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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9章
陈逆怕挨骂,小声解释:“……他非要去,我就扶他过去了……应该没大碍。”

林瑯恶狠狠地瞪了一眼陈逆,跑到后厨去。

唐玉树正在洗刷着碗碟,见林瑯进来,抬头看了一眼林瑯,又迅速把眼神闪开了。

大夫还在那边喘得上不来气,一边拍着胸脯给自己顺气一边检查着唐玉树的伤势。片刻后,开了两副药:“内……内用外敷……三天就可以好了……但……但是切记……”

话听到一半,院中客人催促了起来:“我叫的酒怎么还没有上……”

换来林瑯的一句毫无理智的“自己拿去!”

客人小声:“好的……”

大夫继续道:“切记不能再扭伤了……这几天就好好躺着吧……”

起身临走时,喘气声都缓不过来,指着林瑯:“这次……这次出诊……我要收……你双倍的钱!”

把唐玉树安顿回西厢房,林瑯和陈逆一直忙到子时过半才彻底收了工。

端着煎好的药送到西厢房时,唐玉树正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喝药吧。”林瑯把药放在床边柜子上,将灯点着:“我还以为你会睡着。”

“……”唐玉树端起药来,一口一口地喝着,却还是一声不吭。

林瑯“哼”地笑了一声:“你生我气对吧?——骄纵又固执。总是添一堆麻烦,自己又处理不了,最终连累到你身上。”

“……不是。”唐玉树放下碗:“我不知道我生谁的气……但绝对不是你。”

“诶?”

“我脑子笨,想不通很多事情……但是我就是害怕。”唐玉树放下了药碗,伸手用拇指和食指把林瑯刚点起的灯捻灭了:“我害怕,要不是陈逆及时来了,你就摔坏了……”

坐在黑暗里,林瑯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只听唐玉树自言自语一般:“我总是这样——以为自己变得更厉害一些,就可以保护得了身边的人……”

“可事情总不是这个样子……我总是因为还不够厉害,失去很重要的人。”

“不是我不想和你说话。”

“是我不敢……”

“我真怕,因为我不够厉害……有一天我又变成孤零零的一个人。”

“你不需要那么厉害啊……”林瑯试图开玩笑化解沉重的气氛:“有的时候,或许只需要搭档别那么蠢就够了。”

唐玉树果然笑了一声。

可紧接着听到他急促而压抑的呼吸声时,林瑯才明白唐玉树捻灭烛火的动机。

——他还是不能容忍自己,在他面前曝露分毫的无措和恐惧。

☆、第十五回

第十五回新馆子无妄遭事变林掌柜急切寻真凶

唐玉树拘着一捧热水洗脸的时候,林瑯推开了厢房的门,带进了一阵冷气。

“起很早哟!”唐玉树挂着一脸水珠,抬头看清来者后感到十分惊讶——往日里的这个时辰,林大公子一定都还躺在被窝里酣然大睡,叫都叫不醒的那种;今天却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早早穿戴整齐。

林瑯还是一张惯常的漠然脸,一把将唐玉树拉到门边:“你看——”

清晨的院子里面光线还昏暗着,只见一个瘦小身影在一排排整齐的桌椅间忙碌:“陈逆?”

林瑯点了点头:“昨天不是安排他在我厢房睡下的吗?——今天很早就醒来,忙活收拾,把我吵得睡不着。”

唐玉树用毛巾抹脸,洗去了困意之后整个人神采奕奕地:“那不是很好嘛,能干又聪明。”

林瑯将门缝儿合上:“你这是想留他?”

唐玉树点了点头:“留噻!”

且说昨日为救从檐上失足跌落的林瑯,唐玉树扭坏了脚;出于陈逆救下林瑯,还在馆子无人照看的情况下帮忙分忧,于是安排这个小孩子先在财神府上住了一晚。

隔夜,一大早起来,就见那小孩忙活来忙活去地收拾着馆子里的桌椅,为今日的开张做准备。可林瑯看在眼里,却总觉得那小孩子有一幅玲珑心思,拿捏不透:“不行——不能留他。偷过一次,你怎么保证他不会偷第二次?”

