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拉锯
如今, 盘踞在大同城的,是池仲容的队伍。
小王子轻松打下潮河州,非常轻敌,没有休整军队, 直接向大同进发。
大同守城军将领不战而逃, 好在城内士兵顽强抵抗着,一直等到了顾帆带着援军来到。顾帆指挥士兵重新构筑刺车, 整顿编制, 每日派出斥候侦查。
小王子久攻不下,随军粮草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只能暂缓攻城攻势。
另一边, 池仲容的队伍从最开始的几十人, 发展到现在各地都有他的势力,人数破万,不容小觑。
如今的朝廷腐败不堪, 官官相护, 欺上瞒下,只知道搜刮民脂民膏, 压迫百姓。
之所以有那么多灾民和农民愿意跟随他起义, 也是因为他许诺,如果他称王, 将会论功行赏,严惩贪官污吏。所有人都会有自己的田地,不再受官吏的欺压。
有了军队, 可大家总不能像流寇一样,四处为家。
他急需一座城池来安顿这些士兵,建立小朝廷。
大同是九边重镇之首, 能直接威胁到京师。正巧大同遭到小王子部落围攻,池仲容二话不说,集结了军队前往大同。
池仲容带领手下游走于居庸关与雁门关一带,正巧碰上被派来援助大同的宣府镇军队。
大明重农抑商,重文轻武,对武将的训练向来是匮乏的。
池仲容等人出身草莽,是浰头灾民。他们游走于山林之中,将宣府镇军引上山。
宣府镇军将领虽久镇边关,熟悉小王子以及北元军的作战方式,但他们交战,从来都是在城外宽阔的平原之上,从未有过山林游击。
面对神出鬼没的池仲容,宣府镇军很快溃败,被分散开逐一击破。而将领派出的传令兵,也因不熟悉山林地形,有些误入沼泽丧命,有些则是主动走进了池仲容的陷阱之中。
这导致,大同守军,包括顾帆,根本不知道宣府镇援军已经全军覆没的消息。
池仲容搜刮了宣府镇军的物资,让手下换上他们的盔甲,自己拿上军印文书和兵符,大摇大摆地带着人从山上下来,进入大同府。
顾帆早年跟随朱敬守在辽东抗击建州女真,之后一直负责中原事务,并没有见过宣府镇将领。
他检查过文书后,开城门放行。
好在顾帆不是那么愚蠢,没有把大同的布防图交给池仲容,只是将他们编入守城军中,统一听候调配。
池仲容的势力渗透入大同守军中,严重动摇了军心。
顾帆发现这件事后,下令严查到底是谁在散布谣言,一经查处,格杀勿论。
池仲容损失几人后,觉得软的对顾帆不起作用,于是准备直接趁乱击杀顾帆,夺取大同的控制权。
不知道是上天相助还是什么,补充完粮草的小王子军队在此时卷土重来,以骑兵架盾先行,至城门下搭建云梯。
池仲容奉命守北城门,还得到了两门火炮。顾帆则率领主力军在东城门应战小王子大军。
混乱中,顾帆听到了震天的火炮声响。
他一把抹掉脸上的血污,揪住斥候的领子大声质问。
“不是说北面没有小王子军队吗!!”
斥候杀红了眼,顾不得什么礼数,大喊说。
“将军,北面的确没有敌情!”
那炮声是怎么回事?
顾帆脸色一变,击退北元大将后快速离开战场,退至身后的鹤翼阵中,想要寻找北城门的传令兵。
“将军,北城门叛变,正在炮轰街巷!”
顾帆一阵眩晕。
“郑启!”
“末将在!”
