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参加完沈大壮小朋友的满月宴, 田学仁和田学义急匆匆回象州参加乡试,顺带把赵茂一起带了回去。
赵茂这会儿回去,正好在老家适应适应, 顺便在老家过年, 明年开始考试。
书兰也跟着一起。
赵王氏没多说什么, 安排了两房可靠的家人跟着, 也没什么叮嘱。
田学仁他们一走, 赵缙肉眼可见地焦虑起来,一会儿焦虑:“哎呀, 我乡试的名次那么靠后,要是会试的名次太靠前, 会不会有人怀疑我作弊?”
一会儿又焦虑,“我要是考的名次太差, 把我外放到什么穷乡僻壤怎么办?”
总之,他就没焦虑过自己考不上。
赵骅觉得赵缙有这份自信是好事, 曾经在乡试时候遭受到的打击显然已经彻底恢复, 说不定还真能考上……个同进士什么的。
赵辰的心态最平。
他一路过来,虽然没考过头名,但每次都是名列前茅,成绩稳定。
如果上一科考的话, 肯定也能考中, 只是他自己觉得还能再努努力,争取一个更好的名次。
赵淩不太理解赵缙这样的自信,他自己都没这个自信, 实在是身边一群学神,家里赵辰、沈兰他们不能说学问差距多少,但可能是从小接受的教育环境不一样, 他发现自己和别人的思考方式有很大的不一样。
赵淩去问老爹。
赵骅觉得这不是什么问题:“同一句话同一件事,每个人立场不同,关心的方面不同,观察的角度不同,自然就会产生不同的思考,从而得出不同的结论。就说科举这件事情,你学礼表哥考了个秀才就能心满意足。他在泸阳县里,将来当个地主老爷,一个秀才的功名,足够他……”
“横行乡里。”赵淩顺嘴接话。
赵骅立马一巴掌拍到他胳膊上:“是足够他不被人欺压,什么横行乡里?一个秀才哪里够横着走?”顿了顿,他继续话题,“你们兄弟几个的任务就要重一点。赵家从我开始,干的又是这么个活计,若是你们兄弟几个将来在朝堂上站不住,那等我致仕,我们这一支怕是只能‘耕读传家’了。”
赵骅行事再怎么小心,毕竟捞了那么多钱,知情人还是很多的。
人走茶凉,树倒猢狲散。
一朝天子一朝臣。
将来要是赵骅的子孙不能在赵骅致仕前,在朝堂上立住,性命堪忧不一定,但那么多家财,能够保留下来多少就不一定了。
这就是赵辰为什么一定要等一科再考的原因。
科考的名次虽然并不决定仕途的终点,但有一个更好的起点,肯定事半功倍。
赵淩还从来没考虑过这点,眨巴着眼睛看着老父亲。
赵骅看儿子清澈的眼睛里散发出来的光芒:“你……不会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吧?”
“没啊。”赵淩想都不想,“我们家又没什么钱。小时候我记得家里一日两餐,吃的还掺杂粮,也没多少肉,没多少调料,顿顿都得吃难吃的咸菜,冬天吃不上绿叶子,洗澡也好几天洗一次,房间也黑黢黢的不暖和。衣服料子也一般般。别人家身边丫鬟小厮仆妇起码七八个,我们家就大哥院子里有那么多下人。住的地方还很偏又小。现在我们家下房还住得憋屈到不行。”
赵骅下意识开始深呼吸,先挑着最简单的回答:“两个姨娘出了门,等下个月你三哥的屋子修完了,就开始重新修下房。到时候下人们会先搬到你这儿的下房来。你娘这两天应该会跟你说这个事。”
“咦?哦。”新宅这边的下房确实还有一些空间,暂时挤一挤应该问题不大。
至于来福住的小院那边,暂时还是不要安排人过去。
万一请神容易送神难的就不好了。
再说梓萱还在带孩子,人多眼杂的,有个磕碰就不好了。
赵骅又接着解释赵淩的错觉:“一日两餐是正常的,现在多少人家里都一日两餐。也就是一些武将家里,练武消耗大,才会一日三餐,顿顿有肉。掺的杂粮也都是脱壳磨细了的,又不粗糙。你是没吃过真正的粗粮饼子。”
“我吃过。”
赵骅一惊:“什么时候?”
“小时候常妈妈他们会用小厨房烙饼,闻着很香,我吃过一点点。常妈妈说,这还不算是很粗的粗粮饼子。”那口粗粮饼子真的能让他记一辈子。
两辈子头一回体验什么叫拉嗓子。
赵骅松了一口气:“还以为是你住孟家的时候吃的呢。”
“没。孟家嫂子们做麦豆饭。后来我们开始做豆腐,有豆渣,可以做豆渣饼,没那么硬。”赵淩突然想起来,“孟家现在怎么样了?”
