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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造神

第88章 造神
很多年以后, 钟情才恍然意识到,养父母口中的“女神”,并非是后世泛指的因美貌获得男性倾慕的女性, 而指的是真正意义上的、拥有神力的女性神明。

原来,她的养父母的确是一对疯子。

他们竟然妄图凭借一己之力——创造神明。

钟情只记得, 当年的自己第一次听到养父母对她的未来规划时, 震惊到无言以对。

钟情刚步入高中时,确实曾经历过一段针对自身外貌和价值的迷惘期, 变得“虚荣”,尤其享受来自异性的赞许和爱慕。也正是在那段时期, 她迷恋上屏幕里以美貌著称的明星们, 也曾冲动地提出类似于“我也想当大明星”的幼稚想法,甚至还拙劣地模仿过电视剧里的风光人物。

事实上,钟情对于成为明星并没有执念。表演, 和歌唱舞蹈一样, 都只是她用来体验生活的一种手段,是她某个时期短暂的消遣方式。

然而, 面对养父母希冀的目光, 她还是点头同意了。

或许正因她没有自己的想法, 钟情觉得顺从养父母的意愿, 让他们开心开心也不错。又或许, 出于某种她 自己也不愿深究的私心,钟情想要借机活得更加耀眼, 无惧一切黑暗。她大约也是想要留下更多属于自己的印记的, 她不想像那个女人一样潦草地过完一生,承受无穷无尽的苦难,而那些苦难毫无价值。

见钟情乖巧, 养父母自然是高兴的,热切地保证说一切都会顺利。事情确实如他们所预料的那样发展,钟情的演艺事业一帆风顺。

在此之前,哪怕知道养父母的经济条件不错,钟情从未怀疑过他们普通人的身份。然而在接触到深层次的演艺圈后,钟情才意识到自己养父母的能量究竟有多大。

彼时的国内娱乐圈尚未完全成型,却处于蓬勃发展的新生期。随处充斥着各种尖锐的、矛盾的现象,彼此拉扯,喧嚣着,像一场盛大的开幕式,又像是势不可挡的颓势来临前的最后一次狂欢。每个人都有观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可走。

在这样自带一股莫名的高傲的圈子里,出人意料地,美貌未见得是一种先天优势。当时的科班出身的演员,最后能爬到高位的,能够在屏幕上大放异彩的,反而往往并不以形象见长,甚至称得上一句其貌不扬。

那个时代的美人,一经出道,势必要被冠以“花瓶”的名头。她们须得通过更为严苛的试炼,更加用力地绽放,才能证明自己具备比肩“演技派”的价值。

钟情就是花瓶美人之一,只不过是更加幸运的一个。

有养父母的保驾护航,钟情在二十四岁时就已光芒四射。她放弃了学业,顶着高学历美艳女星的光环,一口气出演了好几部家喻户晓的优秀作品,真正意义上成为了万众瞩目的大明星。

二十几岁的钟情变得极为耀眼,甚至称得上是美得不可方物。她的美貌像是有生命力似的,随时随刻在呼吸,无时不刻在绽放,始终伴随她的成长而成长。

乃至于有时候,钟情凝视镜中的倩影,一时之间竟然无法分辨,究竟是她在承载她的美貌,还是她的美貌在穿戴她的皮囊。

她好像是她,她好像又变得不是她。

最初,钟情还以为一切只是因为过重的精神压力带来的错觉。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她的情况越来越糟。她的外表愈发明艳夺目,她的内里却不断腐朽。

钟情似乎已经失去了对自己身体的完全掌控。镜中人渐渐变得陌生。无意间瞥见玻璃上的投影,她甚至会被吓一跳。

就在钟情的演艺事业如日中天之际,养父母突兀地向她提出一个荒诞的要求。他们希望她生下一个孩子。

生一个孩子?