“带兵,收复北城门。”
“郑”为国姓,郑启则是早年被太/祖赐予国姓的郑家后代,虽说算不上贵族,但身份地位比一般的平民还是要高很多的。
如今大同内忧外患,顾帆非常懊恼,后悔当时为什么没有再仔细核实宣府镇军的身份。
战事持久,小王子军队粮草补给充足,士气高涨。而顾帆的守军则因为多日围困,开始动摇。
戌时,北城门传来消息。
郑将军战死,他率领的三百余人,全都被杀或是被俘虏。
小王子部落似乎发现北城门异动,已经开始集结军队向北城门去了。
“尸体呢。”
传令官咽了口唾沫。
“将军,撤吧。”
“大同守不住了。”
顾帆陷入了沉默。
半晌后,他听见了自己干涩的声音。
“弃城。”
“通知全军,往迎辉门方向,退出大同。”
小王子分散去北城门的兵力,正好给了顾帆突出重围的机会。守城军浴血奋战,终于是成功送顾帆出了城。
顾帆出城后,直奔中都,建立最后一道防线。
池仲容与小王子军队正面碰上,倒是杀了个有来有回。
不过独木难支,正当池仲容准备放弃大同时,斥候回报,朱敬守带领的大军正在向大同靠近。
池仲容将计就计,协助朱敬守与小王子军队战斗。
小王子再次被朱敬守击退,大将苏德昂沁毙与朱敬守剑下。小王子大惊失色,连忙指挥军队向后撤退十里。
可池仲容恩将仇报,早在城中布下陷阱,偷袭了入城的朱敬守。
小王子发现大同城内守军似乎已经换了一批人,而且这批人与朱敬守关系并不好。于是他停下攻击,采用迂回绥靖的政策,屡屡派人去大同求和。
一开始,池仲容还会毫不犹豫诛杀北元派来的使者。
不过后来,他被利欲熏黑了心,竟答应坐下来和小王子谈判。
小王子知道这个池仲容想做皇帝,所以言语中处处透着恭敬,直言自己只是想要杀光朱家人,为先祖雪耻报仇,并没有夺权建立新朝的意思。
他还说,如果将来池仲容能当上皇帝,他愿意联合建州女真,一同归顺于新朝。
池仲容答应了小王子,两方休战。不过这事有个前提条件,就是池仲容必须杀了朱敬守,以绝后患。
斥候探查到朱敬守已经进入山林,池仲容大笑着跟小王子保证。
“先前山林中的毒瘴本就是为朱敬守准备的,现在他不请自来,不是正合你我的意思?”
小王子愣了一下,也笑起来。
两人端起酒,用力地碰杯,畅饮而尽。
硕大的酒碗掩盖住了小王子眼底复杂的光芒。
都说中原繁荣、发达,部落中的人都向往着富饶的中原,和他们的文化。
可面前这个中原人,他心狠手辣,不顾同族情谊,连畜牲都不如。
不过有这种人也好,他才能顺利地攻入中原,夺回曾经属于他先祖的江山。
池仲容喝得酩酊大醉,不停做着黄袍加身的美梦。
大同城内火光四起,北元军进城后肆意掳掠。
哭声震天。
池仲容似乎已经忘记,自己起义的初衷,是为了拯救百姓于水火之中。
而他现在却将无数无辜的百姓推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
“咕咕。”
本该在熟睡的严勋礼眼睛睁开一道缝儿,悄悄伸手从地上摸起一块石头。
“嗖。”
两块石子在空中相撞,惊动了树枝上停着的鸽子。
朱敬守冷漠地走过来,拇指和食指捏在一起,放在嘴边吹出哨声。
鸽子张开翅膀,落在朱敬守胳膊上。
“再敢对信鸽动手动脚,我先剁了你的二两肉。”
严勋礼也不装睡了,翻身跳起来,说。
“既然是信鸽你养那么肥干什么。”
“哟哟,你看这小黑眼睛,分明在说‘我很好吃,快来烤了我吧。’”
朱敬守没理不靠谱的严勋礼,从信鸽脚腕上解下信筒,倒出里面的纸条。
“我的人已经混入大同城内了。”
“好事。”严勋礼的注意力一下就从“烤鸽子”上移开了。
他们在山上弹尽粮绝的,总算看到点希望。
书卉是朱敬守派出去的“奸细”。