赵王氏要编书,远的地方去不了,只能在周边转转。
赵骅当然是陪着一起,想到当年赵淩寄宿学农的孟家,正好路过孟家附近,就打听了过去瞧瞧。
“孟家在集上开了个豆腐店。他们的豆腐花样挺多,镇上都有名气。孟大孟二每天都会往镇上拉两板豆腐,还有各式豆腐干。”
“孟大哥买驴子了?”他还记得孟大哥的梦想就是有一头小毛驴。
赵骅笑笑:“早买了。”
“真好。”赵淩摇头晃脑。
赵骅成功把话题带偏,把小破孩子赶出自己的书房,想着赵淩对生活的要求也不知道是打哪儿来的。
天天洗澡,冬天里吃绿叶菜,还要一日三餐顿顿有肉?
还真别说,现在赵淩真就是这样的。
不仅仅如此,赵淩现在吃的穿的用的,无一样不精细。
连带着,家里面其他人也跟着享福。
可以说,赵淩在这些方面投入的精力,远远比读书要多。
他时常想,赵淩要是能把全部精力都放到读书上面,那状元也不是不敢想。
他在书房里坐了一会儿,感觉脑袋里放空了,又像是想了很多。
赵王氏进来,就看到他什么事情都不干,手上书也没一本,不由得奇怪:“想什么呢?我跟你说赵缙的事情。”
赵骅顿时回神,看到赵王氏还惊讶了一下:“你什么时候进来的?我怎么都没看到?”
赵王氏懒得理他:“有空在这儿想东想西的,还不如来帮忙准备赵缙的婚事。”
“哦,好。”赵骅还是有点回不过神来。
赵王氏看他这幅样子,倒是不着急了,在书房坐下,问:“赵淩那臭小子又跟你说什么了?”
“倒是没说什么。”赵骅说话的速度比平时要慢,显然脑子里还在想别的事情,半晌才走到赵王氏身边,小声问,“你这次有没有给赵淩写考试参考资料?”
赵王氏顿时一愣:“没。哎呀,我都忙忘了。赵淩怎么都不提醒我一下?我得给他写……”
“别。”赵骅摆手,把急得要站起来的赵王氏摁回到椅子上,“我瞧着那小子不太对。”
“怎么不对了?”赵王氏听他这么说,有些不高兴,“你别老是疑神疑鬼的。淩儿除了在吃喝上面用点心思,剩下的就是和那些带毛的在一起。心眼还没家里的驴子多。”
家里的驴子是……不是:“我跟你说说赵淩呢,你别给我把话题带歪了。”
“那你倒是说啊!”忙着呢。赵王氏很不满。
赵骅把事情在自己脑子里过了一遍,越想越觉得是这么一回事,刚想张口,又让守在书房外面的小厮去门口守着,自己把门关上,再回过头来用气声说道:“以前一直听他说要靠脸当探花。不过小子嘴里没一句真的,我是不信他真想当探花。你说,赵淩是不是想考状元?”
赵王氏看他这么郑重,还以为他要说什么事情呢,结果就这?
她眨了一下眼睛:“你才看出来?”
赵骅显然比她还吃惊:“你早知道了?他跟你说过?真这么想?”
“说是没说过。不一直这么想的吗?”赵王氏很不理解他的吃惊,“上次科考,他在一边不也考了?当时他先生们说他进不了前三。我们不是把文章拿回来瞧了瞧,又给先生看了,说是和第二第三相差不大,比第四要强一点。我爹还写信过来,说是要过来帮我们教孩子。”
老丈人的学问是不错的。
别看老丈人当年也就是考了个二甲,但大概是仕途不顺,他在学问方面的研究愈发精深。
上次老丈人带着个夷人来的时候,简单跟他聊了聊,都让他获益匪浅。
赵骅还没表示什么,就听赵王氏继续说道:“我是不让他来。他就是看中了我们家的大书房。等他真来了,肯定天天待在大书房里自己看书,然后叫上里大师兄那样的书呆子一起高谈阔论,肯定没心思教孩子。那老古板,别把我家孩子给教傻了。”又撇嘴小声嘀咕,“现在已经够傻了。”
赵骅表示……还是什么都不要表示。
赵王氏看他这幅样子,有些好笑:“赵淩一直憋着一股气,你没看出来?”
赵骅认真想了想,还真没有:“他气什么?有什么好气的?”天天抱着个狸奴跟个傻小子似的,跟他说亲也不要,他当爹的都没生气呢。
小子今年已经十五了,要不是想着科举考个好名次,把身价提一提,将来能议一门好亲事,早就该定好了。
赵王氏问他:“淩儿的先生是谁?”
