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一直到飞机落地,乔满都没能成功画出古籍中记载的符阵。
他彻底茫然了，等到达安排的酒店，与路见星通视频电话报平安的时候,还抱着符纸和毛笔不撒手。
于是，电话接通后，路见星就从手机屏幕里看见一本泛黄的书册漂浮在半空中，时不时翻过一页。
反应了几秒，他才意识到，对面是有一只看不见的鬼。
还是熟鬼。
长辫鬼念书的声音他听不见,只能看见乔满趴在桌子上奋笔疾书,偏偏小脸皱成一团,看上去颇为苦恼。
“画不出来？”听见乔满的诉苦,路见星也愣了一下。
没办法,见惯了家里小孩神通广大的模样,骤然得知他也有做不到的事情,难免要怀疑一下是不是自己听错了话。可乔满丢在旁边的符纸上,朱砂的线条断断续续,放眼望去,确实没有一张成符。
听说这是专门用来对付鬼王的强大符阵,路见星隐去眼中的担忧,关心地道：“是怎样画不出来？”
乔满也说不上来。
自从他有记忆跟着师父学习起,从来都一帆风顺，画符成功的经验有不少，画不出来还是头一回！
别的道士还能说出一二三四，实力不济,心有杂念，等等等等,对于乔满来说，画不出来就是莫名其妙画不出来。
符已经在他的心中，闭着眼睛都能回想起符的模样，可落笔却总感觉差了点什么，怎么也找不到从前那种一气呵成的感觉，把他急得团团转，憋的小脸通红。
别说是门外汉路见星，就算是整个酒店的道士们过来，都帮不上他的忙。
论道法高深，他们还比不上小满大师呢！
“师父说，让我不用着急，有些事情是缘分未到，强求不来。”乔满抓着毛笔，有点不甘心地道：“但我还是第一次遇到画不出来的符！”
“那本古籍里还讲了什么？”路见星问。
乔满：“好多好多故事呢。”
他不但在飞机上听了全程，尤其是在回来以后，还让长辫鬼给他念了好几遍关于鬼王的部分，这会儿倒背如流，看路见星有兴趣，便兴致勃勃地给他讲了起来。
古籍内容不多，经过他的总结，有长辫鬼在一旁补充，他磕磕绊绊给路见星讲完了故事。
“真的有地府吗？”路见星发出疑惑：“你说这本古书的作者能够在做梦时灵魂能与鬼神沟通，那和陈观主灵魂出窍是一回事吗？”
“我也不知道，我没做过这样的梦。”乔满想了想：“我晚上试一下。”
小纸人吭哧吭哧爬上桌子，拍了拍乔满的小手，乔满把手机放到它们的面前，很快，屏幕对面就出现了一只方脑袋的小纸人。
两边的小纸人无声地面对面，交流自己的工作心得。
乔满也关心地问：“星星，你到新的剧组了吗？”
“到了。”路见星脸上露出了一点无奈：“好多人来问我，怎么没有见到你，柳导本来还想向你买符。”
大家都知道，他一向是带爹进组，小满大师的符很好用，但是没有线上购买渠道，好多人只等着开机进组后可以找他买，谁知道，小满大师竟然没来！
新剧组里的工作人员们别提多失望了。
乔满眼巴巴地看着他：小满也很想去呀！
他还没有和星星都没有分开过，走到哪都是在一起，这一回却天各一方，乔满恨不得能够长出一双翅膀，连夜飞到他的身边去。
他还想起来：“星星，昨天你说要给我惊喜，我还没有看到呢！”
因为师父突然出现，打断了星星的惊喜，过了一天一夜，乔满才想起来这件事。
路见星也还记得，钥匙还被他妥善保存着，但这会儿两人都有重要的工作，一时半会儿无法抽身回去，那份惊喜自然也没有办法现在再送出来，要是在电话里就直接说了，哪里有亲身踩在新房子的地板上惊喜？
他坚忍地将快要脱口而出的话咽了回去，转而提起别的事情，转移乔满的注意力。
视频电话打了许久，直到路见星那边有人敲门，毛毛来喊他去参加剧本围读会，隔着视频看到乔满，毛毛大呼：“宝宝，我好想你啊！”
乔满热情回应：“毛毛，我也想你！”
“宝宝，我今天遇到好多人，他们都向我打听你去哪儿了。”毛毛说：“还有人给你带了小礼物，我都帮你收好了。”
“真的吗？！那你要帮我谢谢他们呀。”
“知道的，路哥说了，明天请全组的人喝下午茶，我都订好了。”毛毛殷切地说：“宝宝，我还发现这边有一家土豆泥牛肉饼好好吃，要是你在这里就好了。”