如今大同戒备森严,里面所有人都是跟池仲容出生入死过的兄弟,各自知根知底,她要是贸然换装潜入,很有可能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干脆,她直接伪装成“叛徒”,去找池仲容“投诚”。
池仲容不傻。他让书卉证明自己的诚意,书卉便把朱敬守接下来的行动轨迹都说了出来。
朱敬守亲自上阵,陪着演了出戏。
他按照早就规划好的路线行走,果然在半道上遇到池仲容的人。他和严勋礼没有恋战,打伤几人后马上逃跑。
为了显得真实,严勋礼还“不小心”受了一刀。
回去之后他凭着刀伤,成天使唤朱敬守,要吃肉。
前两天朱敬守还挺愧疚的,打了几只野山鸡回来给严勋礼烤着吃。后来他耐心用尽,扒光严勋礼的衣服把人捆在树上,抽了一顿,严勋礼才老实了。
这一幕被其他将士看到,大家都不约而同笑了,气氛好了许多。
经过这次,池仲容总算相信了书卉。
不过书卉还是受了几鞭子,作为最后的考验。
池仲容不敢让她参与军中的事务,将她关押在牢房里,但不限制她的自由,一日三餐也都是新鲜的米菜肉。
书卉又说了好几个大同城内的布防,池仲容派人去查看,果然发现了很多隐藏的地道,至此彻底相信书卉。
朱敬守需要书卉慢慢打入池仲容势力的内部,不管是美人计还是离间计,总之一月之内,必须让他们从内部瓦解。
严勋礼站起来活动活动筋骨,眼神瞄到朱敬守腰间。
“看什么?”朱敬守警惕地藏起同心玉佩。
“为了军心,我面子都不要了,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被你打。”
朱敬守嗤笑。
“不捆上你,你也打不过我,还不如不抵抗。”
严勋礼眼珠转了转,说:“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不对。”
“我都这么努力了,你连块肉干都不给?”
朱敬守的表情一下就凝固了。
原因无他,只是想起了王府里的好大儿。
不过他也松了口气,只要不是看上玉佩,什么都好说。
朱敬守解下腰间的红布袋子扔给严勋礼,说:“里面没剩几块了,今天再去打点。”
——
沐青天快马加鞭,夜晚在路边的一座破庙中休息。
隐匿药水的效果早就消失了,从现在开始,他必须格外小心,既要躲避可能即将到来的顺天府的追缉,又要警惕李广的人。
他摘下水囊倒水,抬起头时却发现自己面前的地上多了道影子。
刀锋特有的寒意刺入沐青天的咽喉。影子在火堆的映照下开始扭曲,令人毛骨悚然。
“你是谁的人。”
“你不用知道。”不速之客的声音不对劲,好像是刻意变音。
沐青天放松下来,喝了一口刚刚没喝得水。
“你不想让我认出你。”
“杀了我就是最好的办法,毕竟我没看见你的脸。”
“可你却选了最麻烦的方法。”
“说明你不想杀我。”
“而且我一定认识你,仅凭声音就能知道你是谁。”
身后人叹了口气,甩开匕首,摘下自己斗篷的帽子。
“果然什么都瞒不住大人。”
沐青天:……
“不好意思,猜错了。”
“请问你哪位?”
身后那个人似乎受了很大的打击,不可置信地盯着沐青天毛茸茸的后脑勺。
“开玩笑的。”
沐青天微笑着转过身,看到熟悉的脸。
“我果然没猜错。”
“不过你已经失去了最好的提问时机,现在轮到我了。”
沐青天目光发狠,翻身滚到一边,捡起刚刚的匕首,抵住那人的咽喉。
“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崔瀚。”
他的行动没有任何人知道,包括沐家夫妇。
而且他没有听见任何脚步声,来的人显然有功夫底子。
崔瀚一愣,老实说。
“因为外面那匹马。”
“还不说实话吗!你是谁的人!”
崔瀚脸有些红,小声说:“大人,现在说这个不合适吧?”
