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为了谁
牟斌扶着刀柄, 退出庆王府大门,侧身站在外面,抬头看着天空,看样子是没打算计较朱敬守抗旨的事。
沐青□□外张望了下, 有些不好意思道:“多谢大人。”
牟斌这是在给他留时间, 跟朱敬守道别,也是让他尽快安抚下朱敬守的情绪。
“我去找太后。”朱敬守态度有所软化, 但还是拦着沐青天, 不让他出去。
沐青天毫不留情地扭住朱敬守的手背。
“太后要是会因为你改变心意,就不会让皇兄派人上你庆王府的门了。”
牟斌眼皮一跳。
没听说有流落在外的皇子啊,沐青天这句“皇兄”是怎么回事?
沐青天之所以说得这么顺畅, 是因为他之前被朱疯狼以“为什么不改口”为由好好折腾了一次, 每次说到“皇”这个字,他都会想起那天可怜兮兮、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的自己。
除了在朝堂上,私下里, 尤其是面对朱敬守的时候, 他都乖乖称呼朱祐樘为“皇兄”。
反正改口费也收了——是朱祐樘和皇后亲口说的。
“李广现在是狗急跳墙了。”沐青天说,“太后是明事理的, 不会冤枉好人。”
朱敬守怎么都说不过沐青天, 也不可能真的抗旨关府。
他突然抱住沐青天,狠狠亲了上去, 疯狂掠夺着沐青天胸腔里的空气,不给他一点换气的机会。
嘶——
牟斌后悔自己耳聪目明了。
王府里那俩人的嘴是不是贴一起了?不对,应该是庆王强迫沐大人。
沐青天由着朱敬守胡闹, 承受着他的不安和焦虑,手不挺地抚摸着朱敬守微微颤抖的脊背,像是在给一头舍不得离开爱人的头狼顺毛。
“要是我真的入狱, 还得靠你呢。”沐青天打趣儿道。
嘶——
牟斌挠了挠耳朵。
沐大人这是准备光明正大地走后门啊。
“嗯。”
朱敬守声音还是很委屈,慢慢放开了沐青天,牵着他的手走出王府。
牟斌立刻转过身,抱拳鞠躬。
“本王将王妃交予你,若是出什么意外,本王必叫你人头落地。”
沐青天捅了下朱敬守的腰。
“那么凶干什么,还恐吓人家指挥使。”
说着,他笑眯眯盯着牟斌,说:“人头落地太严重了,顶多以后得麻烦指挥室大人代替本官,多来王府喝喝茶,陪王爷聊聊天。”
“暖床就不必了,你们庆王殿下认人,也认枕头。”
牟斌:那您可是真“贴心”“大度”呢。
沐青天不担心自己会因为这件事栽在李广的手上,因为皇上皇后全都站在他这边,太后固然是太后,可江山是朱祐樘的江山。
李广没有贸然抖出他跟朱敬守的关系,一是还不百分百确定,二是想给自己留一线。他很清楚,如果真的做到这步,那庆王与他就会不死不休。
与其等着李广,不如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上,一点点渗透出去。
朱敬守目送牟斌带走沐青天,等看不到锦衣卫队伍的背影后,马上递了牌子进宫,说要见太后。
求见的消息送到时,李广正好在仁寿宫中。
“太后娘娘,不能答应庆王啊。”
“庆王与沐青天交好,在自明里时就常常同榻而眠,沐青天来顺天府后,一直住在庆王府中,就算皇上赐宅,他都没搬出来。”
周太后不屑地笑了。
“你倒是知道的清楚。”
“难不成你夜夜都要潜入庆王府宅,藏在庆王床板子底下偷听不成?”
太后亲眼见着自己的儿子,也就是朱祐樘的父亲朱见深,被宦官奸臣还有妖妃玩弄得团团转,最后只留下区区两个皇子。
她十分厌恶欺上瞒下的宦官,最开始听说孙子朱祐樘不开后宫时还恨极了张皇后。
不过后来张皇后持内有方,将后宫管理地井井有条,还诞下皇太子朱厚照,她便随朱祐樘去了。
那时的她无能为力,现在她已经是两朝太后,岂会再让李广霍乱朝廷?