赵骅想也不想:“裴翰瑶先生啊。汪、殷两位先生教导的时间短了点。”
赵王氏“啧”了一声:“错,是太后娘娘。”
赵骅愣了一下,顿时反应过来:“还真是。”
赵王氏又微微一笑:“还有我。”
赵骅又愣了一下:“真、真是。”
家里孩子们教育,看似都是赵骅在管,但赵王氏还是负责了相当一部分,譬如教孩子们怎么管家之类的。
赵淩在其中算是最特殊的一个,因为他是唯一一个正经跟赵王氏讨教学问的。
赵骅想了想,还是想不明白:“那这跟他憋着一口气有什么关系?”
赵王氏瞧他是真的不明白,只能解释:“他想证明自己的两位女先生在学问方面完全没有问题,甚至很厉害。”
太后教赵淩的,也不仅仅是兵法。
太后教的东西很多,除了军事相关,还有朝堂上的各种派别和各种关系,其中甚至涉及到一些不为外人所知的隐秘。
这种关于谱牒学以及官场上各方面勾连的事情,只有类似王家那样的大家族才有积累,更是太后这样的身居高位多年,又努力扶持丈夫儿子登基的厉害人物,才能拥有足够的资源。
赵王氏虽然也是王家人,但她这一支已经离得远了。
她爹都搞不清楚的事情,她也不可能知道。
学问,太后也教。
但是太后教这些,反倒像是陪小孩子过家家。
在赵淩七岁正式进入文华殿的时候,他已经在太后跟前把四书五经全都粗读了一遍。
赵骅还是不太明白:“太后娘娘和薇薇本来就很厉害,为什么还要赵淩考个状元来证明?”他的发妻绝对是状元之才,随便学学就已经比绝大部分学子要强得多了,要是跟他求学时候那样认真读书,考个状元不是铁板钉钉?
赵王氏看着他的样子,突然很温柔地笑了起来:“这点,你和淩儿倒是真的亲父子。”
赵骅纵然有百般不是,从来没有像她父亲那样古板,对女子的才能给予充分的肯定。
赵骅突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想到自己老丈人管教女儿的样子,倒是明白赵王氏的感慨,也明白了赵淩憋的是哪一口气。
这一下,他对儿子表示满意:“算那小子孝顺。”满意不到一息,他又摇头,“明年春闱,没了米希,还有祝阳呢。”
以前米希太耀眼,加上祝阳为人低调,祝阳的声名没有很大,但他的实力是毋庸置疑的。
“啧。”赵王氏斜睨他一眼,“你瞧不起自己,也别瞧不起你儿子。当年你考个探花还千般不服万般不忿,觉得自己比状元榜眼只是输在家世。现在你给你儿子挣的家世不比别人差什么,怎么就不能对你儿子有点信心?你不觉得赵淩就是在等祝阳和米希吗?”
赵骅下意识想说赵淩跟祝阳、米希还差得远,但他想想最近自己看赵淩的功课,起码他自己看着没毛病。
尤其是赵淩的策论,比朝中许多大臣的都有可实践性,几乎是独一档的存在。
有了这个心思,赵骅找赵淩要了米希和祝阳的文章来看。
赵淩指了指大书房的一个书架:“那边那个放历科会试前十的文章的架子。”他整理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
祝阳和米希的文章也在上面。
同为太子伴读,他们能看赵淩所有的小论文,赵淩也可以看他们的所有文章。
赵淩挑了一些抄回家,主要是给赵辰他们看。
赵骅拿了两人的文章,随便找了个空位置坐下来看,很轻易就发现,祝阳和米希的文章不是说不好,甚至好些地方都可以称一声“妙”,遣词造句更是瞧着都让人舒服,但是……嫩。
尤其是和赵淩的文章比起来,两人的文章显得很嫩。
不是说两人的文章写得不好,单纯就文章来说,他们无论是破题思路、结合时事的能力,还是提出解决的办法等等,都是非常优秀的。
但是,这种优秀局限于一个“学生”,一个没有进入官场的学生的水平。
比起其他学子,米希和祝阳的起点比他人要高出不知道多少,作为太子伴读,他们甚至能够很容易接触甚至参与一些实际的朝廷运作的事项。
但无论是耳濡目染,还是自身的天赋和刻苦的学习,两人文章里的干货,都有限。
他看着米希和祝阳的文章,就像是看到了当年科考的自己。
反观赵淩,他的东西已经和混迹官场十数年的老油条没什么区别了。
普通考生,如赵缙这样的,干货能够有个一二成就顶了天了;
优秀考生,如赵辰、沈兰,干货能有个三四成;
米希和祝阳这种的,干货能在文章中占到五成,甚至更高一点到六成左右。