唐玉树单脚跳回了床上去:“可人家救了你一命啊。”

“那……也不行……”林瑯摇头像拨浪鼓。

唐玉树为陈逆辩护:“他还能干!昨儿我教了他一下,他就一个人招呼了那么多客人。”

林瑯却揪住了唐玉树的一句话不肯松口:“你说他能干?你是说我不能干对不对?”

“我没得这个意思。”唐玉树可不敢惹恼林瑯。

林瑯的性子敏感又急躁;本来对于“陈逆留还是不可留”这件事抱持着犹豫的态度,现在只因唐玉树夸了一句“他能干”,倒偏偏和唐玉树杠了起来:“反正就是不行!”

“……那小孩子没爹没娘的,你赶他走,他也没地方去了……”唐玉树小声道。

林瑯却气不过唐玉树胳膊肘往外拐:“哦!合着我当时接济他三两银子,以后还得照顾他一辈子咯?”

“不是嘛……”唐玉树觉得林瑯太犟说不通,想了又想,尽量挑陈逆的好话来讲:“他不也挺能干的嘛……”

林瑯那双眼却又瞪圆了:“你又说他能干?你暗示我不能干对不对?”

一大清早,唐玉树竟然觉得有点累:“我没得这个意思。”

“你就是这个意思!”

“真没得……”

“就是!”

两人争吵间……准确的说是林瑯这一厢大吵大闹,唐玉树那厢应对无力之间,只听得院子里突然爆发起一阵骚动。两人瞬间安静下来,面面相觑,张着耳朵分辨院中的声音。

陈逆那副虽年纪尚小却已经破哑的嗓子一声怒斥:“谁再敢砸门,老子砸他一窝!”

林瑯迅速丢下腿脚不便的唐玉树,跌跌撞撞地从厢房里跑了出来。

只见陈逆独自站在侧门口,半蹲着双腿,上身向前倾去,抄着一根棍子做好了防备的姿势,对着外面怒目而视。不知何故的林瑯赶忙再从台阶上跑下几步来,视线里才容纳下门外拥堵着的五六个吵闹的人。

“陈逆——”林瑯唤道。

陈逆转回头来看了林瑯一眼,又迅速地转头回去继续与那伙人对峙,只言简意赅地丢出一句“有人找咱们馆子的麻烦!”给林瑯做解释。

门外拥堵着的那群人因害怕这个毛小子的架势,不敢上前,只站在门外嚷嚷成一团乱。

一片嘈杂之中,林瑯隐约听到了“吃坏肚子”、“看病”、“讨说法”之类的言辞,心里面打起了鼓,慌张地从厢房走到了侧门前。

先叫堵着门前横眉冷对众人的陈逆放下手中的武器,又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让吵吵嚷嚷的局面平静下来。看着为首的人,林瑯忍住紧张,深深换了一口气:“您仔细说说?”

那为首的是个留着络腮胡的中年汉子,见掌柜出面制止了毛小子的武力威胁,才壮着胆子上前了几步:“我家里人昨天在你这儿吃坏了肚子!”

“什么?”林瑯不可置信:“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那汉子以为林瑯不肯认,声调因叠加的怒气而高了好几分:“昨天明明就是在你家吃的!吃完回了家,一伙人就开始跑肚子,拉个没完没了!——我们找大夫瞧了,说是吃到了不干净的东西,你们可别不认账!”

“我们没不认账——但我们的菜和肉都是当天买的新鲜的,怎么可能坏呢?”林瑯看着这群人,的确是觉得眼熟:“……是不是……吃得太辣了,肠胃不适?”

“不是!”那汉子说:“大夫说了,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

林瑯这边刚说完,不远处又吵吵嚷嚷地来了一伙人,气势汹汹地上了前来:“你们赔!”

“……什么?”

新来的这伙人也叫嚣起来:“昨晚在你们这馆子里吃坏了肚子,你们赔!”

