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八月中旬,陈上舟和逢青又一起回了趟南陵。
郑子桓黄书南的婚礼定在了八月中旬,逢青特意空了那周的档期出来,陈上舟提前半个多月开始换班补班。最终,在婚礼那几天,两人凑出来了四天连休,往南陵来。
临出发南陵前,也就是陈上舟即将休假的那天晚上,逢青还领着陈上舟去黄书南闺蜜——石妍那儿弄了头发。
陈上舟是顺便修修长度,逢青是奔着换新发型去的。
他黑发已经长出来了长长一截,连带着之前那截几乎已经不卷了,但依然金里带黄黄里带金的头发,还有点遮视线的文艺范。
逢青把它剪短了些,这回就没烫卷了,只是和陈上舟一起有商有量地选了个浅灰色染。
不过说是有商有量,其实还是逢青自己在挑。
因为不管他选择哪一个颜色,陈上舟都只会说可以,哪怕是逢青挑个上街回头率百分百的大红色,陈上舟也还是会在两秒的短暂停顿后,眼睛眨也不眨地说可以——
逢青开始琢磨。
难道只要不是抽烟那种被下了死命令的事情,只要提前告诉陈上舟自己想怎么做,陈上舟就不怎么管了?
为此,逢青开始试探。
理发师给他摸完染发膏离开后,逢青就一本正经开口道,“陈上舟,我觉得我的耳洞我有点看腻了。”
“想再买点耳钉?一会儿可以顺路去逛逛。”陈上舟道。
逢青又说:“我是想去再打一个。”
陈上舟一顿,视线落在逢青的耳朵上,像是真的在认真思考逢青在打一个的效果,随后道,“一会儿陪你去。”
逢青继续试探,“我想在锁骨这儿也纹个小东西。”
视线又往逢青锁骨挪,陈上舟:“纹之前给我看看选的图案。”
“手腕这儿也纹一个?”
陈上舟顿了顿,还是说:“纹。”
这都不管?
逢青突然又觉得有点不痛快,他甚至说不上来哪里不痛快。他都二十五了,纹点东西在身上确实没什么问题,又不像以前还是学生,所以这样不行那样不行。但他还是有点不痛快。
“那我还想纹个大花臂。”逢青脱口而出道。
这下陈上舟不说话了,只是垂眸盯着逢青,言简意赅:“你试试?”
逢青顿时满意一笑,那种希望陈上舟依然管着他的微妙心思得到了满足,连忙道,“开玩笑呢开玩笑呢,不纹花臂不纹花臂。不过,怎么到花臂就不行了呀?”
“小的随你,纹之前给我看看图案就行了,花臂这种大面积的不行。”陈上舟又道,“小的再后悔也后悔不到哪儿去,大面积的后悔了你上哪儿去哭?”
逢青道:“上你这哭呗。”
陈上舟又不说话。
“放心吧放心吧,小的我也不纹,之前郑子桓给我纹小船的时候我就觉得可疼了,不想纹了。”逢青连忙道。
陈上舟:“疼还想去再打耳洞?”
“其实也不是很想去……”逢青解释,“我觉得三个刚刚好,不多不少挺好看的,还有点不对称美。”
直到这会儿,陈上舟才意识到逢青刚才说想这样想那样的目的是什么,“头发还会再长出来,真觉得难看了也能回来再换个颜色,你现在喜欢什么颜色染什么颜色就是了。”
就在逢青准备开口又说点什么的时候,陈上舟再一次看向他的三个耳洞,“纹身都觉得疼,当时还一打打三个耳洞?”
逢青一本正经:“耳洞疼就疼那一下,之后不碰就不疼,纹身是持续性的密密麻麻的。而且当时还有高考的激情在,那个穿孔师拿耳钉给我比了一下,真的还挺好看的嘛。你不也觉得好看吗?”
陈上舟:“……嗯。”
–
两人从石妍的工作室走出来时,已经很晚了。
即便石妍早就让一个发型师专门预留出时间等逢青,但还是抗不过染头发本身就是一项耗时间的工程,两人在石妍的工作室一坐就坐了三个多小时。
出门,陈上舟就和逢青在门口的一条夜市摊上瞎逛着。
石妍的工作室开在一条锦江有名的文艺街区,郑子桓和黄书南在这条街上都有店。
附近还有两家酒吧,一到晚上,这里的店铺都会支棱出自己的小摊子卖点小东西,还有很多原本摆在其他路口的小吃摊也会挪过来,热闹得不行。
逢青在那条夜市摊上选了买了几款耳钉,回家第一时间就让陈上舟给他挑了三个来换上。
–
因为回家太晚,第二天,逢青还赖了会儿的床,偏偏高铁买的还是一早的。
以至于后来也不知道到底是在着急忙慌些什么,电梯都坐到一楼了,逢青习惯性一摸兜才发现,身份证放在玄关上没带!
