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Goodbye 1
The Little Mermaid, 狂风暴雨。
他们狂奔着,拼着速度闯入游乐区以前,白粥曾问过范意这样一个问题——
“你怎么能确定, 新诞生的女巫一定会令最初的愿望失效?”
“万一她做不到呢?”
当时范意急着赶路, 气喘吁吁, 加上他懒,于是并没有好好回答白粥。
只是用着笃定的语气, 告诉对方:“她做得到。”
“而且是一定做得到。”
“最初的愿望失灵,这是一个必然的结局。”
白粥问:“为什么这样说?”
范意却不再多言。
这种问题,想一想就能明白。
为什么呢?
因为人鱼希望Cold Cemetery里的所有生灵都能够拥有幸福。
这愿望之所以庞大到无法承担,正是因为人鱼口中的生灵, 当然也包括了女巫——包括了那些鲤鱼娃娃。
在她的祈愿里,女巫也能够得到救赎。
最初的愿望,必然会因此失效。
等到女巫和Cold Cemetery也在怪谈的作用下“解脱”以后, 所有的因果,便都加诸于水上乐园之上了。
水上乐园是最后的关键。
也是Cold Cemetery的终结。
游乐区里,水上乐园的通道已然提前开启, 无数的灵魂化作小鱼, 乘着过山车飞往它们的死亡之地。
雨不停地落下。
叶玫掸去范意身上的碎叶, 夸他做得很好,拍拍他的肩,目光温和。
然后说:“水上乐园, 就交给我吧。”
“明天见。”
*
这是一则只有两边相互配合,才能够完全解决的怪谈。
Cold Cemetery的事情结束以后, 叶玫乘着通道回到乐园,他不知用了什么方法,直接破坏了通道, 切断了水上乐园和Cold Cemetery的联系。
通道塌陷,变成一块块碎片,跟着雨,以及未来得及飞往乐园的小鱼一起,从天空中哗啦啦地坠落。
失去水上乐园的部分,怪谈“海的女儿”顷刻破碎,所有还活着的人立刻返回了现实。
如黑/色/童/话般光怪陆离的所有褪去,众人睁开眼,他们的脚底是白青纹的瓷砖,是琳琅满目的商铺,是M市最繁华的地带——商业广场。
说是繁华,如今的商业广场却断了电,在夏初尤为闷热,各种各样的商铺因无人维系而关门,空空的,无比冷寂。
范意第一时间回过头,去寻找其他的幸存者。
张慕川、林寄雪和南晓雨都在。
除了他们,还有童沁、方晴等在怪谈里见过几面的眼熟脸孔。
然后……
阿月,蒋英和李颂都没回来。
白粥离范意较近,他过来,以为范意心情不好,绞尽脑汁地想出安慰的话语:“呃,你别太担心,他们不一定是死了,也有可能是没来得及逃走,留在了那个世界。”
怪谈“海的女儿”的故事虽然已被解决,可那只能换来一时的安稳,新的女巫仍然存在,不会因Cold Cemetery的解脱而消失。
她依旧能通过许愿,抽取生灵们希望。
假以时日,说不定会再次复苏,诞生第二个Cold Cemetery。
这才是范意真正感到无能为力的地方。
他想不出令这则怪谈彻底消散的方法,只能通过这种方式,令“海的女儿”短暂沉寂。
范意拍开白粥:“真会说话,留在那个世界,那还不如死了呢。”
他反问:“还有,是什么给了你错觉,认为我需要安慰?”
