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时下最炙手可热的新闻人物见面, 当面若无其事背后眼神乱飞是常态。
这跟人品无关，而是人性如此。
“所有人都在看你。”丹尼埃克借着举起酒杯的动作小声调侃路易斯。
“你确定只是在看我吗？”路易斯倒是大大方方地在所有人的目光都看过来的时候侧身在丹尼埃克耳畔低声耳语，“我倒觉得他们眼中的你更有吸引力。”
明明知道他指的是因为公司即将与脸书合作的消息让不少人眼热。
但闻到他身上的木质调香味之后, 丹尼埃克感觉自己心里那根不知名的弦还是被牵了一下。
路易斯是天生的凭借直觉就可以捕捉猎物的食物链顶端最狡猾的狩猎者, 而他只是一个刚学会打猎且技法还不太熟练的见习猎人。
“喝点香槟吗？”他觉得自己这么多年也该有点长进, 不能老被同一个人牵着鼻子走。
路易斯接过酒：“你紧张了？”
丹尼埃克摇头：“他们还没到让我紧张的程度。”
“我有点紧张。”路易斯再次凑近他低声说, “万一他们觉得我们是一对怎么办？”
丹尼埃克的取向并没有公开，但他这么多年也只有短暂交往过的那一任公开女友——女生后来还出柜了。
路易斯最近最火的新闻当然就是他被狗仔偷拍到的接吻照, 虽然另一当事人看不太清楚, 但谁都能够从照片里看出来那是男生。
“我有完美不在场证明。”丹尼埃克的语气很冷静，“那段时间我在湾区。”
路易斯笑起来：“不要说的好像发生了什么命案一样，‘不在场证明’，亏你说得出来。”
“确实有很多人看到照片的时候心碎了。”丹尼埃克一本正经的表情很唬人。
他们两人正寒暄着，另一合伙人史蒂文就端着一杯果汁走了过来。
这些年他莫名戒了酒，在这种场合都是找人换的气泡果汁。
“拜托你们两位，”史蒂文一上来就没好气道, “今天喊你们过来就是为了让你们露个脸, 你们俩一直躲在这里干什么呢？”
路易斯对着他举了举杯：“叙旧。”
史蒂文一手揽一个把他们往人群中带：“叙旧晚上回家去叙，赶紧过来跟我一起刷脸。”
穿着修身的西装端着酒杯跟一帮半熟不熟的人进行社交实在是很累人的活, 丹尼埃克大部分时间都更愿意躲到后面去做研发岗的事情，只是史蒂文坚持让他和路易斯也一起经常出现刷脸，免得别人都以为这只是他一个人的公司。
路易斯在这种场合里一直都是很游刃有余，但今天晚上所有人看他的目光都多多少少带了一些探究。
这种探究具体体现在他跟男生谈话时时常觉得有很多双眼睛一直在后面盯着一举一动, 而他的每次笑的时候嘴角扬起来的弧度、甚至是握着高脚杯时手指的卷曲度, 都会被往刻板印象的标签上去套。
“很长一段时间没跟这帮人打交道了，以前倒是没发现他们会这么……敏感。”路易斯应酬了一会儿之后偷偷逮到机会溜了出去，总算可以松一口气畅快呼吸。
丹尼埃克坐在他身边的台阶上揉着自己的太阳穴：“这个世界一直都是这样。”
路易斯双手撑在地上, 扬起下巴去看着湾区夜空中的月亮：“嗯？”
“弱势群体是一种处境，而不是特定的性别和取向。”丹尼埃克坐直了身体看向眼前的这个他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喜欢的男孩，对方似乎正在思考着什么。
“过去我以为我已经足够懂得换位思考了，但现在想来我的那些所谓的换位思考，可能对你来说也是一种傲慢的冒犯吧？”路易斯长叹一口气，“丹尼，我其实是一个很糟糕的人。”
丹尼埃克看着他：“我在过去的人生中遇到不下千种万种比你恶心的恶人，但他们都自我感觉好得很。反倒是你，一直老在我面前强调你自己那些微不足道的小瑕疵。”
路易斯大笑：“你对我的滤镜太深厚了。”
“我确实没办法客观评价。”丹尼埃克道，“毕竟我们相互认识也有六年了。”
“六年。”路易斯骂了一句脏话，“我怎么感觉自己好像已经非常老了。”
丹尼埃克瞥了他的脸一眼：“脸没怎么看出来，但是重复抱怨的时间确实长的很像老年人。”
“我亲爱的丹尼，”路易斯摇着头，“请你原谅一个连续熬夜半个月刚才又被灌下数十杯香槟的可怜人。”
一阵风吹过，恰好云层飘到了那轮上弦月的旁边，花园里的来自新鲜花叶的香气席卷了过来，包裹住了被酒精麻木的鼻端。
丹尼埃克深深呼吸了一口夜间的空气：“路，你该回去休息了。”
路易斯那种烟嗓到底是怎么样才可以做到这样软软地像是撒娇但一点都不违和的啊。
丹尼埃克看着身边明明是狼此时此刻却装成一条委屈哈士奇的家伙，终于敢在此时直视着对方。
天知道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花了多长的时间对着镜子练习表情。
“是啊。”路易斯缩成一团，脸枕着自己的膝盖，“我确实有点困。”
“我送你。”丹尼埃克拿起放在地上的两人的西装外套，“史蒂文那边就不管他了。”
路易斯缩在自己的怀里发出恶作剧得逞的笑声：“这样你确定明天他不会杀到我们公寓来吗？”
他这句话里的公寓用的是单数而不是复数。
