫不出声。
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声接连响起。
劫匪好不容易找回声音,额角爆满青筋,痛声惨叫:“我说!”
一根触手飞速绞上他的脖颈,瞬间收紧,他的声音顿时卡在喉咙里,被绞成诡异的“喀喀”声,一个字也叫不出来。
“嘘。”
沈月卿竖起食指放在唇边。
“他在休息,别吵。”
那张美丽的脸庞,此刻落在劫匪眼中就如同阎罗恶鬼般恐怖,他惊骇地狂乱挣扎,手腕磨得血肉模糊,紧缩的瞳孔倒映出无数条正在向自己靠近的细长触手。
不……不要!
祈求无效,触手猛地扎进他的耳道,似乎要直通大脑,劫匪瞬间浑身僵直,倒在地上抽搐了几下,很快不动了。
符晓在一边叹气:“我给过你机会了,你这也不中用啊……”
劫匪在监狱里有人权,在首领面前可没有,现在被精神力触手这么一搜,别说恢复正常了,他能不能挺过来都是个问题。
想到这里,符晓摸了摸自己刚才被触手抽到的地方,疼得他龇牙咧嘴,其实就算是他,在首领眼里好像和地上的劫匪也没多大区别,都是没人权的存在,唯一被首领当人看的只有……
算了,不想了。想太多心会累。
第二天,顾骄睡眼惺忪地走出房门,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眼睛干涩得厉害。他昨天晚上紧急冰敷了半个小时,可惜没起到多大作用,眼皮还是红肿得很明显,他心里忐忑不安,生怕沈月卿开口问。
好在沈月卿似乎没有注意到他的异常,两人照常吃了饭,顾骄催沈月卿快去搞事业,毕竟沈月卿告诉过他,这次来古武星还有个扩大商业版图的目的。
“月卿你快去谈生意吧,等你在这边做大做强,说不定还能跟我妈妈成为合作伙伴,她挣钱可厉害了。”
沈月卿笑着应下,还真去了,不过他去的不是什么金融中心,而是费云函的地质考察点,提出要和对方一起去医院送疗愈仪。
“作为一名商人,我非常希望能借这次机会向顾家推广自己的产品,毕竟至今为止,古武星在精神力治疗方面尚有巨大的开拓空间,费先生认为呢?”
费云函深有同感,如果精神力治疗能在古武星得到广泛利用,先不论医疗价值,他在其中作为牵线人,也能得到不错的经济收入,刚好最近有点经费不足,这下问题就解决了!
他当即答应下来,沈月卿又说:“不过,这件事情希望费先生能暂时对骄骄保密,等时机成熟我会亲自告诉他。”
这算不上什么大事,费云函点点头,也答应了。
两人一同前往圣林医院,因为提前知会过的缘故,顾先生早早地守在门口迎接,费云函将深陷脑死亡的顾念安从昏迷中唤醒,称得上整个顾家的恩人,非常受他们的尊敬。
见到沈月卿,顾先生一顿,“这位是?”
费云函:“这位是沈月卿沈先生,是我的同乡。实不相瞒,这次的精神力疗愈头盔,就是他从主星上带来的。”
顾先生恍然,感激地同沈月卿握手道谢。
沈月卿表现得平易近人,亲和力十足,看上去真像个温润从容的儒商。顾先生看在眼里,几句客套话下来,心中早已有了自己的思量。
这人年纪轻轻,气度却不凡,隐隐带着种上位者的压迫感,想必在主星的地位不低,是名副其实的后起之秀,未来可期,值得结交。
进入病房,他将沈月卿介绍给顾夫人和顾念安,客套话说完,沈月卿拿出疗愈仪,简单向夫妇俩介绍用法,说完就让顾念安戴上试了试。
第一次疗愈过程持续了十五分钟,结束之后,顾念安摘下头盔,感觉整个人都变得神清气爽,平时总缠着自己的疲倦和恶心感都消失了,他宝贝似的抱住头盔,“有用!爸妈,这东西太有用了,我想戴一辈子!”
“这孩子……”顾夫人笑瞪他一眼。
顾先生和费云函都被顾念安这句话逗乐了,病房里都是他们的笑声,沈月卿笑意不达眼底,转眸看了眼门口,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时房门忽然打开,有人推门进来,手里提着一篮子水果,“哟,这么高兴,在聊什么呢?”
顾先生笑着接过果篮,“老二来了。我们在说安安这小子,这次捡到宝了!”
顾二叔看了眼顾念安,视线在他抱着的头盔上顿了顿,“怎么说?”
