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七星阵盘
良久无声, 叶知秋对于容羽这番话也是陷入了沉思,直到从那阴暗处漫出的黑雾,悄无声息地攀附上他的足腕, 一声有些熟悉曾回荡在他识海的话语浮现, “他在说谎, 他骗你送他去绝路。”
“什么东西?”叶知秋冷声喝道, 他能清晰地察觉到那魔息化作的手,冰冷地抓着他的足腕, 似被拉扯在两个时空,一时他身处天明站在魔渊旁被魔手轻抚过脖颈,听着那大魔诱导堕魔的境地,一时又回到了苍无秘境那听着魔语无尽嘲讽,绝望无助眼睁睁看着爱人死去的画面, 满手是血,他与天明皆是如此。
叶知秋忽又听见那鬼魅般的低语拂过耳边, 他摇头甩开混乱思绪,赶紧看向身边的容羽,却见对方蹙着眉头,神色疑惑, 他不敢耽搁, 立刻牵起容羽的手,欲继续向前去,可这人却似钉在地面,半分不移步。
叶知秋转身接近容羽身前, 仿若回到苍无秘境一般双手捂住他的耳朵, 一举一动皆似从前,不管对方听不听得见, 目光灼灼直视,说道:“我不管你听到了什么,那都是在误导你,你要知道的我都可以告诉你,你相信我吗?”
“知秋,”容羽双手握住他贴在耳边的手,面色担忧,“你在害怕什么?”
“我只要听你说相信我。”叶知秋从对方的眼中能看见自己略显慌张的神色,却也能看清身在同一境地,容羽可以做到的心无杂念,太上忘情,打一开始容羽就反复告知过他,自己需要的是一个可以入无情道的弟子,容羽得天道启示,该是冥冥之中知道他唯有无情无欲方能不受魔念干扰。
“我相信你,我的命都是你的,那魔音绕耳又有什么用,这不是在苍无秘境,我也不是那个奄奄一息的分神,别怕,我在,”容羽将他的双手合一,紧握着贴到自己的心口,“我庆幸这次是我陪你一起听到这乱人心神的魔语,在苍无秘境,你一个人身处幻境该是有多害怕,可我也怪自己不能坚守到最后不入你心门,若非如此,这些魔念,就不会影响你至此。”
不是害怕魔,叶知秋掌心小心翼翼地感受着容羽的心跳,那时的他就是太过无知无畏,若是再强大一些,再坚定一点,就算是被天明的魔息影响,也不会让容羽独自一人承受那么多,若说害怕,他只怕这颗跳动的心再次停止是因为自己的无能。
“我原以为七星阵盘作为仙器,妖物无法接近是因为驱魔除邪,原来这地心之处,却是被那作恶的大魔意志控制,”叶知秋抬眸对上容羽给予他鼓励的坚定不移的目光,心中登时放下许多私情的干扰,一字一句认真分析道,“天明受大魔蛊惑,将太华大陆的冬季禁锢化为绝境寒天湖,那反常永不结冰的湖水,全仰赖这湖底他留存的意志,然而他的神魂仙魄自幼已与这大魔残魂融合,数千年过去了,天明魔君已被玉衡仙君镇压在苍无秘境神魂消散,湖中蝰蛇沾染魔息化蛟,受大魔驱使破冰而出杀了你分神,魔主,玉衡说这大魔费了诸般心思不为行使恶念,或许是为了这个天道不完整的小世界。”