白粥:……
好心当驴肝肺。
范意没管白粥,他直接走过去和张慕川他们汇合,几人简单地交流了一些各自遗漏情报,又随口聊了两句。
看来通灵者协会的人在这里使了些法子,压下了商业广场这惊天动地的乱子。
而且,他们多半周围设立了保护区。
不然商业广场外面不会如此寂静,周围无人靠近,只余树影沙沙,连门窗都被死死封锁。
当务之急,是想办法离开。
范意可不打算和通灵者协会的人打上交道。
正好,林寄雪和南晓雨也这样想。
“不急不急,我知道这里,”本地人林寄雪率先发话,“这个商业广场有一条专门供逃生的应急通道,平时没有人去,地方也隐蔽,那里连接着地下停车场,不知道有没有被封住。”
只要能离开被锁住的商场内部,他们就有办法绕过通灵者协会的眼睛,溜到外面去。
范意当机立断:“去瞅瞅。”
几人一溜烟地跟着林寄雪走,看他在门前晃了几下,幸运的是,应急通道并没有上锁。
其他幸存者看范意等人跑路,也相互交换眼神,全部跟上,从应急通道内部离开。
在怪谈里待得太久,范意见到黑暗的楼道就提起心吊起胆,一路不敢懈怠,他甚至觉得,这次跑路顺利得有些不像话。
直至呼吸到外面的新鲜空气,范意终于回神,想起他们已经回到了现实。
紧接着——
“拜拜。”林寄雪第一个跑路。
“再会。”南晓雨抱拳,趁守在商场外面的人发现动静前,从另一个方向离开。
张慕川:“我……”
范意:“溜了。”
他往后一撤,赶在张慕川向他搭话之前,直接转身,溜之大吉。
通灵者们连招呼都没打,便如鸟兽般四散开来。
*
第二天。
范意做了个噩梦。
梦里是向前呼啸的列车,浑身是血的少女从车厢外抓住范意的胳膊,求着范意救他。
范意犹豫了,下一秒,少女被拦腰斩断,血溅了他一身。
G4444号列车,少女抬起头,血染的长发下,是属于初晴的那张,血肉模糊的脸。
“……”
范意从梦里醒来。
真实温暖的阳光穿透薄薄的窗帘,洒在范意身上,他拿胳膊挡住眼睛,回味了一会儿方才的梦,自言自语地笑出了声:“挺荒谬的。”
初晴根本不是那样死的。
果然噩梦都没有逻辑。
范意任自己闷了片刻,眯着眼拿起手机,发现自己一觉睡到了大中午。
他昨晚给叶玫发的消息依然没有动静。
范意倒不担心叶玫,他翻了个身,还打算继续睡回笼觉。
在怪谈里太累,几天几夜都没有好好休息过,回来后又加班加点交代白粥的事情,给委托收尾,难得今天不用再担惊受怕,当然得好好放松一下。
至于叶玫正在水上乐园那边做什么,又会发生什么,范意无从得知。
只能等他老板回来再问了。
范意把脑袋撞进枕头里,趴了会儿,睡意刚刚涌往眼皮,他搁在枕边的手机就嗡嗡闹了起来。
范意:……
知道他这个号码的人不多,会打来的人更是寥寥,范意的第一个想法,就是他老板。
是叶玫的话,范意可以勉为其难,动一下。
他眼都没睁,伸胳膊在旁边摸索着碰到手机,凭感觉划开了接听键,放到耳边听:“喂?”
来电的人窸窣了一阵,却什么话也没有讲。
范意能听见有人在电话对面来回踱步,以及其中微弱的呼吸声。
范意不满地睁开眼。
叶玫不会这样和他打电话,电话对面另有其人。
也不是推销电话,对面跟个社恐似的不敢吱声,要真是推销,换工作吧。
所以是张慕川?还是恶作剧?
或者——诡物?
范意的耐心向来很少,加上起床气还在,他一把坐起身来:“说话,不说挂了。”
“……”还是沉默。
范意给了对面三秒:“三。”
“二。”
“一。”“别。”
卡在电话挂断的前一秒,对面的人终于小心翼翼地出声:“别挂,是小意吗?”
范意:……
等等,谁?!
他手一抖,手机一个没拿稳,差点摔在被子上。
这声音他认得,而且熟得不能再熟。从小听到大,耳朵都快起茧了。
范意手忙脚乱地在半空中接住手机,难以置信道:“太阳西边出来了?你终于舍得给你那糟心儿子打电话了?”
给他打电话的人竟是他爸,诚颐集团的董事长范诚。
真的假的?
范诚手上一直拿着范意的所有行踪,随时都能把人找回来,有范意的联系方式不奇怪。
但令他觉得新奇的是,范诚竟然会用这种温和的语气和他服软?
事出反常必有妖。
“……”
听到这没心没肺的回答,范诚那边似乎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平复住心情,没被他这离家出走四个来月的叛逆儿子气撅过去。
范诚尽量把语气放缓:“小意,你这几个月,过得还好吗?”