“奴才失言。”李广唯唯诺诺跪在地上。
“起来吧。”
周太后的确不太想见朱敬守,不过她更不想听李广在耳边嗡嗡。
“宣庆王来吧。”
正好她也问问,沐青天和她的好孙子到底有什么关系。
——
牟斌一路上都没有为难沐青天,也没给他上枷锁和镣铐,低调地绕着去了大理寺。
大理寺卿早早接到皇上的指令,走了升堂审问的流程,什么都没问,就把沐青天移交给刑部司狱司。
沐青天好奇地看着两边牢房里的犯人,旁边的狱卒甚至还跟他讲解。
“这里是地字房,关押的都是犯事的平民,还有流寇。”
“这里是天字房,一些斩而未决的犯臣或罪人被关押在此。”
沐青天恍然大悟地点点头,问:“那我应该去天字房。”
狱卒笑笑,说:“大人说笑了,您的牢房在最里面。”
天字房里的犯人憋了一口老血,上也不是下也不是。有些愤恨地瞪着狱卒,嘴里咒骂着,说司狱司不公,私受钱财贿赂;有些则是羡慕地看着沐青天,打起了讨好的心思。
狱卒抽出腰间的长鞭甩在地上,大吼。
“安静!再有喧哗者,鞭五!”
沐青天怂怂地捂住耳朵。
好可怕呀。
他的牢房在天字房最内侧,一看就是临时搭起来的。
房间里干干净净,不像其他牢房满是泄污和杂草;牢房中央还摆了张木桌,瓜果糕点茶水,应有尽有;再往侧边看,角落里放了一张小几,周围铺着厚厚的羊毛毯,看着就舒服;小几的对面是绣着山水花鸟的屏风。
狱卒解开牢房的锁,带着沐青天走进去。
“现在还不到用膳的时候,桌上只有些小食,请大人将就一下。”
“若大人想用膳,您吩咐一声,下官差人去买。”
沐青天受宠若惊,连连摆手。
“不用不用,都很好,一切按规矩来就好。”
狱卒笑了。
按规矩来,那可不是现在这样。
“屏风后有浴桶,大人若想沐浴,叫人送热水进来就好。”
“床榻在最里面,有帘子挡着。”
“夜晚时犯人可能会不□□分,您受累担待些。”
沐青天觉得自己不是来坐牢,是来旅游了,还是浸入式体验。
——
朱敬守换上一套很喜庆的常服,骑马往皇宫去。
“庆王今日怎么想着来哀家宫里了?”
朱敬守一进门,太后就给他来了个下马威。
“哀家听皇上说,前段时间庆王在朝廷上,可是大放异彩,破有作为啊。”
朱敬守苦笑,走过来半跪在太后腿边,给她揉腿。
“皇祖母就别取笑孙儿了。”
“孙儿常年在外,哪儿懂什么朝政。要不是皇兄逼得紧,孙儿还要再称上几个月的病。”
太后嗔怪道:“再歇就过年了。”
朱敬守故作意外。
“皇祖母怎么猜到孙儿之意的?!”
周太后被朱敬守逗笑,不再绷着脸,赐座让他坐下。
“哀家就不明白了,区区一个沐青天,怎么你们谁都要护着。”
皇上的态度她算看出来了,分明是不情不愿,碍于她太后的身份,才做做样子把人关押。
“因为沐青天是贤才。”朱敬守轻轻说。
“那马文升,刘大夏,也都是贤才忠臣。他们定是做不出这种事来的。”
朱敬守眨眨眼,说。
“太后还不知道马玠的事吧。”
“怎么?”
“他前几日还来哀家宫里,是个不错的孩子。”
朱敬守添油加醋地把之前马玠当街调戏沐青天的事说了出来。
周太后明显被惊到了。
“沐青天是男子啊。”
“就算再怎么醉酒,也不至于把男人错当成了女人。”
朱敬守的表情高深莫测,说:“要是他根本就没把沐青天当女人呢?”
他本来是要说马玠的坏话,结果聊着聊着,自己倒是攒了一肚子的火和醋,就差点燃炸了。
“马玠竟敢诓骗哀家?!”周太后不可思议道,“哀家,哀家前日还说要给他指婚,挑了很多贵女,他一口答应了!”