“现如今,世上再无天明,是这尚存这世间的魔息在稳固着天明为私心造就的寒天湖,也让他在身前堕魔之后将七星阵盘埋藏在这绝境之中,我本该是要得他传承,以七星阵盘修复天道之人,你也看见了,我的接近,让这魔念苏醒了,他想诱导你怀疑我,让我们重蹈覆辙,”叶知秋手指微颤,目光忽又闪躲开,“我不能确定这阵盘是否已受魔气侵染,就连两位仙人都遭了这大魔的算计,容羽,可我要那个七星阵盘。”
容羽低头追上他的目光,语气竟是没有多少震惊,而是极为温和地说道:“你要的我都会给你,你有没有意识到自己因为感情被魔念影响了,那魔何曾苏醒过,其实重复来去就那么几句话,是你有心之人太过在意了。”
“你听到了什么?”叶知秋抬头。
“你总算是问我了,”容羽浅笑将人轻拥,语气淡然似丝毫不被这魔念侵扰,“他说修复太华的天道会让承袭阵盘之人身陨化星。”
“是的。”叶知秋道。
“还说我陪伴爱的人走过的每一步,努力的每一天,都是在一手促成他更快的死亡,”容羽轻抚过叶知秋的发顶,语气波澜不惊,并不多在意“死亡”二字,只更加收紧了手臂,这样予人坚定信念的怀抱是源于一个成熟男人的自信,“这些留存于此至今未散的魔念,并不是说给我听的,那个人求而不得,而我早已得你垂青,那般在爱里能随意被人挑拨的卑微,我此生都没有过。”
叶知秋一时不知该说这人是自信过了头好,还是真要道一声得天道眷顾之人生来就有这样的资本,他只知道,被这样身心强大的人爱着是极为安心的。
“人家那也是爱的太深沉了,毕竟尊师重道,心坎难过。”叶知秋还是能够理解天明的心情的,自己身为弟子,在得知多年倾心爱慕之人可能是师尊之时,不也是有过自欺欺人的时候。
“你凌驾在为师之上,肆意享受的时候,可半点没有忌讳这些,”容羽见他心神恢复了些,也懒得去顾及那魔语念念叨叨,总还是有些话能比魔念更能让人心生荡漾的,“你与那个叫天明的不同,他想做的倒是与我一样,我都没有与他共情,你这小心思,快活的时候喊哥哥,哪能被魔念乱了心神的时候,就与人共情当我是师尊了。”
“你可真是……”叶知秋想起自己喊哥哥的情景,登时又羞又恼,这哪里是好宣之于口的,什么凌驾,快活的,这人哪里还有半点自称为师的样子。
容羽面不改色,一手控制住叶知秋羞恼欲推开自己的手,道:“还能听见那魔语碎碎叨叨吗?”
“你以为转移个话题,我就不打你了?”叶知秋冲着那人剜了个眼刀。
“太上忘情不与人共情是个法子,但你既已是我的人了,让你忘情,为师做不到,能收回你心神的是情是欲,有用就好。”容羽将他转了个身,握住他的手一掌推出,聚红白交织的灵蝶突破前方稀薄的黑雾,将那一片岩壁石洞照亮,灵光忽闪,打眼瞧去,每一处被照亮的都仿若上品灵石,萤光星辉明亮,倒显得那微不足道的魔息寒酸的可怜。
“成就仙体,掌七星阵盘,若在此间世界,你如何能做到,修复天道,启通天之路,若我会信魔语,我又如何飞升,”容羽冷哼一声,执子之手翻手间一条火龙集灵气而现,腾飞穿入洞室,一圈圈将那黑色魔息吞噬灼烧,直到接近那悬于洞室正中的阵盘不足一尺,方才化作灵光散去,“想要什么,放心的去拿,万事有我与你同赴,知秋,告诉你如何修复天道的并不在此方天地,我想,或许你成就这个世界的地方也不会在此。”
