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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大唐伙夫冯知平

只有贴近孤独, 才能感受到冯知平经历的那种孤独。
余寻光对冯知平的揣摩不仅是从心灵上去体会,他还做出了文字性的总结。
一个人在人烟罕迹的单调环境里待上一年半会变成什么样?余寻光想,如果没有足够的信仰, 应该没人能坚持得下来。
冯知平实在是一个再好理解不过的人物, 从剧本里提供的信息和编剧给的小传,余寻光一点点的在心里构建他的形象。
冯知平的名字带着些文气,他家里应该有读书人,但绝不会是才学太好的读书人,因为这样冯知平就不会去随军做个小伙夫了。
他是良家子弟, 他家或许世代务农。他从小身体不好, 又没有足够的才学,所以父亲把他送去当厨子, 希望他能有本事谋生。他性格老实,又肯用心, 如此便得到了师父的倾囊相授。他在后厨工作,充足的食物让他变得强壮,日复一日的颠锅让他有了力量,他终于成为了一个合格的厨子。
如果不是后来跟着师父去了军营,冯知平的人生将一直普通下去。
没有人不想打拼出一番事业,哪怕代价是马革裹尸,也会有人前赴后继。在这样的军营中, 冯知平看见的是一片崭新的广阔天地。他是个年轻人,他也会有热血的一面。将士们的训练与呐喊激发了他的血性与荣誉感,冯知平逐渐和身边所有士兵一样,以为大唐而战为荣。
有人告诉他,他们是袍泽,是兄弟, 不论他是拿着刀枪剑戟还是拿着铲子锤子,他只要在军营里,他就是个有用的兵。
这种认可让冯知平浑身热血沸腾。他从此深扎军营,日积月累下,他见到了很多人,也交了许多新朋友。
但他不会忘记自己还是个伙夫。他和师父负责着一百来个人的吃食,他对他们有责任。
大唐强盛,大唐不缺军需,冯知平一直把战士们照顾得很好。
直到那一天,将军传令,大军开拔,向突厥西征。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能上战场,大家都很高兴,他们终于能为大唐而战。可是从未踏足过的沙漠成了很多士兵无法克服的第一道坎,更别说后来还有神出鬼没的突厥兵。
由于缺少在沙地作战的经验,强盛的大唐打了败仗,士气汹汹的唐军成了溃兵。
冯知平身边的战友一个接一个的倒下,最后绝境来临,他们遭遇伏击,被逼得误入沙漠腹地。
大唐啊,那么强盛的大唐也会打败仗吗?冯知平熟悉的兄弟死了,他的师父死了,看不见的远方里还有更多他不知道名字的人死了。
对于士兵来说,死或许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打败仗而死,更可怕的是大家都死了,只剩一个人活着。
幸运又不幸运的冯知平找到了一块绿洲,得以苟延残喘。
他开始守着那块绿洲,他的人生好像只有这块绿洲。
栖身绿洲,冯知平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现代心理学说,战场上下来的人都会有战后应激症。冯知平会有这种病症吗?
他肯定会有的。
所以他除了庆幸外,还会焦虑,还会崩溃。
他的情绪与精神就像根皮筋,在绷紧和放松中来回拉扯。
初时,冯知平还能坚持,后来他的精神日益恍惚。
活着的人会想念死去的人,更不要说冯知平还是一个人孤单地活着。
没有人告诉他应该干什么,这里也没有可以做的事,他变成了一具尚能呼吸的行尸走肉。
他开始频繁的想起师父,想起战友,想起远方的父母还有再也回不去的家乡——冯知平的故乡是个绿水青山的乡村,如今这一片黄沙之处倒有可能成了他的埋骨之地。
冯知平想家乡的山水,想家乡的吃食。
越想念,越孤独。这样孤独的活着,还不如死了。
念头一生便开始疯长。冯知平像所有从战场上下来的士兵一样,尝试自杀。
但是后来他又放弃。
没人想死。
那些死去的袍泽里绝对有不想死的人。
见过死的冯知平更知生的可贵,他决定好好珍惜自己的生命。
他得干点什么,他得给自己找点事做。
他先是给自己建了一个简陋的房子。
他或许还能洒下兜里存留的种子,在沙漠的绿洲里种菜。
等能吃好,睡好之后,冯知平开始寻求更高的精神必需品。
他试图走出去。
然后他就遇到了沙堆里露出来的,穿着唐军战袍的遗体骨头。
黄沙中有一截白骨。
那一刻,冯知平一定是欣喜的。
长久的寂寞让他看到人骨头都倍感亲切。
这是他的战友,是他的兄弟。
然而太久没有与他人交流,他又变得迟钝。