乔满听得心驰神往，随着他的话想象味道，还是路见星看时间来不及，才挂断了电话。
电话挂断以后，和其他道士开完会的乔微生也回来了，他推门而入，就看见了一个嘴角眼睛都亮晶晶的小徒弟。
“师父。”乔满星星眼看着他：“小满想吃饼。”
乔微生：“……”
牵着小徒弟去吃了一顿宵夜，回来之后，又在小徒弟的要求下，给他在浴缸里放上泡澡小鸭子。
乔微生：“什么鸭子？”
乔满理所当然地说：“就是泡澡的小鸭子呀，我都这样泡哒。”
乔微生：“……”
老人心想：以前哪来的泡澡小鸭子？
小纸人们已经从他的行李箱里翻出了路见星帮他打包的橡胶小黄鸭，站在浴缸边缘，把一只只小黄鸭扑通丢下去。乔满乐陶陶地和小黄鸭玩了十几分钟，直到水有点变凉了，又喊着师父进来帮自己吹头发。
“要吹得有点蓬蓬的那种。”乔满坐在椅子上，小脚晃来晃去，美滋滋地说：“毛毛说了，那样可以显得头发多，大人都是那样吹的。”
乔微生：“……”
……吹风机怎么用来着？
最后还是小纸人们从他手中接过吹风机，像模像样地给他吹了一个蓬松可爱的发型。
吹好头发，乔满又仰着肉乎乎的小脸蛋凑到他手边：“师父师父，还要涂脸。”
乔微生：“……”
小纸人们从行李箱里翻出他的宝宝面霜，老人挖了一大坨，抹在他的脸上。涂完宝宝面霜，还有幼儿身体乳。
因为家里有一个需要营业的男明星，他也变成一个精致宝宝啦。
最后，乔满躺在床上，把被子拉到下巴，闭着眼睛乖巧地说：“师父，晚安。”
“睡吧。”
乔微生看着小纸人们站在智能面板前操作，不知道它们按到了什么，房间里所有的灯光一下子熄灭，陷入了黑暗之中。
听着耳边小徒弟均匀轻浅的呼吸声，他也心事重重地闭上了眼睛。
……
乔满呼呼睡了一大觉。
一晚上过去，别说什么神魂出窍，什么地府阴差，睡眠质量好的连梦都没做一个。
被门外走廊上动静吵醒的时候，他抱着被子迷迷糊糊地坐起来，头发乱蓬蓬地翘着，努力睁开沉重的眼皮：“师父……”
乔微生并不在房间里。
乔满坐在床上醒了一会儿神，只听外面的吵闹声越来越响，还有人在高呼着“小满大师”，连小纸人们都顺着门缝出去看热闹，他也听得心痒痒，赶紧爬下床去看动静。
出去一看。
闹事的还是个熟鬼。
长长的走廊上，长辫鬼与三个陌生鬼打成一团，他一打三也没败在下风，气焰滔天地对对面三个鬼拳打脚。当然，对面的鬼也没输，占着数量的优势，在长辫鬼的长褂上留下不少脚印。
住在这层楼的都是道士，这会儿，大部分道士去开会了，只有少部分人听到动静走出来看。
长辫鬼掐着对面一只鬼的脖子，自己脑后的辫子也被人揪着，骂骂咧咧道：“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小满大师家的鬼！敢动你赵爷，等小满大师醒了，非把你们劈了不可！”
对面的鬼也毫不示弱，脸色狰狞：“你一个野鬼，乱报家门，胡扯一个什么大师，以为能吓唬到我们？我们可是受崔门供奉，正经有出身的鬼！”
鬼口中的崔门，指的是G市的崔大师，他与其座下弟子都擅长驭鬼，道行高深，颇有名气，在业界也是一个名气响当当的大师。
此次封印鬼王的行动，崔大师也是成员之一。
因为G市离得远，他并不从A市出发，半夜才到，所以乔满还没有与他碰着面。
只不过，人没碰着，他们的鬼倒是先碰着了，还起了冲突。
乔满从房间里探出一个脑袋，看两波鬼打架，看的津津有味。正看着正欢，对面房间的门“咔嚓”一声被人打开，一位胡子半白的道士走了出来。
“谁在闹事？”
见到来人，那三个鬼精神一振，立刻大呼道：“崔大师，这只野鬼在你的门口鬼鬼祟祟，想闯你的房间，被我们给拦住了！”
长辫鬼大怒：“胡说八道，我明明是要进小满大师的房间！”
“什么小满大师？没听过！”
“你分明是只无主的野鬼！”
长辫鬼忿忿：“你们懂什么？等打完鬼王，我马上就能上位了。”
长辫鬼有自己的小算盘。
虽然他口口声声说要助小满大师一臂之力，当然，话是真心的，但不代表他没有私心。
作为小满大师身边的第一狗腿子，但他至今都还是个没被承认的野鬼，虽然逢年过节少不了他一口吃喝，但到底是不是亲生的鬼。
