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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雪白的病床上,血顺着柏晚章拔去留置针的手背一滴一滴串成了线,织成一股刺目的殷红。

第93章

雪白的病床上,血顺着柏晚章拔去留置针的手背一滴一滴串成了线,织成一股刺目的殷红。
连接仪器的线管被扯下,散落一地。他仿佛感受不到痛,下手没有一点对自己的怜惜,任由针头戳破皮肉,在听见程朔的喊声后,慢了一拍,抬起头。

“你疯了?”程朔目眦欲裂,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按住柏晚章手背的伤口,另一只手去够床边的护士铃,在距离按钮0.01厘米时极速撤停——柏晚章将尖利的针头对准了自己的脖子。

程朔的呼吸扼断了几秒,仿佛有一分钟那样漫长。

“不要让别人进来。”柏晚章没有起伏的声音与动作形成了强烈的割裂感。

“好…好,我不按,”程朔抽回了卡顿的手,像机器短路,“你把针放下,别冲动,发生什么事了?”

血液干涸得很快,一晃眼便褪去了亮色,在白皙的小臂上留下一条蜿蜒的裂缝。

柏晚章散开的头发披在肩头,勾出一截瘦削的下巴,整张脸上所有色彩都凝聚在一双眼睛,与那颗小小的痣。还未完全恢复的创口在他眼底叠出几分憔悴,仿佛有一团阴影,雾雾地罩着,令人看不清楚他真实的模样。

程朔眼睛一刻不敢从他脖子上移开,生怕下一秒针尖就要将其穿破,他以为自己紧张到出现了重影,再细看,原来是柏晚章举着针的手在轻微发抖。

在他出去短短半小时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程朔脑子一团乱,说:“发生什么事了你好好说,不要吓我,蒋飞刚才是不是来过?你们聊了什么?”

柏晚章低低地问:“你为什么要瞒着我?”

刹那,程朔听见有什么东西被推倒的声音,如同多米诺骨牌,汇成一连串细轻的声响。不安的情绪在低空盘旋。

“什么瞒着?是不是蒋飞和你说了些什么?你别听他……”

“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来找过我?”柏晚章打断他,呼吸渐重,如同磨过几层粗粝的砂纸,“为什么不告诉我,我母亲骗了你?”

程朔一言不发。

他想到过真相暴露时可能出现的场面。

但事实远比他想的更糟糕。

心里一块巨石沉重地落地,扬起一片尘土,吸入肺里,他并不觉有任何如释重负的感觉,顾左右而言他:“过去那么久的事,我早就不记得了。”

“你全都知道,”柏晚章扯起唇角,不知道是在笑程朔还是在笑自己,“所以你见到我时才会是那个反应,一次次地回避我,我居然以为……”

他颤抖的幅度愈发大,有好几次,针头已经戳到了脖子,凹下去一个浅坑。

程朔连呼吸都不敢放大,只能依靠压紧柏晚章已经停止流血的手背削弱一些恐慌,把那块皮肤挤得泛白。

“我承认,我瞒着你这件事,就是因为我怕你会变成这样。柏晚章,你先冷静一下,这件事情没有那么严重,都过去了,你现在好好的,我也好好的,不要再做这种危险的事了,行吗?”

柏晚章根本没有听进他的话,发丝黏在他冷白的脸庞,整个人都失去了色彩,“我以为是你先不要我了。”

“我从来没有不要你。”

“这些年,在你心里我一直都是一个死人。”

程朔抿唇,低声说:“……是。”

柏晚章的眼底裂迸出顿顿的迷茫,身体好似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朝两边撕扯,陷入了排山倒海的痛苦,只剩不断地重复:“我以为是你先不要我,是你放弃了我。”

“晚章,只要你做完手术,你想见谁都可以,我再也不会拦着,再也不会强迫你做你不想的事情。”母亲流着泪,几乎跪在他面前,直到他沉默地点了头。

“那件事你别再想了,不可能的,他不会再来找你。我已经和阿佩说好,下个月你跟傅晟一起出国,去那边继续读书,”还是他的母亲,她的面容被一股愤恨扭曲,只能看见两排白森森的牙齿,“你好好看看,他早就把你忘记了,要我告诉你多少遍?这个人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被甩来的照片上,程朔坐在酒吧卡座里,和看不清面孔的男人接吻。

一张张,全是不同的男人。

异国他乡无数个寂寞的夜晚,柏晚章总会回忆起当初第一眼看见那些照片时心脏几乎要从内撕裂的感觉。这颗陌生的心脏,远比他过去那颗坚韧、强壮,连情绪的溃堤都好比山崩海啸,难以承受。偶尔他怀疑,或许这颗心脏曾经属于一个精神病人,或是杀人犯。

他开始全身心地投入进了对程朔的怨恨中,一遍一遍反刍当时的痛苦。现在想,把他送走是一个正确的决定。

一场连绵不绝的阴雨持续了七天,最后一天,他接到了一通久违的跨国电话,电话里医生告诉他:他母亲走了──摔下楼梯,心脏破裂,救护车到的太晚,没有抢救回来。

这是否是一种报应轮回?