他把不知道属于哪位同袍的尸身带回去,将其掩埋。
这天往后,冯知平每天都会出去,每天都会带回来新的同袍。
他不记得时间,不记得言语,只记得自己掩埋了多少具袍泽的尸身。
空虚的心被如此填满。
被他带回来的遗体大部分都穿有衣裳,衣裳上有名字,冯知平把那些名字撕下来保存,用作这些将士们存在过的证明。
这些名字让冯知平心里生出一点希望。为了能够更好的活下去,他把死去的同袍当成自己的责任,他有了一个目标,他想尽可能的带他们回去。
随着时间的流逝,很多事情在冯知平的记忆里逐渐模糊,也逐渐美化。
他按照一个兵的标准要求自己,他每天会做训练,他一点儿不把自己当成一个溃兵,他甚至会每天出去“巡逻”。
他带着死去的将士们,一起“镇守”着这块不知名的地方。
直到那一天,他从沙堆里挖出两个活人。
风沙迷了冯知平的眼。那一刻,他激动得浑身发抖。
找到了,终于找到了。
他幸运的遇到了两个活人,一个叫曾在常,一个叫老罗,他们也是唐兵。
冯知平看到他们的第一眼就喜欢上了他们。
是温暖的,有血有肉的,活的。
他们还会动。
还能说话。
冯知平喜欢听他们说话,他张嘴尝试模仿。
然后他发现自己已经忘记怎么说话。
没关系,既然忘记了,那就重新去学。
冯知平一点儿一点儿的,跟着老罗学了一口四川话。
他不仅会说话,他还会笑——当然,笑也是刚学的。
遇到曾在常和老罗的那一天,是冯知平重回人间的新生日。
写到这里,余寻光搁笔。
随着余寻光对冯知平的了解越深,他的心里越加心疼他。
文学创作者在创作人物的时候,是带有上帝视角的。上帝是神,神不会纡尊降贵体会人的情感。上帝说要有光,于是人类世界便有了光;“上帝”说冯知平要经历苦难,随后言出法随,冯知平便在沙漠的绿洲中,一个人待了一年零七个月。
哪怕在黄沙中体验过风吹日晒,余寻光也无法真正领会到冯知平经历过的看不到尽头的孤独。没人知道他独自生活的那些日子里有多少难熬,大家对他观感更深的,只有他因此变成了一个结巴。
他保住了精神的正常,失去了对身体机能的控制。
多可悲啊。
余寻光心疼被编剧这样安排的冯知平。
拿着笔杆子的“上帝”一句随口的“设定”,落在冯知平的身上却是实实在在的折磨与煎熬。
更别说围读会上,编剧还在反复提及他是为了突出余寻光(演员)才会这样设定角色人设(冯知平)。
余寻光心疼之余,又多了愧疚。
这是从未有过的情愫。
余寻光告诉小陈,他在沙坡上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贴近角色,但是像“吃土”这种带有些许自虐倾向的行为,亦是他对冯知平的道歉。
很抱歉促成了你这样的人生。
在没有系统之前,余寻光参演学校里布置的那些作业时,他对于剧本(小说)人物是打量的,是探究的。他像所有人一样从第三方的视角去剖析,去理解这个人物。
时过境迁,这种行为在如今的余寻光看来,是蛮横且粗暴的,是违背个人意志的。
有了系统之后,余寻光最特别的一个点在于,他眼里的角色已经脱离文学作品,变成真正存在的生命。
初时他还感觉不到,后面他越演越自主性的,抛弃冷冰冰的高度视角,以一种贴心的温暖的方式,去接近每一个赠予他礼物的朋友。
礼物是珍贵的,或许只能够用无价的情谊来还。
如果知道这个世上还有一个懂你,心疼你的人,你会开心吗?
爱,是人际交往关系中一个永恒的命题。
余寻光爱自己饰演的每一个角色——严谨点说,他爱每一个存在于另一个世界的兄弟朋友。
这种爱不是狭隘的情爱。系统每次都会总结人物们会以各种自己的方式爱他,但余寻光对于他们的爱向来只有一种——那就是普通的来自于本源的爱。就像花儿爱阳光,鸟儿爱天空,只是普通的爱。
他以自己的方式爱着每一个人。
没有通告,余寻光便陪着曾经的冯知平在沙坡上坐了半个月。
一天晚上,他正在学川话方言的时候,李传英给他打来了电话。
“小余,《大明奇案》的剧本写完啦,我明天会通过快件把纸质剧本寄给你。”
“好。”
这一次的剧本李传英修修改改写了很久,如今终于能够满意。
他这两天倾诉欲特别强,在给余寻光打电话之前,他已经拉着廖敬春侃了好几个小时。
“小余,我敢说你一定会喜欢这两个角色的。”
余寻光从声音里听出李传英的亢奋。李传英难得打电话给他,他便暂时放下手里的事,“既然这样,传英大哥您提前跟我说说呗。”
“好啊。”李传英等的就是这句话。他喝了口水,说:“先从剧本的背景说起。时间段我特意选在明朝正德皇帝时期。当然,咱们这部戏不是历史剧而是戏说剧,所以剧里肯定要模糊掉一些具体特征,你只要知道你演的是正德皇帝就行。”
谁,皇帝,他吗?