清晨的财神府上,出摊的,过路的,来来往往的人熙熙攘攘,在林瑯的眼睛里混成一大片恣肆浸染的墨色。

从筹备开馆子到开始落实想法,大到招牌门脸儿小到桌椅碗碟林瑯都计划得一清二楚,却偏偏从来没想到过会出这种事情。

吵闹声还是没有休止,咿咿呀呀成一片尖锐的噪音,刺进耳道之中变成一阵地动山摇的巨响。

人群中有人嚷嚷着:“都想尝鲜?一顿都上吐下泻了,多几顿不得出人命了!”

“果然外地人是靠不住的。”

“还是吃本地的老馆子吧!”

“还说来尝尝看呢——走吧,今儿聚仙楼去!”

——“要怎么办?”

林瑯喃喃自问。

做吃食这行的,别说吃出毛病,光是味道不够好都很容易被打垮整个店。难道自己离家之后,费尽千辛万苦才攒起来的馆子就将如此早殁了吗?

见林瑯已经懵了,陈逆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是横着一根棍子不让闹事的人们来上前。

财神府前围观的人群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显然事情已经闹大了。

唐玉树那厢不知道从哪里抓了根棍子,支着身子一瘸一拐地出来了,问道:“啥子事嘛?”

见唐玉树出来,林瑯才回过神:“他们吃坏肚子了……”

唐玉树也不可置信:“咋可能嘛?”

“怎么不可能?”闹事的人又吵吵嚷嚷了起来:“你们是不是想赖账!”

“没得没得。”唐玉树努力息事宁人,但奈何声音太低,始终盖不下嘈杂的人声。

此时人群中挤出一个人来:“他们馆子里的吃食绝对没问题——我担保!”

原是王叔。且说王叔在陈滩这么多年了,也是个众人信服的人。

闹事者虽还是不满,却也不得不看王叔的面子:“您怎么替这俩外地崽儿担保?”

“有什么事,还是得弄明白了才能做判断。”王叔想了想,道:“光吵闹砸门儿是没用的。这样吧:大家先回家去,给他们一天的时间解决这件事,该赔钱会赔钱,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信得过我的话,王叔替大家来主持这事儿,行不?”

王叔说的合情合理,众人也不好再闹,那为首的汉子也答应了,只道:“行,我们信王叔的。”便招呼人撤了。走出去没几步,又转回头来看着林瑯和唐玉树:“我开始还觉得你们两兄弟在外乡打拼不容易,介绍四邻八村的朋友去你们馆子里吃,现在这……我表舅他们一家也都病了,你可得给我们一个交待!”

打发走这些人,一众人回了馆子里面。

林瑯一脸愁苦,唐玉树也是手足无措的,陈逆默默站在两人身侧默不作声。王叔则是在厢房里来回踱步。

“怎么办?”林瑯开口打破了沉默。

王叔无意识地挠着下巴,半晌道:“我有个主意,只是……”

“啥子主意?”唐玉树急切地问询。

“只是这主意……哎。”王叔欲言又止了良久,发问道:“你们确定自己做的吃食不会有任何问题对吧?”

林瑯不满:“王叔你什么意思啊?”

唐玉树苦着脸:“啥子问题都没得——全是我一个人做的。”

“好。”王叔道:“林瑯,去写个告示——就说昨晚有人在馆子里吃坏了肚子,会尽快查明原因,给大家一个交代!”

“什么破主意?!”林瑯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还嫌这丑闻知道的人不够多?”

王叔道:“你信我的——既然我们自己清白,就不怕这件事被人说道。不仅这张告示必须贴出去,接下来有任何线索的推进都要昭告众人,一路透明地将事情解决掉——这是唯一的解救机会,否则你们很可能就翻不了身了。”

思索了须臾,林瑯“啧”了一声,还是乖乖蘸墨而书,写好了一份告示。给王叔过目了一下之后,出了门外将告示贴了起来。

拍掉手上的灰尘,林瑯头也不敢抬,生怕和路人对上眼神,径直往馆子里面走。

即将跨进门槛的时候,却被一个小孩牵住了袖口:“阿逆哥哥在吗?”

“陈逆吗?”