“天明曾言为玉衡走遍三千世界寻药,玉衡告诉我这一切或许是命数,三千世界,是我看见的太少了。”叶知秋从未想过这三千世界一说会是确切的数字,但经容羽这么一提醒,他倒是想起若这是命数,他在这天道不完整的世界出生又重生,或许只是因为七星阵盘在此。
“你许诺的来生,还有那句天晴就能看见,现在想想还真是薄情啊,”容羽牵起他向阵盘走去,“若当真我的飞升要用你的陨落换来,且不说那仙君魔君活了多久,我有没有那个寿数等你化星之时,就是你真成了星星,我也会等你为我轮回而来。”
“贫嘴。”叶知秋为自己先前的担忧还有些赧颜,就连他自己都不会去走天明玉衡的老路,沉稳冷静如容羽,又怎么会像天明,那句互相成就,彼一时闻之让人落泪,此一时方知他二人从不会为了自己的执念左右对方的前景,爱着对方爱的,也将对方的梦想视作自己的,这样的彼此成就,真好。
叶知秋此刻站在距离七星阵盘一尺开外的无形屏障边,抬手掌心贴合上去,自他掌心接触的地方,有水纹似呼吸脉动向周围漾开,他紧闭双眼,对容羽的信任使他不用顾忌周遭,只全心都在感受其上阵纹的走向,他将一缕神识没入阵图,沿着星轨,逐一将星纹点亮。
倏然一阵清风浮动,白雪簌簌,随风自空中飘散下来,落在肩上又融化无形,寒冬已至,让人就连呼吸都会带着白雾,而那雪中凌风傲然如梅花,茕茕孑立似松柏之人,只是缓缓睁开了一双星空璀璨的明眸,一手悠然扶风穿过屏障将那浮空的阵盘托于掌心,轻吟法咒。
只见那满天飞雪,就似寻到了归处,打着旋儿,就凝聚成冰晶白光没入阵盘之中,一道夜空虚影就浮于阵盘之上,黑夜白昼轮替,四季复归循环,就在那霜雪化为春光的刹那,叶知秋立刻抓紧了容羽的手臂,足下一踏,一道明光霎时将他二人笼罩,再一眼,二人已是回到了荒泽通往寒天湖的法阵。
原本还能清晰看见阵纹的传送阵,此一时却是蛛网般裂开,再无效用,蓦然迎面而来的熟悉的泥沼腐烂的气息,让叶知秋不可避免地皱了皱眉,心道是寒天湖当真是较这荒泽好上太多,至少就一个味道还是让人舒心的。
他转头只瞧见容羽面上初一现出疑惑神色,就立刻解释道:“寒天湖本因天明而生,你除了那魔念意志,我又利用七星阵盘将冬季归还大地,那方绝境已不稳定,还是早些离开的好。”
容羽目光瞥向阵盘,又看了眼脚下的传送阵,说道:“还能这么用?”
“这太华大陆都是用这阵盘造就的,我想它的作用还不止于此,不过这也算公器私用了,下不为例,”叶知秋欲将阵盘收入纳戒,又见容羽指了指眉心灵台出处,立刻会意,就将那朵仙莲取出,谁知,这阵盘果真与那仙莲辉映,不过一瞬就融合了,能这样受仙气温养也好,他收回仙莲,看向容羽问道,“你怎么知道它们要融合的?”
“不是我知道,”容羽抬手触过叶知秋的眉心,描摹了一阵,说道 ,“是你眉心有一朵莲花印记,颜色挺淡的,但刚才它发光了。”
“嗯?”叶知秋赶紧自己碰了碰,自然是摸不出个所以然来的,只又化了一面水镜,左瞧瞧右瞧瞧,怎么看怎么有点不满意自己的样貌,叹道,“这也太……哎,会不会有些像女子的花钿?”
