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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赐刀

第89章 赐刀
高百尺见了活阎罗一般, 哆哆嗦嗦往后爬。
裴寻芳提刀逼向他:“太后传你为季公子验身,你却公然谋杀,是受何人指使?”
听得此言,太后脸都绿了。
“利用蚀骨草的毒做引子, 你与十八年前刺杀先皇后与嫡皇子的人是一伙的, 说,谁指使你来的, 说出来, 咱家饶你一命。”
高百尺捂着断臂,颤抖道:“要杀便杀, 无人指使。”
“高监正最好想清楚了再答, 答得不好,整个钦天监都跟着你遭殃。”裴寻芳威胁道。
“姓裴的,你手上染的血还少吗, 嗜杀成性的阉狗,你不得好死!”高百尺大骂道,“我只恨不能揭穿他的真面目,功亏一篑,可惜了!”
裴寻芳俯身擒住他的脸, 用刀尖撬开他的嘴, 道:“别以为咱家不知道你们这些牛鬼蛇神平日里在钦天监干的什么勾当, 咱家过去不管,是不屑于管, 可今儿你当众谋害皇子,走的是死路, 咱家可不得不管了。说,谁指使你来的!”
高百尺嘴里冒着血沫子, 笑得诡异,一双鹰眼却盯着远处的苏陌,骂道:“十八年前他就该死!”
裴寻芳道:“果然是你们。为何要杀他?”
高百尺激动起来,他指着苏陌:“此人天生异像,魂首有异,钦天监早就算出来了,他会招来异世之魔,当诛之于襁褓……必须诛之于襁褓以绝后患!否则日后定当逆天!”
裴寻芳逼问道:“怎么就逆天了?”
“天道崩裂,生灵涂炭,整个大庸会为之陪葬……不能让他活过十八岁,”高百尺念念有词,“不能让他活过十八岁……”
“妖言惑众,一派胡言!”裴寻芳眼中戾气暴涨,“一场为满足私欲的谋杀,却被冠以替天行道的大旗,这就是你们钦天监干的事。”
可苏陌却听得心惊。
依这高百尺所言,钦天监有人早在清川出生前便算出,多年后写书人苏陌会穿进来!
这是怎么回事?
这已经完全超出苏陌对《伶人太子》这本文的设定了。
苏陌转动轮椅,兀自移过去,问道:“是谁测算出我天生异像?”
高百尺被裴寻芳擒住,动弹不得,他斜眼看着苏陌,眼神逐渐惊恐,大呼道:“来不及了,他、他来了……他已经来了!他是披着人皮的魔!”
苏陌步步逼近,凝聚神识试图控制他的意识,再次问道:“是谁测算出这个结论?”
汹涌的精神力之下,高百尺被逼到要崩溃了。
他一边念那些听不懂的咒语,一边不自觉地双膝跪下,重复说着一句话:“奴至死效忠门主……奴至死效忠门主……奴至死效忠门主……”
门主?
什么门主?
“你是天机门的人?”苏陌试探着问道。
高百尺逐渐失智,他挣脱裴寻芳,爬到苏陌脚下,如朝拜高高在上的神:“奴至死效忠门主……奴至死效忠门主……奴至死效忠门主……”
太后显然没料到局面会变成这样,为防止高百尺再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太后忙命令道:“高百尺疯了,快、快拖下去!”
苏陌脑子飞转着。
天机门。
一个久未被他想起的神秘组织。
天机门是原书中的神秘门派,苏陌着墨很少。苏陌仅仅在湄水刺杀案中提到过天机门,并且一笔带过,而关于它的详细设定甚至从未展开。
可以说,天机门属于写书人还未构思完善的“设定盲区”。
而这个盲区,极有可能会是最大的变数。
“天机门?”裴寻芳也觉察到了苏陌的异样。
裴寻芳对天机门早有耳闻,他甚至曾经追踪过,可是十八年前,这个天机门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
精神力控制之下,书中人不会撒谎,苏陌好不容易逮着一个天机门的人,岂能这样放过。他隐隐觉得这个人非常关键,他凝着高百尺的眼,试图击溃他的最后一道防线:“告诉我,你的门主是谁?”