没想到所谓的“一人分饰两角”第一角就被迫登基了,余寻光的精神被吊起,他有一种很新奇的感觉,他开始全神贯注地听李传英讲述。
“你对历史要是有了解你就该知道,正德皇帝朱厚照是个荒唐皇帝,他年少登基,荒淫残暴——这一段我是照历史原型写的,我可没瞎设定。”
“正德为孝宗和张皇后所生,以太子之身继位。孝宗和张皇后就是明朝有名的一夫一妻制帝后。我当时在查资料的时候发现,张皇后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公主,只是历史记载次子早夭,我是从这一段里得到的灵感。”
余寻光听明白了,“所以另一个角色是早夭的那位次子?”
“嗯,我设定这对兄弟是双胞胎。”
双胞胎长得一模一样才好一人分饰两角嘛。
“名字可以先告诉你,皇帝哥哥叫朱明昭,弟弟叫明霄。”
两个人物的名字,尤其是皇帝的名字,没有跟着历史走。
缘是因为前些年总局颁发了新规。古装电视剧如对历史情节有过多的戏说、篡改,一律不允许使用原来的人物真名。
李传英现在都把人弟弟复活了,自然不可能让哥哥的角色叫回原型本名。
余寻光注意到,“为什么您没有给弟弟冠以姓氏?”
李传英解释:“因为那是他的道号,方外之人没有姓氏。”
余寻光一琢磨,“有智力缺陷说的是明霄?”
李传英似乎是想到那种形象,笑了一声,“对,明霄是一个呆头呆脑,武艺高强,涉世不深的小道士。他从小被一个老道士养在深山,老道士死后,他将老道士的遗体送回龙虎山,在路上和郭嘉予饰演的角色相遇,然后开始一路探案。怎么样,跟你以往演的角色不同吧?”
跟他以往认识的角色都不同。
李传英说:“到时候拍摄我们还会上点小手段。”
“什么啊?”
“明霄在设定上会矮一些。首先是习武之人本来就个头不高,第二个是为了直观上体现他的智力缺陷。”
余寻光猜想,“后期会在这方面上特效?”
李传英做出部分设想,“只有全景镜头需要。其他镜头,嘿嘿,看是你蹲着,还是对手戏演员踩小板凳。总之,我的要求是必须在成片里通过对比体现出明霄的身高。”
余寻光还没这样拍过戏,“一定会很有意思。”
李传英很满意听到他的情绪被自己成功调动,“期待吧?”
“期待。”
“嘿嘿,我也很期待。”李传英说着甚至揉了揉自己的脸,他的声音都要化了,“哎呀,我真的好期盼见到明霄呀。”
余寻光还是第一次听见李传英发出这样的声音,他看了一眼手机,脸上也忍不住浮现出笑容。
“你好开心啊,传英大哥。”
李传英幸福地说:“因为我刚完成了一个人的人生呐。”
啊,这种感觉。
余寻光紧了紧握住手机的手,他突然体会到了,每一次,每一次他拍完戏杀青,都会有这样的感觉。
李传英吸了口气,他仿佛放下了什么包袱。
“小余,剧本到你手里,我也算是把明霄交给你啦。”
李传英见过很多演员站在高处去看角色,也看过很多演员代入自己去看角色,他真的很少见到有哪个人像余寻光那样,把自己放在角色身边去看角色。
不带有任何审视的打量,只寻求一种心灵上的贴近。有些人把自己活成了角色,余寻光是相信那些角色独立活着。
一个演员能够毫无保留的去爱角色,这是多么的难能可贵的精神啊。
想到自己“创造”的徐天乐也在余寻光眼里自由地活着,李传英的心里不由得涨得满满的。
他是导演,他更是编剧,他比任何人都要珍视余寻光给出的这份真情。
“小余,你跟天乐相处得很好,我相信你跟明霄也会相处的很好的。”
余寻光感受到李传英对他笔下人物的爱,他又忍不住想起了《密信》的编剧团队。
6个人,组合编一本剧本。或许从一开始他们对「冯知平」是在意的,可当资方的要求砸过来,这群为商业剧本写商业角色的商业编剧,也逐渐把自己笔下的角色当成了商品。
就是为了让演员的粉丝喜欢,为了让角色衬演员,他们才会这么写。
可余寻光能怪他们吗?
