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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湮灭

第90章 湮灭
富商溜溜达达地看完一圈, 又找到萧殊尘,“萧老弟,我话说在前头,我可不是对这些什么杂鱼感兴趣。”他嫌弃地闻了闻自己袖口的鱼腥味, “可真够难闻的。”

萧殊尘少顷露出个客套的笑, “这我肯定知道的。”

他的命运转折点, 是一具尸体。

应该是一具尸体吧。

萧殊尘当时看到岸边躺着一个人的时候,吓了一跳。

他正想看看对方是不是溺水了, 是否还活着。还没试探上对方的鼻息,一双手就搭在他的肩膀上。

萧殊尘从来没有见过那么昳丽的女人, 在雪里凹这种渔村里,大部分人都被风雨摧残的衰老难看。

而面前的女人皮肤吹弹可破,每一个举动都透露着难以言说的曼妙。

“他叫陆渊。”女人指了指躺在地上的男人,随即她的动作让萧殊尘大跌眼界。

女人矮下身,掏出一把锋利的匕首,划开了对方的手背。

萧殊尘目瞪口呆地看见对方流出来的血, 竟然不是猩红色, 而是像浅色的金色熔浆。

“我叫赤方。”她忽然自我介绍起来,“我教你一种炼制方法,可以让不能修炼的人入道, 但是你得帮我个忙。”

萧殊尘咽了口口水,他已经知道这个自称赤方的女人不是什么善茬,而他作为一个目击者, 最好是乖乖听她的命令。

“他神魂未散,我杀不了他。”赤方苦恼地叹了一口气, “但是可不能让他又活了,你帮我把他藏起来吧。”

萧殊尘觉得自己活了那么多年, 却依旧没什么出息,赤方说的事至少给了他一个盼头。

他先是听从赤方的指导,炼制出一个最简单的疗伤丹药,治好了一个富商妻子的肺痨。

富商一看还有这种良药,立刻想跟萧殊尘做一笔大生意。

那个时候的萧殊尘还念着养育他长大的渔民的好,他答应了跟富商的交易,然后额外提出了一个要求,就是让对方同时尽数收购这个渔村的河鲜。

今日,萧殊尘听闻有修真者寻了过来,那种迟来的恐惧立刻攥紧了他的心。

这一刻,他晓得侥幸是没有用的。凡人在修真者面前只是渺茫的蝼蚁,唯有自己跟对方站在一样的高度,才能活下去。

渔民见到萧殊尘这边还亮着灯,敲了敲门问他:“头鱼你还没睡么?我们这边准备吃酒你来不来啊。”

萧殊尘听到这个愚蠢的名字,眼睑忍不住一跳,他抿了抿嘴没有吱声。

实际上这个名字来自渔民对无父无母的他的一份祝福,因为头鱼意味着在他们破冰时,捕鱼活动中捕到的第一条鱼,他们认为头鱼能带来希望和吉祥。

富商露出一个说不出来含义的笑,“萧老弟本命……别有一番趣味。”

萧殊尘语气中带上冷意,“阁下真是谬赞了。”

他掩饰地极好,富商没有看见萧殊尘眼里转瞬即逝的杀意。

于是萧殊尘每日每夜地炼制着能让他一步登天的丹药。

他不敢合眼,每一秒对他来说都弥足珍贵。他要赶在那个人回到雪里凹之前,把丹药炼制出来。

终于有一天,按照赤方给予他的大衍通天录,丹炉中诞生了第一炉丹药。

赤方语重心长地告诉他:“神血不比其他,力量蛮横不讲道理。其中比例是很难确定的,你最好先找别人替你试试药。”

她明媚的眸子里,盛着萧殊尘看不懂的光,“你应该知道找谁替你试药吧?”

萧殊尘捻起不含杂质的丹药,轻声喃喃道:“我当然知道。而且有不少呢。”

他是马上要步入修仙途的人,哪能留下一群还知道他出身的人!

干脆就让这个渔村跟那个该死的名字一起湮灭!