高百尺痛苦地咆哮起来,惊恐得往后退。
苏陌朝他伸出手,用尽全部精神力控制着他:“请告诉我。”
苏陌坐在轮椅里,白衣胜雪,孱弱不堪,甚至连说话都是请求的语气。
可在高百尺眼里却如灼灼烈日不可直视。
高百尺浑身是血,他彻底失去意识,仰望着他,听话地爬向他,以自己的额头去触他的指尖。
额头触到指尖的瞬间,高百尺浑身一颤,如电流过身,他睁大双目,老泪纵横,可就在他想要说出什么时,高百尺猛然以头磕地,磕得血肉模糊。
“高百尺!”苏陌唤他的名。
高百尺伏在地上,他低吼一声,扯出那个兽皮袋子重重一摔,里头的虫盒咕噜咕噜滚了一地,摔得稀巴烂。
刹那间,数百只蛊虫蜂拥而出,嗅着血味飞向那些诱人的、带着蚀骨草毒素的血口。
高百尺跪在地上,在狂舞的蛊虫中大笑。
裴寻芳脸色大变,一把抱起轮椅上的苏陌飞身跃出数十米。
浑身是血的高百尺瞬间被密密麻麻的虫子围攻,他如虔诚的信徒般,跪地拜道:“奴至死效忠门主。”
那些虫子如食肉的恶鬼,很快将他咬得只剩下一具白骨。
一个大活人,就这样说没就没了。
恐怖如斯。
苏陌力气耗尽,虚弱得直喘。
他几乎用尽了全部的精神力,高百尺居然依能经受得住,不松口就罢了,还选择这样的方式自戕。
一个小小的配角,他是怎么承受住的?
“有没有受伤?”裴寻芳将苏陌抱到无人的角落,他摸摸苏陌的脸,又摸摸苏陌的手,很明显他紧张了。
苏陌无力地将脸埋进裴寻芳怀里:“我没事。”
久违的拥抱和依赖,裴寻芳的心瞬间柔软了。
他摩挲着苏陌的发顶,轻揉他的后颈:“没事就好。”
可苏陌很快意识到自己在裴寻芳怀里,好在众人皆被那骇人的白骨吸引去了注意力,无人注意到他们,他用手推开裴寻芳,道:“放我下去。”
“若是我不放呢?”裴寻芳抱得更紧了。
苏陌没有回应他,而是扭头看向那堆被蛊虫围绕的白骨,疲惫与凉意直达眼底,他道,“此虫以剧毒为引子,专食血肉,用火方能尽除,烧了吧,否则传播开来,后果不堪设想。”
“呜呜呜我要回家……呜呜呜……我要回家……”殿中已经有人吓得大哭起来。
此人一哭,更多人跟着哭了起来。
形势紧迫。
“公子何时关心一下自己?”裴寻芳眸光渐冷,他又看了一眼苏陌,没再多言,松开他,作势离开。
可就当苏陌以为他走了时,他忽而返回,抱着苏陌抵在无人的后殿,狠狠亲了下去。
前殿乱作一团,哭叫声混杂着。
裴寻芳捧住苏陌的脸,吻得很凶。
交错的喘息间,苏陌很快招架不住。
“别再以身犯险。”裴寻芳抵着他泛红的鼻尖,“这是惩罚。”
尔后,他转身走进混乱的前殿。
“闲杂人等,速速避让……将尸骨围起来,烧了!”
“是。”
“盘查殿内每一个人,是否受伤,是否携带蛊虫,逐个放行,从后殿走。”
“是。”
“钦天监疑与当年先皇后刺杀案有关,即刻封锁钦天监!”
