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他问的十分突然,姜陟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这个颇为冗长的梦让他的脑子有了一瞬间的空白,这会才慢慢恢复了之前的记忆。
他想去救那些在地下室的人,但却在爆裂的白光中陷入了昏迷。
那些地下室的人!
他猛地抓住了林微明的衣袖,有些语无伦次地说道:“地下室……人……”
林微明明白了他的意思:“早就救出来了。”
姜陟这才安下心来,松开了他的袖子。还没放心多长时间,就听得林微明忽然毫无预兆地说起来另一个话题:
“三年前,我在邶都查一起失踪案。最后在一栋荒废很久的房子里找到了所有失踪人员的尸体,他们生前都被割腕放血,血量并不多,但每个人最后都耗尽气血而死,像是被人抽干了所有的生力,现场还有火灾的痕迹。”
他向来寡言,姜陟还是第一次听他说这么长的一段话,看着他的目光不由有些怔愣。
不过他马上就反应过来,不再想其他,在心里细究林微明话里的意思。
失踪、放血和火灾,和他今日一路看到的十分相似。
林微明皱了皱眉,似乎是不太满意他明显的走神,但也没说什么,又接刚才的话说了下去:
“不过根据那起案子遗留的现场来看,他们要做的事并没有成功。”
没有成功?什么意思?姜陟显然是被勾起了几分兴趣,想听林微明继续讲讲,但这人却突然闭了嘴,不继续往下说了。
他这么一段没头没脑的,不知道想表达什么。姜陟不免有些恼,从小时候开始,这人就喜欢说一半藏一半的,和他说话费劲得很。
“你什么意思?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似乎是瞧出了他的不悦,林微明眼神微动,眉头却悄悄舒展开了,却仍是一副冷漠疏离的模样。
“我是来合作的。”他忽然话锋一转说道。
“合作?”
刚刚的一点恼怒冲淡了刚醒来时发现自己和林微明独处的不安,姜陟这会反倒轻松了些许,他保持着坐在草地上的姿势,手撑在两侧,身子微微朝后仰着,头微微往一边歪了歪,声音里带了点随意的揶揄:
“我有什么好合作的?你不会看不出来我就是个普通人吧?”
反正他打定主意死不承认,战战兢兢的倒容易露馅。
林微明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朝他伸出手来,他垂眸去看,就见那手心里放着一颗月白色的珠子。
他几乎马上就认出来了,是那颗他暗中扔在房子门口留作后手的珠子,不知怎么就到了这人的手里。
林微明拿起那颗珠子,嘴唇微动似是念了句暗咒,那珠子便在他手中慢慢浮起了一圈柔光,柔光落在地上,被参差的草地扰得歪歪扭扭,但还是能看出来是一个“殷”字。
姜陟有些无语地看着那个字:忘了老板这人做什么东西都喜欢留名字了。
他伸手便要去拿那珠子,怎么说也是自己的东西,林微明却忽然将珠子握进掌中,手往后一缩,姜陟就拿了个空。
“这不是我做的,我只是拿来防身罢了。”他解释道,又伸出手来朝他说到,“你先还我。”
林微明却不理他,那珠子在他手心晃了两下就倏忽消失不见了,不知被他收到了哪里。
“你……”姜陟见他面不改色地就昧了自己的东西,火气就上来了,他在这人面前总是很容易上火。
他刚准备骂人,眼睛转到林微明面上,就见这人正眸色沉沉地看着他,眼神似乎和刚才没什么两样,但总觉得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看得他心里直发毛。
他不知为何莫名有些心虚,哪能再有什么骂人抢东西的念头,有些不自在地别开脸去,只留给对方一个侧脸,但仍然能感受到那几乎要将自己脸盯穿的视线。
“你和殷泽什么关系?”林微明忽然没头没尾地问道。
语气淡然,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可落在姜陟耳中,却偏偏听出几分质问的味道。
他被自己的这一番感受吓了一跳,有些惊疑不定地又转过头来,林微明还是那副古井无波的模样,仿佛刚才的那句话和之前说的没什么不同。
自己大约是疯了。他看着那张挑不出一丝瑕疵的脸默默地想。
林微明见他不答话,也不盯着他了,忽然站了起来,如玉般的秀美面容又重新隐没在夜色之中,整个人在昏沉的月光中只能大致瞧出个身形轮廓。
“世家之中,唯有殷家秘术和血有关,这案子需要他的合作。”
姜陟这才明白他在这里莫名其妙跟自己说这么些话的目的,原来是来找老板的。
“啊啊,他是我老板,你找他的话我把他电话给你。”他如逢大赦般地跟着站了起来,随意拍了拍身上沾上的草屑,掏出手机来找到了老板的电话就递到了林微明眼前。
既然不是来找自己的那还不赶紧溜,至于能不能联系到就不关他的事了。
可林微明只垂眼扫了一眼他的手机,也不知看没看清那号码:“你带我去找他。”
姜陟正准备随时开溜的步子被生生打断,他收回手机,有些没搞清楚状况地问:“什么?”
林微明双手交叠抱在胸前,一副等他带路的大爷模样,“带我去找他。”
“我哪知道他在哪?”姜陟满头黑线。
林微明站在那没动,姜陟这会站起来离得近了,能隐隐约约地看清他的脸,似乎是轻飘飘地瞥了他一眼,显然是不信他的话。
“我真不知道,他出差了。”
“什么时候回来?”
