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景尚!你疯了啊?!”半小时后, 听清景尚在向自己请罪的程菲白眼睛大睁,堪称哀嚎地质问,“不是,你有病吧?!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你怎么越来越疯了!”
“我记得你们不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吗?你们那么多年没见今天刚见面他能怎么着你啊?可你杀了他!你用手枪击毙他总得给我一个合理的理由吧!”
景尚说道:“没有理由。”
他说话时眼眸微垂, 满不在乎的神情, 一点没把江端的命放眼里。
好像他刚才未曾杀人, 只是与好友叙旧。如今旧已叙完,他们便自此和平分别。
根本没有阴阳两隔。
部队消息滞塞,程菲白又不是八卦的人。她完全不知道景尚和江端之间有什么过节, 只觉得头大、头疼。
陆承安手持枪械, 弑父入狱被判刑10年的事, 她也是去年才知晓。因为那把枪是她送的。
这事儿成了心结般的存在。
当初送陆承安枪, 程菲白是想让他在受到景尚强迫时,能够自保。没想到她年纪轻轻双眼却瞎得彻底,看不透两个孩子的自救, 也看不透牧寒云的庇佑。
托外面的好友打听后得知陆承安在监狱里过得不错,他走流程上了大学, 和莱恩在一起研究解药, 每天安排得满满当当, 程菲白才放下心来。
她没敢跟景尚说自己打听到的关于陆承安的消息。
怕他劫狱。
虽然说要劫早就劫了, 但是程菲白确实不敢赌景尚的理智。
情绪过于激动的人, 往往会乐极生悲。
“没有理由?景尚,你当我三岁孩子?你上下嘴皮一碰说没有就没有是吗?!连个借口都懒得编是吧。你这么打发我,我特么怎么打发他爸妈?!”程菲白气得擂桌子,感到太阳穴青筋在跳动,“他刚来半个月而已。”
景尚不耐:“军人战死沙场是最正常不过的结局。”
程菲白只觉得景尚疯了。
如果她听见远在星际联盟监狱的陆承安第二天竟发表出同样的说辞,肯定会觉得更疯。
“军人战死沙场是最正常不过的归宿吧。”陆承安头也不抬地说道, 唇边卷起一抹弧度。
不出意外,江端死于战场的消息很快要通知到江家,请他们节哀。可是真相永远在那儿,不可能消失。
它被一小部分人知晓。
热爱道听途说、因为陆承安而变得更爱收集前线关于景尚消息的小陈,就能做这小部分人。
事发翌日,来上班的小陈便风风火火地小跑到牢房门口,告诉陆承安景尚用手枪射杀江端的消息,描述得非常生动。
“你说他是不是在为你报仇啊?要我说绝对是!”
当时陆承安在做实验,闻言没像往常只回个嗯。
他怔愣地侧首抬眸,烟蓝色的眼睛看向小陈,似是没有听清楚,疑惑道:“嗯?”
求证的上扬尾音,虽然不甚明显,但依然能表明他急切想知道整件事情来龙去脉的心情。
小陈便又绘声绘色地述说。
关于他询问景尚是不是在报仇,陆承安的回答是:“嗯。”
然后,他明媚地轻笑起来。
击杀恶人,本就没什么可怜的,小陈不待见江端。因此差点被陆承安笑得跟着扬唇欢笑,察觉至此他赶紧绷紧嘴巴,难免发愁道:“你男朋友这么做确实让人觉得挺爽的没错,但他怎么跟江家交代啊。江端家境……我记得好像还挺不错的。”
“有什么好交代的,”陆承安言之凿凿地说,“战死沙场是军人荣耀。江家得五体投地跪下谢恩吧,然后好好接回他们儿子的尸体让其入土为安。”
紧接着他便作出刚开始对小陈说过的那句总结,悠然自得。
小陈:“……”
不久后,小陈听见牢房里传来陆承安心情愉快地哼曲儿声。
不得不说,服刑期限刚过半的陆承安,很像一个要等出狱后继续犯罪的预备役。
正如陆承安所言,景尚肃然声明,江端入伍后贪图军功,非要跟他奔赴前线,被敌军一枪爆头,望江家所有人节哀顺变。
尽管江家得知一点真相,知道江端是死在谁手里,可江父再恨也不能说什么。
他只有这么一个儿子,本以为同意江端入伍,能让江家自此实现从文职向军权的跨越,变成更有权势的存在。
没想到短短半月惨遭夭折。
在此之前他从来没想过景尚敢不顾一切地直接杀人。见到江端的尸体以后,他瞬间苍老悲痛万分,但同时也幡然醒悟,景尚是牧寒云的亲生儿子,由他生由他养,牧寒云在星际联盟臭名昭著,他儿子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景尚当然敢直接杀人。
……
星际联盟和帝国联盟没有任何和解迹象,战火接连不断。
自牧寒云离世、长眠不起的八年里,景慈险些败在景尚手里的次数愈来愈多。状态欠缺。
“咳……”秋风萧瑟,景慈坐在牧寒云的墓碑前,手掌虚握成拳,抵于唇边轻轻地咳嗽。
温热的血线突然自唇边汩汩地溢出,眨眼间染红所有手指。
尽管田辛近一年时常见到这幅场面,还是吓一跳,忙从上衣口袋里掏出手帕递给景慈:“夫人!你到底怎么了啊?前天去医院医生怎么说?”
