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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樾为之与谢镜泊顾不得许多, 快步走到暖阁内。

第93章

樾为之与谢镜泊顾不得许多, 快步走到暖阁内。
床上被褥凌乱,但却余温尚存,很明显那人刚醒来没多久便踉跄下地,不知所踪。

“我方才刚处理完事务, 本来是想着来看看大师兄情况怎么样, 结果一进来便看到大师兄已不见了。”旁边边叙难得有些急促开口。

“你们之前进来时……”

“燕纾还没有醒。”

樾为之低声开口, 迅速环顾了一圈四周。

从他给人喂完药到边叙进门, 前后差不过一炷香的时间。

搭在床头的白狐大氅被一并被带走了, 说明这人至少是神志清醒地出逃。

樾为之勉强镇定下来, 迅速开口:“他刚初醒没多久,身子还虚弱, 应当不会走很远。”

“我们在附近找一下,先确保他的安危……”

他一边说一边急匆匆往外走, 忽然却发现谢镜泊依旧站在原地。

“谢宗主?”

樾为之皱眉,谢镜泊回过神,将目光从桌案前移开,低低应了一声。

“好。”

·

但出乎樾为之意料之外,他们在宗主殿附近来来回回寻了许久,都没有看到燕纾的身影。

更离谱的是, 樾为之找了一圈回来以后发现,谢镜泊也不见了。

樾为之脸色难看的可怕,旁边的边叙却莫名松了一口气。

“小师弟一定是跟大师兄在一起呢。”

边叙认真开口,“估计是小师弟方才想到大师兄可能会去了哪里, 来不及知会我们直接赶过去了,樾公子不用担心。”

“我们再往其他地方搜寻一番,我去联系一下小师弟,看看他如今具体在何处。”

樾为之眉心跳了跳。

……就是因为知道燕纾现在可能和谢镜泊在一起, 他才更担心了好吗?!

·

另一边,梨花园内。

谢镜泊赶到时,正看到一袭白衣的人雪发披散,静静跪坐在满园纷飞的白蕊下。

这梨花园用灵力设了结界,四季如春,漫天花雨簌簌落在那人霜发间,竟分不清是梨瓣还是白发。

谢镜泊原本急促的脚步霎时一滞。

他看着那人跪在一块石碑前,青白的指尖小心翼翼捧着一方包裹着什么东西的白帕,正垂头小声地说着什么。

谢镜泊能感觉到,那人很明显气力不济,每说半句便要撑着碑沿喘息。

他额头无意间抵在冰凉的墓碑上,控制不住轻轻打了个寒颤,却不知想到了什么,指节抵着心口呛咳着笑了出来。

神情间满是许久未见的眷恋温存。

谢镜泊呼吸微窒。

他看着燕纾整个人仿佛都已摇摇欲坠,斜斜地半撑着身子,偏头怔怔望着面前的墓碑,微垂的脖颈间露出淡青的脉络。

他絮絮叨叨说了一会儿,忽然俯下身,一点点亲手在他们师父的墓碑旁挖了一个小坑,将那白帕中的东西小心翼翼放了进去,终于极轻地松了一口气。

他仿佛完成了一件心头大事般,整个身形晃了晃,抵着那墓碑脱力般软软滑落了下去,一点点将自己紧紧蜷缩起来。

恍若初生的婴孩般,神情空茫平静,连呼吸都几不可闻。

谢镜泊心中莫名一紧,再顾不得许多,快步走上前,将脱力的人一把揽进怀里。

“师兄?”

怀里的人周身冰凉,脸颊上却浮现出两抹不详的绯红。

他眼睫颤了颤,半晌才在谢镜泊焦急的呼唤声中一点点睁开眼,迟缓地勾了下唇。

“……你来找我了,九渊。”

“嗯。”

谢镜泊心口一阵细细密密的疼,却又不敢显露分毫,只小心将人抱起,低低开口,“师兄醒了,怎么也不与我们说一声?”

