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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众道朝圣

第89章 众道朝圣
剑与法, 孰强孰弱?

没有答案。

可人与人,谢云霁与宋东明,总能分出一个胜负。

大雪纷飞, 气象陡变,几乎要这座古老的仙门城池瞬息步入凛冬。

宋澜双手捏诀, 竟是失传已久的太乙神术。他的道法早已修至化境,精妙无比。五百年来,整个仙门罕有匹敌者。而他的对手, 却是登圣后无一败绩的谢衍。

大能斗法,日月无光。

宋澜拂尘过处, 千里尽是冰封。谢衍剑起处, 万物皆化朽灰。

宋澜的玄冰,本该是天下最坚不可摧的防御。

可谢衍的磅礴剑气,却是不再浩瀚如山海,而是将所有灵力凝练于剑尖, 化为天下至锐,如一道穿透天光的白虹。

一剑定乾坤。

在波澜壮阔的山海剑意散去之后, 冰壁林立,寒气森森的暴风中央, 宋澜已经被剑意迫使着后退数步,靴面陷入地下。他不得不用玄冰封住自己的行动, 才不至于被剑意掀翻。

无数冰锥刺穿地面,飞雪坠下瑶宫,让此地如雾凇世界。

而宋澜面前的冰壁看似完整, 却在谢衍收剑的瞬间,表面浮现出密密麻麻的冰裂纹路,继而, 碎成齑粉,化为漫天冰晶。

道法被破了。

宋澜跪倒在地,终于忍耐不住喉中甜腥,生生吐出一口带着内脏碎片的血来。他的灵脉都被剑意穿透,黑白阴阳游鱼纹的道袍血迹斑驳着,俨然是受了不轻的伤。

而他的寒冰道法,本是蜿蜒游走如长蛇,所过之处冻结一切。可无论他如何自傲于自己的道法自然,冰层却在圣人的三步之外停住了,再也无法侵略半点。

“时间过去太久了,久到很多人都已经忘记……”叶轻舟抱着轻颤的名剑千里,长叹一声,道:“圣人除却剑出山海的威名之外,还有一个称呼 ——”

“万法之宗。”

谢衍右手执剑,雪白长袖翻飞如浪,剑尖倾斜点地。

他行于废墟之中,硝烟中央,却如闲庭信步,人间浪游。

而他周身的护体剑气,却如星辰高悬,越发璀璨夺目。若是守势,便是端正平和君子剑,可一旦呈现攻势,便如山海倒灌,浩浩如万古江河。

儒圣之剑,是剑中君子,便是以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

白衣圣人平静地走到宋澜面前,以剑尖指着他的咽喉,并不像是数次接受挑战时,以前辈之名指点剑法,点到即止。

谢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轻轻笑着,却像是在告诉他——你永远赢不过我!

“宋澜,你服输吗?”

“哈哈哈哈——谢衍,你果真是……没有教我失望!”

宋澜缓缓站起身,哪怕他的灵脉仿佛被剑意刺入,犹如钉入楔钉,冰寒入骨。可他执念如斯,竟是半点也不肯服输。

他抬头凝视着指着他的山海剑意,仿佛在看一轮高悬的明月,似冷静似癫狂。

“就算你赢了我,也是无用!我做事一向永绝后患,你当真认为,此时我会放虎归山吗?”

“你伤我门人,我还之以血,说到做到。”谢衍冷冷地俯视着他,不是威胁,而是极为平淡的陈述。“今日之道门欺我儒门半分,来日,我会十倍还之。”

“半步圣人,始终是假圣人,就算我不是全盛期,你也不足以当我的对手。”谢衍每一句话都能轻描淡写地踩准他的雷,让宋澜几乎又要吐出血来,而他却毫不在意地笑道:“届时,可莫要在道祖面前告状,说我欺凌小辈。”

无人怀疑圣人一诺,只因为,他言出必践!

宋澜咬紧了牙关,才能克制住自己激浪一样的情绪。

谢衍此言,便是在倨傲地提醒他,无论他们年岁如何,谢衍是不到千岁便高居圣位的天生圣人,辈分,合该是与他的师父一样,如今教训他,是指点小辈,是屈就!