这是妥协的信号。
范诚自觉已经把姿态放得很低,却还是屏息等待着范意的回答。
过得好吗?
范意想:过得很不好,非常不好。
总是和诡物打交道,他要吐了。
还是范意:“挺好的,不劳您操心哈。”
范诚:……
这小子,不识好歹。
范意不想和范诚多聊,嘴上变本加厉道:“我说,您要是没别的事,这电话咱就先挂了,现在是我的补觉时间,您打扰到我了。”
现在?
都大中午了,还在睡?
范诚恨铁不成钢:“补觉?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你——”
说到一半,他骤然反应过来,话语戛然而止,想给自己来一巴掌。
什么破语气,你这个嘴!这个嘴!怎么不长记性!
可出口的话已经收不回去。
他听见范意问:“怎么不继续讲了?我什么?”
范意的语气带了点笑:“不务正业,混沌度日,丢人现眼,还是……废物?”
他嗤道:“老爸,不用你提醒,我自己什么德行我自己心里清楚。”
“还有,”范意把手机拿到下巴前,“我就这样!”
“我四天没睡好!今天好不容易有调休!别来烦我!”
说着,就要按下挂断键。
“等等!”
范诚终于急了:“对不起!小意,你等一等,先别,别挂!听我把话说完!”
范意勉强停下:“给你三十秒,说不清楚就拜拜。”
范诚:……
这小子跟他说话是什么语气,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和谁学的?
他忍了忍。
不行。
不要冲动、不要生气、控制语气,好好和孩子说话……
他压了压心中不住蹭蹭上涌的火,咬牙道:“小意……”
“你哥哥失踪了,就在两天前。”
范意愣了一瞬,张口忘了词。
谁失踪了?
范诚低声解释:“警察那边已经在找了,我们也很着急,两天没有睡好,所以我希望你不要任性,顾着大局一点,好吗?”
“能回家吗?”
又来了,自以为是的语气软和,拐弯抹角说他不识大体。
范意懒得和范诚计较,把手指从挂断键上移开。
他蹙着眉,撑住额头问:“我哥那么大个人,怎么能丢?”
范诚说:“不清楚,我们尽力了。”
“你妈妈这两天状态很不好,我希望你能回来陪一下她。”
“是吗?不清楚?”
范意往后一靠,抵在床背上,原本轻快的语调缓缓压了下来,下意识地拎出范诚话语中不对劲的地方,一点点地开始分析:
“是真不清楚还是不敢相信?你和我说实话,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而且纯粹不愿意和我分享。”
“两天,没有找到人。”
范意搓着自己的食指,语气平淡而冷静:“我想一想,范临和我不一样,他是个谨慎又精明的人。从不出入那些乱七八糟的地方,开车走大道,就算偶尔要经过偏僻路段,也会和家人、朋友提前打个招呼。”
“这几日天气不错,意外遇险的概率很低。”
“发生了这种事,第一个被怀疑上的,必定是公司的竞争对手。按照你的习惯,你一定早就查遍了失踪地附近的监控录像,却无法在那里找到任何端倪。”
“没有证据,没有线索,没有嫌疑人,也没有绑匪打电话要赎金,甚至周围不危险,只有看似如凭空蒸发一样的失踪,才可能让你说出‘不清楚’这样的判断,对吧?”
范意问:“老爸,我哥是怎么丢的?”
电话对面这次沉默了好久。
久到范意以为手机没声了,晃了好几下,还来回摁音量键,范诚才开口喊他:
“范意?”
范意:“咋?”
范诚:“……没事了。”
吓他一跳,他还以为自己儿子刚刚被人夺舍了。
无他,因为范意说得太准,讲出了他的每一步做法,即便隔着电话,在范意方才讲述的时候,他也产生了一种被看穿的错觉。
一点都不像他那个整天就会到处闹腾的孩子。
算了。
范诚打电话来之前,就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现在只能说在意料之内。
他说服自己看开,心想,上进心这玩意,范意没有就没有吧。
家里也不是不能一辈子罩着他。
餐桌上总缺一个人,太不自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