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092
“原来这就是白矖的力量。”
沈玉霏仿佛行走在一片茫茫虚空中。
他周身是极致的白, 也是极致的黑。
他的耳畔是无声的,也是喧闹的。
他看不见老祖的下场,却又清楚地“看见”了老祖断裂且冻结在半空中的神识。
……也只是“看见”罢了。
沈玉霏心中不会再因为老祖,掀起任何的波澜。
但, 还差点什么。
沈玉霏到底是重生过一回的人, 不会轻易信任任何一种落在自己手中的力量。
还差点什么。
他在虚空中停下脚步。
他的生命不该如此空虚。
“嘶嘶——嘶嘶——”
倒吊在沈玉霏眉心的白蛇不知何时开始一声又一声地吐息。
沈玉霏瞬间意识到, 那不仅是眉心的白蛇在对他吐息。
白矖也在对他吐息。
献祭了六识,彻底掌控长安钟, 他就与白矖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
此时的他,不是白矖的“圣子”, 胜似白矖的“圣子”。
沈玉霏终是明白玉清门老祖的警告是什么意思了。
当一个人修献祭了六识, 且被抽离了七情六欲,就对自己本身, 失去了任何的留恋。
他的身体也好, 他的神识也罢。
存在与否, 都成了一件无足轻重的事。
白矖的的确确没有夺舍他的身体, 可他也成为了一具供白矖操纵的傀儡
……可这是不对的!
冥冥之中,沈玉霏原本该空空荡荡的脑海中,浮现出了一双金灿灿的竖瞳。
那双眼睛里,有融金在缓缓流淌。
那双眼睛里, 也写满了疯狂的依恋。
陌生的名字模模糊糊地涌到唇边。
沈玉霏的神识开始震颤起来。
一个名字脱口而出:“梵楼!”
也正是在沈玉霏陷入自我怀疑的时候,被时间冻结的老祖再次动了起来。
玉清门的老祖能在世间逗留多年, 不仅勉强保住了肉身, 躲过了无数道天雷,还靠着神识, 暗中操纵不同门派的修士, 自然不会因为沈玉霏献祭六识, 动用大妖白矖的力量,就毫无还手之力。
老祖被分成几段的神识重新凝聚。
血肉蠕动,断裂的神识上生出了无数蛆虫,它们扭动着身形,与别的蛆虫扭打成结,最后将老祖的神识勉勉强强地“缝合”在一起。
“合欢宗……合欢宗!”老祖愤怒的戾呵声中,还夹杂着浓浓的不甘。
沈玉霏眉心的白雪蛇纹,彰显出了他身上可怖灵力的来源。
老祖即便知道,献祭六识的下场,嫉恨的情绪依旧如混着脓的血,从神识深处喷涌而出。
凭什么……
凭什么?!
这等大机缘,凭什么没有出现在他的身上!
若他是沈玉霏,不仅要将大妖白矖的力量化为己用,还要将真正的蛇妖留在身边。
蛇妖的肉身留着供夺舍之用,蛇鳞蛇骨都可炼化为法器,更不用说妖丹了……
凭什么,凭什么偏偏是沈玉霏。
偏偏是一个敢献祭六识,疯子一样的小辈,得到了这份机缘?!