沐青天还以为崔瀚是心虚,冷笑道:“你是不敢说吧。”
崔瀚眨眨眼,的确是有些难以启齿。
“说!你到底是谁的人!”
“严勋礼啊,大人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
沐青天扶额,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般无力。
“我不是问你是谁的人,不对,我是问你是谁的人,诶呀不对不对……”
崔瀚歪着头,看沐青天独自纠结。
“算了!”沐青天冷静下来,继续盘问。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崔瀚指了指门口,说:“现在顺天府的人都知道,王府跑丢了一匹马。”
他是被侍女摇醒的,刚醒过来就得知严勋礼不见了。他找遍整个顺天府,也没找到严勋礼。这个男人就像人间蒸发一般,突然消失。
与此同时,他还听说北方开战了。庆王朱敬守率军前往退敌,前不久才出发。
崔瀚心中有了不好的猜测。他翻遍了严勋礼留下的衣物,最后在其中一件的袖子中发现了迷香。
严勋礼大概是跟着朱敬守去战场了。
崔瀚心急如焚,骂了严勋礼一个下午。每当说到“死”字的时候,他都会顿住,把话再咽回肚子里,换别字的骂。
他打听不到朱敬守的行军路线,又不敢贸然前往战场。思前想后,他决定变卖家产,全部换成粮草,雇佣商队前往大同。
就在出发的前一天,沐青天越狱,骑走了王府的马。
崔瀚觉得事情蹊跷,便也骑了一匹马去追赶。他惊奇地发现,从王府里逃出去的那匹马并没有乱跑,而是规规矩矩走着官道,看方向正是往大同去。
他加快速度,抄了小路提前落位。路边只有一座废弃很久的庙,他赌赌运气,看能不能在这里拦截到马匹。
没想到还真的遇上了。
沐青天听到“粮草”两个字就走不动路了。
崔瀚还在碎碎念,忽然被沐青天掐住肩膀。他吓了一跳,卡壳了。
“你的粮草呢?粮草呢?有没有跟过来。”
崔瀚木木的,还没回过神,下意识回答沐青天的话。
“我为了追你,走得快。粮草都在路上了,距离我们估计有半天的路程。”
沐青天捂住眼睛,第一次想感谢上天。
虽然不知道朱敬守那边情况怎么样,但粮草总是多多益善的。而且这是崔瀚私下运出来的,不受朝廷管控,也不会被贪污,能全须全尾送到朱敬守手上。
“是我错怪你了。”沐青天摸摸鼻子,“谁叫你非要吓人。”
崔瀚也很委屈。
“您被关押在大牢中,外面一点消息都没有。庆王殿下也没去看过您,在下怕其中有什么事,所以才装成刺客。”
沐青天望天。
啊——昶安果然还是生气了。
“还有,您烧火的动静太大了,很容易被人发现的。”
……
哦。
沐青天哭笑不得,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去扯崔瀚的脸。
“哪有你这么弱的刺客。”
人没刺成,别被别人给“刺”了。
“今晚先在这里过夜,等你的车队到了,再出发。”
“嗯,全听大人的。”
结果第二天正午,车队是到了,领队却换了个人,还是沐青天认识的。
“柳先生?!”
沐青天惊讶地张大嘴巴。
“你怎么会在这里。”
柳归舟莞尔。
“沐大人都在这里,柳某为什么不能在这里呢?”
“沐兄!”柳断也来了,从后面爬出来,朝沐青天挥挥手。
崔瀚警惕地靠近沐青天,小声问:“大人,你认识他们?他们是什么人?”
粮草的事关系到朱敬守和严勋礼两个人,崔瀚可以信任沐青天,但他不信任其他人。
“这位想必就是崔公子了。”柳归舟精准地找到崔瀚的位置,朝他微微作揖。
柳归舟一直在等着朱敬守告诉他,有关他师妹的消息。
要是朱敬守死在战场上,他岂不是又要陷入苦苦寻找之中?