钟情不可置信,继而据理力争。一场前所未有的家庭战争就此爆发。原本善解人意温柔体贴的养父母,一夜之间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他们拒绝沟通,无论面对的是钟情的恳求还是咆哮,他们脸上始终挂着一成不变的诡异微笑。

更令钟情恐惧的是,她发现看似功成名就的自己竟然没有丝毫力量反抗养父母的安排。不知不觉间,她早已被名为“爱”的蛛网笼罩、束缚、囚禁。

养父母寸步不离,钟情无处可逃。没有通告时,她就以休养之名被关在养父母的别墅中,严加看管。这期间,她的饮食起居都受到养父母控制,吃什么、什么时候起床、什么时候活动,乃至于以什么样的姿势入睡,通通都有严格的规矩,分毫不可逾越。

钟情发现养父母为自己安排的饮食极其干净,以寡淡的素食居多。偶尔出现在饭桌上的荤腥,几乎未经任何烹饪,鲜血淋漓,令人作呕。此外,她每日都得焚香沐浴,像修行居士一样做早晚课。每当这时,养父母则会守护在一旁,朝着某个方位顶礼膜拜,口中念念有词,态度虔诚得近乎癫狂。

如此过了几个月,直到某一天,养父母带回来一个陌生男人。钟情早已忘却那个男人的模样,只记得对方有着一对鹰隼般的眸子,注视着自己时如同秃鹫在打量着腐肉,毫不掩饰眼中的食欲,令人生畏。

养父母说,这个男人会成为钟情腹中胎儿的第一位父亲。他们一再保证,这个过程是“纯洁”的。

钟情无法理解。她也无需理解。

事实上,若是按照世俗的观念来看,整个过程确实可以称得上是纯洁。钟情先是被迫喝下一碗掺了男人指尖血的药,而后直接陷入昏迷。待她醒来,早已不见陌生男人的踪影。

事后,钟情曾仔细检查过,确信自己身上没有遭受任何侵犯,也未曾留下任何印记。她很是不解,甚至误以为养父母的算盘落空了,一度感到庆幸。

然而,可怕的事情还是降临了。钟情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肚子一天天大了起来。

她真的怀孕了。

恐惧排山倒海而来。

直到这时,养父母才面带得意地向钟情解释道,凡人的繁衍方式是邪恶且不洁的,唯有托生于纯洁无垢的女神之体,才能诞下真正的神迹。

他们将这个过程称之为“有感而孕”。

有感而孕,这个只存在于神话传说中的概念,竟然真的被运用到现实。

起先,钟情不愿意面对。她怒骂打砸,弄伤自己,竭尽所能发泄情绪。被砸坏的家具换了一批又一批,身上的伤口愈合后光洁如初,腹内的怪胎依旧□□。钟情的抵抗毫无意义。

最终,她冷静下来,接受了现实。

唯一的慰藉是,这种通过非常规手段得来的怪胎无需怀胎十月,几乎三四个月就可以长成。

终于,钟情如期临盆。明明是不大的胎儿,却令她活活忍受了三天三夜的凌迟之苦。最后,她拼尽全力,生下来一团模糊的血肉。

这是钟情第一次直观地感受到,她怀上的并非一个孩子,而是一只怪物。确切的说,它的确拥有人类婴孩的五官和躯体,却不像一个真正有生命的孩子。它寄生在她的腹中,汲取她的血液而活。

钟情来不及多看,很快地,养父母出现了,他们带走了那团怪物。从那以后,钟情再未见过那怪物和怪物名义上的“父亲”。

“生产”完毕,钟情卸下重任。养父母放松了对她的管控,他们允许她外出活动,甚至是恢复演艺工作。钟情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然而生活似乎重归平静,一切再次步入正轨。

若说有什么不一样,那大概就是钟情的事业顺畅到不可思议,明明她的状态不佳,依旧片约不断,拿奖拿到手软。她隐约意识到这大概是那个陌生男人给予的“酬劳”。

一切都很完美,直到下一个夏季的来临。

钟情再次被迫休假。又是一个陌生的男人,又是莫名有感而孕的怪胎,又是一段短暂却痛苦的妊娠。

然后是一个又一个夏天,永无止境的盛夏,难耐酷暑,电闪雷鸣和狂风骤雨。

从表面上看来,钟情似乎完全放弃了挣扎。她识时务地接受了来自养父母的所有安排。对于这样的结果,养父母自然十分满意。作为示好,他们主动提出放松对钟情的限制,让她在妊娠期间也能够适当活跃于人前。