顾先生就向他简单解释了一遍疗愈头盔对顾念安后遗症的效用,顾二叔听完喜上眉梢,“这么有用,那确实是个值得高兴的大喜事啊,沈先生来得可真是太及时了!”
沈月卿定定看着他,嘴角缓缓勾起:“是啊,来得不算晚。”
顾二叔心头一凉,不知怎的,有种被猛兽盯上的战栗感。他僵笑着转移视线,脑海中开始回忆自己何时接触过这号人物,最后发现从来没有,那张脸只要见过没人能忘。
既然没有过节,又为什么会让他莫名产生威胁感?错觉么……
想了一会儿没有头绪,他很快就把这个小插曲抛诸脑后,对他而言,现在最重要也最迫切的事情有关顾念安,顾念安的后遗症不能被顺利治好,否则他这么多年来的苦心谋划就全白费了!
这时沈月卿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出声提醒:“疗愈仪治疗效果虽然好,却有个不可避免的隐患。”
众人齐齐看过来:“是什么?”
沈月卿轻轻一笑,接过头盔,打开调试面板。
“头盔的功率数值因人而异,主星人大多觉醒过精神力,耐受力更高,人均适宜数值在75%。”
“而他——”指向顾念安。
“数值一旦超过50%,就有猝死的风险。”
听完这句话,在场所有人脸色都变得凝重起来,沈月卿随手关上面板,将头盔还给顾念安,“别太紧张,我已经将数据调到25%,别乱动它,什么事也不会发生……我保证。”
——
顾骄趴在书桌上对着笔记本冥思苦想,不久前他从费云函处要了一份顾念安的病例,里面记载着顾念安的各项身体数据和脑域损伤情况,他绞尽脑汁,穷尽自己在主星上学到的所有知识,试图为顾念安量身打造一份康复方案。
“现在还不能运动,只能先从饮食入手……配合上疗愈仪的功效……”
一份方案不知不觉就做到了中午,听见外面传来脚步声,他很快推开房门,“月卿,你回来啦。”
沈月卿解下外套挂上衣帽架,见他出来,从上到下扫视一遍,轻轻蹙起眉头,“又没穿袜子。”
顾骄往后缩了缩,“房间里开着空调,一点都不冷。”
沈月卿不说话,就那么看着他。
顾骄灰溜溜地回到房间,“好吧好吧,其实还是有点冷的,我马上就穿!”
穿好出来,沈月卿的脸色总算恢复正常了,吃饭的时候,顾骄好奇地问他:“生意谈得怎么样?今天上午有收获吗?咱们能不能挣钱?”
沈月卿把剥好的虾放进他碗里,一根一根仔细擦着手指,脸上带笑,微微颔首,“很不错。”
顾骄凑到他跟前进一步追问,“有多不错?马上就要谈成了吗?以后我们会在这里也成为有钱人吗?”
沈月卿捏住他的脸颊,捏出一个嘟嘟嘴,俯身亲了亲,“不会让你饿肚子的。”
这几天顾骄每天晚上都会在夜深之后自己悄悄去医院看顾念安,时间有早有晚,具体看沈月卿什么时候休息。见顾念安床头放着疗愈仪,脸上气色肉眼可见地越来越红润,他打心底里感到高兴。
按照现在的情况继续发展下去,哥哥很快就能下地走路。只要恢复了行动力,辅以合理的康复训练,后遗症的风险很快就能消除,他再也不用担心哪天哥哥会再次倒下了!
顾骄心里高兴,精神状态仿佛和顾念安连接着似的,即使白天晚上连轴转,每天困得快要睁不开眼,心情也还是很不错。
长时间睡眠不足,身体很快发出了抗议,这天夜里他没忍住睡了一会儿,等到醒过来时,夜色已经很深了,他一个激灵从床上爬起来,匆忙换好衣服往医院赶。
顾夫人和顾先生晚上虽然不在病房,但是他们请了专业的护工照料顾念安,经过这段时间的侦察,顾骄已经摸清楚了护工的行动规律,对方会在每天凌晨两点定时起来确认顾念安的情况,如果没有事情需要处理,她就会回去睡觉。
顾骄这次来得很不巧,刚好撞上护工巡房的时间,怕直接进去会撞个正着,他只好先在拐角观察情况,等到护工查完从病房里出来,他才能放心进去。
可今天不知怎得,他左等右等,站着等完蹲着等,腿都快蹲到没有知觉了,也没见护工从里面出来。
难道她忘了?或者和自己一样睡过头了?