“敢问柳先生是如何找到我的?”
柳断帮父亲解答了沐青天的疑问。
居然是因为崔瀚。
“百姓都在议论前方的战事,顾帆也有很长时间没来烦父亲了。”
于是,柳归舟便猜测,顾帆已经离开顺天府,领兵去了前线。
他想去很多年前的事,不由有些担忧。
打仗总会有伤亡,作为医者他不该见死不救。而且随军的军医本就不足,根本顾不全那么多伤者。
如果有他在,大明军的损失会减少很多。
可他不想见到顾帆。
真正让他坐不住的,是庆王出征的消息。
朱敬守决不能死。
柳归舟开始关注战事的消息,打听打听着,就打听到城中有个人卖了房子组建商队,运了很多药材和粮食,准备离开顺天府。
在这种节骨眼上,柳归舟很难忽略这件事。
柳断出门去了解这家人的情况,意外得知崔瀚是沐青天的好友。
事情明了,柳归舟花钱买通了商队领头,顺利进入商队。
“遇到沐大人,是意外之喜,也是意料之中。”
沐青天还能说什么呢?总不能把人赶回去吧。柳归舟医术高超,柳断擅长画图纸,两人简直是天降buff。
那只能祝顾帆别受伤了,受伤也别落到柳归舟手上。
“柳先生的眼睛?”
柳断拍拍胸口,说:“沐兄不必担心,我会照顾好父亲。”
柳归舟慈祥地看着他的好大儿,转头对沐青天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大厦将倾,安有完卵?”
“好。”沐青天郑重地点点头。
“沐某三生有幸,能得各位相助。”
四人同时拱手鞠躬。
接下来,沐青天将他知道的事情一一道来。有关自己是怎么越狱,又是怎么知道这些的,他都有意模糊。
好在柳归舟和崔瀚都不是好奇多事的人。
他们下意识以为沐青天是朱敬守留下的最后一枚棋子,所以沐青天知道这些也并不奇怪。
——
皇宫中,朱祐樘的身体越来越差,连刚出生不到一岁的小公主,也天天生病,喝的药比喝的奶都多。
“传,传李广来。”朱祐樘咳嗽着说。
“是。”
太监总管担忧地看了看,最终还是没说话。
李广跌跌撞撞地上殿,行礼后闭紧了嘴,半个字都不说。
“爱卿,天书,天书上如何说?”
李广浑身颤抖,脑袋磕在地板上。
“皇上,真龙已经,已经……”
朱祐樘胸口一闷。
“已经什么!说!”
“真龙已经归了半位。”李广身子一抖,惶恐道。
朱祐樘瞬间泄了气,瘫倒在椅子里。
“长公主属阴,受到龙气影响,才会体弱多病。”
“建,现在就建。”朱祐樘撑着最后的力气说。
“朕要建毓秀亭!”
不顾群臣反对,弘治十年,毓秀亭破土动工,由传奉官李广全权负责,征百姓一万,耗银两无数。
兵部一些官员为了讨好皇上,私下克扣粮草,进献给李广。
——
大同监牢内,书卉百无聊赖地在桌上写写画画,暗中观察着门口的守卫。
池仲容戒心很重,每三天就会更换看守她牢房的守卫,让她根本没机会出手。
眼看一个月时限已经过去了十分之一,书卉急得焦头烂额。
要是任务失败,回去之后的惩罚就只是扫茅厕这么简单。
朱敬守甚至可能要把她送到太后那里去!!
书卉捧脸咆哮。
脚步声由远及近,书卉马上恢复正经的姿态,换上楚楚可怜的表情。
来了。
守卫手里端着饭,头一直低着。
书卉以为自己又要失败的时候,那守卫的余光竟不小心瞟到了她。
“是你?”
守卫语气很意外,不过他马上意识到什么,重新低下头。
“姑娘不要害怕,我想办法救你出去。”
书卉挠挠头。
耶?这是她在哪儿惹得风流债?
不过等这个守卫抬起头后,书卉也惊了。
居然是他?