“好看的。”容羽见他这样在意外貌,竟是笑了。
“听着不像是夸赞男子的话。”叶知秋拍散水镜,也没纠结多久就懒得挣扎了,是容貌重要还是仙莲重要,这点觉悟他还是有的。
容羽目光温柔,指尖化出一只红色灵蝶,那灵蝶扑扇着翅膀甚是艳丽活跃,只见他将灵蝶比到叶知秋额间那朵莲花处,说道:“我是当真觉着好看,活灵活现,摇曳生姿,如今也不是初见之时的月白色,这样如雪纯净,还时时有灵光浮现,可不就是仙人之姿嘛。”
“你这又是在做什么,看着花像真的,就送来一只蝴蝶吗?”叶知秋努力向上看,也瞧不清容羽在做什么。
“嗯,蝶恋花也不错,只是我说实话你别生气,”容羽收回灵蝶,眼中盈满笑意,说道,“我当初将灵蝶送到你那的时候,就有想过若是一点红妆在眉心,该是挺好看的,现如今比对了一番,蝶舞翩跹却是被这圣洁仙莲比下去了。”
叶知秋神色一阵莫名,只道是哪有人要在人家眉心贴蝴蝶的,他当真是有些估不清这人的性子了,无论是那个温暖爱笑,情话张口就来的分神,还是这个鲜有笑颜,出口必是金句的本尊,原来都有着与外貌气质截然不同的爱好,不,应该说是恶趣味。
可现如今,他可不是需要去思考这些恶趣味从何而来的小弟子,只需仗着自己任性的资本,依着自己的兴致,将这坏心思还回去就是了。
叶知秋眼神机灵,神色微微有些狡黠,指尖轻触上容羽的眉心,感叹道:“一点红妆是好,容羽你最喜好双双对对了,我这额间莲花仙印举世无双,可若你能在自己的眉心也缀上一只灵蝶,也算是与我辉映成双,成就一对蝶恋花了。”
“你当真会喜欢?”容羽眉目温柔。
“喜欢的很。”叶知秋点点头,目光满是期待,他倒要看看这个在旁人眼里映像冷漠刻板的师尊,要用什么理由拒绝自己,到时候自己就又能数落一番了。
“好。”容羽道。
一声话语落下,叶知秋立刻就觉出指腹滚烫,就在他移开手指的一瞬,却是怔愣住了,原被他触过的额间果真就浮现了一只灵蝶,虽不是什么红妆艳丽,不过一抹莹白灵光,但他提出之时也只是出于玩闹心思,哪还真指望对方这般迁就自己。
他一时竟有些不好意思直视,说实在的,莲花在眉间还有些仙风道骨,这灵蝶在额上就真是柔美如花钿了,他摆了摆手,说道:“好了,我看过了,你这严肃清雅的样貌,真不适合这样。”
“知秋。”容羽唤了声。
叶知秋迎上视线。
“你不喜欢那莲花印记,我陪你。”容羽神色认真。
“你……”叶知秋一时竟是哑口无言。
“你若不喜欢我额间灵蝶,我就陪你到你能接受眉心的莲花罢,”容羽眉头一挑,倒是对自己的容貌丝毫不在意,只又点了点叶知秋的眉心,说道,“你担心雪魄心性不足,故作疏离,是怕影响大事,现如今我们也离开了寒天湖了,回去道宗,你又想如何待我呢?”
这话问的,倒有些像个任凭夫君安置的小娘子了,他如何待自己的男人,当然不是做给外人看的,但人言可畏,即使是强者,也没必要上杆子给人送谈资,更何况他先前听容羽提起那魔主的意思,就连沧澜道宗的掌门都未必可信,一个会把夺舍心思动到弟子身上的人,能是什么好东西。
到底是长辈,叶知秋想到“东西”这个词的时候,心中一闪而过有些觉着不合适,只轻捂了嘴,暗暗心叹,这话还好没有脱口而出,要是被容羽听见了,岂止是不敬仙长,还辱骂了对方的师兄,话又说回来,自己的男人又高又帅,面容体魄皆是盛年,怎么那些师兄个个苍老的像个老爷爷。
容羽见他若有所思,恐怕是因出了禁地,见着谁都是乱了辈分,主动说道:“掌门长老这些该怎么称呼还是一样,虽然人家心坏不是个东西,你也只当是敬老了。”
“嗯,嗯?”叶知秋点点头,忽又惊讶地抬头看去,这话可以这样的说的吗?