朱敬守摇头说:“皇祖母再仔细想想。”
不管马玠是不是众口不忌,身为马文升的儿子,他最后总要娶女子成家的。
周太后很快想通了其中的道理。
“真是岂有此理。”
“皇祖母莫要生气,马……”
“那你呢?”
周太后忽然生硬地打断了朱敬守的话,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朱敬守心虚地回避了太后的视线,挠了挠鼻子。
“北方小王子未除,孙儿怎么能安心成家。”
“哀家没问你这个。”周太后有些烦躁。
“你老实跟哀家说,这些年你不娶亲,是不是也……”
她说不出自己皇孙“好龙阳”的话来。
“不是不是。”朱敬守赶忙摇头,“孙儿只是没遇见喜欢的。”
当然现在遇到了,还盖了戳。
周太后松了口气。
“沐青天的事,容哀家再想想。”
朱敬守知道,太后说这话的意思,就是有放过沐青天的打算了。
“皇祖母仁慈。”
“行了,目的达到,想必你也不想在哀家宫里待着了。去看看你皇兄,有时间再去趟东宫看看皇太子。”
“是。”
朱祐樘正在下棋,见弟弟进来,还拍了拍屁股下的垫子。
“来,昶安,陪我下几局。”
朱敬守没由来地背后发凉。
“昶安啊,你不在宫里,可不知道为兄的苦。”
“太后发火,皇宫都得抖三抖。”
朱敬守谨慎道:“弟弟先谢过兄长。”
“诶,兄弟之间,哪儿有什么谢不谢的。”
“只是最近国库空虚啊……”
卿卿刚给你“贪”了三十万两回来,还空虚???
“我前几天得了份棋谱,正想试试。”
“你要是输了,输几子给几千两,如何?”
朱敬守没办法拒绝。
朱祐樘心情大好。
弟媳果然是块宝,能赚银子,还能制住他弟弟。
最后朱敬守输了三子,痛割三千两交给亲哥哥,权当是给沐青天“赎身”。
——
顺天府这边大家其乐融融的,和解了,可派去太仓州的钦差已经从沐禹石嘴里套到了话。
沐禹石从不知道什么“水晶杯”,最开始矢口否认。
之后李广的人带着“人证”和“物证”上堂,条条罪状直指沐青天。
人证是张富的管家,也就是那个拦路的“怪人”,物证则是沐禹石当年为沐青天捐官贿赂姚经道的其他宝贝。
当年张府付之一炬,沐青天和朱敬守只在里面找到了一具尸体,看样子是张富,而张富的管家却离奇消失了。
总归是个小人物,沐青天和朱敬守想,能从火场逃生也是他的本事,就没有继续追查。
没想到竟是埋下了祸根。
铁证如山,在钦差的公堂的强压在,沐禹石根本无暇思考,脑子里只剩一件事。
保住儿子。
他认下私通海运的罪名,说水晶杯是自己用苏州丝绸和茶叶换来的,沐青天对此事毫不知情,更不知道水晶杯来自番邦。
钦差显然不信沐禹石的话,让他从实招来,不然只能上刑。
沐禹石一口咬定,捐官海运皆是他一人所为,沐青天从头到尾不知情!
“大人明鉴,草民认罪!!!”
钦差知道这件事牵扯很广,没有严刑拷打逼问,只用了杖。
可无论怎么问,沐禹石不改口,沐夫人也不改口。
私通海运的人找到了,钦差按照规定,抄没沐家,押送沐禹石及其夫人上京,等候皇上和大理寺审判。
——
又是一年过去,沐青天在牢里好吃好喝了几个月,时不时还“召”庆王来“侍寝”,不仅没瘦,还胖了好几斤。
将近年关,太后终于松口,放沐青天出来。
朱祐樘装装样子,罚了沐青天半年的俸禄,罢了他半年的官。
反正人住在庆王府,有弟弟养着,饿不着。
此时的沐大人,还沉浸在天降半年休假的快乐中,不知道自己即将遭遇什么。
大年初一:沐大人躺在床上没起来。
大年初二:沐大人躺在床上起不来。
大年初三:沐大人,沐大人倒是没躺在床上,去泡汤泉了。
崔瀚和严勋礼好不容易逮住了一天,朱敬守放过了他家的嫩大人,上门拜访。
“当时可吓死我了。”崔瀚拍拍胸脯。
严勋礼忍不住笑着说:“崔瀚还问我,能不能劫狱。”
他扯了扯身边裹成雪球的人的脸。
“你是巴不得自家相公进大牢进得不够快。”
崔瀚讪笑。
“那不是,担心沐大人嘛……”
沐青天愤懑不平。
凭什么他过年的日程表只有爆炒,还得吃崔瀚的狗粮!!