他连忙转头看着拉着行李箱的陈上舟,“陈上舟!我忘拿身份证了,我上楼去拿一下!”
陈上舟看他一眼,没有丝毫意外之情地从自己裤兜里掏了两张身份证出来。
逢青:“!”
“……冒失鬼。”陈上舟道。
逢青趁着没人又往陈上舟身上蹭,嘴甜道:“没有你我可怎么办呀陈上舟?”
–
到南陵后,两人还是回了老房子。
其实对他们两个而言,去住酒店是要方便些的,不需要自己铺床,也不需要把很久没人睡过的被子拿到阳台去晒,更不需要打扫家里卫生免得走哪都被灰尘呛,毕竟到底只在这里住几天。
但南陵的老房子是他们一起长大的地方,对他们而言实在是特殊。
所以哪怕累一些,两人还是一致地没冒出订酒店的想法。
为即将在老房子里住下的三天时光打扫了大半天卫生后,两人出门吃晚饭。
吃完晚饭走回家,刚走到小区门口时,逢青牵起陈上舟的手,拽着陈上舟一拐弯,开始沿着小区外围,也就是那条当年他刚高考完,最喜欢和陈上舟一起大晚上散步的路走。
南陵的夏天没有锦江那么热,晚风吹在人身上是惬意的。
这个小区年头已经太久太久,小区外沿人烟稀少,逢青和陈上舟一起走了好远才遇见一个擦肩而过的路人。
他们没有再像以前一样担心被方姝撞见,也没有再在遇见路人时悄悄保持距离放开对方的手。
很快小区就被他们转完一圈。
拐弯去路边摊买点夜宵,站在烧烤店前,等老板现烤时,陈上舟开始敲着手机上的键盘。
逢青探头过去,没看清备注,“和谁聊天呢?”
“我妈。”说完,陈上舟把手机屏幕递到逢青眼前。
莫名有些紧张,三五秒,逢青才看向陈上舟的聊天页面。
-方姝:又回南陵了?
-陈上舟:逢青朋友结婚,我们回来参加。
-方姝:……
-方姝:放假有空的话,和他一起来云南玩吧,这里挺漂亮的。
-陈上舟:嗯。
看见这个聊天记录,逢青心里其实很是五味杂陈,半晌,他才道,“方阿姨怎么知道你又回南陵了?”
陈上舟淡道:“她刚才问我在干什么,拍了张照片给她。”
逢青这才伸手点了点陈上舟的屏幕,将键盘收起,看见上半段聊天记录。
-方姝:睡了吗?
-陈上舟:[图片]
照片有些眼熟。
逢青定睛一看,才发现是刚才他和陈上舟散步时,走过的某一段路。是手机后置摄像头拍的,不知道陈上舟什么时候掏出来手机拍的。
照片有些糊,看得出来只是很随意地举起来一拍,空无人烟且笔直的林荫小道,画面中央是一盏路灯。
不过仔细看就能看见,当时他们背后的路灯将他们的影子倒映在了画面的左下角。
很明显的、贴得很紧的两个影子。
–
陈上舟房间的床头柜里,还有过年时剩下的两盒未拆封的啫喱。
回老房子,两人忍不住不腻腻歪歪,黏糊了一整晚,才慢悠悠地清理干净睡觉。
郑子桓黄书南的婚礼在四天假的第三天,所以逢青本意是想第二天睡个懒觉的。
只不过他连续小半年几乎每天被陈上舟拉起来晨跑,硬是明明昨晚凌晨两三点才睡,还是在早上七点整靠生物钟睁开了眼。
逢青又闭上眼,习惯性伸手一捞——
捞空了。
人去哪儿了?