“你是我的人,与他们就是平辈,恭敬些是你识礼得体,疏离些也无人敢置喙,就算你不欲在你我隐居之前,做了人家茶余饭后的谈资,一心只在修复天道,也无需顾忌我的体面给人好脸色。”容羽一番话说得是理所应当,就差直言让他作威作福在沧澜道宗横行霸道了。
叶知秋笑的明媚,也就依着对方的话,整了整衣襟,故作嚣张姿态,取出自己那把可隐匿修为的扇子,神色轻挑地挑起容羽的下巴,说道:“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吗,怎么什么话都让你说尽了。”
容羽一手覆上叶知秋的小腹,装模作样地揉了揉,玩笑道:“你这肚子里连金丹都没有,哪里来的蛔虫。”
……
转眼的功夫,他二人已然回到了云中峰,再次踏足大殿,却也只让叶知秋感叹一声仙家福地还真是任世事变迁,沧海桑田,也不被岁月匆匆染上丝毫陈旧之色,一切都是自己最初看见的模样,甚至就连花草树木都没有改变,二十年,于修士而言当真不过弹指一挥间。
若一定要说有些什么不同,那大概就是大殿后花园中那一汪莲池,如今倒是连个荷叶都没有了,原来让这世上至尊的大能难为的不是修行的瓶颈,却是想喝一碗莲子汤数十年都难以如愿吗?
湖心小舟飘荡,晃晃悠悠搅起了一池涟漪,叶知秋一手垂落在湖面上,指尖时不时地拨弄起水花,想想这也是回到云中峰好几日了,按理说掌门作为罚他入寒天湖的下令者,派人前来询问一二,亦或是命人传他前去凌云峰问话都是应该,可这容羽作为云中峰的首座,偏就是个不讲理的人。
叶知秋听他口口声声美其名曰是掌门既是罚错了人,他们给人家几日脸色看也是应该的,莫要真以为云中峰好欺负了,实际上容羽自回来后的所作所为,分明是忙自己的,懒得理,嫌人烦,除了第一日连照面都不打,听了几句话就让人退下了,接下来的几日,还真是缠人的很。
“专心。”容羽捞起他落在水面的手,似是对他此刻还在玩水花的行为不满,坏心地用上了些力气。
“说好的,”叶知秋转头睁开水光滢泽的眼睛,瞧向那人志得意满的面容,叹道,“轻些。”
叶知秋想起这人从前就说过,一生唯有一个爱好就是炼丹,即使是闭关化了个分神,也不忘走遍四海寻丹方,他早就该知道,这样专注于一个爱好的人,一旦换了个爱好,也会倾注全部的心血,就差要废寝忘食了。
“你可真是……”叶知秋不想承认自己这是又要败下阵来了,修行心境有些差距也就罢了,这得天道眷顾的人还真是方方面面强人一等。
“真是什么?”容羽声音低哑,蓦然将人翻了个身,让他的右脚垂落在水面,又拾起那只沾染过湖水的手,十指紧握,全然不指望他会答出些什么,只俯身贴在他耳边哄道,“喜欢玩水,用脚也是一样的。”
良久。
这湖面小舟上已没了先前的恩爱气氛,只一人郁郁不乐地趴在船舷上,另一人分明是一脸餍足,却还声声无辜,好声好气地哄着。
“错了,以后我会注意的。”容羽认认真真地给他揉肩掐背,道起歉来倍显诚恳。
叶知秋头都懒得回,这人回回都是“错了”两字了事,可哪次是真心诚意的,半点记性都没长过,还变着花样次次强词夺理,一旦他回了话,说一声知错不改,那人就能立刻说出这次犯的错和上次不一样。
“哪里疼,我给你揉揉,这里有一瓶天阶暖香凝欢露,试试?”
