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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余怒

第9章 余怒
小年夜那个晚上,二少爷几乎一宿没睡,天快亮时迷糊了一会,听见清晨不知谁家的鞭炮声,便醒了。头有些沉,也有些痛,身子乏乏的,他挣扎着坐起来,手支着额头,有气无力地喊了一声:“桃木……”喊完了才身子一悚,发觉自己喊错了人,不禁叹了口气,接着喊了一声:“秋云!”
秋云已经在外听见他叫“桃木”,只是没敢吱声,直到听见叫自己的名字才赶紧应了一声进去了。
二少爷看了眼秋云,感觉眼皮沉,眼睛模糊,意识到自己果然头晕目眩像要生病,于是说:“去把关大夫请来,我不舒服。”
“是!”秋云几乎是跑着出去的,立刻找到管家,管家二话不说,马上派人去请大夫。
不到半个时辰,二少爷生病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孔家大院,除了老爷那里瞒着,上上下下没人不知道的。这对孔家来说,可是大事,就这一个活蹦乱跳的健康男主子,这要是又有个闪失,这孔家就没戏唱下去了。
第一个赶来的当然是少夫人汤慧珺,她几乎是一路小跑地冲进二少爷的屋子,一下子扑到床上,握住二少爷的手,问道:“表哥!你怎么了?”
二少爷躺着,看她一脸的紧张与慌乱,便知这秋云太多话了,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是不舒服而已,于是笑了一下说:“不用担心,可能是着凉了,就有点头疼。”
“你可吓死我了!”汤慧珺连忙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发现不烫,才松了口气,然后叫来秋云说:“去跟老夫人、夫人那边回一下,不用过来瞧了,没事,等会大夫来看过了,我再过去跟她们禀。”
秋云答应着出去了,汤慧珺便一直在床边陪着,直到关向天来看病。
体温、血压、脉搏都量过,心肺音也听过之后,关向天笑了笑说:“二少爷的身体没什么大事,应该是休息不好,有些劳累,另外就是还有些情绪上的问题,身体的抵抗力有些下降,血压有点低,注意休息,别着凉,多加营养,最好是能静养几天。”
少夫人不放心地问:“什么药也不用吃吗?”
关向天这才无奈地一笑:“老实讲,二少爷这病是心病,西医治不了,还真得把中医请来把把脉,开个方子调一调,至少会有些帮助。”
见关向天说的这么诚恳,少夫人便明白了,然后送出去,又悄悄让人把他带去常生的小屋给做了一个复查。最后关向天走的时候,差人悄悄把少夫人叫了出来,说了几句话:“二少奶奶,那位哥儿倒是没大碍了,只是似乎底子不好,前段时间又大伤,现今还似有胸闷气结,若是可以,最好也是中药调养调养,和二少爷一样,他们的病都非西医所能抵及。”
少夫人点点头,让管家把他送出去了,便又派人叫了中医来分别给两人号了脉,一起抓了七天的中药,叫人拿到厨房去分开煎了,送来服下。
到第三天头上,二少爷精神了许多,头也不疼了,便下了床,在屋子里走动了一会,然后把管家叫了进来。
“那个常生呢?”管家一进来,二少爷便问了一声。
听不出二少爷喜怒,管家便只回了一句:“还在呢,也刚大病初愈。”
“能走了吗?”
“能了。”
“既然他命大几次都死不了,就叫他进来侍候。”
“是。”管家领命出去了,然后先跑到少夫人那去通禀。少夫人想了想,既然常生已无大碍,便应了,让管家提醒着常生,别惹少爷生气,顺着他脾气,不会出大事。
管家这才去叫了常生,让他去二少爷屋里侍候。
常生已离了拐杖,只是走路还有点拖拉,像小儿麻痹后遗症似的,腿不太利索,但不影响走路。脸上的气色仍然不太好,始终不见红润,仅仅是原来干涩的嘴唇稍有饱满。尽管如此,已比第一次被叫进来端水盆那天是滋润了许多。
常生一进来,二少爷瞄了他一眼,便哼了一声说:“几天没责罚你,你倒滋润了!”
