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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师尊不曾说过

第88章 师尊不曾说过
街上的人越聚越多。

系统没料到会出这种事, 急得团团转。这几个人并不那么好惹,即使如今宋家败落了,敢当街发难的也不可能是寻常门第。

当街抛钱袋开腔的那个锦衣纨绔, 不止在京中是首屈一指的豪门, 家族里也有不少人都已拜入天衍宗,听说有不少顶尖地级弟子, 甚至有位颇具天赋的家族长辈已经开始闭关全力冲击天级。

——天、地、玄、黄, 能踏入天级弟子的境界,也就半步入了仙门了。

锦衣纨绔手中的那几枚玉牒, 就是宗门所赐,能在开山门时直入内门的凭证。

极为稀有, 拿到的人又不可能出手, 纵使你有千金也买不到。

纨绔仗着这个, 已经在山下耀武扬威多日, 身边聚集起一堆拥趸跟班, 腆着脸好话说尽, 只求到时候能有个照应。

纨绔被捧得春风得意, 正是舒服的时候。现在又对上了宋雪襟这么个落难的司星郎, 自然可着劲的放肆羞辱,半点没有收敛的意思, 甚至恬不知耻地叫嚣着要“摸一把爽一爽”……

才伸手。

宋厌一口就照着那只的脏手咬了上去。

幼年主角的牙口相当好, 一口下去鲜血直流,险些生撕下块肉。

锦衣纨绔这辈子没吃过这种亏, 疼得脸色煞白,惨叫着用力甩脱时,拿来炫耀的那枚玉牒也不慎脱手,就这么摔在青石板。

几个人大惊失色地扑过去接, 谁也没能接住,顽石破玉,顷刻粉碎。

……这下可难善了了。

纨绔的脸色瞬间就变了,半是惊慌半是狂怒,神情扭曲狰狞,凶恶得像是要当街吃人。

满街都静了几息,人人不迭推搡着后退,生怕沾惹上麻烦。

有极为胆大包天不要命的,壮着胆子左右扫上几眼、瞄上半天,反倒往前挤,飞快拿鞋尖一碾,把溅到脚边的碎玉屑扒到衣摆下,小心翼翼拿手指头尖捏起来。

后退几步,把手往袖子里一揣,一句话也不说,转身就匆匆往人群外走。

这些可都是天衍宗的灵玉!

哪怕是碎玉屑里头也蕴含天地灵气,对凡人算是至宝。放在沸水中烹煮,水就变成百病全消的灵药,缝在锦囊里头,这东西就能逢凶化吉保人平安。

人群一时骚动,动了心思的全往前挤,壮着胆子暗中争抢,难免乱上几分。

剩下围观的人没胆子抢,脸上神色却也各异,有的面露不忍、有的紧皱眉头……却没什么人敢出声。

先前那个卖布孩儿的青年货郎壮着胆子,想要上前打圆场,被人狠狠拎着领子拽住:“不要命了?!”

这可是有玉牒的世家子!

是,天衍宗不准仙门弟子与凡人交恶,规矩严格从无转圜。可这世上从来都分三六九等,凡人和凡人难道就一样?

他们这些贩夫走卒,这辈子也只能看着山上那片云烟缭绕,有几个胆子敢惹仙长的家族??

“你没老娘、没弟妹?以后你家不吃饭了?”拽他的人压低声音,“别掺和,这是贵人们的事,哪来你说话的份……”

青年货郎定住,那一点好不容易聚起的胆气散了,被七手八脚拽回去。

……

锦衣纨绔的神情已经和先前半点不同。

这东西金贵,哪怕是他家有门路,也只得来三枚,一枚是他自己用、两枚是给其他世家子弟,走动疏通关系的。

居然就这么碎了!

碎了!

回头如何交代?!?

他自然不会跟家里头说实话,可这么大的事,扯什么谎也够他喝一壶。

纨绔攥着鲜血淋漓的手腕,盯着宋厌的神情转为阴鸷,伸手就要去扯这小崽子的衣领,还没碰到就扯了个空,瞳孔缩了下,抬头看向宋汝瓷。

“……什么意思。”锦衣纨绔眯了眯眼:“这小杂种是你的?我怎么不知道,鼎鼎大名的星官大人还有个崽子?”

宋雪襟这辈子,除了宋家,就只进过皇宫与司天台。

“和谁生的?”

纨绔上下打量他:“不会是什么司天台的红颜、宫里头的贵人吧?”