叶知秋听见这话立马转身,就见那人正要打开瓶子,赶紧起身拦下,这一下倒真是起的急了,牵动了筋骨,只痛得他龇牙咧嘴更加生气了,狠狠地夺过那瓷瓶,说道:“莲池,小舟,凝欢露,你这可真是早早就对我图谋不轨了。”
“知秋你想歪了。”容羽小心地替了他的手按了按他难受极了的椎骨。
“这名字一听就不正经,你敢说不是我想的那样,才不到半个时辰,你也太,太坏了,都什么岁数的人了,怎么还跟个毛头小子似的,浅尝辄止,凡事不可过度。”叶知秋劈头盖脸地教训了一通,却见对方神色暗了暗,好像还委屈上了。
容羽一言不发,指尖在叶知秋发间素雪剑在一划,就将渗血的手指送到了叶知秋的眼前。
“你这么不经骂的吗,我也没生气,你怎么就自伤了,”叶知秋握住那受伤的手,正寻思着治疗一下,就见容羽从他手上拿过了瓷瓶,将药液倒在了伤处,眨眼的功夫,那伤口就自愈了,半点伤痕也未落下,“这还真是治伤的药啊。”
“凡事不可看表面,你看这伤药名字俗气了些,可人家当真是疗你伤处的好药,你怨我待你孟浪了些,可我也是情之所至,取悦于你。”容羽一脸传道授业的苦心,似还讲出了一番大道理。
叶知秋却是从满面担忧之色,转而有过那么一丝明悟,可也就那么一瞬,他就目光严厉地看向对方,点着头的样子像极了一个听人扯歪理的老学究,瞥了眼水面的方向,冷冷道:“这就是你险些把我翻到水里的理由?”
“原来不是因为不舒服才生气的。”容羽面色坦然,居然还似松了口气。
“你!”叶知秋有时还真是不得不服这人的本事,不就是要气人嘛,谁不会啊,“不舒服,其实还挺难受的,我觉得不行。”
“原来反应都是作假的,我还以为,哎,真是难为宝贝你了。”容羽埋首在他颈间,长发遮掩着面容,看起来还真是有些懊恼的。
叶知秋可是清楚这人的心性,哪就有真正懊恼的时候,他也是很吝啬假意安慰一下,只又语调诚恳地说道:“都是装的,可不就是怕你心里接受不了,像现在这样垂头丧气。”
“嗯,那你让我看看不装是什么样子。”容羽也不待他反应,将人揽腰抱起,踏着湖面几步跃到了岸边,一觉出挣扎,就将人整头整脸的用外衣遮上了。
叶知秋蓦然眼前一黑,不知这人又要玩什么花样,抬手推了推,说道:“别闹,真累了。”
“不是没有感觉,都是装的吗?”容羽一步一步踩着竹叶,看着那偶然被微风吹起的白色衣摆下,时隐时现地露出的一双肤色莹白的脚,那脚趾卷曲着,有些莫名的可爱,眼见这双脚的主人又是不安分地要拽下掩在面上的外衣,他将怀里的人掂了掂,小声说道,“你师兄来了,急色匆匆,是有要事。”
“你如何能让人走到这里才知道,又在骗我。”叶知秋话音刚落,就察觉到陌生人接近此地的气息,一时真不知该说自己误会人家说了谎好,还是怪这人明知有人来了,还不放他离去,当真是坏得很。
他只在听清那人请安的声音后,就连脚都收回到衣摆里了,来的还偏偏就是自己最熟悉的那位,虽说自己不怎么在意旁人对他们师徒的看法,就算哪一日非得要公之于众也无妨,但哪能第一次以人家师尊的道侣的身份出现,就是这种衣冠不整,显然是刚刚经历了一场情|事的模样。
“师尊,这位是?”姜楚过了这么些年,容貌气度倒是半点未变,只是从前那冷傲冰雕似的气质多了些温和和包容。
“是他。”容羽道。
“我也是听说小……”姜楚琢磨了下对这被自家师尊抱着的人该如何称呼,小师弟显然已经不合适了,“师娘从寒天湖出来也有几日了,不知禁地二十载,如今可还安好?”