设身处地一想,谁愿意粗暴的去对待自己的孩子呢?
冯知平的“悲剧”,是环境的悲剧。或许只有站到李传英这么高,才会减少悲剧。
和李传英结束通话之后,余寻光费了一些功夫静心。
导演说出来的场面太精彩,让他忍不住提前幻想。
这样不好,他需要先把那份期待藏在心里。
现在是冯知平的时间,他得好好的爱冯知平。
他希望通过自己的表演,让更多的人去爱值得被爱的冯知平。
他继续通过自己的方式靠近冯知平。
没过两天,通告单上终于开始出现他的戏份。
一大早,胡继周和雷纬明就被沙子埋了起来,只露出两颗脑袋。安全员一直蹲在旁边,时刻注意他们的状态。
主要是两位演员就算体质再好,也四五十岁了,不能不上心。
余寻光拿着半人高的锅铲在旁边跟导演再次确认动作要求。
听他们说得差不多了,花絮老师端着镜头跑过来录采访,“余老师,我看你这个锅铲好霸气。”
余寻光看了一眼林勇先,在他的示意下把自己手里的道具往前伸,“铲子前端是实铁的。”
导演帮忙补充,“这个道具,三四十斤呢。”
“哟,”花絮老师捧哏,“能拎得动吗?”
林勇先说:“能啊,最近余先生就差抱着它睡觉了。”
胡继周就仰着脖子,盯着花絮老师录完。
让花絮师来做这种随组采访也是制片方的要求,说是同步积累后期宣传素材。
资本家的邪恶手段,不过是给花絮师涨了1000块的工资,就支使得人团团转。
胡继周在雷纬明耳边说:“我看这群人是掉宣传眼里了。”
雷纬明回他,“去年有一部电影就是靠宣传卖了30来个亿,所以圈子里都上赶着学。”
怎么不学点好的?胡继周低头,开始生闷气。
圈子里类似有样学样的案例并不少见。
去年爆剧那么多,消防员题材和影视题材都有同期对比,存在直观偏差性,少有人敢继续模仿。《群鸦风暴》是电视台制作,有后台背书,而且反黑剧的题材本身就带有限制,不好拍。
于是便只剩下《风雅颂》。当时还没等剧播完,各公司就开始组织民国戏立项。民国戏之前也是火过,现在重新把题材捡起来,业内也不算手生。确定曾秀梅不拍,方正蓉和余寻光不演之后,资方和平台就开始自己找人组局。速度最快的组在年前就顺利杀青,那是生怕自己吃不上热乎的。
今年的电视剧市场从上半年4月开始至今5个月的时间,播了不下10部民国戏。这些电视剧的剧情另说,戏里的女主另说,各大民国戏里的男二那是一水的眼镜背头造型。他们用着温柔医生的人设,拿的白月光早死剧本。就差把陈敏笙2.0写在脸上。更有不要脸的,直接照着余寻光饰演的陈敏笙模板来演,被看出来的剧迷观众逮着好一通骂。
挨了骂也没事,至少比以前有热度啊。演员这个时候再出来道歉,说自己只是太喜欢陈敏笙,想致敬余寻光饰演的陈敏笙,一口恶心的隔夜饭就这么卡在观众喉管里。
有些经纪公司手段更加高明。让自己家艺人去演跟余寻光差不多人设的角色,演完不管剧有没有水花,直接铺天盖地发通稿把他们俩拉在一起比较,蹭的就是余寻光名字的热度。这种手段频出,叶兴瑜工作室的人都没办法采取法律手段,只能暂时咽下同行吹过来的这口臭气。
整个行业的生态环境就是这样,从宣传手法到剧情设定再到导演编剧最后是演员本身,他们这些人在名利面前都是可以利用的工具。
所以逐渐看明白这些的余寻光会觉得,太较真了不好。
他就做一个目光狭隘的演员吧,做一个只要做好自己的事,演好自己的戏就可以的演员。
花絮录完,余寻光再排练了一波动作,然后开始试镜头走戏。
其实属于冯知平的道具锅铲共有很多把,不一定都是三四十斤重,最轻的那一把才三斤。余寻光今天拿这把最重的上戏,是因为只有这把锅铲才能支撑得住他铲沙子的动作。
他铲着胡继周和雷纬明周身的沙子,就像在挖两颗萝卜。
动动眼珠,颤动眼皮,胡继周和雷纬明一前一后的睁开了眼。
这组特写后,另一边的机位推出余寻光的特写。
从上至下,最终落在接触沙地的锅铲上。
反正突厥人那里没有这样的锅铲。
雷纬明饰演的曾在常更有经验,他一眼认出这是队伍里伙夫使用的器物。他颤抖着声音问:“你是大唐的兵?”