在崇明县时,她伪装成姚经道的小妾,负责收集证据。最后姚经道要杀她灭口,是那个护卫放了她一条生路。
当然,她自己也不是逃不出去。
只是当时书卉被那个正直的年轻人感动到了,后来回过味儿来,倒觉得这人不错,是个汉子。
重逢总是来得猝不及防。
侍卫名叫戚康余,在姚经道入狱后,便自请离开县衙,去军中谋出路。
他一直记挂着书卉,想等有一天自己立了军功,出人头地,再去寻她。
戚康余功夫好,杀敌勇猛,很快被调到了大同,成了守城军的一员。
池仲容反水时,他正好在北城门,稀里糊涂地就成了池仲容的人。
不过他很清楚,自己现在待的地方是叛军的地盘。他一直在想办法送消息出去,可全都失败了。
戚康余见到书卉明显很激动,他以为书卉是被俘虏的平民女子,心中的保护欲更盛。
书卉见状,顺水推舟,伪装成无辜女子,很快取得了戚康余的信任。
“什么,那女人不愿意说了?”池仲容皱眉。
“我去看看。”
到了牢房,池仲容看着靠在墙边的书卉,厉声道:“你以为现在还有回头路吗?”
书卉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你派来的守卫都太丑了,我看着就觉得恶心。”
池仲容冷笑。
“我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来人,把她给我绑出来!”
“王上,不妥。”跟在池仲容身边的那人说。
他是当年跟池仲容起义的元老之一,现在也被封了“胜利侯”。
“为什么?”池仲容问。
“朱敬守狡猾,光靠咱们的探子是探不出来的。”
“而且你想。”
“若是将来咱们用这个女人要挟朱敬守,也要她的配合。”
书卉煞有介事地点头。
“我不是不合作,只是想看点好看的养养眼睛。”
池仲容又要发作,被劝住了。
“王上,反正不是什么大事,不如答应她。”
池仲容心烦,挥挥手让属下解决。
胜利侯叫了所有守卫过来给书卉挑选,其中就有戚康余。
书卉煞有介事地挑挑拣拣,最后选中戚康余时还很“嫌弃”,说。
“怎么都是歪瓜裂枣……算了算了我累了,就这个吧。”
胜利侯暧昧地笑笑。
“姑娘有什么事再吩咐。”
不要误会胜利侯看上了书卉,而是他看上了书卉身后的势力。
通敌叛国可是死罪,池仲容那个傻蛋还整天沾沾自喜。他不愿意再跟着池仲容干了,说不定还能保住姓名。
什么“胜利侯”,全都是狗屁。他到现在享受过一天侯爷的生活吗?手下的人为他累死累活,池仲容转眼就把城池卖给了小王子。他走在自家地盘,甚至还要看那些北元人的脸色!
书卉接到了胜利侯的暗号,心中有了计较。
通过胜利侯,她拿到了大同牢狱的地图,戚康余也偷来了牢房钥匙。
正当两人准备逃跑时,四面八方突然出现了数不清的士兵。
池仲容阴沉着脸,从人群后走出来。
“姑娘,好演技啊。”
“也不愧那张脸,能迷晕我的守卫。”
戚康余紧张地握紧了手里的长枪,将书卉护在身后。
“唉。”
“说你聪明,你还蹬鼻子上脸了。”
书卉摇摇头,叹了口气。
池仲容脸色一变。
“你说什么?”
书卉对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嘘——”
众人下意识屏住呼吸。
“你听见什么了吗?”
池仲容眯起眼睛仔细去听。
“王,不好了,庆王的军队攻过来了!!!”
“你竟敢戏耍我!”池仲容大怒,抽刀就要朝书卉劈去。
“小心!站到我身……嗯,嗯???”