同一时间,远在玉清门内的莲台轰然炸裂,而在合欢宗上空的老祖,刚粘合好的神识,瞬间被圣光笼罩。
他脸上的暴虐情绪如同被流水重刷,半点不剩。
老祖双手合十,徐徐在半空中盘腿坐下。
花瓣遮天蔽日的莲花在忘忧谷的上空出现。
老祖的身上亦散发出了庄严的威压。
那莲台竟也是件神器,凭空出现在老祖的身下,转瞬就将他的肉身也带了过来。
老祖的神识重归残破的身躯。
那肉身再不堪,也是老祖原本的肉身,神识无需契合,完美地融入其中。
无声的气浪以莲花为中心,一浪更比一浪凶悍地向四周荡漾开去。
山峦被削去了山峰,世间的一切都仿佛在无形中“矮”了半截。
老祖成了这天地间,唯一且最尊贵的“仙”。
飘摇的仙雾在老祖的身后凝聚成了一道睥睨众生的“法相”。
沈玉霏的眼睛说起来,的确不能视,却只是献祭出了眼识,并非真的瞎了,故而,他即便不睁开双眼,眼角也在老祖的威压下,淌下了两行血泪。
仙人之姿,非凡人能视。
不过,此时的沈玉霏无知无觉,即便眼角流下血泪,也仅仅是握紧了残妆剑。
凡人也好,仙人也罢。
现在的他,只要还站在老祖的面前,就不会后退半步。
而被钉在地上的巨蛇,体内凝聚的力量终是达到了顶峰。
“吼——”
巨蛇的嘶吼声,响彻天地。
……妖修的修炼之法,梵楼直到进入生门前,都一知半解。
他短暂的作为妖修的“妖生”里,除了会叼着自己的妖丹,每夜沐浴着月光修炼以外,就再也不会别的修炼方式了。
再后来,梵楼更是选择成为一个人修,当了多年的废物。
他排斥着自己身体里的妖修血脉,在生门中经历生死,方才知道,妖修的力量有多强悍。
……妖修本为妖身,于修炼一途,得天独厚。
就好比梵楼,以人修之身,苦苦修行多年,不得要领。
可当他幻化出妖身,体内妖丹随意运转几下,汹涌的灵力就在妖丹的牵引下,汹涌地涌进了身体内,眨眼间,转化成了他本身的灵力。
妖修可以肆意取用世间各处涌动的灵力,人修却只能借助功法,艰难地凝聚出身体可以承受的灵力,用以稳固灵台。
其间差别,不言而喻。
妖丹重新出现在梵楼的体内,蛇妖的血脉也在他的血管中奔腾咆哮。
原来,所有的妖修,在化身为人以后,若是受到重创,都可以抛弃人修的躯壳,重新化成原身。
就如同修为高深的人修,哪怕□□崩坏,只要神识不灭,就能寻到新的躯壳,重回人世间。
但妖修则不然——他们本身就不是人,妖身才是他们的神识最合适的容器。
妖修修炼出来的人身,没了就没了,不过是付出修为的代价,假以时日,还能再修出一具一模一样的来。
好比玉清门的老祖,若为妖修,哪里还会有人身崩溃的烦恼?
电光火石间,梵楼的心头冒出了一个疯狂的念头。
他金色的蛇瞳最后一次映出了沈玉霏的身影,继而沉沉地闭上。
“吼——”
彻底爆发的黑蛇,粗长的身躯疯狂地扭动,身上血剑一根接着一根断裂。
那股可怖的力量在蛇身中攀上了顶点,连献祭了六识的沈玉霏都有所察觉,蹙眉偏了偏头。
黑蛇却不管不顾地继续扭动。
梵楼咬住了自己的妖丹。
从生门中出来的他,早已不是那条,只能跟在沈玉霏身后,叼着蛇莓,暗搓搓游动的小蛇了。
他的妖丹莹润如夜明珠,散发着盈盈的光芒。
梵楼叼着硕大的妖丹,蛇身高高地扬起。
他不知道宗主献祭六识的最终下场,却知道,若是大妖白矖的气息在宗主的身上留得太久,他的宗主就再也回不来了。
……那样淡漠的沈玉霏,仿佛高山上,不容亵渎的雪莲,即便生了他熟悉的脸,神识也变成了他不熟悉的模样。
这种陌生比夺舍还要恐怖。
大妖白矖靠着长安钟,将他的宗主,一点一点地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梵楼念及此,再不犹豫。
玉清门的老祖不死,宗主就会一次又一次地献祭六识。
若是想要让宗主恢复如初,只有那一个法子奏效!
他咬着妖丹,拼尽最后的力气,恶狠狠地扑向玉清门的老祖。
看似不容侵犯,已经化身为仙的老祖,竟被张开了血盆大口的巨蛇,连带着莲台,一并吞进了口中。
咕咚!