——
过完年,朱祐樘开朝,李广首先提出要修建毓秀亭。
不出意料,朝中重臣没几个支持他的,尤其是马文升和叶淇,言辞之激烈,只差把李广钉在柱子上唾骂。
李广第一次遇到这么大阻力,到处疏通关系,可屡屡碰壁。
没有沐青天的帮助,毓秀亭根本建不起来。
就在此时,前往太仓州调查海运之事的钦差回朝了。
李广多方打听,竟在钦差禀报皇上之前,得到了所有的案宗和证据。
“拿着这块玉佩,去‘请’沐大人来。”他阴沉地笑着。
沐青天看到玉佩的一瞬间,脸色就变了。
“出什么事了?”朱敬守伸手扶住他的背。
“这是父亲的玉佩。”沐青天死死攥着玉佩,别过头不看绳子上的血迹。
朱敬守扒开他的手,拿起玉佩仔细查看。
传话的太监趾高气昂,阴阳怪气道。
“沐大人还不知道咱家大人的脾性吗?”
正因为沐青天和朱敬守了解,所以反应才会这么大。
玉佩八成是真的,问题是李广怎么得到这块玉佩的?
“带路。”
“等等。”朱敬守叫住沐青天。
他一个人走出去,回来的时候手上牵着根绳子。
英俊看见房间里的陌生人,立刻露出獠牙,嗓子发出低沉的“呜呜”声,好像下一刻就会扑到传话太监身上,将他撕碎。
“啊!”传话太监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带着英俊去。”
朱敬守把绳子交到沐青天手上。
两人对视而笑,狡黠的表情如出一辙。
那天,很多人都说在街上瞧见一只威猛的灰狼。认识沐青天的,更是吃惊。
朱祐樘早听说弟弟府上养了头狼,还是从野外抓来,从小养在身边的。
他得到了权利,牺牲了自由。被禁锢在皇宫中,内心也渴望着外面新奇的事物。
沐青天大摇大摆带着狼进了宫,由战战兢兢的宫人引去了百兽园。
英俊是典型的欺软怕硬,对着梧桐树上的孔雀可劲儿嚎,面对百兽园威猛的狮子时,安静地像只狗崽。
沐青天:……崽啊,阿爸对你很失望。
沐英俊:嗷嗷嗷!(真的很可怕啊!)
狮子对英俊展现出了超凡的兴趣,在笼子里上窜下跳,发出震天的吼叫声。
沐青天吓了个激灵,很没有骨气地把自家大儿栓在原地,跑路了。
没过多久,朱祐樘就到了。
他迫不及待地想看看沐青天的狼。
听弟弟说,漠北的狼都是狡猾凶恶的,会趁人熟睡之际,成群结队而来,咬断人的脖子。
结果到了狮子笼旁边,他看到了“一滩”灰毯子。
沐英俊嗅到主人熟悉的味道,有气无力“嗷呜”了一声,表达不满。
而原本被关在笼子里的狮子,现在却窝在沐英俊旁边,闭着眼睛假寐。
金狮子:感动吗?吾来陪汝。
沐英俊:不敢动不敢动。
也许是血脉联系的原因,朱祐樘靠近沐英俊的时候,它并没有反抗或是露出獠牙,乖乖给朱祐樘摸,还从他手里叼肉干吃。
朱祐樘:这和我知道的狼不太一样,有点失望。
英俊心里苦,但英俊不说,英俊只是个工具狼罢了。
朱祐樘还没玩够,说:“看起来追日很喜欢英俊,不如留它在这里跑跑。”
“追日”是金狮子的名字。
皇宫的百兽园养了许多珍奇的野兽,一些是“三保太监”郑和当年远洋带回来的,一些是番邦进贡的,剩下则是各地捕猎送来的。
为了养下这些野兽,朱祐樘特意下令开拓原有百兽园,新建了草场,供追日捕猎。
沐青天捏了把英俊肚子上的肥肉,点点头。
过年增膘,英俊增得也太多了,一点儿也不威风。看看人家追日,浑身腱子肉。
朱祐樘留在百兽园逗英俊,沐青天离开后,绕了一会儿,去了李广的房间。
——
沐青天死死抓着手里的供词,抬头破口大骂。
“你这是屈打成招!!”