“嗯嗯!”小孩蹦蹦跳跳地。

林瑯看着这小孩子,有几分眼熟。“他在——你找他做什么?”

问出的话并未收到回答,只见那小孩子绕过林瑯,直向院子里陈逆的身影挥手:“阿逆哥哥!”

陈逆应声走了出来:“怎么啦?”然后转头对林瑯道:“恩人,王叔找你进去。”

“哦。”林瑯轻轻应了一句,只好转身回去了馆子里。脚步迈入厢房前,林瑯忍不住又瞟了一眼门口的陈逆,只见他正与那小孩子似乎在说什么。

在说什么?

那瞬间,林瑯突然想起来,那个面熟的小孩子,便是昨晚吃坏肚子那伙人家的。

厢房里,唐玉树还在那边百思不得其解:“真的想不明白,那菜我洗得比我自己吃的都要干净。以前打仗噻,我们挖的野菜,河里淘几下就往嘴里塞。倒是江南人,金贵的很。”

王叔安慰着唐玉树:“不着急,我们总能查明真相的。”

而与此同时,林瑯脑海中突然成型了一个并无十足把握的嫌疑人以及作案流程。虽无十足把握,却是目前所见线索的唯一解释。

“告示贴好了吗?”王叔问道。

林瑯点了点头:“贴好了。”

“你一会儿带着陈逆去买菜吧。”

“还买菜?还会有人来吃吗?”

“……没人来的话,今晚我们自己吃——再叫上胖姑瘦娘。”王叔尽力赔笑。

院中传来一个女声:“玉树哥……玉树哥?我来送酒。”

“今天要三坛就够了。”王叔推开厢房的门,招呼阿辞道:“阿辞,晚上一起来馆子里吃火锅?”

“好啊。”阿辞点了点头。

此时陈逆也回来了,只见他一脸兴冲冲地表情,却在抬头时对上林瑯复杂的眼神。陈逆的眼神从林瑯身上游离到王叔身上,再游离到阿辞身上,脸上的笑意彻底消失的不知所踪。

却听林瑯冷冷一句:“昨晚可是你一个人招呼客人的?”

“……是……”陈逆点点头。

林瑯眼中的神色格外凛冽:“这馆子是我和唐玉树一路跌跌打打才攒出来,我堵上命都会保护的。”

整个馆子里的气氛冷到极点。

“昨晚只有你有可能动手脚……”林瑯上前俯下身来,用极近的距离在陈逆耳边说了一句:“如果我猜得没错,我也会赌上命让你尝到代价。”

☆、第十六回

第十六回查真相集聚财神府 争是非泪洒点绛唇

那厢被林瑯冷言质训之后,陈逆眉目间微抖出了诸多情绪——无措,委屈,愤怒,寒心。然后他避开了林瑯的眼神,向一侧缓缓滑到唐玉树脸上,像求救一样。却又在片刻后收回了那一丝悲哀的仰望,涨红了脸花了很大的力气,才轻飘飘地抛出一句:“真的不是我。”

唐玉树突然眼眶有点热——他应该和青秧一般大吧。

还未等唐玉树开口,先炸破院子里沉静气氛的人是阿辞。只见她将怀中的酒坛子重重放在一边,几步上前来一推林瑯的肩膀:“林瑯,你没有证据,凭什么就破别人脏水?”

林瑯冷笑了一声,盯着陈逆道:“那他怎么解释?”

王叔也上了前来:“林瑯你冷静一点!我们还是要找到铁证,才能拍板儿。”

林瑯又冷笑了一声,视线紧紧掐在陈逆身上不肯移走:“如果找不到铁证抓不到凶手,我的馆子谁来负责?”

唐玉树终究还是站了起来,撑着棍子几步上前拍了拍林瑯的肩膀道:“莫急,一定能找到的。”

这下林瑯咆哮了起来:“不急,怎么让人不急?你都一点都不着急吗?”

唐玉树想要辩解,面对如此暴躁的林瑯却也一时张着嘴却吐不出只字。

院子里唯一不忌惮林瑯臭脾气的阿辞却也不管他的咆哮,只道了一句:“他要是成心害你,昨天怎么不任你摔死?”

