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狗狗巴士
佘初白睁开眼,看到了无比怀念的蓝天。
其实已经不能称之为蓝天,阴天黑天更为贴切。在失手下坠了两三米后,他及时搭住了山壁上一块岩石,随后,抬手抓住藤蔓末端。
疲惫感一扫而空,浑身的任督二脉都像是被打通了。佘初白深吸一口气,坚定地望着上方,双手交替,快速向上攀登。
强大的肩臂力量在此时一展无遗。
心急如焚的柳似云和郎澈趴在崖边做啦啦队,悬着的心慢慢落回平地。
看着佘初白自力更生一点一点脱离险境,不知为何,升起的喜悦中莫名掺杂着一点点恐惧。
这家伙真的是普通人类吗。
映衬在极易诱发恐高症的背景下,那脸上毫无波澜、置身事外的表情,简直就像是恶魔正在从地狱之门爬上来。
不过,在攀岩的过程中,两条瘦长的腿难免还是会在一无所有的空气中打晃,叫人捏一把汗。
“让开点。”快到了,佘初白说。
狼澈原本大张着嘴,想咬住佘初白的胳膊帮忙拖一拖,此话一出,只能退远让出空间。
佘初白抓住坚实的岩体,一个伏地挺身,上半身跃出地平线。
终于触摸到踏实的地面,真实的空间,佘初白仰面躺倒,释然地大口喘气。
没呼吸上两秒清新的空气,一个大黑毛肚就盖了上来,在他的脸、他的身体上欣喜若狂地跳来跳去。
把他当跳舞毯呢?
不过果然……还是现在这样可爱多了。
如果是那段奇幻影像中所展现的庞大体型,恐怕一个屁墩砸上来,他不死也得落个内伤。
佘初白展开双臂回抱住狗,让他安分下来,历经沧桑、老气横秋地叹了一口气。
柳似云坐在地上,把背包的东西一股脑全倒出来:“要不要喝水,要不要吃东西,要不要擦纸……”
佘初白陡然坐起来,把那些东西通通塞回包里。
环顾四周,不见乌鸦的身影,但还是不能掉以轻心。他和郎澈的包都丢了,现在三人只剩下紧巴巴的一份物资可以用。
塞着塞着,佘初白脸色一僵。
“有登山绳刚刚干吗不拿出来?”佘初白捏着绳圈,脸色前所未有的难看。
“啊,忘了。”柳似云一脸大梦方醒的表情,随后又被汹涌歉意席卷,“你知道的嘛,危急关头就什么都想不起来了,更何况也不是我要买,是店员推销硬塞进来的。就像你为了凑满减加进购物车的杂七杂八的东西等快递到了才会猛地想起来啊原来还买了这个,这一切都是消费主义的陷阱啊……”
他可是实打实地掉入了存在主义的陷阱。
佘初白说不出责怪的话。这一通词不达意的长篇大论,应当是为了掩饰紧张与愧疚的胡言乱语。把背包东西收拾妥当,佘初白拉紧了拉链。
“没一个靠谱的。”
只是随口的一句话,但郎澈尤其把这话听进去了。
刚经历过一场生死浩劫,郎澈比佘初白更加应激,一直紧紧贴着佘初白走,用毛茸茸的身体蹭他的腿。
第三次差点被绊到后,佘初白忍无可忍地低下头:“你一定克死我是不是。”
郎澈的情绪瞬间跌到谷底,尾巴也随之耷拉到了地面。佘初白无可奈何,朝着柳似云伸出手。
“刚刚那个绳子拿给我用一下。”
柳似云不问缘由,立即照做。
佘初白拿着登山绳的一头,套进狼澈的脖子绕了一圈,打了个简单的活结,搓搓沮丧到地心的狗脸:“这样行了吗。”
“嗯!”郎澈立马又恢复精神,狂摇尾巴。
佘初白无言地牵着另一端,因为绳子总长有几十米,所以一圈又一圈的重量全都缠在了他手上。
真的被他养成狗了啊。
一只狼应有的徜徉恣意、无拘无束,全都抛诸脑后,还要人牵着才有安全感。
天色彻底暗了下来,柳似云戴上头灯照明。
佘初白包丢了,但手机完好地揣在兜里,打开手电筒照向远方。走在前方开路的郎澈察觉到他的心意,转过头来,两颗金色的眼珠在黑夜中熠熠发光。
“不用给我打光,我看得到。”
佘初白恍然道:“哦,忘了你是狗。”
哪怕视野中一直存在着那截一扭一扭的尾巴,都会忘记狗具有夜视的能力,柳似云不记得包里有安全绳,就更无可指摘了。
人的眼睛有时候就像狗的大脑,没什么用。
“不是狗,是狼!”郎澈回身,咬着佘初白的裤腿小打小闹。
“狗都不会蠢到跳崖。”佘初白开始秋后算账。
郎澈霎时气势全泄,小声嗫嗫嚅嚅:“包里有我的手机嘛。”
佘初白一想到又要给他买部新手机,一年不到,换了三部,都没算电话手表与学习机,养什么狗这么费钱。
但……如果是养老婆的话,勉强可以接受吧。
“要变天了。”狼澈猛动着黢黑的鼻头说,“我们赶紧找个避雨的地方吧。”