系统看着一群人为了欢庆今年河鲜尽数卖掉,欢天喜地地准备酒水。

【别啊,你们倒是盯着他啊。】它焦急地试图扒拉一个渔民,让他看看鬼鬼祟祟往每个酒坛里面加药粉的萧殊尘,【有人手脚不干净在干坏事!你们快看看他哇!】

萧殊尘每个酒坛下的剂量有多有少,严格地控制着变量。

他干完一切,就借口不舒服,告病回到自己的家。

透过门缝,他阴骘的目光落在每一个的脸上,他听见每一句欢声笑语,他看见每一个杯酒相碰。

……抱歉,我更想活着。

赤方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他的身边,像看出了他的心思。

不知道是夸赞还是什么,她捧着脸,丝毫不嫌弃地坐在杂乱的床铺上,“你可真是好人一点儿也做不明白啊。”

变故来临的总是又快又急,不到半个时辰,这里就变成了可怖的炼狱。

萧殊尘慢吞吞地踱步而出,他拿着纸张,慢条斯理地路过每一个在地上翻滚的人,记录着这一切:“神血混入一钱,剂量略多。”

“神血加黄柏,可略微有克制作用。”

“细辛……不可加。”萧殊尘皱眉看了一眼地上已经没气的尸身,迈了过去。

他挥舞着笔尖,无视着咒骂和尖叫,踏过这人间地狱。

消失了很久的陵川渡,根本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他这段时日被一群声称要为陆渊报仇的修士追杀。

为了不牵扯到这些好心的渔民,他决心这是最后一次到这里来,是告别也是答谢。

只是当他步入雪里凹的那一刹那,他闻到了令他极其不安的味道。

陵川渡听到了呜咽的声音,一开始他以为是江风的呼啸声,当他走进渔村时,被眼前的场景震惊得大脑空了一瞬。

不知道多少人,不,不应该说是人。

不知道是什么形状的生物,艰难地蠕动的自己身躯,拖出一道道未干的血迹。

他们似乎已经没有了听觉和视觉,丝毫没有注意到陵川渡的存在,只是凭着本能往外挪动着。

陵川渡脸色一变,他在这群血肉模糊的人身上,看到了熟悉的东西。那些生物身上残留着一些棕叶的碎片,靠着棕绒捻成的线还挂在上面。

——是渔民穿的蓑衣。

陵川渡这一刻已经不是震惊能够形容的了,他来不及细究为什么渔民会变成这样,只能急匆匆地前往留他暂居的那户人家。

还没推开门,他就听到了嘲哳的哭嚎声,已经不像是人声,但他还是没有犹豫地推门进去。

那个曾经好心帮他寻人的大婶,正搂住一个已经断了气的东西,断断续续地哭着。

陵川渡强行让自己冷静,他轻声问道:“怎么了?”

大婶一抬头,陵川渡才看清对方的脸上诡异地遍布着奇诡的反光。仔细一看,他发现女人脸上竟然长出了层层叠叠类似鱼鳞的东西。

“我、唔——”大婶费劲地说出一个字,难以遏制地喷出一口鲜血,她双唇抖动地看着怀里的生物,张嘴道:“我的儿……”

她抱着额头大声尖叫嚎啕,已经说不出话的嗓子只能发出不明所以的声调,她打着滚不停地拿额头撞向墙壁。

陵川渡想伸手将她打晕,阻止她自残的行为,就看见对方的额角发生了异样的变化。

先是隆起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肉包,然后戳出一个坚硬的柱状物体。

“这是……”陵川渡太阳穴在突突狂跳,一阵眩晕。

这是龙角!

猩红色的血液从大婶额头划过,她艰难地朝陵川渡比划着,杀了我!

杀了我,我已经活不了了。

她绝望地看向屋外,那些因为痛苦而不得不在地上摩擦,试图刮掉身上戳破皮肤龙鳞的怪物。

……他们,也活不了了。

索性给我们一个痛快吧。

陆渊看见陵川渡沉默地站在原地,他没有任何动作。

陵川渡已经彻底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他大脑此刻乱作一团,这种龙化的特征像极了使用神血力量的陆渊!

怎么会这样?

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他们变成了这样?

是……因为我杀了陆渊,才导致这样的么?

是因为我么?

他越想越混乱,已经颠三倒四的逻辑,在他脑海中纠缠成乱麻。

大婶见状,绝望地冲他发出一阵沙哑的咆哮,泪水从她眼角落下,冲下一道血迹。

“啊啊啊——”她长大嘴巴只能发出意义不明地吼声。

你为什么不动手!

好疼啊,好疼——

我不要变成那副样子——

她失望地望着陵川渡,最后眼中的一点光亮悄无声息地熄灭了,留下了无言的控诉。

为什么不帮帮我?