巨蛇的皮肉被惨烈地撑开,鲜血狂涌,诡异的流光亦在蛇身上涌动。
梵楼庞大的身躯在山峦间扭动如波涛,却又在瞬息间,消失不见。
——咚!
只听一声巨响,化为人身的梵楼跌进了血泊。
他身上几乎没有一块好肉,残破的黑色衣袍遮不住大片大片散发着血光的皮肤。
赤红色的纹路在梵楼的身上游走,好似修炼了操纵灵兽的秘籍的明心,浑身都出现了类似“契文”的纹路。
这些纹路时而有生命般凸起,狰狞地拉扯着皮肤,时而隐于皮肤之下,幻化为一圈又一圈丑陋的涟漪。
“宗主……宗主!”
梵楼五指深陷进地上的血泥,佝偻着身形,在剧烈的痛苦中,扬起了头。
他晃动模糊的视线里,沈玉霏的身影似乎在飞速靠近。
“宗主……”梵楼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了淡淡的恐慌。
他不在乎那个正试图撕破他的肉身而出的老祖,也不在乎自己不断传来撕裂痛楚的神识。
他的思绪还停留在妖修的身份被宗主发现的恐惧中。
在梵楼的眼中,哪怕是世界毁灭,也没有宗主对他的态度来得重要。
赤色的身影停在了梵楼的面前。
梵楼迫不及待地撑起上半身,淌过血泊,膝行至沈玉霏的脚边。
他用伤痕累累的手指勾住了宗主的衣袍,见鲜血沾染了上去,千刀万剐都不会皱一下的眉毛,立时拧紧了。
“宗主……宗主,不要……不要丢下我。”
梵楼将脸埋进了沈玉霏散发着冷香的衣袍。
他还是一条幼蛇的时候,在沈玉霏的身上学会了情与爱。
那个时候的他,无法将沈玉霏留在身边。
现如今……
梵楼的胸腔忽而一鼓,一直狰狞的手几乎撑破皮肤,想要捅开坚硬的皮肤。
梵楼浑身一僵,捂着心口闷哼着蜷缩在了地上。
他的脸颊依旧不肯离开沈玉霏的衣角,哪怕疼得浑身止不住地颤抖,也要缠缠绵绵地唤沈玉霏:“宗主……宗主……”
不过是一具皮囊。
梵楼想,为了宗主,舍弃了人修的皮囊,不算什么。
“宗主……宗主,求你……”梵楼手中幻化出了那柄沈玉霏曾经用过的残剑。
这柄剑,意义非凡。
那是梵楼用过时间最久,且原本属于沈玉霏的东西。
他爱怜地抚摸着剑身,鲜血顺着指尖,溪水般流淌而下。
红光微闪。
残剑仿佛有了呼吸,在梵楼的掌心里静静地躺着。
“宗主,求您用这柄剑……”梵楼颤颤巍巍地抬起手,无数只小手在他抬起的手臂下游走。老祖被困在皮囊下的神识,不断地变幻着形态,拼死挣扎,试图撑破这具躯壳,逃出升天。
梵楼握剑的手都有些不稳了。
但他痴痴缠缠地望着近在咫尺的沈玉霏:“求您用这柄剑,送我……送我走……”
想要杀/死老祖,现如今,只有这么一个法子了。
也只有用这个法子杀死老祖,宗主才不用继续献祭六识。
梵楼吞下了老祖的肉身和神识,将修出的人身,幻化为了囚笼。
此一时,彼一时。
先前,老祖拼了命地想要得到蛇妖的□□,以图夺舍,一步登天。
如今,被困在梵楼身体里的老祖,却是被不怕死的梵楼困在身体内,无处可逃。
“我生,他生;我死,他死。”
梵楼将残剑塞进了沈玉霏的掌心,继而扬起了头,将脆弱的脖颈展露在他的眼前。
“宗主……动手……动手啊!”
梵楼的一切,都是宗主给的。
他的命,自然也是宗主的。
作者有话要说:
顶锅盖
老祖咬了一口狗狗蛇的脑子:呸,恋爱脑!!!!!!!
老祖毒发gg——
感谢大家的营养液支持,加更还是在白天!!!!我写写写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