话说到这,已经是明晃晃的羞辱了,他还嫌不够,三角眼阴恻恻地瞄着宋汝瓷的肚子:“还是说,宋家主天赋异禀……”

“我家的孩子。”宋汝瓷说,“不是杂种,阁下慎言。”

话音没落,剑光已经一闪。

人群也有些慌乱,压不住的议论纷纷里,锦衣纨绔身上那把佩剑铿的一声,倏然出鞘。

好剑!

眼见到剑光闪烁的人心头都是一惊,这剑寒气四溢锋芒毕露,绝对不是凡品。

莫非今日逃不脱地要当街见血了?

宋厌的瞳孔狠狠收缩了下,又要往上冲,却依旧被肩头那只手轻轻按住,狠戾小兽似的幼童奋力挣扎,依旧没能冲上去,被那一片沁着寒梅香的袖子拢在其中。

——宋汝瓷被雪亮剑尖挑着下颌,扬起头颈。

兜帽也就跟着这个动作滑落。

原本议论纷纷、有些骚动的人群,毫无预兆地猝然静了片刻,有人瞳孔颤了颤,不自觉抬手用力揉了几下眼睛。

天衍宗附近,说日日都能见神仙多少夸张了,毕竟那些上仙也不可能总来凡俗人世,但再怎么样,也是见过不少人中龙凤,知道什么叫仙人之姿的。

却也从没人得见过……眼前这般景象。

简朴的青衣布衫,布料难免粗糙,磨得颈侧微红,恍惚里叫人想起渗了红釉的玉瓷,不敢哪怕多看一眼。

向上……向上,就是那张脸。

容色雪白的清丽侧脸,仿佛经年不见天日,白得如同冰绡素纱。

映着耀眼日光,眉心隐隐残留一点淡金星纹,垂落的翦密睫毛掩住瞳孔,略微上挑的眼尾缀着颗鲜红色的朱砂痣。

几缕青丝叫风拨得稍乱。

……司星郎。

不知道几双眼睛看得愣神到发直,憋住呼吸忘了喘气,心跳如鼓,被人狠狠拍上好几巴掌才勉强回过神。

“原来是你家的。”纨绔眯了眯眼睛,掂了两下手中碎玉——那些跟班扑在地上满地乱找,边骂边轰人,鞭子挥得啪啪响,也只捡回这几大块。

至于碎屑,天知道究竟崩飞了多少块,已经彻底无处寻觅了。

锦衣纨绔盯住宋汝瓷,狠戾阴鸷之下,那点见色疯长的贪婪几乎藏不住:“这东西,宋家主愿意赔了?”

“我要的也不多。”纨绔手腕一抖,锋利剑尖已经抵在了那片雪色颈间,“你们宋家的《星经》,还有你,陪我……”

话只说到这,舌头就莫名僵硬。

纨绔察觉到不对,皱了皱眉,还没等咂摸出端倪,四面围观的人群忽然剧烈骚动起来。

不等跟班们抓人弄清楚,这些人居然已潮水般退了个干净。

各个脚步匆匆,低着头恭敬快走。进家的进家,离得远的实在来不及跑,只好挤进沿街店铺……不知道一口气塞进去多少个,把门关紧闩严。

街道顷刻间静下来。

跟班也见势不妙,脚底抹油溜了个干净,就只剩下那个手拿着长剑的纨绔。

他的脸色变得煞白,仿佛浑身都被定住,维持着姿势,一双三角眼惊惧地吃力转动,看向由街头走近的人影。

玄青广袖长袍,鹤氅,本命剑。

天级弟子!

纨绔只能认到这一步,却是因他眼拙,但凡他看见了那广袖长袍上绣的北斗七星纹样,就该知道这不是寻常天级弟子。

——这是裴照。

二十七岁,出生时就有祥云彩雾缭绕,仙鹤徘徊不去,被掌门亲自带上山抚养培育,天衍宗本代弟子大师兄。

不过修行了短短二十余年,就已半步仙门,离飞升也只差最后一程。

裴照在宗门之中的地位,远超过一些资质平平的师叔、师伯,至于纨绔家里那个准备冲击天级的惊才绝艳一百七十岁祖爷爷……裴照根本就不认识。

他走到两人之间,也根本不看那随手定住的纨绔,垂的目光落在宋汝瓷身上。

凡人眼中的金贵宝剑寸寸崩碎。

碎铁可不比碎玉,这东西是真能伤人的,纨绔杀猪似的惨叫起来,脸上、身上道道血痕,却根本顾不上,双手全哆嗦着向下慌乱摸索,只摸到血流如注。

纨绔这下彻底魂飞魄散,两腿一蹬,昏死过去。

……

裴照低头,看着已经戴好兜帽,单手遮住孩子双眼的宋汝瓷。

“你是何人。”他问,“为何放纵孩子,在我天衍山下闹事?”