“都说他是老板了,你家老板出差还跟员工报备的?”姜陟颇有些不满地说道。
他有些埋怨地嘀咕:“我要是能联系得上他也不至于自己来这么危险的地方。”
“那你还只给个电话给我?”林微明向来很会抓重点。
姜陟连忙闭嘴,低头装出一副乖顺的模样,他也向来很会在这种情况下转移话题:
“那不如您给我留个联系方式,等他回工作室了我让他联系您。”
“不行。”林微明想都没想就直接拒绝,“殷家向来离群索居,不问世事,他不会主动联系我的。”
姜陟有些无语:“那你想怎么办?”
“他回来就会去工作室吗?”林微明想了一下问道。
“应该吧,说是工作室但他也住那。”
“那带我去工作室。”
姜陟听了吓了一跳,只想着回到几秒钟之前捂住自己的嘴巴,早知道嘴就不那么快了。
“不,不行。”他连忙摇头。
林微明皱着眉看他:“为什么?”
“因,因为我也住那,不太方便。”姜陟硬着头皮解释道。
他这话一说出口,就觉得周身的温度陡然降低了几分,他几乎是马上打了个冷战,脊背上似乎冒出了一片鸡皮疙瘩。
也恰在此时,不知从何处来的一大团浓云遮住了那轮没几分光亮的月亮,本就在夜色中若隐若现的林微明,整个人又重新浸没在厚重的黑暗里,黑色的衣服几乎要和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
他低着头不说话,气息冷的像一只幽灵。
姜陟见状不免有些克制不住地忐忑,他不知道这突如其来的沉默代表着什么。
也不知过了多久,林微明忽然幽幽地说。
“你和他住一起?”
姜陟听着这话怎么感觉这么变扭,但他又想了想那间小工作室,点了点头:“算是吧。”
林微明又不说话了。
姜陟其实很讨厌这种沉默,像是有什么不可控的事情在悄然滋生,但他这会不能发作。
他算是感觉出来,这林微明过了七年,虽然表面上看着变化不大,但行事比七年前更让人捉摸不透了。
还是一样的让人看不顺眼。他想。
“工作室。”没等姜陟腹诽完,林微明突然出声,“带路。”
简直就像是在发号施令。
要按姜陟当年的脾气,这会大概率就要撸袖子上去干架了。
可人在屋檐下哪有不低头的,他现在又打不过他,只能给人乖乖当孙子。
姜陟只能继续好声好气地和他说:“这不好吧,咱们今天第一次见,又不熟。”
林微明的表情已经完全看不见了,只能听见他缓缓地说:“妨碍公务?”
他伸出手来,分明是没什么波澜的声音但姜陟总感觉他在冷笑:“从业执照拿出来。”
他不说姜陟都快忘了,干他们这一行是要有从业执照的,像他这样掺和在案发现场又拿不出执照的话完全可以当同伙处理的。
可他哪来的执照,他如今半分修为也没有,考试都没资格。
这是威胁啊!赤裸裸的威胁!
林微明还伸着他那手,一副跟他索要执照的模样,气得姜陟也不管什么藏不藏的了,上去“啪”地拍了一下,力气故意使的很大,虽然他知道这点对这人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拍完他就泄了气,他跟这人能计较什么呢?现在只有被他搓扁揉圆的份。
林微明受了他一掌也没什么情绪,只是收掌为拳,不动声色地背在了身后。
“走吧。”林微明说道。
山海镇实在是个小地方,城东到城西也不过就四五公里的路。从老城区到工作室所在的写字楼,饶是姜陟一路上磨磨蹭蹭,也不过就走了20分钟。
姜陟用钥匙开了门,伸手开了灯。
“你看见了吧,老板他真不在。”姜陟为了证明,又把旁边几个小房间的门都打开了。
林微明跟在他后面进了屋,环顾一周目光落在角落那张折叠床上。
“你睡这?”他问道。
这张床实在太小,睡一个成年男性都勉勉强强。
姜陟点头,又指着一个房间说:“里面还有一间休息室,老板睡那。”
他其实只是随口一说,也没有要解释什么的意思,但他分明感受到这人一路上那极低的气压似乎好了一些。
林微明很不客气地就自己拖出一张办公椅来坐下,手随意搭在旁边的桌上,俨然一副主人做派。
姜陟还记得他的威胁,扯起嘴角露出了一个假到不能再假的笑来:“喝茶吗?”
林微明点点头,姜陟这会才不会给他拿什么好茶叶, 8块钱一斤的也只抓了一小撮。
他把那杯滚烫的茶水放到桌上,透明的杯子里只漂浮着几片茶叶碎末,连水的颜色都没变。
可林微明却全不在意,当着姜陟的面拿起来就喝了一口,翻腾的热气把他的嘴唇都烫得红艳艳一片,他却像是没有感觉到一般,又喝了一口。
姜陟原本就是想烫烫他的,见他这样只觉得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气鼓鼓地自己灌了一大口冰水,才把胸腔里那点燥郁给压了下去。
“老板不在,你待在这里也没什么用。”姜陟一边说着一边坐在了床边,但这折叠床实在太矮,他坐在上面要比林微明矮一截,莫名有一种低人一等的感觉,于是他又重新站了起来,倚在了墙边。
“我等他。”林微明大有一副要在这里打持久战的态度。
“那他要是一直不回来,你总不能一直在这里等着吧。”
林微明轻飘飘地抬眼看了他一眼:“有那东西在这,他不会不回来的。”
姜陟这才惊觉只是刚刚扫了一眼,这人就已经看出这里面的休息室里藏着个什么东西。他连忙走过去,有些亡羊补牢地关上了房门。
“我有一个问题。”
身后的林微明忽然说道。
姜陟站在门边考虑要不要拿钥匙过来把门锁上,只是随口回答:“什么?”
“我们见了这么久,你似乎一直都没有好奇过我的名字。”
“你难道,认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