这让他的一切不服与不甘,都显得极为可笑。

“怎么,不服?以你的修为想要阻挡我离去……就算是加上佛门与南疆罢。”谢衍敛袖,将左手负在身后,环顾了这方圆内的诸多修士,才慢条斯理道:“那又如何?”

他的神情淡漠,不带分毫情绪,却说出最骄矜的话语。

“如果一起上,兴许还能阻我片刻吧。”

他的言下之意,便是片刻之后,他们再也无匹敌之力。

今日,他谢云霁要带领儒道回到中洲,没有人能拦得住!

儒门三相依旧看着他的背影,白衣长剑,墨发飞扬。

他们无论修为多高,走得多远,却永远及不上他们的师尊。

因为,圣人谢衍,是天下至圣,是仙门最巍峨的高峰。

宋澜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却是还要捏诀,显然是快疯了。

他与圣人斗法,只斗了一招,却并非生死相搏。他还有底牌,还有一战之力,而谢衍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地拿回修为,他说不定已是强弩之末,此时正在虚张声势。

若是继续斗下去,他未必、未必会真的输给他!

“够了,师兄。”叶轻舟走到他身边,抓住了宋澜的手臂,无声而凝重地对他摇了摇头,沉声道:“已经输了,放他们离开吧。”

“要我对谢衍认输,笑话!”宋澜的眼底带着几乎漆黑的焰火,那浓稠如墨的神色,让人感觉到近乎疯狂的执念,他哑声道:“凭什么是他!我不会输给他!”

“收手吧!是我们道门对不住儒道,我们应当与南疆断绝关系,与儒道和解,毕竟仙门不能内乱——”

“内乱?哈,师弟,你便是这么看我的?”

宋澜输给谢衍,本就是怒意最炙的时候,周身灵力外放,近乎压迫。

叶轻舟身体中仍然有南疆蛊毒,哪里抵得住宋澜带着怒意的灵流,很快便冷汗淋漓。

“今日的对局非常精彩,既然圣人回归,我也不在此多做打扰,先行告辞了。”

南疆大祭司却不像是因为圣人回归,几乎失去理智的宋澜,他是最审时度势的一个,只要形势不利,他便会立即撤退。反正,他真正的任务并不是搅乱仙门。

他握着手中权杖,转身,似乎是要遁逃,却蓦然发现自己周身布满琴弦。

南疆大祭司抬起头,却看见白衣抱琴的白相卿弹拨太古遗音,不知何时布下琴弦杀阵,将他围在其中,琴弦处处反射明光,锋锐万分。

只要自己动一下,哪怕是渡劫道体,也逃不出四分五裂的命运。

“真是暴躁的待客方式……”他笑了,却不觉自己无处可逃,“儒门的书生,都这样一言不合大打出手吗?”

在琴弦的绞杀之中,大祭司的身形化为鸦羽,转瞬间消失在原地。

“不是本体。”白相卿并没有实际绞到什么的感觉,而是有种打到傀儡草木的虚空感。他修长的指尖按着弦,神色凝重地道:“南疆所谋甚深,不可不防。”

“圣人……”有些道门、佛门长老看到他的回归,一时心中发虚,生怕圣人日后报复,于是讷讷想要解释什么。

可是他们之前早就站了队,已经把儒道得罪死了,此时再出言修复关系,就显得极为假惺惺。

而且,只要盟主宋澜不开口,他们说什么都没有用。

谁叫他们已经签了盟书,上了道门那条船呢?

“诸位不必多言。”谢衍却没有丝毫与他们虚与委蛇的意思,而是随意拂袖,好似掸去衣上尘埃,拂去一抹草芥,半点也不把他们放在心上。

若谢衍此时还是当初的仙门之首,兴许还会看在仙门统一的份上,给上几分薄面,而如今仙门分裂已成定局,他为儒道领袖,当然可以只顾自身道统。

对待完成他千年布局的百家宗主,他心中赞赏,可青眼相加;而这些老东西亏欠他,默许宋澜毁他心血,甚至都已经站了队,他便看都不再看一眼。

什么大局为重,与他谢云霁有关吗?

等到他处理完此世的遗留事务,重整儒道后,便要去全力应对儒门三劫的最终一劫“红尘劫”。渡完三劫,天路再开 ,他还要再去搏一次命,都不知道回不回得来,谁还想和这些墙头草纠缠?