“是。”
一道道命令如急雨落下。
苏陌狂乱的心跳却久久无法平复。
忽听有人惊呼:“她、她也被咬了!她被咬了!快、快拖出去烧了!”
大殿再次乱成一团。
宫人呈圆弧形散开,留在空地中央的,是红姑。
她垂眸看着自己的掌心,而那掌心赫然有一道一寸长的血口。
青黑色的爬痕已经沿着她的手臂,爬到了她的脖颈。
红姑缓缓抬头,望向苏陌的方向。
她眼里没有惊恐,却带着一股绝决的烈性。
宫人们吓得直退。
安阳王正忙着护送太后离开,完全没有注意到旁的动静,忽觉一道红色身影如疾风袭来,带着浓浓的杀意。
红绡一句话未说,甚至不给人思考的时间,她抽出藏在腰间的软刀,振臂一挥直接刺向太后的心口。
这招叫“一刀斩”,瞬息之间取人性命,一旦刺中,必死无疑。
红绡眼看就要成功,却在触到衣襟的瞬间被一掌劈开!
“红绡!”安阳王怒斥道。
安阳王的掌力非常人所能承受,红绡被震出很远,摔在地上口吐鲜血。
她本就是重伤之身,这些年是用药硬撑着才活到今日,如今又被蛊虫咬伤,可怖的爬痕已经蔓延到四肢,全身如万虫咬噬一般疼痛。
她知道自己已无活路,也未作生还的打算,只恨不能一举杀了那恶毒的妇人替郡主报仇。
红绡用手臂撑着身体,想站起却又跌了回去,她说道:“当年谁害死的郡主,王爷难道还猜不到吗?”
太后吓得破了音:“妖女!杀、杀了她!”
安阳王面有错愕,看着身侧已然失态的太后,眼神复杂。
红绡笑起来,她嘴角渗出乌黑的血,道:“是非黑白且不论,王爷有王爷的立场,红绡有红绡要守护的信仰,她是你的母亲,但也是我的仇人!”
她重新拾起地上的软刀,颤颤巍巍爬起来,重新举起刀,直指太后:“我苟活了十八年,就为了这一天。”
“拿下!”安阳王道。
红绡已经站都站不稳了,禁军们轻轻松松便折了她的刀,将她按倒在地上。
苏陌冲出去,想要救她,却听得耳边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公子别去,你救不了她的。”
苏陌全身汗毛立起:“阿烈?”
一片玄色羽毛落在苏陌肩上,轻触着苏陌的颈。
“红绡当堂刺杀太后,挑动安阳王对长乐之死的最后一根的神经,也圆了她的毕生所愿,此刻红绡是满足的,请让她死得其所。”
“可她明明可以继续活下去。”想到今晨红姑捧着花同他说话的开心模样,想到她嘱咐苏陌的那些话,苏陌寸心如绞。
“每个人都想活下去,可每个角色都有她的使命,红绡完成了她的使命。”玄衣人道,“他们就像一只只流萤,短暂地照亮了公子的路,现在她功德圆满,该回家了。”
“回家?”苏陌心间一颤,穿进这本书里,苏陌的家又在哪?
“公子在书中呆得太久了。”玄衣人亲昵地靠着苏陌,“公子不该对书中人产生不必要的感情,动情更不可以。没有人能长久地陪伴公子,只有阿烈可以。”
“人之爱欲,蚀骨蚀心,当断则断,不受其乱。公子你看……”玄衣人说着,指向远处的那个墨黑身影,“他像不像一把杀人不眨眼的刀?”
苏陌隔着人群望向裴寻芳。
四下噪杂。
太后仍在吼着:“将这个妖女拖出去,拖出去,烧了!”