天可怜见,他们走了这么远,还能遇到大唐的兵。
大唐的兵瞄了他一眼,面色沉静。
他继续挖着,直到沙土松动,他握着老罗的手把他拔了出来。
剧本上其实写的先救曾在常,但余寻光觉得,老罗老,冯知平肯定会先救他,所以他拉了老罗的手。
胡继周被拉出来之后,他按照自己设计的动作,瘫在地上喘气。
到这里,按照剧本所写,冯知平就该去挖另一个人了。但余寻光表演时,他只是坐在老罗的身边,紧紧地握着他的手。
余寻光的情绪给得到位,雷纬明的状态便没有被打断。好演员都是能接住戏的。他看着似乎是把他忘了的“冯知平”,喊了两声,“欸,欸,这儿还有一个呢。”
余寻光转头看他,呆呆傻傻的。
他又伸手,去摸他唯一露出来的脸。
也是暖的。
余寻光便露出牙齿笑了。
这一个笑,直接给雷纬明看愣了。
他眨了眨眼,偏开脑袋,脸色复杂的说:“停一下。”
本来在监视器前确认画面的林勇先赶紧起身过来。
他是看清雷纬明是如何变脸了的。
一直被挖在沙子里难免憋闷,随着他的主动暂停,立马有后勤人员过来配合着安全员把他掏出来。
余寻光全程就抱着脚脖子坐在旁边看着,也不说话。
他旁边是若有所思的胡继周。
雷纬明往身上拍了拍,抖落部分残沙后,跟着两位搭档坐了下来。
林勇先过来时,看见三个主演坐在一起萝卜蹲,也只能撑着地面蹲下。
“雷先生,怎么啦?”
雷纬明朝他抬了下手,示意他先别说话。
他看着维持着木愣模样的余寻光,说:“围读会上你没怎么表现,咱们趁现在聊聊。”
余寻光点了点头,他脸上属于冯知平的表情瞬间消失。
雷纬明看清了,心里又是一顿。
他感觉自己的呼吸都重了两分。
“之前在围读会上的时候,你不是这样演的。”
余寻光动了动嘴唇说:“刚改的。”
没戏的半个月里,他天天蹲在沙堆上,蹲了那么久总得有效果吧?
雷纬明露出一个艰难的笑,“我还以为你存了坏心,想要下我面子呢。”
他提了口气,转头对胡继周说:“他刚才笑了一下,你看到了吗?”
胡继周没看到,他低着头没吭声,似乎也在想着什么。
林勇先说他在监视器里看到了。
雷纬明便问怎么样。
林勇先说:“特别的干净,纯洁,有纯天然的感觉。”
雷纬明补充:“笑得像个野人。”
林勇先眼睛一亮,“对。”
冯知平在没有社会环境的绿洲里一个人生活了那么久,他笑得像个“野人”是可以理解的。
余寻光刚才展露出的是一种完全不带任何技巧,十分丝滑,十分自然,十分真实的笑。
太真实了。
真实到雷纬明的表演那么的拙劣,处处透着匠气。
雷纬明略微细想他就能明白余寻光为什么会那样演,他现在不明白的是自己应该怎么接。
他演了二十来年,他现在接不住一个年轻演员的戏了。
全是因为他的对手演员给出的情绪过于返璞归真。
他到底该怎么接,才能够做到自然。
总不至于,就傻愣着?
胡继周抹了把脸,他挑着这个时候开口。
“你刚才抓着我不放,是想感受活人的体温?”
“对。”包括他后来去摸雷纬明的脑袋也是这个用意。
胡继周仰头看着天,叹了口气,“这就是你一个人琢磨出来的东西?”
余寻光点头,“是的。”
“有文字版本吗?”
“有的。”
“晚点拿给我看。”
说着他起身,一巴掌糊在雷纬明脑袋上。
“别琢磨了,试戏体验吧。”
让导演在旁边看着,再提意见。
剧组这么多人等着他们开机,不能因为害怕丢人就撂挑子不干啊。
遇到困难,迎难而上才是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