李广很乐意看他这副样子,狠狠出了口恶气。
“沐大人脑子糊涂了,从头到尾,可都是钦差审案,与本官有什么关系呢?”
人证物证具在,沐青天根本不知道他的父母现在被关押在何处,也不能串通口供翻案。
再等下去,等到钦差整理完案卷,提交给皇上,一切就来不及了。
“你有什么要求。”沐青天咬牙道。
“劝说皇上马上修建毓秀亭。”
“我被罢官半年,怎么劝说!”
李广冷笑。
“要是真的想做成一件事,总会有办法的。”
“沐禹石的命,掌握在你手里。”
“当然,本官也不是强迫你。”
“想做就做,不想做也没关系。”
沐禹石和沐夫人虽然不是沐青天的亲生父母,可沐青天早把他们当成了自己的亲人。
不管是最开始穿越过来在沐府生活的三个月,还是后来捐官,再到每月必来的书信……沐青天从朱敬守身上得到了爱,在沐家夫妇身上得到了从未拥有的亲情。
“我会想办法。”
李广磨磨指甲。
“慢走不送。”
“沐大人可得快着点,人命关天呐。”
朱祐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听到沐青天说要把英俊寄养在百兽园几日,乐开了花。
回到王府,沐青天与朱敬守说了自己父母的事,问他能不能想想办法。
朱敬守面色凝重。
“兵部侍郎刘大夏刚刚告诉我,北方来报,斥候发现小王子部队行动踪迹。”
前两年小王子安分了一点,但他的部族还是不断骚扰着大明北方边境,妄图复辟元朝,恢复他祖上成吉思汗的荣光。
此时动工修建毓秀亭,万一小王子来犯,后果不堪设想。
沐青天急得团团转,说话都带了哭腔。
“我不可能眼看着他们替我顶罪!”
是了,最重要的一点,是沐禹石自愿为沐青天顶下了私通海运的罪名。
水晶杯是他拿出来的,根本不关沐禹石的事。
朱敬守怕他钻牛角尖,伸出手把人抱住,强制性地让他看着自己。
“会没事的,不要担心。”
“我,我怎么可能不担心……”
现在沐青天体会到了朱敬守目送他被锦衣卫押走时的心情。
朱敬守派暗卫打听沐禹石夫妇被关押在何处,可负责查案的钦差顶不住诱惑,觉得铁证如山,不可能翻案,便收了李广的贿赂,各种拦截。
李广听说后,站起来将刻着沐青天名字的木牌扔进火堆里。
三月,钦差归朝,道出震惊朝野的私商大案。
朱祐樘迫于压力,接下沐禹石的案子,交给大理寺再查。
李广再次送信去庆王府。
信上说,如果沐青天能够扭转朝堂局面,开始修建毓秀亭,他便能保沐禹石夫妇不死。
朱敬守从皇宫赶回家时,碰上了忧心忡忡的翠竹。
“王爷,您快去劝劝公子吧。”
“公子哭了一下午,什么都没吃,再哭下去,身体绝对受不了的!”