顾骄暗自猜测,心情逐渐焦灼起来,就在这时,他忽然看见一个人影缓缓推开房门,从顾念安的病房出来,顾骄赶紧缩回脑袋,仔细一想发现不对,再次探头望去,发现那人不是护工,而是一个男人的身影。
身高大概180,穿着黑色风衣,带着帽子,光靠背影并不能看出他的身份,但显然不会是顾先生。
大半夜的……这人怎么从哥哥的病房里出来?
想到某种可能,顾骄心口一紧,顾不得藏身,连忙跑进病房查看顾念安的情况。却见顾念安好好地躺在病床上,身上连接着的软管一根没少,药水缓慢流动,也没有被动过的痕迹。
顾骄仔细搜索了一圈,最后目光落到床头的疗愈仪上,神色凝重地打开数值面板查看,数值仍旧停留在25%,没有任何改动。
确认没有异常,顾骄松了口气,将头盔放回原位,心里的疑云却挥之不去。
那人是谁?为什么要深夜进入哥哥的病房?爸爸妈妈知道这件事吗?
想来想去没有结果,眼看时间不早了,再不回去也许会被发现,顾骄只好先离开,离开之前还用精神力将疗愈仪的能源储备仓充到了满格。
原本就没休息好,大量输出精神力之后更累了,他回到房间倒头就睡,一觉直接睡到天光大亮,直到一个电话催命般将他从梦中惊醒。
“顾骄,出事了!”电话那头,费云函的声音无比凝重,“你哥哥忽然晕厥,现在正在紧急治疗,医院已经下达了病危通知书,你快过去看看吧!”
仿佛一道惊雷劈中顾骄的头顶,他惊惧交加,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怎么会?怎么会?
哥哥的情况不是已经转好了吗?怎么会忽然晕厥,怎么会有病危通知书?
昨天晚上的记忆闪回脑海,难道……难道是那个男人?他对哥哥做了什么?
来不及想太多,顾骄慌乱间一把推开房门,就见沈月卿等在门口,冷静地向他看过来,顾骄仿佛找到了主心骨,稍稍从六神无主的状态恢复过来,拉起沈月卿就往外跑。
“我们去医院……去医院!”
沈月卿没问发生了什么事,他好像早就准备好要出门,车就停在门口,两人一上车就往医院飞驰,很快赶到了顾念安的病房前。
可病房里早就人去楼空,半个影子都看不见。顾骄火急火燎地去前台询问,“请问顾念安现在怎么样了?”
护士看他一眼,愣了下,“您是他的家属吗?”
“是,我是他弟弟!”
确认身份之后,护士给他报了位置,顾念安正在医院另外一栋楼紧急治疗。
“谢谢。”
顾骄转身大步跑去。
抢救室红灯高悬,惨烈的红光落在每个人脸上,照出的神情或悲戚、或痛苦 、或晦暗不明。
“怎么会这样?安安昨天还好好的,为什么会忽然晕厥?”
顾夫人靠在走廊上,双眼无神地盯着那道红光,脸上带着泪痕,眼泪顺着泛白的纹路一遍一遍往下落,她的嘴唇干得起了死皮,双手紧紧攥住自己的包,好像那是什么救命稻草。
顾先生打电话的声音从另一边传来,语气是难掩的焦躁。
“护工人呢?找不到?那就接着找,不管用什么办法,必须把人给我找回来!听到没有!另外马上把病房监控调出来发给我,近两个月的全部都要!”
接到消息的顾二叔也第一时间赶到抢救室外,此刻正好言安慰顾夫人,“没事的大嫂,医生们一定会尽力抢救,安安他是个好孩子,之前那么长时间都挺过来了,这次也不会有事的,大嫂您别太担心了,保重好身体要紧,不然安安也放不下心啊……”
“为什么……”顾夫人低声喃喃。
“大嫂你说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护工要害安安?”顾夫人忽然激动起来,用力抓住顾二叔的肩膀,睁大眼睛问他,“我们从来没有亏待过她,给她的工资是市价的好几倍,她有什么理由害安安?我不相信,一定有别的原因!”