“这称呼,他未必喜欢。”容羽面上冷漠如旧,端的是气度高华的威严,可掩在那外衣下的手,却是偷偷地掐了怀里的人一把。
“是弟子失礼了。”姜楚恭敬地又对着自家师尊怀抱的那位显然是听见师娘就动了一下的人行了一礼,“弟子今日前来扰了师尊的清静,只因有三件事须得向师尊禀报。”
“话很长吗?”容羽问道。
“不敢。”姜楚道。
“说。”
姜楚见师尊并没有放下怀里的人的意思,自然是不敢耽搁,言简意赅道:“一则苍无秘境的入口在邺城有动静了,二则大师兄五日后出殡,三则二师兄六日后大婚,师尊可要前去?”
“为师明日给你答复,你既回到宗门,也当教导弟子几日,去罢,”容羽话音一落已是带着叶知秋回到了卧房,将人轻放到榻上后,才注意到早先还任性挣扎得厉害的人,此刻却是连掩面的外衣都未摘下,“怎么忽然心生伤感了?”
容羽坐到榻边,将人扶起靠在身前,主动抬手掀开了那外衣,眼瞧着叶知秋还真是一副有些伤怀的面容,又问道:“可不是我与你玩闹太过,让你觉着失了颜面罢?”
“你怎么还有心思玩闹,”叶知秋虽然对自己那位大师兄的映像并不多深刻,但这好歹也是容羽的第一名弟子,想来即使修炼无情道,也该是在意过的,他隐隐约约有些记忆浮现,那位名为历清晖的大师兄曾言师尊为他还埋下过一条灵脉,“这两处你会去哪里?”
“为什么要选择?”容羽面色有些疑惑。
“也是,虽都说花蝴蝶最是没有心,但也不能在自家师兄的葬礼次日就张灯结彩地置办婚事,也是你平日里在他们面前冷心冷情惯了,”叶知秋打量着对方那一脸无所谓的模样,有些兔死狐悲,“我若哪日死了,你也这般无情?”
只想想他不过是是仅两面之缘的师弟,一听说这事,都难免触动,再一想想他们这个师门,二师兄大婚,三师兄认他做师娘语气也不见悲伤,而师尊,还有心情在人报丧的时候调戏他,谁说都没修成无情道,这样一看,个个都是无情道中的佼佼者。
“又胡乱说话,”容羽伸手弹了下他的额头,肃容正色道,“我怎可能让你死在我前面。”
“好好说话,打我做什么,”叶知秋翻身而起端坐着,双手撑着膝,一脸较上劲的模样,说道,“我不管,出殡这种大事,你必须得去的,至于大婚,我还没想好要不要顾念师兄弟情义去瞧一瞧,还有那个邺城,只要能找到确切入口位置,我或许可以开启秘境。”
“大历国都,我是一定会去的,那里我埋下过一条灵脉,如今无用了,合该是要收回的。”容羽道。
“就为这?”叶知秋惊讶于对方在人死茶凉后的冷静。
“我的小迷糊,是不是不记得自家大师兄初见你时年方几何了,”容羽揉了揉他的发顶,瞧着他一脸倔强的模样,竟是一时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又过了二十年了,他凡尘帝王的身份也该终结了,出殡也是他回归仙门的开始,哪就让你又瞧出我是个无情的人了,我这些时日的血汗怕是白流了。”
“原是个误会,”叶知秋的记忆哪里能恢复到这么细致的事,讪笑着正要低头,就瞥见容羽倾身贴近,他赶忙双手隔在自己唇前,说道,“真累了,要出远门了,你就放了我罢。”
“说好的要让我见识见识不装作享受的模样呢。”容羽温暖的唇在他掌心蹭了蹭,目光的侵略性极为明显。
“何时说好的?”叶知秋也是个讲道理的人,那玩笑的话是自己说的,可他从未应允过这建议。