由于孕期短,钟情的显怀情况并不明显,几乎不影响她的日常工作和生活。在其他工作人员和演艺圈友人看来,钟情只不过是一个没有多少事业心的玩票富家女,每年都能享受好几个月的固定假期,十分悠闲。无人知晓,钟情正是借休假的名义,不断产下怪胎。

钟情没有知己。那些所谓的友人从不曾真正了解过她,——她的养父母也亦是如此。

他们并不明白,钟情从来都不是一个逆来顺受的人。正如多年以前,还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的她决心举刀,亲手复仇,这一回,她同样选择抗争命运。

钟情下定决心逃离养父母的圈养。她冷静观察,策划周详。有好几次,钟情顺利脱离养父母的监视,伺机逃跑。最成功的一次,她甚至已经跨越大半个国家,即将搭上离开国界的飞机。

胜利近在咫尺。一股不可遏制的困意袭来。钟情强撑着又往前走了几米,最终敌不过。才合上眼,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等她再次清醒,发现自己已然回到别墅内,回到养父母身边。

令钟情惊惧的是,养父母待她依旧如故,对于叛逃一事只字未提。她明白,缄默就是养父母的态度。正因为她的反抗无效,所以他们毫不顾忌。

人类不会在意蝼蚁的挣扎。

放弃吧,你是女神,你是响应我们的召唤而生的,你无法逃离。

他们这样说着,脸上挂着古怪的微笑。

钟情变得更加沉默。她清晰地认识到,养父母拥有某种超自然的玄学能力,单凭她个人的力量是无法对抗他们的。她不再单纯想着逃离,转而暗中调查,试图探知养父母的真实目的。

钟情辨认出,在那些莫名现身别墅的男人之中,有一些妇孺皆知的面孔。她逐渐意识到这些男人非富即贵,他们并非觊觎她的美貌,而是在图谋某种更令人恐惧的东西。

无需接触,他们的骨血以诡异的方式融入钟情的体内。钟情就像是一尊漂亮的器皿,一抔昂贵的花泥,为体内的小怪物提供养料,确保它生根发芽,茁壮成长。

一次极其偶然的机会,钟情得以偷看到养父母处理刚诞生的小怪物的场景。他们将那团血肉盛在特殊的金杯之中,供奉在一尊人首蛇身的女神像前。

那金杯两头尖尖形似月牙,看着像是一艘迷你的黄金船。而那女神像通身由上等的白玉雕成,熠熠生辉,如一轮明月。

养父母身披花样繁复的道袍,站在女神像身前,怪胎的“生父”则跪坐在下位。他们一同朝着女神三跪九叩首。

金杯中,面容模糊的血肉蠕动着,如同真正的婴孩一般啼哭。继而,神奇的一幕发生了。黄金船凌空飞起,载着怪胎,朝月奔去。它绕着女神像慢悠悠地转了一圈,最终落回原位。

再看时,杯中的怪胎早已没了声息,化作一滩浑浊粘稠的血水,再分不清四肢躯干。

见此异状,男人神情狂热,几乎是迫切地从养父母手中夺过那杯血水,毫不犹豫,仰头一饮而尽。

养父母亦是激动地大声唱和,口中念着无人能懂的咒语。

香火氤氲间,人首蛇身的女神敛眉垂眼,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切,眸光似秋月清澄,无悲无喜。

门外的钟情捂住口鼻,拼命压下呕吐的冲动,眼中全是泪。

她终于知道了怪胎们的下场。

原来,所谓的有感而孕结出的绝对纯净的神胎也和自己一样,都是这些贵人们的养料。

此后,钟情有目的地搜集女神相关的信息。养父母并未限制钟情阅读书籍,钟情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堂而皇之地大量查阅玄学资料。又过了几年,网络开始普及,钟情有机会接触到更多更详尽的玄学内容,并和全国各地的相关爱好者有了接触。