得知这个消息,他没有流一滴眼泪。

从挂断那通电话起,盘旋在心口久久不散的怨恨如同结束的雨季抽离了他的身体,伴随母亲的棺材一同下葬。

他要回去,回到程朔的身边去。

恨他也好,记得他也好,忘了他也好。

这世界上,他只剩下他一个了。

“对不起。”

柏晚章轻声说,眼眶挤出一排通红的血丝,没有眼泪。眼泪已经被煎熬干了。

如果当初他没有相信母亲的谎言,那些照片,如果他没有离开,是不是就不会和程朔错过那么多年?

不会再给那些外人,横亘在他们之间的机会?

千钧一发,程朔夺下柏晚章手里的针头,远远甩了出去,一瞬间爆发出的速度连心跳都没能追上,停下来后,急促地喘气。

危机短暂解除,一股被压抑的愤然冲到了头顶,程朔吼道:“你以后能不能别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当满腔怒火不经意触及柏晚章的手腕内侧,戛然而熄,一盆凉水从头浇至全身。

“这是什么?”

程朔拽起柏晚章的手臂,死死盯着不放。

柏晚章浮出一抹浅笑,“你不记得了吗?”

被扯落的药膏贴下,触目惊心的咬痕再也无法遮挡,连同真相一起赤裸裸地暴露在空气中。

数不清的新伤交叠在陈旧的疤痕上,透出由深至浅的红,像一朵颓靡的红玫瑰,已经开到生命的尽头。仅仅是这样看着,都叫人于心不忍,从脊椎冒上一股彻骨的寒意。

“你疯了。”

程朔无法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他想问为什么,想问这是不是一个玩笑,然而除了这三个字,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我只能靠这个想你,”柏晚章靠近他,“想象你在我身边,就像那个时候一样。”

当从一片黑暗中睁开眼,程朔浑身湿透,跪在他身边,呼喊他,拍打他,将他整条手臂掐出青紫,咬破了血。眼泪落在伤口上,痛,好痛,从未有一刻像那时一样体会到活着的感觉。

别睡,救护车马上就到了,马上。他听见程朔不停地叫喊,医护人员在紧急包扎,流失的血液带走了大部分体温,他开始发抖,牙齿止不住打颤,给嘴唇咬出了坑坑洼洼的血,一条手臂横到他面前。

咬这里,程朔的声音在说。

“一开始,我想通过这种方式惩罚你,”柏晚章说,“后来每次这样做,我只会更想你,于是每次想你的时候,我也开始这样做,像在和你接吻一样。”

程朔从没听过有人泄愤和怀念的方式是自己咬自己,他怀疑柏晚章的脑子已经在移植手术后坏掉了,或是由于那段长达半年的软禁。他伸出手指,轻轻碰了一下那道咬痕,像在确认这到底是否真实。

柔软、潮湿,锯齿般的不平整,程朔触电一样蜷缩起手指。

“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他哑着嗓子。

“你一直都清楚,”柏晚章凑得越来越近,铅灰色的瞳孔里嵌满了程朔的影子,拧成一股深深的偏执,“程朔,我离不开你。”

程朔更宁愿听到他说喜欢他、忘不了他,也不想听见这句仿佛有千斤重的‘离不开你’。

世界上没有一个人是离不开另一个人的,可柏晚章说出这句话,他不敢有一丝怀疑。耳边盘旋起傅老太太的声音:要不是为了你,他不会再回到这里。

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他而已。

沉默被当作一种默许。柏晚章小心翼翼地吻上程朔的下巴,耳朵,再到脸颊与嘴唇。他衔住程朔的唇,反复啃咬,流连,仿佛终于抢到心爱玩具的小孩,怎么也玩不够。

从亲吻,抚摸,到栽进病床,整个过程柏晚章都做得很轻柔,令人无知无觉。

“别。”程朔不敢推开,怕扯到他腹部还没有愈合的刀口。

柏晚章选择性地忽略了程朔的话,吻还在一路向下,半途停了一瞬,瞥向程朔,似乎在观察他的表情,接着将脸深深埋下去。

草!程朔脑子空白了几秒,拽住柏晚章的头发将他扯起来,“你做什么?”

柏晚章舔了下嘴角,人畜无害地笑着说:“让你舒服。”

程朔这下是真的怀疑柏晚章不正常了,有谁上一秒还在自残发疯,下一秒就满脑子黄色废料?他咬牙道:“起开。”

“不要。”

柏晚章继续将头埋下,程朔对自己的自控力可没那么自信,男人在床上一旦舒服了,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他实在不想在这个混乱的时候跟一个病人做点什么,那样太禽兽不如了。

见柏晚章丝毫没有要停下的意思,程朔不得不再次将他提起来,然后一巴掌拍在他脸上。

几乎没用力,皮肤都没红一下,只是一个警告,让柏晚章能够清醒过来。

如他所愿,柏晚章停下了,他没有丝毫怒气,反倒笑了,笑得程朔毛骨悚然,怀疑自己刚才到底是不是真的打了柏晚章。

“再重一点。”

“什么?”

柏晚章的呼吸变粗,凑近过来,像在寻求爱抚,“重一点,再打我一下。”

他说打,仿佛在说吻。

程朔彻底束手无策了。

“你是不是有病?”

“是。”

这一刻,柏晚章撕掉了几层温柔,他又变回了程朔记忆里那个阴郁、黏人、把他视为一切的少年,但又有什么东西已经彻底不一样了。

“他们没有你,都可以好好活着,我不行,”柏晚章咬着他的耳朵,“你不要我,我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