天问先生狂傲不羁,合该如此随心所欲。

宋澜鹰视狼顾的眼睛中,透出近乎疯癫的光芒。

但他看向那些慑于圣人威名,不肯再出手的大乘或渡劫修士,也清楚,今日怕是拦不住谢衍归中洲了。

“坐地日行八万里。”

谢衍的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枚核舟。

不是白相卿从儒门仓库中翻出的旧物,那是殷无极曾经的随意之作。这一枚核舟,灵力更为充沛,数百法阵层层嵌套,徜徉云海,日行万里,为疾行宝船。

白衣圣人只是轻轻一抛掷,那一枚胡桃,便迅速变大,直到半悬于空中。

而圣人只是轻轻一指,宝船便落下舷梯,让那些儒道里遭受暗算,被压制欺负多年的宗主长老长出一口气,纷纷拖家带口,有序开始登船。

有些年轻宗主甚至还心想:就是被圣人罩着的感觉吗,也太爽了吧?

难怪那些先代宗主千叮咛万嘱咐,叫他们抱紧圣人大腿,永远不要与他为敌。圣人对自己人那是真的好啊。

“谢衍!我让你离开了吗?”宋澜见他这般目中无人,哪怕知道拦不住,还是一扬拂尘,冷声厉喝。可没有与之匹配的实力,言语便显得苍白至极。“你可有把我放在眼里!”

“你拦得住?”谢衍只是那样简简单单地执剑,立于船前,却是突不破的防线,他淡淡道:“方才斗法,宋宗主已经输给我,既然不肯愿赌服输,便是要逼我取你性命?”

谢衍要做的事情,未有做不成的。

若是此时,他真的想杀宋澜,使出八成灵力,也是可杀的。但是他不能。

以圣人的地位,他没有办法对宋澜赶尽杀绝,除非他想要与道祖反目。

儒释道三家同气连枝,即便经历了宋东明之乱,仙门分裂已成定局,儒道与其余二道在明面上撕破脸,也不过一时间关系遇冷,不可真正举兵内斗,将对方赶尽杀绝,那便是犯了忌讳。

可世上的争斗从来复杂,若是简单一战便能解决,当年天下无敌的圣人谢衍,在仙门的改革又为何推进的那么艰难?

倘若真的要掀起内战,那真正全面挑起战端的那一方,将作为仙门祸首,被永远钉在耻辱柱上。

若他与宋澜任意一人,未来有重掌仙门的打算,那便绝不可举兵。

唯有各退一步,回归封闭,中洲与东洲暂时不来往。

而未来是打是和,再做定夺。

届时,也就不再是宋澜一人说了算了。

宋澜咬牙不语,显然也是明白这个道理。

他的喉中血腥翻滚,可见山海剑意看似平和,实则锋锐刺骨。剑意穿透了冰壁扎进他的身体,若不尽快拔除,之后定然会损伤灵脉,留下隐伤。

宋澜再不甘心,也不得不承认,谢衍就是胜了。

哪怕谢衍修为散过一次,已经不复巅峰,但他却依旧赢的干脆利落,无可指摘。

可他隐忍多年,难得快意一次,竟是还要被谢衍压制。

他怎能不恨,他为何不恨?

掠过云梦城的风,带来肃杀的气息。

“仙门内乱,罪不在儒。”

谢衍见百家几乎都上了船,心中才微微一定。他转过身,对着那些对他戒备万分,却因为他的镇场,不敢在撤离之时有半点小动作的道、佛大能,淡淡地道:“从今往后,儒道与道、佛二门断绝往来,不再是盟友。”

“宋东明,道统之争,既然由尔开始,便是没那么容易结束。”圣人挥袖,却是孤绝潇洒,仿佛临江之仙,“诸般后果,连同后世之评判,皆由你等承受,与我儒道无干!”

“但是,若是尔等贪心不足,妄图犯我中临洲——”

谢衍微微侧过头,漆黑眸中,流转着极为璀璨的明光。

“胆敢踏入中洲半步,就先问问我的剑!”