朱敬守解下大氅递给翠竹,奔向他和沐青天的房间。
推开门,沐青天正坐在地上,抱着一团纸痛哭不止,周围还散落了很多空酒瓶。
“卿卿不哭了,不哭了,昶安在呢。”他心疼地蹲下,把沐青天抱回床上。
在大义和亲情年前,沐青天必须牺牲一个。
他早做出了决定,所以才会放声痛哭,因此他才无法忍受内心的煎熬。
朱敬守的声音很轻,很柔,渐渐安抚了沐青天的心。
——
第二日早晨,沐青天先一步醒过来。
他失神地望着房梁,泪水从眼角划过。
朱敬守敏锐地捕捉到了身边的抽泣声,睁开眼伸手把沐青天的脑袋按进自己怀里。
“昶安,我不能看着他们送死,不能看着他们受苦。”
朱敬守痛苦地闭了闭眼。
同样,他也不能拿皇兄的江山开玩笑,不能拿大明的子民作为博美人一笑的赌注。
“我要去牢里陪他们。”
“你冷静一点,还有办法。”朱敬守慌乱道。
沐青天靠在朱敬守结实的胸膛上,小声“嗯”了下。
——
朱祐樘以私通海运和捐官的罪名,判了沐家夫妇四月问斩。因为沐青天修复断桥有功,故不被连坐。
四月,行刑前,沐青天被特允前往天牢看望。
沐禹石在牢狱中可没有沐青天当初的待遇,几个月下来瘦得不成样子,脸上满是污渍,嘴唇裂开好几道口子,胡子长到了脖子前,散发着恶臭味。
他看到沐青天时,眼睛里明显有了光。
“青儿……沐大人。”
沐青天忍不住眼里的泪水,撩袍跪下,重重地磕了好几个响头。
“孩儿对不起你们,对不起你们。”
沐禹石和沐夫人瞪大双眼,相互搀扶着站起来,颤声说。
“别跪了,别跪了,都是爹的错,是爹虚荣。”
要是他当初不给沐青天捐官,也不会落到现在这个地步。
还好,还好沐青天没有受牵连。
沐青天是被朱敬守半搂着走出司狱司的。
“昶安,亲亲我。”
朱敬守不顾旁人,轻轻含住沐青天的嘴唇。
好巧不巧,这一幕又被微服的太后瞧见。
“太后娘娘!快叫太医!”
朱敬守错愕回头,只看见周太后被众人簇拥着,愤怒指着他和沐青天的方向。
“把沐青天给哀家押入大牢!!!”
朱敬守立在原地,任由东厂太监和锦衣卫上前把沐青天从他身边带走。
他只觉得浑身冰冷,血液似乎都凝滞在血管中,再也流不动了。
庆王禁足,沐青天下诏狱,朝堂上的风向似乎一夜之间就变了。
庆王好龙阳,还和工部掌案使沐青天私通,这件事完全盖过了沐家夫妇的案子。
与此同时皇后生产,顺利诞下长公主,普天同庆。皇上大赦天下,命三月内顺天府不得见血。
行刑时间推迟,沐青天被关押在沐禹石对面的牢房中,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太后震怒,直接指了应天府的一位郡主,做朱敬守的正妃。
庆王抗旨,拒不接受,闭府门,调动亲兵把守。
“他是要造反不成!”周太后拍案而起,崩掉了食指的指甲。
同月,小王子的军队突然出现在潮河州,如鬼魅般,势如破竹,长驱直入,不到一月甚至攻入了大同。
朝野震惊,朱祐樘派镇远将军顾帆前往退敌,可仍没有阻挡住小王子进犯的脚步。
群臣请太后解除庆王禁足,由庆王领兵前往大同。
五月,庆王抗旨。
六月,兵部侍郎刘大夏接下运送粮草至大同的任务,带精锐三千支援大同。
周太后一夜白头,召见朱祐樘密谈。
天亮是,朱祐樘终于从太后宫中出来,晕倒在石阶上。
朱敬守等到了太后的退步,披上盔甲,佩剑前往仁寿宫。
周太后看到他腰间挂着的宝剑,又是气血上涌。
“持剑上殿,你是想杀了哀家吗!!”