我曾经那么努力地想帮你。

陵川渡表情看起来没有什么变化。

但陆渊从知道,他已经临近崩溃了。

陵川渡微微发着抖,逃一般地离开了这间屋子。他大步朝前,想要掩盖什么般地抬手召来渊雪。

陵川渡停在一具还在艰难喘着气的人旁边,对方仰着头望向他,痛得很难表达感情的脸上,居然让人看出了一点欣喜。

对方拼尽全力地抓住了陵川渡的鞋背,每动一次口型就会让已经畸变的唇角开裂,但他依旧没有放弃。

“——杀了我。”

鲜血扬起,溅了陵川渡一脸。

陵川渡不是没有杀过邪祟,但这是他第一次杀了还算是人的东西。

下一秒,他手指一僵,抑制不住地干呕起来。

他本来这段时间就忙于奔波,没有好好休息吃饭,自然是吐不出来什么。

生理性的泪水濡湿了他的睫毛,泛红的眼眶里眼神涣散,他像是没有知觉地收回了剑。

陵川渡无所谓地抹了一下脸,移步到下一个躺在地上的人旁边。

几剑下去,就跟戴着一个血红色的面具一般。

他麻木得像个刽子手,只不过每一次手起刀落的时候,别人留给他的眼神,只有感激和解脱。

二十一……三十四……五十七……

陵川渡默念着人数,机械地重复着动作。

“住手——”

仙盟的人姗姗来迟,瞥见此地尸横遍野,血肉模糊的一堆堆尸体,叠在一起,顿时大惊失色,他们面带诧异地互相对视一眼,暗道陵川渡不会真是疯了吧。

“你果真已经堕入魔道了!诛杀了那么多无辜之人。”

“还不束手就擒!随我等回仙盟!”

一群人挤在渔村的边界,嗅着刺鼻的血腥味,如临大敌地瞪着陵川渡。

陵川渡突然觉得一切都没了意义,一丝不知从何而来的疲惫瞬间击穿了他。

好累啊。他想。

陵川渡潜意识里就想丢下手中的渊雪,但是这是陆渊留给他的唯一东西。

他舍不得。

就在两方僵持之际,远处爆发一声巨响。

萧殊尘遥遥看着自己点下的火药,轰得一声土坝就像被无形的巨手一拳打碎,如千军万马咆哮般的江水直泄千里,冲进了本就低洼的渔村。

他在做这一切的时候,没有一丝后悔。

唯一后悔的是,若他能早日修道,怕是用不着火药引线这种凡人才用的东西了吧,麻烦又让人灰头土脸。

到时候,他必定凌于天地之上,像真正的仙人一样,翻手之间便可移动山海。

可是终归是那么多条人命,萧殊尘始终还是不放心,他后来选定宗门位置时,私心选择在雪里凹的上方,将这一片遗址,掩藏在白玉京的砖瓦之下,掩藏在无数修习之人的足下。

此后,萧殊尘以神血为药引,使得无数无缘大道的人,得以修行。

原本一个门可罗雀的新门派,引得无数人慕名而来,到后来更是为了一个弟子的名额,挣得头破血流。萧殊尘默认手底下的人暗地售卖入门的名额,一时赚得盈箱溢箧。

陆渊心底升起一个冰冷的念头:

……白玉京的每一步辉煌,都行走于他尸骸之上。

不觉认主,哪怕是在陆渊的默许之下,它依旧不忍心弑主,留了陆渊一线生机。

虽然那一刀并未完全断了陆渊的生机,但依旧将陆渊的神魂斩裂。大部分的神魂割裂后在人世间徘徊,最后被找错人的系统重组在长生木上。

而唯独当时被陵川渡一刀贯穿的心脏,依旧死死卡着一块神魂碎片,迟迟不愿离去。

就像是有什么未尽的心事。

但这却让取血的萧殊尘欣喜如狂,只要神魂尚在,陆渊就还有一息尚存,那么神血就可以取之不竭。

——那么白玉京就可以长存鼎立。

唯一的坏处就是,这具偶有神志的躯体,会突然惊醒,被那些有神血味道的白玉京弟子吸引,并且下手狠绝地捏碎他们的天灵盖。

系统盯着像个恐怖夜游神一样的陆灵越:【这就是骨将军的来源?】

“毫无意识的我确实会被熟悉的气息吸引,这是神魂想自我修复的下意识举动,就像……”陆渊蓦然停住,顿了一下开口,“就像为什么我这具木傀儡的身体,会被萧景春吸引一样。”