这话问出一双漂亮过分的眼睛。

睫羽下的点点星霜,冰凉剔透,流转在冷色调的明丽稠蓝之上——连裴照这种出生就练气、二十七年没动过凡心的光杆剑修,对上这双眼睛都愣了下。

仿佛有什么柔韧又不明显的刺。

扎了一下。

不疼,叫人莫名觉得心头有什么缭绕。

是突破机缘吗?

裴照此次出关是因为突破无门,随心起意想要出来走走,恰好见了这场纷争,便出手一管,并不完全清楚事情始末。

“厌儿没有闹事。”

清瘦单薄过头的影子开口,抬手作礼:“璇玑宋氏,宋雪襟。”

“多谢阁下出手搭救……容当后报。”

大概是终于放松下心神,这幅单薄病骨也不堪支撑,前半句话的尾音里已掺进咳意,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咳出来的。

白皙手指掩住淡到透明的口唇,咳了一阵,额头渗出浅浅一层汗,眼尾那颗殷红朱砂痣像是洇染开来,变成一片薄红。

红得……叫人心颤。

像是有什么人用笔饱蘸着朱砂描了一记,由泛着细纹的蕴秀眼尾晕开,蔓延到本来苍白的颧骨。

跟着他的孩子立刻抬手抱住他,努力支撑住他的身体,死死皱着眉,天生狠绝的黑眼睛透出焦灼不安。

咳出水色的霜眸淌出点安抚的笑影。

宋雪襟咳得太凶,又被宋厌毫无章法攥着袖子、衣裳,原本严实的衣襟也被稍微扯松,露出一小片雪色脖颈。

……不行。

裴照仓促将视线转开。

他从未见过这些,只觉心跳嗵嗵,忍不住皱紧眉,握紧了身侧佩剑:“璇玑宋氏?师尊不曾说过,是什么洞府、山门,你是哪家妖物?”

系统:「…… 」

好。

问得好。

系统把刚放进小卡片盒子的裴照名条撕掉。

裴照尚且不知发生了什么,只是皱着眉,又忍不住暗自懊恼。他不该掺和此事,这带了个孩子的父亲古怪得很,惹得人心生动摇,更有损修炼。

倘若真是妖物……

宋厌对人的态度异常敏感,盯着裴照覆上剑柄的手,又有些烦躁不安,上前一步,护在宋汝瓷身前。

宋汝瓷揉了揉他的头发,温声安抚:“不要紧。”

闹成这样,这片集市是没得逛了。幸而这附近依托天衍宗十分富庶,人流密集商贾兴旺,也不止这一片有东西可卖。

还可以去别的地方买山楂,闹了这么半天,也该吃中饭了。

小豹子龇牙龇得凶,肚子里还在咕咕叫。

宋厌低着头,被那只柔软的手轻按了下胃脘,仓促后退,脸红了一大片。

宋汝瓷问:“想喝糖水吗?”

宋厌盯着鞋尖不说话。

宋汝瓷弯腰,替宋厌整理妥当衣襟,又伸出手,等宋厌牵上来。

危机解除,系统也彻底放下心,狠狠给那群纨绔全撒了一遍阉割药粉,回来跟着看热闹:「唉,唉。」

——臭屁小孩又闹别扭,扭扭捏捏的,还不肯当着外人的面牵手,嫌丢人。

等他们将来领便当走了可怎么办?

系统自己在那唏嘘,已经推演出半夜想起这么件事、没有手可牵,抱着布老虎哭得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幼年主角……幸好他宿主心软。

宋汝瓷在末世也学了一些新本领。

轻轻眨了下眼睛,清清冷冷的司星郎就仿佛颇为失落、难过、深受打击,遗憾地收回了手,一个人孤零零地往前走。

好孤单。

宋厌:“…………”

豹崽子磨了磨牙,扑上去抱住那只手,还不忘回头狠狠盯了裴照一眼。

宋厌是天灵根,论根骨又是极品中的极品,论天赋其实不输裴照,虽说还根本没入门,那种凛冽精纯的天生杀气已经直刺得裴照心头猛沉,豁然抬头。

天衍宗大师兄将手按在雷鸣剑柄上,看着这对牵着手、愈走愈远的父子,强制自己绝不可再去看那道披风下的端雅身影,竟还是心跳怦然。

绝不对劲。

这定然是那个深山洞府里钻出来的厉害妖物,倘若为祸一方,不知多少人要掉进圈套。

仙门子弟理当为民除害,不可姑息。

裴照捏碎一枚玉牌,将此事通知了师父、师叔、师祖,匆匆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