朱敬守漠然道:“臣奉命而来。”
周太后累了,她发现自己活了一辈子,竟是什么都没掌握得了。
“哀家同意放沐家一条生路。”
“太后仁慈。”
朱敬守转身就走。
“你就没有要对哀家说的吗!!”周太后撕心裂肺地吼着。
已经走到殿门口的人停下脚步。
周太后看着朱红色的大门在自己面前缓缓关上,耳边环绕着朱敬守刚刚说的话。
“天下,是皇兄的天下。”
她的手伸得太长了。
朱敬守没有去见沐青天最后一面,直接点兵前往大同。
七月,都督杨玉帅京营军,备永平。
小王子势不可挡,庆王朱敬守不知为何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沐青天在牢中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瞬间冒出了一身的冷汗。
“系统,系统!”
【在。】
“外面出什么事了?”
这几天狱卒行色匆匆,也不再看管牢狱中的犯人。其他犯人也都昏昏沉沉,沐家夫妇倚靠在一起熟睡着,谁都没有在意到自言自语的沐青天。
“大明和小王子开战了。”
沐青天根本不了解这段史料,连忙调出系统商城,花了一千点积分买下“二十五史”,从中找出明史,定位到弘治皇帝本纪,寻找他想要知道的事。
“池仲容起义?”沐青天皱眉,又往后翻了几页。
他发现,弘治十一年关于李广的记载被刻意模糊了。
“系统,我是不是没有权限知道相关人物的结局。”
【是的。】
沐青天又往后翻了翻,果然,在弘治十八年那页,有关朱祐樘的记载也模糊了。
可是,这不是变相地告诉他,弘治十一年和十八年有大事发生吗?
“系统……”
【咳,系统维护。】
不管怎么说,现在他知道了两件很重要的事。
朱敬守很有可能正在和小王子作战,而且池仲容率领的农民起义也在此时爆发。
这么说,当时在浰头,协助浰头县令的就是池仲容?!
沐青天的心一下提了起来。
池仲容憎恨官府,很有可能趁机对朱敬守不利。
【庆王被池仲容起义军围困在大同府外山林沼泽中。】
“什么?!”沐青天没压住声音。
【咳,系统维护。】
沐青天来不及去想系统这句话的用意,用剩余的积分兑换了商城中所有能兑换的药品。
“赊账。”
【是否选择‘赊账’购买血液恢复剂?】
“是是是,快点,再赊一次。”
【是否选择‘赊账’购买万年灵芝?】
“是。”
他打开仓库,选中常规任务二奖励“隐匿药水”。
【是否使用道具‘隐匿药水’?】
“是。”
【使用成功,隐匿时效两小时。”】
沐禹石听到声音,迷迷糊糊地醒来,惊恐地发现对面牢房门户大开,里面的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他刚想叫人,转念一想,又闭上眼睛继续睡下,权当什么都没发生。
沐青天一路狂奔至百兽园,拽走沐英俊。
沐青天还在跟追日玩乐,忽然闻到沐青天的味道,兴奋地回头,却没看见他的人。
“嗷,嗷。”
它虽然看不见主人,但还是顺从地追着气味跑出了百兽园。
“呀!!!狼跑出来了!!”
“锦衣卫!”
沐青天牵着沐英俊奔回王府,找到了自己最常骑的那匹马。
宝马也很疑惑,他像英俊一样,闻到了气味,却不见人影。
它与沐英俊一同生活,所以不惧怕狼。
沐青天先把沐英俊抱起来扔到马上,然后翻身上马,冲出王府。
“马跑了!快捉!”
后来,很多人将今天的奇观描述成“天神下凡”,是武曲星在保佑庆王。
——
大同城外,朱敬守□□上身,半边胸口绑着白布。
“斥候回来了吗?”
“回来了。”旁边的人摘下头盔,居然是严勋礼!
“大同沦陷,有内鬼,顾帆已经退守至下一城池。”
半月前,朱敬守率军抵达大同,入城后,在九龙壁遭遇伏击,穿过太平楼,由东城门撤出大同城池,渡过御河隐入山林。
可惜池仲容早就猜到了他们的动向,在山林中设下陷阱毒瘴,只等朱敬守自己入瓮。
“叛军领头的是什么人?”