但是赵淩,干货能到八成以上,很稳定的八成以上。
不管米希和祝阳怎么用华丽的辞藻来修饰填补剩下的四五成,都没法改变他们文章中的稚嫩。
这种稚嫩不是“听说”父辈祖辈的经验,更不是“旁观”、“辅佐”处理了一些政务所能够解决的。
他们必须经过实际官场的考验,经过数年十数年的官场积累,才能慢慢训练出来。
以米希和祝阳的天赋,他们要训练出来,会很快,非常快。
但赵淩,他已经训练好了。
他的遣词用句确实不那么亮眼,但也挑不出毛病。
赵骅一直知道赵淩很优秀,但没有想到赵淩会这么优秀。
他没少让赵淩帮忙干活,户部里连右侍郎都说让赵淩早点考完了进户部帮忙。他当然知道赵淩的水平,在户部干活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还比现在的很多户部官吏要强得多。
他发现自己灯下黑了。
仔细想想,赵淩在御书房都待了多少年了,连太子殿下在御书房的时间都没他长,熬走了好几拨庶吉士。
赵淩还以为赵骅想着给做考前分析,研究米希和祝阳的文章,算了算时间,又去书架上拿了基本册子给他:“爹,这些是这几年还没参加科考的乡试前三的文章。”
这一届秋闱刚开始,还不知道会杀出来多少优秀应届学生。
赵骅想着看都看了,应了一声,顺便就看了看。
数量不多。
会在乡试有个好名次,而选择不参加应届考试的,除非是重大家庭变故或者是身体健康出了问题的,基本上可以认定为想考个更好的名次。
读书、求学、赶考的开销不小。
绝大多数考生如果乡试的成绩非常不错,都会选择直接参加来年的会试。
除了节约成本之外,更是因为大部分考生的年纪已经不小了。
王延对赵淩明明考了个解元,却没有参加当年的会试直到现在都表示不理解,就是因为赵淩要是当年考,十三岁的进士足以让所有人都叹服,是不是前三根本不重要。
考中进士,不要说十三岁,就是三十岁,年纪也不算大的。
而作为皇帝,顾潥肯定更加愿意用年轻的官员。
没别的,年轻官员精力更好。
要是一个人考中进士的时候都已经五六十岁了,都不一定能够赶到上任的地点,说不定就死在了路上。
赵淩当时要是十三岁当上进士,在翰林院待上个两三年,完了在六部历练个三五年,这样也不过才二十岁,再外放个十年八年,三十岁回到神都,不到四十就能进尚书省。
赵骅二十多岁就已经是户部侍郎,升迁速度不说无人能及,也是世所罕见,但十几年过去,他到现在依旧是户部侍郎。
要是赵淩按照王延设想的路线走,看似升迁速度没有赵骅快,但更加稳健,潜力也更强。
可十六岁的状元……
赵骅感觉自己的心口突突直跳,努力冷静下来,问:“你平时在御书房干嘛呢?”
“当石狮子啊。”赵淩想也不想,“哦,不是。写作业,”顺便撸猫开小差,“看奏折,看见感兴趣的就写文章给陛下看。陛下有时候会问我问题什么的。陛下自己说的,他是我先生,我跟着他上课。”
所以,他儿子其实是真正的天子门生?
赵骅连着好几天,上班的时候依旧是该干嘛干嘛,但一离开工作状态,整个人都在神游太虚。
到底是自己的同僚,还是能够让自己闲闲没事干的得力副手,罗侍郎叫了赵骅一起到他那边厢房一起用午膳,顺便把赵骅盘子里的红烧肉……他看着用筷子阻挡他筷子的赵骅:“你有一盘,给我吃一块怎么了?”
赵骅从来户部工作开始,午膳都是自己带的,基本不出去吃。
现在他也不出去吃,不过是每天中午家里掐着点送过来,瞧着都很好吃。
赵骅看了看巴掌大的盘子,总共就不大的四块肉,心想这也叫一盘?
“罗侍郎怎么会差一块红烧肉?”家里吃一顿红烧肉不容易。
“我就是差了。”赵骅寸步不让。
外面的猪肉也不知道怎么养的,吃起来总是有一股腥臊味,哪怕放了许多大料下去,那股味道也是萦绕不去。
还得是自家养的猪,吃着香。
尤其是猪五花,肥瘦均匀,五花三层,炖煮到软糯香甜,入口是扎实的肉感,却又在口腔肚腹中暖暖融化。
汤汁拌饭更是一绝。
可是家里庄子总共就没养多少猪,还得等到过年再出栏。
想要在平时吃上一顿自家猪的肉肉,是很困难的。
哪怕他是一家之主,想要在现在这种时节,自己宰上一头猪来吃,回家得被赵王氏摁着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