常生低头站着,淡然地说:“二少爷若不想让常生滋润,大可再多加责罚,反正常生来孔家的使命便是如此。”
二少爷愣了一下,没想到他经历了这么多居然还没畏惧,虽然生气,却也想知道他为何如此心气,便问道:“如果我还让你每天晚上跪着向桃木忏悔,你也不肯求饶吗?我可以给你一次求饶的机会。”
常生这才抬头看了一眼二少爷,那眼神坚定到令他微微震惊。“二少爷,我不求饶不是因为我不肯向你屈服,是因为我希望把这唯一的机会留在以后,如果有一天我真的想要求你,肯定不是为了自己保命。”
二少爷顿时怔住了,这人……如此决绝,想必心里埋着心事,而且必定是大事。
“好,我成全你。”二少爷冷笑一声。“我就等着你求我的那一天,我倒要看看你究竟要求我什么。不过,在那一天到来之前,该有的责罚你是免不了的。就像你说的,你来孔府的使命便是如此。”
“是,常生记住了。”常生不卑不亢地回答。
“每天未时在我屋里跪一个时辰,这是桃木走的时间。”
“是。”
“每天早晚给我洗脸洗脚,换衣服。”
“是。”
“晚上跪在我床头,侍候我睡下,在我睡着以前,你不能躺下。”
“是。”
二少爷又想了想,却想了半天想不出还有什么事让他做。平时桃木跟在自己身边,半个主子一样,哪有什么事做,要说做的最多的事,就是晚上床上那点事。叹了口气,他打发他出去了。“外屋候着去吧,不许离开,随时叫你随时进来。”
“是,二少爷。”常生转身退了出去。
若是桃木,他自是不会打发他出去,主仆二人整日形影不离,没事做也会聊聊天说说话。
那日下午未时,常生准时进去在放着大红马褂的桌前点了香烛跪下,二少爷看着心烦,便出去了。在院子里转悠了一会,他便转到后院,于是看见一个小厮正从放古玩字画的小屋里出来,手里还端着盛炭灰的盆子。
“站住。”二少爷叫住那小厮问道:“这屋子里怎么能生火?烧了字画怎么办?”
小厮怔怔地站着,不敢回话,他越是什么也不说,二少爷越是觉得古怪,于是走到近前往盆子里看了一眼,不只有烧过的还热的炭灰,还有一串葡萄枝。如果光是炭灰,小厮不说话他也不会过多追问自然会去找管家嘱咐小心火烛,可盆子里居然有葡萄枝,他立刻起了疑心。自己的院子里只有夫人屋里有一筐葡萄,她再怎么舍得施些小恩小惠给下人们,也轮不到舍到后院去。素日里做些体面工作的下人们都住偏院,男女还是分开的,后院只有一排老旧房子住着几个夜里看更和干些粗重活的上了点年岁的老仆。
这葡萄虽然在这年关前后算是稀奇物,但也不至于让他心疼被下人吃,他只是担心被人偷吃,在孔家任何小偷小摸的行为都是不被允许的。于是他纠住这个下人不放,问他葡萄枝从哪里来的,是不是他偷的葡萄躲起来吃的?
自打桃木死了,向来宅心仁厚的二少爷就像变了个人似的,面目可憎随时会暴跳如雷,小厮也害怕自己会像常生那样被折磨个半死便立刻跪下照实说了:“回二少爷!不是小的吃的,是常生这几日在小屋里面住着,小的只是负责给他生火换炭,这葡萄枝也是他扔在炭火盆子里的,小的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
二少爷一听,哼了一声,转身就走了。不一会,他便来到妻子汤慧珺的门外。
夏风刚好从屋里出来,和二少爷走了个面碰面,便叫了声“二少爷!”赶紧回头通禀:“二少奶奶,二少爷来了!”