从中,钟情甚至找到诞下怪胎的专有名词,——刳胎,指活生生剖挖孕妇腹中的胎儿。

此外,由于钟情明面上表现出的乖顺配合,养父母欣慰之余,也不吝透露只言片语,间接补足了她无法从书本和网络中求得的答案。他们告诉钟情,她的命格特殊,生而承载着“龙母”的血脉。

随着调查的深入,越来越多的内幕细节曝露在眼前。

拼图完整,真相触目惊心。

钟情不得不承认,自她成为养父母的女儿后,她就被当作女神培养。那些曾经被她视作养父母爱她的佐证的种种行为,到头来不过都是造神计划的一环。

疑点之一便是那张跟随钟情多年、辗转各地的木床。这张木床由养父母斥巨资,用金贵无比的金丝楠木打造而成,奢华无比。养父母称睡在上头能够安神康体,从来不许钟情换床。钟情原先虽觉古怪,却并未深究。此时想起来,便想尽办法拆了木床,最终在光秃秃的床板下,赫然发现一张完整的蛇蜕和内里的一副蛇骨。

蛇蜕属于一条巨大的白蛇。多年来,她们紧密贴合,神魂交融,早已成为彼此的血肉。

发现蛇蜕的那一晚,钟情做了一个怪梦。梦中的自己没有双腿,拖着一条壮硕的蛇尾,在血水中逶迤前行,身后留下一地的白色蛇卵。醒来后,她惊出一身冷汗。

无论钟情接受与否,养父母的造神计划从未停止。

造神,乍听极其荒唐,实属天方夜谭。然而,造神之事古而有之。流传至今的神话传说全都出自人类的手笔,严格意义上而言,它们都属于造神的范畴。

闽越自古崇信巫术。直至宋代,闵越造神运动形成规模。女神多由法术高明的道姑或巫女神化而来。其中,最经典、也是最成功的造神案例之一,便是妈祖。

妈祖,原名林默,又称默娘。默娘矢志不嫁,终生未孕,一生慈悲为怀,行侠济世。相传她的真身是一位神通广大的巫女。她虽未曾有过自己的孩子,却展现出一种博大的母爱。这种母爱,能庇国护民,不分亲疏,不论远近,不问国界。默娘于二十九岁那年,修得圆满,驾云升仙。此后历经数朝数代,多重褒封加身,终成一代神祇,信众无数,延绵至今。

可以说,默娘因其“母性”而成神。

事实上,大多数的女神在成神之初,都曾展现出女娲的大母神属性。她们往往不婚不孕,是神圣的母亲,却不是特定某个人的母亲。因此,她们得以跳脱出父权囹圄,有机会施展个人的理想和价值。

这样的女神,自然不容凡人玷污。被当作女神胚芽的钟情同样只能有感而孕。她无法像真正的女神那样惠及万民千秋以铸造功德金身,需要通过诞下神胎来彰显自身的母性。

借助电视机及网络等先进的科技手段,现世的造神可谓事半功倍。观众粉丝的喜爱,某种程度上能够算作信仰的一种。养父母通过塑造钟情风靡全国的女星形象,为她吸引足够多的喜爱和崇拜。最终,这种喜爱被他们化为己用,供养给人首蛇身的未名女神像。

如此浅薄的喜爱自然比不得纯粹的信仰之力。它们无法助钟情成为真正的女神,却足以滋养女神像,实现那些达官显贵们的野心。

贪婪往往和权势共生。挣扎在泥泞中的卑微之人,蝇营狗苟,只求一口吃喝。权贵们身居高位却所图更大。他们不再满足于只成为人杰。

区区肉身凡胎,却妄图拥有神力。

他们通过吞噬一个名义上是自身血脉的神胎来瓜分一丝神力。钟情并不确定这些人是否真的成功了,至少从现实结果来看来,他们在此后的十数年间,在各自的领域内依旧占据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钟情短暂的一生中,共诞下十二只神胎,却自始至终都是处子。

每一只神胎背后都代表着一个家族,乃至一个姓氏的崛起,搅动帝国风云。

至此,小黑猫几乎看尽钟情的生平,却未能从中得出秘宝相关的信息。他甩动着毛茸茸的长尾巴,眉头蹙起,耐心耗尽。

小黑猫抬爪,打出一个结印。

幻境瞬间脆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