书卉轻松弯腰躲过了池仲容的刀,一脚把他踹出好几尺。
“……站到我身后。”
戚康余看着心爱的姑娘在人群中大杀四方,默默收起了自己的长枪,跟在她身后兢兢业业地补刀。
朱敬守早就得到书卉的消息,说小王子将大部分兵力调走,准备攻打永平。他才集结队伍下山,从东城门攻入大同城内。
池仲容不懂兵法布防,只是加固了顾帆之前的防守,很快就被朱敬守找到了破绽漏洞。
仓皇中,胜利侯想刺杀池仲容,反而被击杀。
池仲容和朱敬守正面对上,胸口中了一剑,被属下带着仓皇逃走。
八月中,大同捷报,庆王成功收复失地,歼灭起义军残部。
很可惜的是,池仲容逃脱。
沐青天在路上听到消息,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
顾帆重新带兵回到大同。
——
“啪。”
顾帆跪在地上,脸上挨了重重一巴掌。
“弃城而逃,顾帆你真是好样的。”朱敬守愤怒至极。
“你知道大同城中还有百姓吗!”
顾帆转过头,说:“末将知道。”
又是一巴掌。
“你该去所有战死将士的坟前磕头。”
顾帆终于开口了,声音嘶哑。
“王爷就没有牵挂的人吗?”
从前的他不惧生死,现在他怕死,怕极了。
严勋礼不屑地笑了,嘲讽道:“朱敬守,这是你的手下?也不过如此。”
“若沐青天知道,我的生是用无辜百姓的血肉堆起来的。”
“我宁愿他从没遇见我。”
顾帆的信念似乎一瞬间崩塌了。
他当时觉得,北城门叛军也是大明的人,不会对城中百姓做什么。
朱敬守把人轰了出去。
严勋礼好奇地靠过来,问:“诶,明明没人死,你干嘛吓唬他?”
池仲容好面子,打下大同之后,在他眼里,大同百姓就已经是他的子民了。所以允许小王子入城时,他特别强调,只许抢,不许杀。
小王子很重视跟池仲容的合作,便也嘱咐了自己手下的人。
所以大同城中的百姓虽然受到惊吓,但都还安然无恙。
“不杀杀他的锐气,他怎么可能听我的。”朱敬守抄起桌子上的小刀,狠狠戳在地图上。
刀刃劈开了“中都”二字。
书卉高高兴兴换了身新衣服,准备带着戚康余去见王爷。
这次能顺利收复大同,戚康余功不可没,怎么也得加个官职才是。
小壹站在外面守门,老远就瞧见了书卉——还有她旁边那个男人。
“王爷在吗?”
“在。”
不知道为什么,小壹看着面前两个人,心里说不出的不舒服。
“但是王爷不见外人。”
书卉拉下脸,说:“康余不是外人。”
戚康余见两人剑拔弩张,马上要吵起来了,拽了拽书卉的袖子,说:“王爷刚刚收复大同,肯定还有很多事要办,咱们先回去吧。”
“你是什么人。”小壹抽出剑架在戚康余脖子上。
书卉那叫一个生气。
平常小壹看她不顺眼就算了,现在还欺负到她身边的人身上了,是可忍孰不可忍!
她用暗器震开小壹的剑刃,一字一句地说:“康余是我的救命恩人。”
戚康余帅脸微红。
他问过,书姑娘还未婚配……恩人什么的,最终不都以身相许了。
“什么人在外面喧哗!”朱敬守怒吼。
书卉一个激灵,拉着戚康余撒丫子跑了。
“不是说要见王爷?”戚康余不解。
书卉面无表情。
现在进去,的确能见到“阎王爷”。
——
小王子听说池仲容溃败后,气得用蒙语骂了一连串。
大同本来已是囊中之物,因为池仲容,全丢了。
他连夜召集北元最英武的勇士,商讨下一步计划。
“要想进攻永平,必须拿下大同。”
永平背后就是京师,一路开阔平坦,可以直接杀进皇宫。
可问题就在于,永平处于大同和京师的中间,若朱敬守从大同出兵,朱祐樘从京师出兵,在永平的他们就会腹背受敌,陷入被动之中。
所以拿下大同,至关重要。
一个将军说:“大汗,不如咱们绕过永平,直接进攻明贼老巢。”
他手指重重点在地图上顺天府的位置。
“不行。”另一个将军反驳道,“明贼皇帝可以退去南京,朱敬守若是反扑,断我们的粮草,那就真的回天无力了。”
“实在不行就把大同夺回来!我们草原的勇士,还打不过懦弱的汉人?”