而裴寻芳,捡起掉落在地上的软刀,提刀一步一步走向红绡,他神情冷漠,状似修罗,众人自觉地让出一条道。
他停在了红绡面前,冷声道:“松手。”
禁军们迟疑一瞬,松开红绡。
裴寻芳面无表情地缓缓蹲下,他拿出一块帕子,将那软刀上的灰尘细细擦尽。
“武者,唯一的归宿,是为信仰而死。”裴寻芳说道,“武者应当有武者的尊严。”
他说着,将刀柄一转,递给红绡:“这是你的尊严。”
周围的禁军紧张地盯着那柄刀。
红绡已是泪流满面,她撑着跪起,恭恭敬敬接过了那把刀。
“谢……”她甚至无法当众唤他的名,“谢……成全。”
大齐御林卫,是由洛阳顾家挑选并秘密训练的精英侍卫,毕生的信条便是:为守护主人而死。
涌动的禁军挡住了苏陌的视线。
人群中发出一声低呼,裴寻芳冷着脸从人群中走出,衣冠纹丝不乱,一双凤眸较之往常更觉凛冽。
暗黑的血,跟着他从人群的脚边流淌出来。
苏陌仿若看到,一股浓浓的戾气缠绕着他,攀咬着他,似要将他吞灭,拉入深渊。
那是苏陌亲手为裴寻芳写下的人设。
位高权重,心狠手辣,冷心冷情,是苏陌笔下最完美的刀。
它像一张巨大的笼,将他圈禁其中。
玄衣人仍在苏陌耳边作死说道:“看,他只是一把刀而已。”
苏陌心中被一股难掩的情感冲撞着,他握紧指上的君韘,闭上眼,凝聚所有意识将玄衣人驱逐:“我不需要你来告诉我他是谁!”
玄色羽毛被强大的精神力冲撞到空中,“呼”的一下,自行点燃了。
化成了一缕青烟。
禁军们抬着红绡的遗体离开,青黑色的爬痕已蔓延至她的脸,她怀里抱着那把陪伴了她一生的刀。
暗黑色的血从她心口涌出,像浑浊的、泼洒的墨汁。
苏陌心跳得厉害。
他脑中晃过那一个个葬送于他笔下的角色。
抱琴轻唤清川哥哥的小槛,风情万种招呼客人的春三娘,弁钗礼上仰天狂笑的白发琴师,皇陵长阶上默默流泪的柳氏……
他仿若看到了铺天盖地的金色字网旋转着,一颗又一颗流星随之陨落。
那是一个个鲜活的笔下生命。
而那个被他当作杀人刀、被他当作安抚工具的裴寻芳,正一边用帕子擦着手指,一边穿过人群向他走来。
他是人人惧怕的活阎王,也曾是苏陌深夜里的爱人。
苏陌被他的眼神包裹着、侵犯着,如一丝不挂的新生儿,迎接着旧日情人的到来。
他紧张得握紧五指。
墨色袍角停在苏陌足前,浓郁的檀香将苏陌笼罩,夹着血腥味。
裴寻芳俯身,低哑出声:“咱家护送公子离开。”
他手上沾了血,还未擦尽,原本锋利好看的凤眸,也似染了红霞,那一抹艳丽的红,飞过他细长的眼尾,飞过他炙热的唇,落在苏陌心里。
被他吻过的唇,火辣辣的烧起来。
苏陌想要点头,想要想同他说,带我走吧。
可苏陌不能。
这世界不会因为苏陌逃离就变好,苏陌还有要做的事情。
而这一次,苏陌想与他同行。
苏陌深深呼吸了一下,提声问道:“太后,王爷,今儿还继续验吗?”
安阳王面色凝重,站起来道:“继续验,今日这段公案,必须有个了结!”
“好!”苏陌似用了平生最大的勇气,道,“那就请裴公公为我验身!”
众人皆惊。
“裴公公亦精通医术,应当能够胜任。”苏陌道。
裴寻芳脸上闪过几许异样:“咱家手染了血,脏。”
苏陌看进他眼里:“不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