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根据当日卜忠尧交代的地名,众人决定第一站先去澄泽,恰巧邢长安的老家就在澄泽旁边的青山镇明溪村非常顺路。
虽说队伍中有车,但徐俊华十分擅长安排行程,所以行进起来并不慢,且每晚都有地方休息落脚,还有魏镜澄的马车加成,一路上比徐灵鹿想象中的好过很多。
大约走了近一个月,一行人终于到了澄泽。
澄泽是江南地区非常重要的一座城市,人口多,城镇富庶是一副与云京城完全不同的景象。
城中有一条河,房屋沿河而建,而河两岸的街道就是澄泽最繁华的两条街。
街道上各种客栈,酒楼,茶馆应有尽有,还有绸缎庄,茶叶庄,钱庄。
各种样式和款式的招旗在风中飘扬着,徐灵鹿觉得澄泽富的连空气中都充满了银子的味道。
竹家的大本营虽然不在澄泽,但是这里算是他们的第二大据点,有许多产业,竹家人听闻太妃的贵客徐公子的商队要在澄泽落脚,直接给他们备了一座小庄园,待遇非常之高。
江南的庄园和云京大有不同,不像云京那般大开大合,几步就有一处造景,婉约又精美,但众人暂时没有欣赏的心思。
到达庄园之后,徐灵鹿终于痛痛快快的泡了个热水澡,在马车上颠了快一个月,他骨头都快给颠散了。
这次虽然没有晕车,但是每天就是上车赶路和下车睡觉,时间久了整个人都是麻木的,从浴盆里出来,小天师才算是彻底活了过来。
晚上众人决定让大家都好好休息一下,等明天开始,亲兵和暗卫们留在澄泽城中先打探一下消息,看看最近江南一带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
第二日徐灵鹿要去送长安的遗物归家,魏镜澄不放心他,自然要同去,徐俊华不放心魏镜澄也要跟着,只能剩下黎监证一人在澄泽留守。
黎玄辞玩着手指头看着三个毛头小子,他就很想劝徐俊华一句,别挣扎了,那两人之间的姻缘红线怕是比河上船夫拉的纤绳还粗,这不都是早晚的事吗,与其防贼一样处处防着,还不如劝自己早日接受放下,视而不见比较好。
但徐将军倔强。
第二天他非要自己带徐灵鹿过去,徐将军骑术虽然比魏镜澄好,但在北疆野惯了,根本不懂温柔两个字,即便弟弟坐在前面也跑的跟脱缰一样。
徐灵鹿不敢贴着他哥,背挺得板直,等到了邢长安的老家明溪村,小天师一张脸白的跟纸似的,从马上下来扶着一棵大枣树干呕了半天。
徐俊华和魏镜澄都皱着眉头盯着他干呕的背影。
一个在想,自己弟弟是不是太过娇气了,就赶了这么点路便受不了吗?
另一个在想,回去的时候无论如何都要让徐灵鹿坐自己的马,不能再让大舅哥折磨自己媳妇了。
明溪村的风景很好,现在恰逢是中午,家家户户的烟囱里都飘着炊烟,满村全是饭菜的香气,就是这悠悠然的地方养出了邢长安这个小书生。
徐灵鹿有些感慨,抱着怀中的东西往村子最里面走,长安曾在话本里写到过,因为老爹和弟弟都很擅长打猎,所以他们家住在山脚下。
邢家此刻也准备吃午饭,杨氏备了一桌饭菜,正准备喊两个儿子回来吃饭。
刚推开院门就看见三个陌生人站在她家院门口左右张望,“三位来我明溪村可是有事?”
村里家家户户彼此都认识,这三张面孔倒是从来没见过。
“请问邢长乐是住在此处吗?”徐灵鹿上前礼貌询问。
他长的乖巧秀气,穿着一身绸缎衣裳,非富即贵,面上又带着好看的笑意,即便是陌生人杨氏也警惕不起来,直接冲着院子里高声招呼了一声,“当家的,有人找!”