想小满大师家里那些小纸片，还能占一格柜子空位，他明明是先来的，在那个家中还只是个过客。
都说打狗也要看主人，没有靠山的鬼，在道士面前说话都没有底气，就像他面前这三个小鬼，道行不深，嗓门却大的很，全因他们身后靠着是名声响当当的崔氏。
更何况，小满大师的师父出现了。
那可是个吃官家饭的嘞！
他生前好赖也是个秀才，死了以后，不得混个编制当当？
此行危险是危险，但富贵险中求，等他和小满大师出生入死一回，岂不就是小满大师的左膀右臂？这家鬼之位，不就手到擒来？
他本来在外面打工，要不是平时玩得好的鬼来给他通风报信，他差点就错过了这个大好机会。幸好，一路紧赶慢赶，最后也赶上了。
这一路就是他的考察之路，当然要好好表现。
今天一早，他就去楼下的自助餐厅帮小满大师考察了早饭菜单，还旁听了道士开会，做总结归纳，算算时间差不多了，过来找小满大师。但到了门口，他迟疑了。
直接穿墙过去，会不会显得他没有礼貌？道士们住的地方还有许多防鬼手段，要是按了门铃，会不会吵醒小满大师？
犹豫之间，就被突然冒出来的鬼抓了个正着。鬼王当前，大家神经敏锐，那三个鬼以为他是要对住在对面的崔大师图谋不轨，当即抡起了沙包大的拳头。
长辫鬼忿忿，阴阳怪气地说：“这有靠山的鬼就是不一样，冤枉好鬼还能倒打一耙，原来蛮不讲理就是崔门的风气，我算是见识到了。”
对面的崔家鬼们勃然大怒：“这一整层楼都住着道士，你这个野鬼敢冒死闯进来，还敢说不是心怀不轨？”
长辫鬼：“都说了，我是小满大师家的鬼，我可是小满大师打进来的！”
“呸！一个野鬼也敢冒充家鬼！”
“好了。”崔大师瞪了自己的鬼一眼：“此行是有重要的任务，不要多生事端。”
崔家鬼们面露忿忿，但还是老实地飘了回去。
长辫鬼拍拍身上的脚印，一回头，就见自己的未来主家也站在门口，顿时眉开眼笑，腰板都挺直了一些。
“瞧瞧，这就是小满大师。”长辫鬼自傲地说：“没见识的家伙，让你们开开眼界，我们小满大师，那可是天下一等一的厉害。”
这下，不只是鬼，走廊里的所有道士都顺着他的话低下头，看向了他身后的小孩。
乔满：“……”
乔满：“…………”
乔满缓缓低下头，抓着自己小黄鸭睡衣的衣角，用力地吸了吸圆滚滚的肚子。
“小满大师？”
对面的崔大师视线落在他的身上，走到了他的面前：“我已经听说了，此次行动，重任在你，你……”
崔大师看着眼前矮墩墩的小孩，看着小孩圆嘟嘟的小脸，实在是说不出更多，只得干巴巴地说：“加油。”
“放心吧！”乔满拍拍胸口，自信地说：“我很厉害的。”
不知是听乔微生说过多少，崔大师点了点头，脸上并未露出什么质疑或惊讶，寒暄几句后，他领着自己养的三只鬼回了房间，路过地上的那些小纸人时，他的脚步顿了顿，但露好奇，但也并未追问。
很快，被走廊动静吸引出来的道士们也各自回到了房间里。
长辫鬼殷勤地凑过来：“小满大师，你瞧瞧，那几个家鬼多可恶啊，听见我是你家的鬼，竟半点面子也不给，这简直是不把你放在眼里。”
“当然，这也不怪他们，主要是我这没有经过官方认证，在所有的鬼眼里，还是个无依无靠的野鬼……”长辫鬼捏着宽大的袖口揩了一把眼泪，扮着可怜，拿眼角的余光偷偷瞅他：“要是有人肯收我做个家鬼，想来应该也不会再发生这样的意外……”
乔满：“……”
他面露为难。
也不是很想收。
……
来自全国各地的道士陆陆续续抵达，在酒店里集合。
出发之前，所有道士都聚集在会议室里，针对此次的行动开了一个会议。当然，作为谢大师卜算出来的“生机”，这次，乔满也参加了会议。
会议上复盘了上一次封印鬼王的行动，总结了经验，并为这一次的行动规划了路线与计划。但他只听了一会儿，便开始眼皮打架，发下来的材料，也是一个也看不懂。
黑西装们给他拿了符纸和毛笔，就在所有道士们的眼皮底下，乔满开始刷刷画起符。
不是那个对付鬼王的符阵，而是其他可能会用上的符。
等一场会议结束，几乎没有道士再去听黑西装们讲话，眼睛都往小孩身上瞟，而乔满手边画好的符箓堆起了好几摞。