*

核舟日行万里,不过一日,便穿过东桓洲结界,回到了中临洲的地界。只要再行半日,他们便能抵达微茫山儒宗,在那里休息治疗,再商议儒道未来事务。

儒门三相与百家各宗主、长老,皆聚集于核舟甲板之上,他们看着圣人逆光的背影,垂衣拱手,静静而立。

圣人手中握着一枚淡金色的令牌,那是最高等级的“圣人令”。

谢衍沉思半晌,然后伸手圈点勾画,淡金色的一行字融入令牌之中,继而,他于这漫天云海之上,将令牌掷入云端。

无数金光从令牌中散开,向着四面八方散去,遍布整个中洲,仿佛一场金色的雨。

谢衍写的是,“三日后,儒道全体集结,于微茫山朝圣。”

能动用圣人令的,唯有圣人本尊。

当这道令牌被他祭出,意味着圣人归来。

中临洲震动。

百家诸子正垂衣而立,不多时,他们便见到圣人手中再度握住那枚圣人令,而他的背后,有无数金色的漩涡正在逐一亮起。

先是数十个,然后是数百个,到数不清的璀璨金光。那是响应圣人令的大能数量。

如今的儒道全线响应,正如他当初在红尘卷里,看似轻狂的高歌。

“我归来时,众道朝圣,天命在我。”

这并不是一句虚言,而是正在发生的现实。

白衣的圣人终于笑了,他广袖宽袍,于云海之上傲立的模样,当真如九天仙神行于大地,无人敢质疑他的威信。

“这五百年,看上去还是很风平浪静啊,老面孔都在。”谢衍手中把玩着令牌,口吻随意地与他们闲话,道:“都在闭关修炼?”

“世道艰难,风雨飘摇,不得不避世。”韩殊作为年轻的大乘修士,却不是宗中修为最高。他笑道:“如今圣人转世,长老们便能出关,再聚于圣人身侧,为您效力了。”

法家也曾有能人辈出的时代,当圣人陨落后,还在世的大能便纷纷闭关清修,一修便是数百年时光,只因为他们敏锐地嗅到了仙门变天的气息,避世等待时机而已。

而这个时机,如今看来,无疑是圣人归来。

儒门三相执弟子礼,立于他的身侧。

脱离危局后,他们暂时封了体内灵脉,等待回到儒宗专心拔毒,此时体内蛊毒倒也安静。但是他们迎来师尊回归,却是不知说什么好。

实在是因为师尊如今容貌,还有不少小师弟的雅致风流,气质却凛然如当年圣人,没那么孤高不好接近,言语间甚至带笑,却是狂傲到让自诩恣意的沈游之,都自惭形秽。

儒门三相开始回忆,自己没有对小师弟说什么对师尊不敬的话吧,越想却越是心里打鼓,生怕师尊转脸便开始抽他们板子。

儒宗三分,道统沦落……

完了,这顿戒尺是逃不掉了。

谢衍白衣在云海中飘飞,宛如仙人俯瞰,而他曾被谪下九天,却又如今在云海放舟,自然有一阵天雷追着他跑,显得尤其不安。

但他如今还未到修为水满则溢,飞升劫雷落下的时刻,又是在红尘道的庇护下恢复的修为,天道一时间还拿他没办法。

“七贤归五,如今都是大乘,倒是不错。”谢衍看向风飘凌,停顿一下,问道:“从之与余归呢?”

“二位先生陨落了。”风飘凌轻声道:“殒身于渡劫劫雷。”

“可惜了。”谢衍轻叹一声。

修真九死一生,在仙门,大乘者多,但是整个中洲,迈入渡劫门槛却也是两只手数得过来,大多都还避世而居,不问仙门事务。

三相其实还有很多的话要问。

当他们知道了师尊身份,再一思忖他们那个叛门大师兄对小师弟的微妙态度,便能倒推出不少。

他们正越想越可怕,如鲠在喉之际,却见百家各宗主都已散去,留下他们强势到极点,几乎说一不二的师尊。他们倒是体贴的很,知道接下来是师徒叙话的时间,不宜打扰了。

谢衍抬眼看他们,似笑非笑道:“你们在想什么?”

“……不,没什么。”沈游之迅速低头,好像甲板上有花儿一样,让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看。

“诸位‘师兄’,有什么想说的,不如一并说了。”谢衍丝毫不讲辈分,甚至半开玩笑地用起了自己小号的称呼,悠然道:“为师也好为你们解答。”

“……”救命,师尊还记得自己被逼着叫师兄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