二少爷没等着里面应便走了进去,桃花闻声已从屋里迎到外屋,招呼了一声便又跟了进去。汤慧珺正坐在床上手里捧着一个折子,看见他进来笑着说:“表哥你来的正好,我正想着要不要找你商量一下这年三十的家宴菜单能不能照往年的改改……”
“你做事还用得着和我商量吗?”二少爷一句带着赌气的话把二少奶奶的话打断了。
“呦!这是怎么了?一肚子气似的?”汤慧珺听出他话里带话,便一下子想到可能又是在常生那里刚撒了气过来的,每次见了常生都不见他有好脾气。
二少爷着实不快地瞥了眼汤慧珺,说道:“桃木在我眼里到底是什么人,别人不知,你还不知?容家送来的人,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护着,我也不说你,你大局为重,但你竟然把他当少爷一样供着养着好吃好喝地招待着,你让我心里能舒服吗?难道桃木就算白白死了是吗?”
汤慧珺大概明白他气在何处了,便放下那菜单折子,坐端了看着他说:“二少爷,既然你说到这了,也容我说几句。容家送来的可是个少爷,你就那么往死里祸害我不能不拦着,你不怪我那也不是你大仁大量,是我做的对。人叫你折磨的不成样子了,还不叫医,日后容家知道了,我们孔家也是没脸面的。好歹是个少爷,你偏要当下人使,我依你,也是因为看在桃木的份儿上,知道你心里难受。我是关照过下人们给好好照料他,难道我是想和你做对吗?这孔家是你的,一大家子那么多老老小小地都得靠你一个人撑着这家业呢,我能让你为了一个已经不在了的人得罪容家吗?说难听点,你打脸,我擦屁股,为的都是你们孔家好。你要是不领情,我不怨你,但你也不能是非不分反过来怪我。”
听完妻子一席话,二少爷心里更不是滋味。说穿了,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没有错的人,错就错在那个罪魁祸首容家大少爷!他的命值钱,桃木的命不值钱,常生的命也不值钱,一个死了一个残着,都是他造的孽!自己一肚子怨恨没地方发泄,迁怒到常生身上也算情有可原,毕竟容家送他来就是顶罪的,但发火到慧珺身上,着实不对。于是不声不响地在地上站了良久,最后叹了口气,扔下一句“你想怎么改就怎么改吧”便转身出去了。
回到自己屋里,见常生还跪着,他多少犹豫了一阵,才冷冷地说了句:“起来吧。”
常生看了看门口那台大座钟,说:“时辰还没到。”
“我说起来吧!”二少爷不耐烦地说,然后一边在床边坐下来,一边闷声说:“你过来,我问你几句话。”
常生起身,拖拉着两条腿来到他面前,然后小声地问了一句:“我用跪着回答吗?”
二少爷瞪他一眼,没搭这茬,便开口问道:“你和容家是什么关系?”
常生苦笑一下,轻声说:“容老爷是我亲舅舅。”
“你不是容家的人怎么会在容家生活?”
“我年幼时父母就没了,家中没有叔伯,两个姑姑在婆家都做不了主,只能送舅舅家。”
“你多大了?”
“过了年十九。”
二少爷又叹了口气,原来他身世多少和桃木有些相似,年龄也差不太多,清瘦单薄的身子看起来也不像在容家享福长大的,想必也是寄人篱下不受人待见,出身好过桃木,命未见得比桃木好。于是二少爷忍不住问了一句:“你在容家……过的可好?”
常生似乎是怔了一下,没有立刻作答,而是想了一会才若有所思地小声说道:“没来这里之前……我还以为我生活的很幸福。”
二少爷觉得他这话是暗指自己对他过于凶狠地虐待了,毁了他过去的幸福生活,于是哼了一声将他打发出去了:“出去吧。跟管家说晚饭由你侍候,让他教教你怎么侍候主子。我不管你以前是不是少爷,在我的院子里,少爷只有一个,那就是我!”
“是。”常生低头应着,转身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