严勋礼抹了把脸上的泥,说:“不清楚。”
“但是看他的路数,不像是受过训练的士兵。”
倒不如说,像他过去指挥的那些山匪。
“再探。”
他的队伍先与小王子在大同城外交战,已经损失了一些士兵。如今困在山林中半月,士气低迷。
早知道该跟卿卿道个别的。朱敬守苦笑。
想必现在他已经安全了,正在王府等着自己回去。
为了卿卿,为了顺天府的百姓,他也得把小王子拦在永平外。
夜半,士兵三三两两结伴躺在一起。
今天是朱敬守和严勋礼守夜。
“后悔吗?”朱敬守冷不丁地问道。
严勋礼嗤笑一声。
“当初是谁拿着纸逼我签字画押的?”
几年前,朱敬守和严勋礼闹过一次不愉快。
当时,朱敬守给了严勋礼一个选择。
“如果将来开战,你必须跟着本王上沙场。”
如此霸道的要求,严勋礼当然不会答应。
经历了那么多,他已经决定守着崔瀚安安稳稳过一辈子普通的生活,再不掺和打打杀杀的事。
“你以为,本王是在让你选?”
“签还是不签,你是个聪明人。”
“签了,这就是安稳生活。”
严勋礼本是待罪之身,只要朱敬守想,随时都能爆出崇明县山匪的事。
可上沙场不是闹着玩的,更不是小孩子过家家。刀剑无影,严勋礼害怕自己死在沙场上,没办法履行和崔瀚厮守一生的约定。
“你以为我不怕?”朱敬守抬眼,端着茶喝了一口。
“既然害怕。”
“那就不要死,活着回去。”
朱敬守承诺,如果严勋礼立功,他可以请皇上免除他落草为寇、打劫商队的罪,甚至还能洗清严加的冤屈。
“到那个时候,你也不必躲躲藏藏,可以跟崔瀚光明正大在一起。”
严勋礼心动了。
“严家的事,你说话算话。”
“自然。”
严勋礼签了契约,将自己的命交到了朱敬守,不,其实是他自己手上。
还想要再见到崔瀚,就必须努力活下去。
没想到分别和战争来得这么快。严勋礼得到朱敬守密令时,崔瀚还酣睡在他怀中。
“对不起,等着我回来。”
严勋礼点燃迷香,轻轻吻在崔瀚额头,趁着夜露,披甲离开。
“回去绝对会被骂。”严勋礼烦躁地揉了揉头发。
朱敬守翻了个白眼。
严勋礼是被骂,他回去之后还有没有王妃都另说。
“你刚刚问我,后不后悔。”
“娘的,后悔死我了。”
“跟你在这鸟不拉屎的破地方,我不如及时行乐,再来几次。”
朱敬守:拳头硬了。
“后悔就赶快滚,滚滚滚。”朱敬守挑起篝火,往严勋礼那边甩。
严勋礼贱贱地笑着,说:“庆王殿下,手还能抬得起来啊。”
“我走了,你不得折在这儿?”
朱敬守中了暗箭,多亏严勋礼及时赶到,一枪戳死马上把大刀插进朱敬守胸膛里的蒙古士兵。
“……多谢。”
严勋礼皱眉看着朱敬守。
“脑子烧坏了?”
“我踢死你!”朱敬守抬脚就踹。
嬉笑怒骂中,两个人的心中的阴霾也消散不少。
“不后悔。”严勋礼突然道。
“崔瀚在顺天府等着我。”
“如果大同永平失守,顺天府危在旦夕。”
“山河破碎风雨飘摇,就算我能带着崔瀚躲起来,躲得了一时,能躲一世?”
无数将士,他们都记挂着家乡的亲人。为了亲人能安安稳稳地继续生活下去,他们抛头颅洒热血,一往无前。
作者有话要说:地方大家猜对了,但是人没猜对hhh
池仲容起义没有具体时间,我稍微杜撰了一下。
五月,小王子犯潮河川。犯大同。六月,侍郎刘大夏、李介理宣府、大同军饷。秋七月,都督杨玉帅京营军,备永平。——出自《明史》
小剧场:
沐青天:昶安,我在牢里想到了一个冷笑话。
朱敬守:说说?
沐青天:有家肉店,一天挂出了牌子,上面写着:因为人手不够,所以今天只卖猪蹄。
朱敬守:……谐音梗扣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