逢青用力搓了搓眼睛,手一撑从床上坐起来,环视一圈果然都没见着陈上舟人。
拔掉手机充电器,逢青下床往屋外走。
看一圈确认陈上舟不在家后,逢青点开微信给陈上舟打了个电话。
那头接得很快。
“昨天睡这么晚你也去跑步啊?”逢青问。
陈上舟:“没跑,下楼买早餐。”
“买的什么?”逢青又问。
陈上舟:“以前上学爱去店里坐着吃的那家小笼包。”
“饿了。”
陈上舟:“马上进小区了,五分钟。”
逢青抬起根本没有手表的左手:“那我可记上时了,要按时回家哦。”
“知道。”陈上舟答。
挂掉电话,逢青伸了个懒腰,慢慢吞吞溜达回房间,坐在了书桌前。
椅子还没坐热,手机就一阵震动,逢青拿起来一看,“恭喜发财”群里的小红点亮了起来。
是郑子桓和黄书南在分享他们布置的婚房。
几张翻下来,其实和平时常见的婚房都没什么太大不同,但看到最后一张的时候,逢青停下了准备点回聊天页面的手。
那是一面很小的照片墙。
上面有他们课后撒欢小团队的每一个人,也有黄书南和郑子桓从初中开始到现在的每个年龄段的合照。
-黄书南:请欣赏。
-邓清:爱情长跑啊。
-沈嘉乐:看不得这种谢谢,这哪里是照片啊,这是时间,越看只越觉得我老了。
-郑子桓:羡慕吧?毕竟我可是12岁就认识我老婆了。
逢青正准备在群里发个表情包,倏然听见一阵厚重的面包车发动机声。
一瞬间的恍惚,他有些意外地往声音的源头看过去,在楼下。
收起手机,跟着这个声音来到阳台,逢青抬手遮了遮早晨并没那么烈的阳光,往下一看,发现一辆小货车停在了楼下。
车子停稳熄火,车上走下两个搬家师傅。
和记忆里某些片段重叠,让逢青回头看了一眼客厅的茶几,只可惜家用电器更新迭代得快,茶几上也早没了会对着沙发吱呀吹的老电风扇。
那年也是这样的季节。
他望向那棵陈上舟当年坐下看书的花坛,才发现二十年时间匆匆而过,不知道是因为陈上舟家里阳台的角度不对,还是那棵树这些年茂密了不少,枝干已经完全遮去了那截陈上舟当年坐着的花坛。总之,什么也看不见。
逢青靠在阳台,掏出手机回复群里郑子桓的发言。
-逢青:那我可也得骄傲一下了。
-逢青:毕竟我和陈上舟可是六岁就认识了。
突然,玄关传来拧门锁的声音,陈上舟走了进来。
他将手里拎着的小笼包举起来晃了晃,“刷牙了没?来吃早餐。”
“还没刷,马上就去。”逢青正要往卫生间走,余光又瞥见陈上舟手里还拎了一袋糖炒栗子,注意力瞬间吸引,“大清早都有这个卖?”
“嗯,顺路看见就买了。”陈上舟道。
逢青:“我都好多年没吃过这个了!正想吃呢!”
洗漱完,逢青坐到餐桌前。
老房子隔音向来不怎么好,楼道里搬家师傅的嗓门一点不落地进了两人耳朵。
逢青感慨:“这房子都这么老了居然还有新住户搬进来。”
陈上舟:“在市区里,交通还便捷,价格也比新房子便宜些,当然有人搬过来。”
听见这话,逢青又道,“你知道我第一次看见你,其实不是在你房间,而是站在我家阳台往下面看吗?当时你爸妈在招呼师傅搬东西,你拿着教科书在花坛那儿坐着看书。”
“知道。”陈上舟道。
“这你都知道?”逢青很是意外。
陈上舟:“一抬头就看见了,神情鬼鬼祟祟的。”
逢青不以为然地摇摇头,又说:“你都不知道,我当时觉得你这小孩可太装了。”
小笼包和黑米粥被陈上舟一碗一碗掀开打包盒盖,逢青的手机又一震,打开一看,是郑子桓给他回了个“滚”。
实在好笑,逢青把手机递到陈上舟面前,给陈上舟看他和郑子桓半分钟前的聊天记录。
一眼扫完,陈上舟道:“这么骄傲?”
“那当然了,我六岁可就认识你了,能不骄傲吗?”逢青强调,“那可是六岁,大字都不认识几个,ABCD都不分清楚的六岁,小学生的都算不上的年纪就认识了。”
陈上舟一笑。
打开的小笼包和黑米粥被陈上舟递到自己面前。
逢青搅和了两下粥,楼下的小货车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又一次启动了发动机,暑假回来看爷爷奶奶的小屁孩们在同一瞬间追逐着吵闹着跑过楼下。
如同小时候一般的惬意。
逢青转头瞥了一眼阳台窗外比那年夏天还要浓密的绿叶,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万幸,纵使他和陈上舟真的分开过那么几年,但过去、未来,在一起的却是更多年。
毕竟,他第一次见到陈上舟,是六岁。
–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