【所以你没有重生之前,这具身体缠着人家,只不过是因为对方上有你自己的气息?!】

系统哑炮了一样,闭上了嘴。

在生死之境中,陆渊经历了数不清的四季流转,岁月阑珊,看着这具遗躯再一次暴起,只不过这一次的对象是萧殊尘的孙子,萧景春。

萧景春本就不能修行,萧殊尘自然不会放弃,喂给萧景春的神血再一次进行提纯,导致他身上的神血味道更为浓郁,从而引得本已经陷入沉睡的陆灵越苏醒。

看着被吓丢了魂的孙子,萧殊尘决心布下一个牢固可靠的封印。

那个神出鬼没的女人又出现了,她对萧殊尘提议道:“不如就将他封印在整个建章城之下吧,在世间万物的生息洪流之下,引源源不断的赤漓江水化为冰封,作为封印的穹顶。”

赤方笑眯眯地拍了拍萧殊尘的肩膀,“这地底下,灵力可是一点儿也没有,你只需要确保封印的上空给他不留一丝空隙即可。”

用了这个方法之后,陆灵越确实难得的进入了长眠,但随之而来,令萧殊尘惊惧地是这具遗骸的血液在逐渐枯竭,状态也在每况愈下地衰败。

他不知道,是因为残留在遗骸上的神魂神血,随着陆渊的重生在逐渐被吸引归位。

萧殊尘只能看到本来只是部分露出骨骸的躯体,在这段时间以极快的速度像一棵枯树,凋零腐朽。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神血已经不够用了。

他必须要先想办法,预留足够的资金来运转之后的白玉京。

“你真的要那么做么?”萧云旗在这了无生气的地下,听着自己发颤的回音问着父亲。

萧殊尘把东西塞给他,“去星回上,把神骨竞拍掉。”

“父亲,这太冒险了!”

萧殊尘没有理他,自顾自地说道:“记住,跟霜简书局的人竞价,他们一定会拿下神骨的。”

“父亲,被发现我们就完了!”萧殊尘不敢接这节指骨。

萧殊尘忍不住甩了他一巴掌,“没用的东西!换不到钱我们才是真的完了!”

“没有了神血的炼制,意味着我们需要找到更为昂贵的药材替换,还不一定能让这些蠢材筑基!”

“白玉京靠什么立足的?你不会真以为靠你编的那些狗屁不通的心法吧!”

萧云旗被萧殊尘打的脸一歪,他脸上红一阵白一阵,颤抖着手接住那枚神骨,碰到它的瞬间,仿佛被烙铁烫了一下,他差点没拿住。

“……我知道了。”

两个人渐行渐远,离开了这暗无天日的地下。

陆灵越依旧无知无觉地躺在冰床之上,像是陷入了不愿醒来的梦境。

陆渊却在这张没有什么神情的脸上,罕见地看出了一点不甘。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了十分熟悉的一生清响。

在这建章城底,在这被无尽江水冰封的地方,听到了这声清丽的声音。

就像这个声音不久之前还出现在耳边。

陆渊下意识地望向那双布满霜雪的脸上,令他表情凝固的是,那具理应被封印到无知无觉的尸身,微微有了些许变化。

陆灵越猝然睁眼,他眼珠僵硬地转了两圈,裸露在外的森白牙齿动了动,试图想说些什么。只不过他身体跟老旧的零件一样,只能发出嘎吱作响的声音。

陆渊脸上表情未变,但他下一秒就想起来这个清响是什么。

这是萧殊尘当着他的面捏碎的封印钥匙,是将陆灵越放出来的最后一道枷锁。

——生死之境的时间已到了它的尽头!

陆灵越本空洞无一物的瞳孔突然停止了转动,他一言不发地直愣愣看向陆渊。

他本被霜雪遮掩的眉梢轻微动了动,陆渊惊疑地看着那张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脸庞,居然出现极具人性的表情。

那是陆渊最熟悉不过的神色。

——濒临爆发的怒意。

这个严格意义上来说同是生死之境主人的陆灵越,居然在这个时候恢复了神志。

“够了!”陆灵越身上的霜雪被他猛然挣脱,他立刻怒不可遏地朝着陆渊扑过来,眼中黯淡的金光仿佛燃尽了枯朽身躯里的最后一点神血。

“就凭你——”整个幻境在陆灵越的暴怒之下被撕裂,他怒吼着想一掌将眼前人捏碎,“也想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