柳似云点开手机,荧荧亮光由下至上打在双颊,黑灯瞎火的环境中只显出一张人脸,即便表情并不狰狞,但佘初白依然默默移开了视线。
“天气预报没显示啊。”柳似云表示质疑。
“真的,相信我!”郎澈的语气中带着一种急于戴罪立功的恳切。
柳似云妥协了。
三人离开蜿蜒的山径小道,走到大路上。
没走多久,就遇到了一个山间大巴的停靠站点。三人躲进站台的遮雨棚下,伸长脑袋,期盼有路过的便车能捎他们一程。
如果天气情况好,继续徒步夜爬也不是不行,但真按郎澈说的要下雨的话,在湿滑雨天走夜路就太不安全了。
上一场生离死别的后怕尚未完全痊愈,这会儿没人愿意冒险。
比起亮着灯光的私家车辆,他们先等来的,是细蒙蒙的春雨。因为重量很轻,与春风一同飘到皮肤上,泛着淡淡的痒意。
雨渐渐大了,一节一节的透明断线落到地上,画出一个个涟漪的小圆圈。
绿意盎然的山中雨夜,年久失修的公车站牌,一只没心眼的毛茸茸怪兽。
柳似云目视前方,面无表情地开口:“你知道这一幕让我想到什么吗。”
每一部宫崎骏都看过的佘初白自然明了:“那你应该趴到我背上来。”
比龙猫小了不止一点的郎澈着急地跳来跳去:“什么什么?你们在说什么?”
柳似云深沉地叹一口气:“有空也带孩子看点动画片吧。”
佘初白两手圈住狗脖子,阻止道:“别跳了,溅得到处都是。”
郎澈顺势贴到了他身上。
“会不会有猫猫巴士来接我们呢……”柳似云漫无边际地畅想着。
佘初白当然觉得不可能。事实上,他恳求什么都不要出现,尤其是那些常与大雨滂沱的深夜搭配出现的红衣白衣怪东西。
越想越不受控地深入,为了转移注意力,佘初白低下头,猛揉狗脑袋。
“狗狗巴士倒是有一辆。”一辆敦实的小狗半挂。
郎澈很配合地响亮汪了一声,高抬脑袋,充满了莫名的骄傲。
雨势越来越大,柳似云把手机调成节能模式,无聊地走到歪斜的站牌前,一个一个念着那些古朴生僻的地名。好几站的字体被经年累月的铁锈腐蚀,让人有点怀疑这条线路是否还在运行。
雨停了,皓月当空,柳似云逐渐放弃了搭便车这个念头。就这样等到天亮并不可怕,但要是深更半夜有人把车往这种人迹罕至的地方开,那才叫人担心。她缩起一只胳膊,用另一只手将被雨水打湿的袖口拧干。
郎澈仰望着遥远夜空的巨大月轮,情难自已,对着那轮皎洁明亮的圆月,扯开喉咙放肆狼嗥。
“嗷呜呜——”
翻译成狼语,也不具有任何实际内容,只是瞎叫唤。
声波震动带起的风,穿过佘初白与柳似云的衣服下摆,冷冷的无动于衷。
也差不多该习惯了。
“别叫了。”佘初白适时捏住郎澈的嘴筒子,“等下把你同类招来,我们全交代在这儿了。”
郎澈天真无邪地眨了眨眼:“怎么会,你这么厉害,狼打不过你。”
虽然郎澈的眼神给人的感觉很真诚,但佘初白下意识还是会咂摸这是不是反讽嘲弄。
大概是人类多疑的通病。
实在是无聊到没事干了,郎澈打开话匣子,像是上了年纪的退伍老兵,絮絮叨叨唠起前世的经历。
在他的故事版本中,他一直是一只与人为善的好狼,只是好奇凑过去闻一闻新奇的味道,就被某个不讲道理的人类挥剑追了四里地,丝毫不提那之后他将别人肩膀咬了个对穿的事。
佘初白没有戳穿,静静听着郎澈讲流水账。
他被一个小女孩救了,然后又和小女孩一起救了一名青年郎,最后引发了一连串的蝴蝶效应。故事结局算不上美好,但也不至于太差。
故事中的小姑娘是“云云”,青年郎是“小白”。
柳似云兴致缺缺地听完:“是吗,我一点也不记得了。小白你还有印象吗?”
“没有。”
佘初白抬起左手,揉了揉右侧肩膀。
那钻心刺骨的疼痛只在幻象中短暂存在过,谢天谢地,这辈子他的肩膀好用得不得了。
嗯?
佘初白垂下手时,发现左手心的那块暗色胎记不见了。
手掌肤色连成均匀的一片,没有任何图案痕迹。
这一天发生了太多惊心动魄的事,这点小事好像都不值得追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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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想过要不要越do越淡,后来还是觉得愿意为他粉身碎骨的那一刻一下子还回去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