会议结束，便有人立刻来到他的身边，拿起他画的符翻来覆去地看。符面灵光毕现，效果卓然，竟是每一张都成功了。
“这么快？这么多？！”其他没看过他画符的道士们惊诧。
早就见识过的道士们拍拍同行的肩膀：“这可是谢大师算出来的‘生机’。”
车子行驶了多久，乔满就画了多久。
等车子离开公路，路上开始变得颠簸，他才收起毛笔，趁休息的时候，将自己画的符分给其他道士。
护身的，驱邪的，能对鬼怪造成伤害的，还有一些从古籍里学来的新符。凡是可能用上的符箓，他都画了许多。
收到他给的符，道士们道了谢，但没有接，并道：“我们也做了准备，这些符，不如小满大师留着自己护身。”
乔满拍了拍自己的背包，小黄鸭背包里装满了符，全是他的准备，他毫不在意地挥挥小手，大方地说：“没关系，那些都是多的。”
道士们：“……”
“再说了，你们画的符，质量不怎么好。”乔满关心地说：“我师父说了，这一次很危险，你们要保护好自己呀。”
道士们：“……”
还是头一次打那么富裕的仗，道士们道过谢后，便心情复杂地收了下来。
这一路上，乔满又试了好几次，每一次睡前都做好做梦的准备，可不知怎么的，他竟一连好几天都没有做梦，每天都抱着枕头睡得非常香甜。
经过一路奔波，他们已经接近了西边的鬼王所在地。
此处已经远离城区，人迹罕至，越是靠近，道士们越能感受到一股不详的气息。身处在其中，天上的太阳热烈，所有人却感觉到了一股莫名的寒意，越是往里，连呼吸也变得有些困难。
相比起道士们，长辫鬼与崔家鬼们却是容光焕发，青白的面庞看起来脸色都好了许多。
“这儿鬼气太重了。”长辫鬼说：“对人类来说有点难捱，对我们鬼来说，实在是太舒服了。”
乔微生将符贴在身上，又往小徒弟的身上拍了一张，脸色才变好一些。
其他道士也纷纷从口袋里拿出符箓。
车子继续往前，已经驶入了无人区的范围。黑西装们为乔满解释：“根据上一次行动的报告，鬼王被封印的地方在无人区中央，鬼王出世以后，那里会出现一座地宫，释放出源源不断的鬼气，随着封印松动，范围也会渐渐扩大……”
正说着，领头的车子忽然停了下来，跟在后面的车子也接连停下。还未到达原本目标的地点，黑西装们拿出对讲机：“怎么回事？”
“导航失灵了，我们一直在同一条路绕圈。”对讲机里传来应答：“车子已经过不去了。”
普通人看不见，在道士们的眼中，眼前却是黑气缭绕，肉眼所及之处，漫地黄沙都被覆盖，连日光都无法穿透鬼气，还有意识涣散的野鬼从车窗外飘过。
车内检测阴气的仪器很早就开始闪烁起不详的红光。
车辆做了防护手段，普通的野鬼进不来，乔满趴在车窗上往外看。外面的野鬼没有意识，一只形容枯槁的男鬼正站在车窗外，不知是不是感受到了这里面有活人的气息，凭本能驱使停了下来，空洞的眼神直愣愣地往里面看，与里面的小孩大眼对小眼。
乔微生颔首：“既然如此，剩下的路便交给我们，你们回去吧，小心为上。”
说罢，他驱散了车外的野鬼，拉开车门走了出去。
其他道士们也纷纷背上背包下车，乔满背着自己的小黄鸭背包，从车上跳了下来，小纸人们成群跟在他的身后。
黑西装们很快驾驶着车辆离开，原路闯进了浓重的黑雾里。
“这里阴气太重，大家小心一点，不要和身边的人分散，也注意分辨身边的同伴，别中了迷障。”
崔大师表情凝重地看着周围飘荡的野鬼们：“这里的鬼是不是太多了？”
这里是无人区，本来不会有这么多鬼，这些野鬼几乎都没有意识，大部分魂魄不全，受鬼王出世的应召，从其他地方飘过来，上一回来的时候，鬼还没有那么多，如今却多的像是节假日里的景点，人们走在其中，与鬼怪们摩肩擦踵。
这不是什么好兆头。
被召来的鬼越多，说明鬼王也许比上一回来的时候更加强大。
队伍里好多都是来过一回的道士，道士们拿出罗盘指路，引燃符火作灯，从野鬼中开辟出一条道路，踩着脚底的黄沙往地宫的方向走去。
乔满抓着背包的肩带，好奇地左顾右盼，乔微生在前面喊了他一声：“小满，跟上。”他才迈着小短腿哒哒哒跑过去。
“我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