她说话的时候,唇角干裂出血,沿着裂口一点点向下滴落,顾二叔愣了下,很快错开眼:“我也不知道,大嫂,现在当务之急是先把安安的情况稳定住,其他事情我们之后再慢慢追查也不迟。也许其中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隐情呢?您先别激动……”
顾夫人紧紧盯着顾二叔的眼睛,指尖止不住地颤抖,最后缓缓松开,颓然捂住自己的脸。
“我的安安……为什么总是遇到这种事情……老天,我真的、真的不能再失去他了……”
顾念安还不满一岁的时候就走丢了,隔了十几年,顾家好不容易把他找回来,安生日子还没过多久,他就又遇到了绑架案,成了只能躺在病床上靠输液维持生命的活死人,顾夫人的另一个儿子也因此不得不远走他乡,至今还没回家。
后来奇迹发生,顾念安眼看着逐渐好起来了,慢慢恢复了正常人的生活,却又遇到护工蓄意伤害,在他的疗愈仪上动了手脚,害他垂死之后逃之夭夭……
顾夫人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不幸总是降临在自己儿子身上,一个两个都是如此,她的心都快碎了。
费云函匆匆赶来,见到他,顾先生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希望,拿着疗愈头盔冲上前,“费先生!您总算来了,麻烦您看看,这个疗愈仪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安安就是在今天早上用过它之后出的事!”
费云函接过头盔,显然面板已经被顾先生反复查看过,至今数值仍旧稳定在25%,看不出有什么不妥。可如果数值显示无误,顾念安的身体就不可能出现问题,一定有哪里不对。
费云函翻来覆去地检查了几遍,最后直接将头盔拆开,终于发现了其中不对劲的地方。
“数值显示器被整个替换了。”
“什么?”顾先生一怔,看向显示器,经过费云函一番操作,后换上去的显示器被拆下来,露出下面真正的数值。
——100%
顾先生如遭雷击,接过头盔又看了个清楚,许久后压低声音说:“这件事……不可能是护工临时起意,背后绝对有人蓄谋已久。”
顾念安使用疗愈仪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这东西来自主星,目前整个古武星上仅此一台,要想对它动手脚,首先必须要对它的运行机制有所了解才行。
比如关于疗愈仪的数值问题,为了防止意外,顾家人从来都是守口如瓶,知道数值不能超过50%的人只有那天在场的几个,就连护工他们也没有告诉过。
浓重的阴云笼罩在每一个人头顶,抢救室内,医生们使出浑身解数想要将昏迷不醒的顾念安救回来,抢救室外,顾家人不遗余力地寻找着伤害他的真凶。
就在这时,顾先生受到一份邮件,里面是他所要求的两个月之内的病房监控,一共三个摄像头,一号病房门口,二号床前,三号阳台。
邮件附带一条消息:“二号摄像头一个月前遭到不明原因损坏,这段时间的监控资料全是空白。一号和三号摄像头运行正常,建议您先查看一号摄像头的监控资料。”
顾念安还在抢救,顾先生管不了太多,直接打开电脑席地而坐,打开一号摄像头的监控画面查看起来,作为半个当事人的费云函也跟着坐下来帮忙,试图从画面中找到线索。
差不多两个月以前,费云函用自己的精神力成功将顾念安从脑死亡状态中唤醒,由于他没有觉醒精神力,身体各项数据与主星人有显著差异,所以顾家夫妇在费云函的建议下将他送往当下医疗技术最先进的圣林医院接受后续治疗。
得知顾念安苏醒的消息之后,出于各种原因想要来探病的人数不胜数,为了让顾念安安心养病,所有的探望请求都被顾家夫妇拒绝了,自始至终,进入过病房的除了顾家人,就只剩下费云函、沈月卿、还有夫妻俩为顾念安请来照顾他的护工。
费云函根本没有害顾念安的理由,否则也就不会花费这么多的精力将他从脑死亡状态中唤醒,毕竟情况已经不会更糟了。沈月卿也一样,他是主星人,刚到古武星不久,还没来得及与各方势力产生牵连,况且他作为一个商人,想要推广自己的产品,就绝对不会想要看到使用者出现任何问题,那和自砸招牌没两样。
思来想去,似乎还是只有护工最可疑,更何况事发之后护工直接人间蒸发,嫌疑更是几何倍地增长。可他们请护工之前千挑万选,找的都是知根知底的人,以前工作从没出过岔子,在业内备受好评,酬金又丰厚,如果没人指使,她到底有什么理由故意伤害雇主?
排除掉所有可能,剩下的答案只能从监控里找。
五倍速的画面在眼前如雪花般闪过,顾先生双眼死死盯紧屏幕,绝不放过任何一个可可疑的身影。
文件夹一个个打开,左上角的日期一天天向后移动,转眼半个月的时长过去了,画面里没有出现任何异常。
顾先生的脸色随着进度条的推进一点点向下沉,线索一直没有出现,就在他想要跳过中段直接查看一周内的监控时,监控画面里有个熟悉的身影从病房门口一闪而过。
顾先生手一僵,迅速倒退进度条,将监控画面调到正常速度,睁大了眼睛分辨站在摄像头下的少年的身影。
不会错,那个身影,他绝对不会认错。
是顾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