“小毛病而已,没事。”景慈接过手帕,像擦拭水痕似的擦拭血迹,“你去外面等我吧。”
“……是。”
等田辛走后,景慈又低低地咳嗽一阵。更多的血从嘴里涌出来,让人很怀疑他是不是内脏在大出血,又是不是会即刻死去。
他眉心轻拧着,一点不在乎自己的身体,只是为自己吐那么多血感到烦躁和抱歉,手帕被血染透:“真是的……来看你,没想让你担心。”
“寒云,时间差不多了。”
“我不是殉情,我是自然地生老病死。”景慈喃声说,“我很认真地在照顾自己。只是情况不佳,我也没有办法是不是。”
“你怎么不说话……”
“你总是不理我……”
“唉……”
景慈终于擦干净唇边沾染的血迹,他凝眸看着牧寒云的墓志铭沉默良久,似有若无的叹息声迅速地消失在秋风中。
—
九年流转,再过一年,陆承安的服刑期便要结束。
林木木在星际联盟一家著名医院工作,研究基因药剂解药。
当初有百万人口哭喊,逼官方给他们一个交代。
星际联盟将所有脏水全模棱两可地泼到牧寒云身上后,虽说没再进行二次回应,但他们为安抚人心,也算是做了一件好事。
研发基因药剂解药的医学项目正式开启,如今已投入资金七年。星际联盟是不是真心要研发解药有待考证,但解药项目被众人盯着,确实是希望。
它能让无数人向前看。
监狱的豪华牢房里换过三次仪器,一次比一次繁复精密。
但陆承安和莱恩老师依旧毫无所获,外面的林木木和医院里的同事同样一筹莫展。
他们就像陷进一个密不透风的金属框里,找不到钥匙,没有钥匙孔。当然也没找到能够走出去的任何暴力工具。
这些年,死在陆承安手上的实验动物不计其数。它们的基因链断裂后再也得不到修复,重复螺旋后再也无法消除。
等待它们的是变异与死亡。
无一例外。
没有一支药剂能够拯救所有实验动物。同样没有一支药剂能够拯救所有人。
陆承安研究的部分,主要是解决断裂的基因链能得以修复。
但他一无所获。
断裂的基因链在他手里,从来没有变回正常。
“老师。”陆承安通宵两天两夜,眼睁睁地看着一批20只的小白鼠相继死去,如是喊道。
由于睡眠不良,眼白里有好几道血丝,让他看起来颇有种看淡生死的沧桑感。
不过说来也是,已经27岁的陆承安脸上早看不出多年前的稚嫩、天真,愈来愈多的成年人特征在他身上酣畅表露。
莱恩被他的神情吓到,也被他的眼睛吓到:“我求你了你去睡会儿吧,别把自己逼太紧。孩子,身体最重要啊。”
“根本没有解药吧。”陆承安不回应,低声道,“你当初给景叔叔研发基因剂的时候,根本没想过要反向掣肘它。药剂是不可逆的。”
“所以……”他宛若一个死了好多年的鬼魂那样盯着莱恩九年来已有细纹的眼角,时间让这个初见时刚步入中年的男人,步入中年的中旬,苍老在他的面颊上显现,陆承安重复道,“根本就没有解药吧……”
莱恩绝望:“我不知道。”
陆承安忽而轻声说:“是不是实验对象不对啊。”
“嗯?”声音太小,莱恩没听清,“什么?”
“……”
陆承安眼神清明,闻询只摇头:“没什么。”
然后他更专注地投入到接下来的实验中,爬满血丝的烟蓝色眼睛却无故闪过一抹疯狂。
做实验的时候,陆承安还算听莱恩的话。他知道自己是后来者,刚入门的新手而已,经验除了靠自己一步步走,更多的要靠前辈传授。所以关于莱恩教导的知识,陆承安全都如饥似渴、一点不落地吸收接纳。
他没有对老师产生过反骨。
莱恩对这个学生甚是放心。
因此当莱恩发现陆承安做了什么后,已然来不及。
……
来年四月份,4月7号。
9年零9个月的刑期已满。
陆承安在监狱度过他4月1日愚人节的28岁生日。
一周后,由小陈狱警引领走出监狱,迎接狱外的自由。
艳阳天,无法直视。陆承安却恍若未觉一般,仰脸眼眸微微眯着,寻找阳光所在。眯视。
“陆承安——”
拥有这个名字的人眼珠微动向前看去,视野里是另外一个拥有这个名字的黑白黄的身影。
“喵呜~喵呜~~”
林木木说:“陆承安,快去接你主人。”
很多时候小猫都不如小狗热情,但十年如一日吸闻陆承安信息素味道的‘陆承安’就像一条小狗,迈着欢快的小猫步伐,翘起高高的尾巴,一边冲离得不远的陆承安跑过来一边叫唤。
主人离家太久,突然回归后小猫就会叫出这样想念的声音。
“喵呜~喵呜喵呜~~~”
‘陆承安’无比熟悉陆承安的气味,在陆承安下意识曲腿弯腰半蹲下来张开手指要摸小猫的脊背毛发时,‘陆承安’已经啊呜一声跳进他怀里。
脑袋在他胸膛前蹭啊蹭,嗓子里的呼噜声像打雷。
很早很早以前,陆承安以为这是小猫讨厌他的表现,闹了许久的笑话。
十年后再见,陆承安发现小猫毛绒绒的手感一点没变,还更加油光水亮。
他哑着声说道:“好了,好了好了……知道你是真的特别特别特别特别喜欢我啦。”
他站起来,胳膊轻轻地圈住小猫,几近无声地说道:“陆承安……抱到了陆承安。”
这一刻,他无比清晰地感受到新生。自己的,还有小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