小王子被他们吵得心烦,大声说:“停!”
“草原的雄鹰,你们能啄瞎朱敬守的眼睛,撕下他的皮肉吗?”
所有人沉默了,唯独一人开口说话。
“大汗,我的箭是最好的,绝对能射死朱敬守。”
神箭手苏德敖噶,是之前被朱敬守杀死的苏德昂沁的弟弟。他对朱敬守的仇恨来的比任何人都要强烈,发誓一定要亲手杀了朱敬守,为哥哥报仇。
小王子听到后心情稍微好了些。“敖噶,你是草原最强壮的勇士,可杀死朱敬守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小王子走下来,面对着地图沉思。
“切断大同的粮草。”
朱敬守虽然成功收复了大同,但周围的城池还掌握在小王子手中。距离最近的蓟州镇负责保护京城,辽东镇则时刻防范着建州女真,不能分神运送粮草到大同。
可以说,现在大同唯一的供给途径,只有从永平来的一条路。
“大汗英明。”
九月,前线频频传来缁重车队遇袭的消息。
侍郎刘大夏先前将大同军饷交由兵部管理,全心全意处理各地兵防。
接到消息后,刘大夏彻查军饷之事,发现居然有五万两白银不翼而飞。
朱敬守派出士兵去保护永平至大同的官道,可收效甚微。有很多时候,运送粮草的车队根本就没出现。
小王子兵力充足,阻断粮草运输路的同时,还不断骚扰着大同。
大同城内百姓需要吃饭,守城军疲于奔波作战,需要的粮食更多。
朱敬守迟迟等不来粮草,只能带着士兵上山去打猎。
天气渐冷,山上的野物也少了许多。
一些原本是池仲容手下,后来归顺朱敬守的士兵,趁着夜色悄悄逃出了大同城。
他们找到小王子,请求归顺。
有了前车之鉴,小王子不敢再轻信汉人,于是便给他们安排了别的任务。
——
“诶,听说了吗,大同要失守了。”
“吓!不可能吧,庆王不是刚刚才收复大同吗?”
“你想想,运送粮草的车队,已经有多久没从咱们城中过了?”
“真的?那咱还愣着干什么。”
“啊?”
“赶紧回家收拾包袱,准备逃命啊!”
沐青天来到永平后,听到的都是这种危言耸听的话。
“王爷肯定没事的,朝廷怎么会不派粮草。”崔瀚安慰沐青天道。
粮草的确是不过永平了,因为只要从这里走,就会被小王子拦下。朱敬守干脆写信给朝廷,让他们绕过永平,走小路。
可沐青天不知道这些事,他只想尽快把粮草交到朱敬守手中。见到活着的朱敬守,他才能彻底安下心。
“小兄弟,你这车,拉的是什么啊?”有个人忽然凑过来,问。
柳断抽剑恶狠狠道:“关你屁事。”
柳归舟皱眉。
顾帆到底都教了他儿子些什么!
那人吓得赶紧离开,走过两个巷子后,从狗洞里爬出永平城。
“大汗,小的确实看见当年和庆王在一起的那个钦差了!”
“什么钦差?”
那人将浰头水患时发生的事全都告诉了小王子。
“这么说,朱敬守很在乎这个叫‘沐青天’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查地图好难!
小剧场:
最初的小王子:朱敬守!我要杀了你!
朱敬守: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现在的小王子:很好,杀了沐青天,威胁朱敬守!
朱敬守:敢动沐青天,我杀你全家。
小王子:???感谢在2021-01-23 21:35:17~2021-01-24 23:28: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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