同样熟悉中文语言体系的丹尼埃克总觉得这个被路易斯漏掉的s像是紧紧又揪住了他的心脏。
他很难忍住不去咬文嚼字。
我们的公寓。
听起来就像是“我们的家”。
“有我在，你怕什么？”丹尼埃克扶起路易斯，“反正这些年他没少对我发火。”
路易斯努力想自己走，但他总觉得眼前似乎就找不到一条直线的路。
晕晕乎乎的时候，他忍不住多问了一句：“史蒂文之前跟我说，你不谈恋爱是因为有感情洁癖。”
“不是感情洁癖。”丹尼埃克很稳地扶住他，“只是我心里有一个一直都放不下的人。”
路易斯撇撇嘴：“那个人还真有魅力。”
“嗯。”丹尼埃克握住他的胳膊领着他往旁边走，绕过了刚才路易斯差点撞上去的罗马柱，“他是很有魅力。”
路易斯微眯着眼睛：“那个人在你心里住了多久？”
“从十一岁开始。”丹尼埃克微笑着看着他的眼睛说。
有一种很莫名其妙的感觉席卷到自己的心绪之间，但路易斯此刻的反应很慢，光是眨眼睛就费了他很大的力气。
“好长的时间。”他说，“伴随了你整个青春期呢。”
丹尼埃克微笑：“还会伴随我整个人生呢。”
“居然世界上有这么好的人吗？”路易斯心里升起一丝对此人的羡慕。
他一直以来都是靠着自己独自行走在这个世界上，他的父亲在背德的刺激感和对他的爱之中选择了刺激，他的母亲在复仇的愤怒中和对他的爱中选择了愤怒，他的那些前女友们……
其实仔细想想，那些女孩为了自己更精彩的人生以各种各样的原因离开他也并没有一点错。
因为他就是以各种各样的理由选择了自己而非她们。
而特洛伊·希文，那个生活在澳洲西部的漂亮小男孩，也是他自己主动离开了对方。
丹尼埃克扶着他往前走：“我不知道他在别人心里是怎么样的，但是对我来说，他就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是因为他，你才知道自己其实喜欢男生吗？”路易斯晕晕乎乎坐上汽车后座。
他都没来得及去记下这辆车的车牌号，只知道是一辆劳斯莱斯，还配备了司机。
丹尼埃克也跟他一起坐上了车。
这一举动让路易斯顿时松了很大一口气，他也不再想着挣扎着起来去看车牌号，或者跟司机聊天来确认自己的安全。
丹尼埃克对司机报了自己公寓的地址之后才回复路易斯：“是。”
路易斯喟叹一声，也不想再去问此人姓甚名谁。
他往后靠在真皮的座椅上，整个人就像是失去了力气一样很没有形象地瘫在那里。
丹尼埃克看向他：“该我开始问你了。”
“问吧。”路易斯很乖地把手并拢给丹尼埃克腾出来空间，“不过我对你还有秘密吗？”
丹尼埃克没有被带偏话题：“你是什么时候发现你对那个邻居男孩有感觉的。”
别人可能不知道，但是丹尼埃克一定不可能会错认那张照片的另一主人公。
路易斯轻笑：“我想想……可能是在听他那张专辑收录曲的时候。”
“他创作的那张专辑很动人吗？”丹尼埃克继续问，“都是写给你的歌？”
路易斯闭上眼睛：“那张专辑叫《Blue Neighbourhood》。”
“忧郁邻居？”丹尼埃克不咸不淡道，“倒是对你那段时间的心境很写实。”
“是啊。”路易斯勾起嘴角，“我被卡戴珊一家耍了之后灰溜溜去澳洲的那段时间，确实很阴郁。”
除了直译的忧郁邻居之外，那张专辑还可以叫做《悲鸣之境》。
是那段时间路易斯在精神上对于自己的自我放逐，他的内心每天都在尖叫着求救，就迫切地希望可以有一个人能够发现。
所以他在听到《Blue》的歌词时很难不触动。
All your lights are red， but I’m green to go
你拒人千里，我知难而进
Used to see you high， now you’re only low
昔日你高高在上，而今你好像放低姿态
Though the lights are on there’s nobody home
即使灯火通明房中也是空无一人
“还有另一首歌。”他对着丹尼埃克轻轻哼起自己记忆里的旋律来。
“I am tired of this place I hope people change
我对这个地方厌倦 我希望人们改变
I need time to replace what I gave away
我需要时间来抹平我所放弃的
And my hopes they are high I must keep them small
我的希望，它们很高我需要将它们掩埋心底
Though I try to resist I still want it all
即使我尝试着去抗拒，我却一直渴望”
没有伴奏的清唱在耳畔响起，丹尼埃克再也不再掩饰自己的目光，他就这样直勾勾地看着坐在自己身旁的人。
他在这一刻比从前都更确定了。
他喜欢的就是路易斯。
每一个不同阶段，每一次不同场合，每一句日常寒暄。
他的爱意只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日益增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