“邢长乐就是我家汉子,几位可是来寻他的?”说着直接打开院门,要把三人让进去,“里面请,里面请。”
邢长乐满脸笑意的从灶房中走出来,昨日和别人合着猎了一头山猪,今日得了一顿红烧肉大餐,农家人的快乐便是如此简单,本来还以为是同村的猎户找自己约着再去山中打猎,没想到面前的三个人他一个也不认识。
“请问您是邢长乐吗?”站在最前面那个俊秀的小公子开口。
这确实是找他的没错呀,邢长乐憨笑着点了点头。
虽然和长安完全是两种类型,但从笑容上却能看出几分相像来,这两兄弟笑到最后都喜欢抿一下嘴,那一刻神情极为相似,只不过那笑在邢长安面上是腼腆,而在邢长乐面上就变成了憨厚。
“我是你哥哥邢长安的旧友,特地从云京来的,帮长安送点东西。”
这话一出,邢长乐脸上的笑意立刻就僵住了,也不知该如何反应就这么愣愣的呆立在原地。
就在几个月前,官驿从云京给他家送来一包东西,说是邢长安在冬日得了急病,没能挺过去,包袱里都是长安的遗物,还有好几封他寄给长安的银票也被退了回来。
邢长乐当时便心下一凉,他哥哥确实好久没同家中联系了,之前基本上一,两个月总会有一封家书的,但这次已经三月有余却没有任何音信,邢长乐已经做好了开春亲自上京去找他哥的准备,结果他人还没走就等来了这个噩耗。
包袱里的东西少的可怜,只有一些书墨和几套旧衣服,那些衣服都是邢长安离家时带走的,在云京这些年,他哥哥竟然连一件新衣都未曾添置过。
邢长乐本打算还是亲自去一趟云京,他担忧邢长安曝尸荒野,无人为他敛收尸骨,可要去一趟云京谈何容易,他只能先用邢长安的旧物为哥哥立了个衣冠冢。
想到这些种种,刚才还呆立在原地的高壮汉子竟蹲在院中哭了起来。
杨氏找了两个孩子回来,就看见自家男人蹲在院中嚎啕大哭,一时间吓坏了,连忙询问缘由,等徐灵鹿解释过后,她上去抱了抱邢长乐,安慰道,“这是好事呀,知道哥哥入土为安,该开心才是。”
豪爽的农家汉子,痛快的哭了一场,心中的某些东西终于放下一些了,起身洗了把脸,就出来招呼徐灵鹿他们入座。
“几位都是云京来的贵客,我们农家都是粗茶淡饭,确实是怠慢了。”杨氏和孩子们帮着拿了三个凳子出来,“不过昨日得了头山猪,这红烧肉可是当家的拿手菜,几位不妨尝一尝。”
徐灵鹿几人自然是不嫌弃,跟着落了座,他先将长安的遗物给了邢长乐。
盒中的东西是长安给小侄子们留下的,邢长乐将盒子递给自己两个儿子,老大和他一样是个皮猴,对纸笔书本毫无兴趣,只看了一眼就塞给了弟弟,小儿子倒是有几分像邢长安,性子安安静静的,虽然还没开蒙识字,但显然对盒中的东西十分好奇,小心翼翼的翻看着长安留下的书本。
徐灵鹿欣慰的笑笑,又从怀中掏出几张银票塞给邢长乐。
银票上的数额将邢长乐吓了一大跳,“这……这是为何?”
“长安虽未考中功名,但他写的风物志怪话本在云京城非常畅销,这些是话本这段时日以来所得的分成,我顺路带来了,日后若还有,便让官驿定时给你送来。”徐灵鹿给他解释。
“这怎么使得!”邢长乐将银票又塞回了他手中,自己哥哥死前连一件新衣都舍不得添置,怎么会有这么多钱呢,定是这富贵小公子看自己家穷,于心不忍所以自己掏了腰包。
“长安生前这书才刚完本,还没印制,所以这钱他也没用上。”徐灵鹿叹了口气,又拿出两本书,一本是邢长安留给他的手稿,另一本则是魏英华首批印制的范本。
邢长乐颤着手接过去,他虽识字不多,但哥哥的字迹却认得的,这书的的确确是长安写的。
“他走之前说,你为了让他留在云京考试,省吃俭用举全家之力供养了他这么多年,他要谢谢你,这些都是应该留给你的。”徐灵鹿拍拍邢长乐的脊背,“还说这些银钱,拿去让孩子们读书,别学他认死理,若是能考取功名当然好,即便考不上,能多认些字,便能多看看这世间的悲欢离合。”
邢长乐抹着眼泪将这银票塞到了杨氏手中,终于彻底释然,招呼几人吃饭。
吃过饭后,他带着徐灵鹿去了那个给邢长安立得衣冠冢。
冢立在明溪村的后山上,这里的山与云京不同,要低矮平缓的多,山中也多植物。
邢长安去世未到三年还没立碑,只有一个小小的坟包,立在一片小白花的花海中。
徐灵鹿一愣,取出木盒中带过来的那捧土,那土囊中开着的白色花朵,居然和这里的小白花是同一种。
邢长乐说这种小白花是当地的特产,一到春夏就开的遍地都是,除也除不尽,干脆就这么让它们长着也好陪陪哥哥。
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机缘让它开在了云京城。
徐灵鹿将那捧土填在长安坟前,上了香又敬了酒,等要下山时回头再看一眼,那朵他从云京带来的花已经和其余花朵融在一起摇曳着,再分辨不出了。
抬头看看天,恰恰飘来一朵云,白乎乎的和那花朵很像,徐灵鹿笑笑对着云朵说,“长安,终于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