林瑯不吱声了,只是倒退几步,像是脱去了全身气力一般地坐回椅子上去。

他很想哭,却在众人面前,咬死都不想流下一滴眼泪。

唐玉树万万没想到,林瑯会将疑心落在陈逆身上。

他倏然间想起当时那个沦为落魄小乞丐的陈逆,在窃走林瑯的钱囊后被堵在小巷中,他手抄一把生锈的镰刀,以决绝的姿态与自己对抗。

唐玉树记得那场过招之间的一个细节——迅速冲上前去的自己正欲牵制对方握着镰刀的手臂,而对方将身一躲,须臾间把镰刀换了只手,反握着刀头处用镰刀的木柄向自己的右肩处劈下。

斗志分毫未减,招数也被筹谋得精准,可偏偏将镰刀头转向改作木柄来袭人,这个动作展露了少年的善良本性——偷窃不齿,可陈尸久矣的母亲更让他觉得人间不堪。于是迫而行窃,却不肯害人。

唐玉树觉得这个孩子虽曾有过恶行,但内心却是固守着一份秩序的,更不会恩将仇报。

林瑯也是相同的人:尖锐且多疑,可他对善恶的坚守也是非常忠诚。

大约是出身富贾之家的关系,未领略过太多人生悲哀,林瑯的是非观念过分简单。唐玉树又想起那日陈逆窃钱囊之事,林瑯说过的话,他说:“偷就是偷!一分也罢,一栋房子也罢——没有区别。”

可世间之事并不是非黑即白——见过太多民生潦草,唐玉树对此深有感触。

陈滩今日的天色昏沉。

风裹挟着些许砂砾从北方呼啸而过,漫空的扬尘在柔和的江南水乡里耀武扬威着,扰人心神。

点绛唇馆子里,众人满脸苦涩。

王叔清了清嗓子打破了安静:“大家都先稍安勿躁……没有证据的话也不要先凭感觉指认凶手。县太爷如今还没回来,报案也不现实。我们时间不多,还是冷静点判断比较好。那暂时都先散了吧……”

想着先支开陈逆,好避免林瑯再次和他发生冲突,王叔招呼着陈逆“先出来我面摊这边打打下手,让林瑯和玉树都安静地待会儿……”一面说着一面又向站在院中对着林瑯怒目而视的阿辞使了个眼色。

三人转身往外走去;唐玉树也跌跌撞撞地上前几步,正欲伸手拍拍林瑯的肩膀劝劝他,只听林瑯又一声怒吼:“都站住!”

三人茫然回头。

林瑯的视线在面前三个人脸上扫视一圈,眼神因仇恨而有几分骇人的阴鸷。

离开金陵城里的那座温柔乡久矣,受冻过,挨饿过,无助过,绝望过,最后都熬了过来。

有次午夜里做喜乐之梦,林瑯梦到自己真成了财神爷。髯须一把花白,大腹便便,手上套满了金银扳指,身上挂满了琳琅珍宝。斜斜地卧在铺满顺滑锦缎的琉璃榻上,端着一只雕花酒樽。身边侍童与顺儿长着同一副模样,脸上涂着一样的胭脂,也用一样稚嫩的语气问道:“爷,您腰缠万贯,兼济天下苦难众生,可有不舍?”

“千金散尽也不曾不舍……偏偏不舍一处——”林财神拿腔拿调地吞下杯中甘甜:“金陵陈滩,点绛唇。”

所以即使显得纠缠不休,即使显得丑态毕露。

“我知道是谁了……”林瑯揉了揉酸胀的眼睛,终究还是没忍住掉下了眼泪,因此指认的语气中夹杂满了类似孩童被欺负之后的委屈。

林瑯说:“……是阿辞。”

☆、第十七回

第十七回有心思小侠脱嫌疑无意话酒妹辩真凶

——下毒的人是阿辞姑娘。

林瑯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

王叔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清了一下嗓子:“那个……”

将要说出口的话却被陈逆打断:“是她!我想到了——”