容羽扶住他的肩膀,按倒在榻上,那一脸严肃的神态颇为正经,道:“我抱你起来的时候问的,你只道了声累,并未拒绝,然后我掐了你一下,你嗯了一声,应该就是答应了。”
“你强词夺理!”叶知秋折起腿用膝盖阻下了对方靠近的动作。
“大是大非我听你的,小情小闹你依我吧,”容羽略微侧过身就避开了阻拦,人只是俯身在他额上一吻,下一刻却是翻身在他身侧躺好,眼睛一闭,轻声说道,“我也累了,睡吧,收回一条灵脉也不轻松。”
“其实你对他们都挺好的。”叶知秋知晓对方哪里就累了,只不过在周全自己那点比较的小心思,也就寻着些闲聊的话随便说着,想想自己这一路走来的辈分跨越,真是比凡人的一生还精彩,前一刻还得喊你师叔祖的人,此刻就得唤一声太师叔祖,昨日好像还是人家的师弟,今日就成了师娘。
师娘。
这个不好,得寻思个别的称呼,至少要与容羽差不多才是,自己上辈子做了一世的光棍,怎么就不多听听人家的传奇话本子里是怎么写的。
“你想与我一起主持清晓的大婚吗?”容羽勾了勾他的小指。
“我自己都没成过婚,哪里能主持这个,”叶知秋脱口而出,才又想起自己已经与人许下过天道誓言,是名正言顺的道侣,改口道,“我是说,我也不曾参加过旁人的婚事,对于婚仪不甚了解。”
容羽睁眼望着天花板,也没比叶知秋多些聪明相,感叹道:“其实我也没有参加过,他若在宗门还好些,应该也就交换个信物,互道声誓言,我作为长辈就远远看上一眼就是了,现如今既是选在仙乐城,应该礼仪会有些繁杂。”
“所以,你说的要为我办场大礼,也就是从湖底换了个宽敞明亮的地,一样就是交换个信物吗?”叶知秋忍笑偏过了头,想起两人在湖底共赴巫山之时,这人一脸对他不起,好似欠了一场十里红妆的婚典的模样,就越想越好笑,到后来竟是背过了身去,笑得一个劲在抖。
容羽心里的合籍成婚还真就是这样简简单单,地面越宽敞,阳光越明媚,合该就是越盛大了,至多再多几个观礼的,让人都瞧瞧自己找了天下第一的道侣,弟子们再挨个过来拜拜,也就成了。
也不是谁都想请的,就比如掌门和其他几峰的长老,辈分与自己太相近,年龄看着又相差一大把,叫人看着难免会觉得自己虽是鹤发童颜正当盛时,却是吃了自家的嫩草。
可他心中认定的合籍大典是这样,但此刻背对着自己的爱人却好像有些伤心,这是在哭吧?
“一回生二回熟,我是没有经历过,可我的心意却是至诚的,你若到时候看了清晓的婚仪喜欢,我们再置办一个更好的。”容羽却是难得的慌了神,着急地去寻叶知秋目光,人家越避着,他越追的急,一场婚仪而已,哪能就让自家宝贝羡慕哭了。
两人推推拉拉,容羽一时不慎就一身重量压了下去,叶知秋是与他玩闹的眼泪都出来了,眼尾还有些红,这一下他可被压得不轻,“哎哟喂”一声挣了挣,一脸好气又好笑地瞥着那不知自己“几斤几两”的男人,说道:“这也能一回生二回熟,你是还指着二婚吗?”
“原来是在笑,我还怕你又恼了呢,”容羽意识到自己的误会,也是笑了笑,“放心罢,就是三婚五婚,对象都是你。”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叶知秋将人推开些,抹了抹眼角的眼光,揶揄道,“就你脑子里的那个在宽敞地的大婚,还好我没听,没等。”
作者有话要说:
万更第一天,如果你们更喜欢3000字分章,可以评论告诉我,我后面几天可以分开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