只见陈逆一拍脑门,快步跑回林瑯身边,转回身来看着阿辞道:“中毒的一共有三桌。因为昨天晚上是我接待的客人,所以我非常清楚:那三桌是最先到的一批客人。”

阿辞皱着眉头:“什么意思……”

“刚才来找我的那个小孩儿,就是中毒的一户客人家的孩子。昨晚小孩子在院子里玩得时候,把竹蜻蜓飞到了屋顶上,我便爬上去了给他拿下来;今天他在外面玩的时候,又把竹蜻蜓飞到树上去了,所以他便来找我帮他忙……”

陈逆的话似乎扯得有点远,被林瑯在一侧催促道:“说重点。”

陈逆点了点头:“重点就是——同样吃了一顿火锅,大人们都中毒了,可小孩子却还能来回跑跳全然无恙。因为小孩子没有喝酒。”

阿辞没站稳,向后退了两步:“不可能!我那么……”辩解到此时突然噤声,对上唐玉树的眼神之后,阿辞又别过脸去:“我真的没有下毒。”

陈逆乘胜追击:“昨天下午阿辞姑娘先送了五坛酒来馆子里,可昨晚客人多,酉时末的时候玉树哥让我又去搬了八坛回来。而中毒的那三桌,正好是喝了前五坛酒的客人。”

所有的推测都合情合理,阿辞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辩解。

“阿辞……”林瑯眉头紧紧的皱了起来:“我本来觉得你这个人挺可爱的。”

阿辞闪过林瑯尖锐的眼神,本想寻求王叔的帮助,目光交汇的时候却因胆怯而转过了,垂下眼,紧紧抿着嘴唇一言不发。

用力地消化了眼前发生的状况之后,王叔才艰难地开口:“可是……阿辞没有害你们的理由啊……”

“理由我不得而知,可是阿辞,你要怎么解释这件事情?”林瑯冷静的语气里,唐玉树听到一丝悲哀。

唐玉树知道林瑯也不愿接受这个真相。虽然以往林瑯和阿辞相见总是吵闹拌嘴争锋相对,可唐玉树知道林瑯并不讨厌阿辞;甚至在某次闲谈时,林瑯还曾夸赞过阿辞“金陵城里没有这种性子的姑娘”。

阿辞平日里总是一身男装打扮,行为举止都落拓大方,像个孤野游侠。

唐玉树不肯相信她会做出这种龌龊的事情;唐玉树更不愿意看到她平日里展露出的坚强洒脱,在此刻却被声声诘问,打为反派角色。

“阿辞,这些酒都是你亲自封好的吗?”唐玉树试图用缓和的口吻来帮她理清嫌疑,可如何斟酌,在这种情况下,脱口而出都像是质问。

“对啊……”阿辞失去了以往干脆利落的气态,说话因不知所措而变得语气微弱:“可我真的没有下毒……每一坛酒都是在一起酿的,然后封装起来。”

“这……”唐玉树此刻只恨自己脑子笨,想不到帮阿辞洗脱嫌疑的证据。可他还是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阿辞深深吸了一口气,转身背对着众人道:“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我要去看我自己的酒摊了,我不会跑的,要抓人尽管来酒摊抓我就好。”

走开几步之后,阿辞又回过头来,发红的眼睛看着林瑯和唐玉树,声音有些闷:“我的酒真的没有问题……你们可以问问聚仙楼——聚仙楼的酒也是从我这里拿的,他们也没有中毒的事件啊。”

“等到……”林瑯:“聚仙楼?听着好熟悉……”

——“都想尝鲜?一顿都上吐下泻了,多几顿不得出人命了!”

——“果然外地人是靠不住的。”

——“还是吃本地的老馆子吧!”

——“还说来尝尝看呢——走吧,今儿聚仙楼去!”

“聚仙楼是靠近东市那边的一个酒楼,是陈滩唯一一家有门市的大馆子。”王叔介绍道:“当然在点绛唇开之前。”

“对,因为我住东市附近,所以每天都是先送酒到聚仙楼,再来财神府摆摊,顺便送酒到点绛唇,日日如此。”阿辞回过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