怀里人苍白的皮肤间蒸腾起一抹异样的红晕,周身的温度也逐渐升高,很明显状态不太对。

但他听着谢镜泊的问话,忽然想到什么般,琉璃色的眼眸蓦然弯了起来。

“你看到了吗,九渊,我终于……能来见师父了。”

谢镜泊脚步微顿。

“我方才与师父说了好多话,我把师父从前给我的那块玉牌的碎片,埋到了师父旁边。”

那块玉牌替师父陪了他这许久……如今终于也能安眠了。

怀里的人仰起头,脸色更白,唇色全无,神情间却满是愉悦。

“我给他说了这几年我做了什么,跟他说我如今过的很好,你们也过的很好——比我好多了,我可没有辜负他的教诲。”

他语气间仿佛带上了一点狡黠,仿佛一只偷腥的猫儿,谢镜泊却一瞬看到有水光从他眼尾一闪而过。

“我可不是故意不来看他,只是从前那些事未了,一直没机会,师父可不能怪我……”

他撇了撇嘴,声音忽然又落寞了下来:“就是我这白发不好看,师父也不知道会不会嫌弃我。”

“不会的,师兄。”谢镜泊忽然哑声开口,打断他的话。

“无论什么时候……师父从来都不怪你。”

怀里人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怔怔地抬起眼,落入谢镜泊深潭般碧色的眸底,唇边强撑的笑意终于控制不住一点点崩塌。

“……真的吗?”

他终于控制不住垂下眼睫,话尾轻飘飘的,仿佛随时要坠毁。

“从前……那么许久,我一直不敢过来,怕师父怪我,怕师父因为我生气、难过……”

燕纾将头埋进他胸口,声音发闷,腕骨凸起的弧度仿佛稍碰即碎:“所以一醒来,我便下意识赶忙过来,我怕再晚些,师父就再也不原谅我了……”

梨花园离他那愿曦阁不过百步,他如今即便强撑着病躯也能勉强走到。

——他从来不是没机会,而是……从来不敢。

“还有你与阿衍他们……我理应一直护着你们,不该让你们这般难过,但我没有办法,是我不对……”

他是大师兄,师父走后,他理应护着他们所有人,却阴差阳错与他们错过了那么些年。

燕纾额头抵着谢镜泊的肩,周身滚烫,声音间是勉强压抑的哭腔,语无伦次地胡乱说着什么,亏气般一下下倒着呼吸。

他眼前一片昏黑,近乎喘不过来气,他能感觉到谢镜泊神情间的慌乱,却再无心力去管。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的下颌忽然被人轻轻抬起。

新鲜的空气吸入肺腑,燕纾下意识吸了一口气,紧接着一个微沉的声音忽然从耳畔焦急传来,将他混乱的思绪打断。

“不是这样的,师兄。”

谢镜泊颤声开口,“你已经做的足够好了,从来没有人……怪过你。”

攥着他衣襟的手蓦然一松,紧接着,压抑的抽泣声从谢镜泊身前一瞬传开,一点点扩大开来。

谢镜泊心疼的也几乎喘不过来气。

他抱着人小心却快步往外走着,轻轻抬起燕纾的下颌防止他喘不过来气,却依旧感觉怀里人颠三倒四地说着“对不起”。

谢镜泊深吸一口气。

下一秒,燕纾忽然感觉唇畔一暖。

耳畔一阵嗡鸣传来,所有的声音仿佛瞬息戛然而止。

——谢镜泊蓦然俯下身,径直吻上了他的双唇,将他剩余的话尽数封住。

燕纾的眼眸蓦然睁大,一时间连呼吸都停滞。

谢镜泊吻的极深,仿佛这么多年的情愫与心绪都融在了这个吻间,燕纾身子发软,一时都忘了呼吸。

直到他眼前控制不住出现点点光斑,几乎快要窒息,面前的人才终于放过了他,一点点直起了身。

“从来没有人怪你,从来也没有人生你的气……”

“是我们反而……最亏欠你。”

谢镜泊低低开口,呼吸也有些不稳,神情间带着难掩的紧张与局促。

——这是他第一次在燕纾清醒时,主动吻上他。

他混乱间见燕纾抬起眼,似乎还想要说什么,心下再次一紧,忍不住低下头,一瞬又蓦然啄上燕纾微凉的双唇。

燕纾瞳孔瞬间紧缩:“你,唔——”

他呼吸急促地说不出话。

每次他好不容易才调匀了呼吸,张口刚想要说什么,下一瞬却又被面前人不由分说直接堵住双唇。

直到他终于撑不住力竭昏睡过去,脑海中想的只有一句话。

——到底谁教的他,亲吻要把人直接亲晕过去啊?

·

那日燕纾在梨花园内半晕半睡昏过去后,谢镜泊差点要被吓疯了。

他匆忙带人跑出梨花园,正碰上匆忙走过来的樾为之。

谢镜泊怀里的人手臂无力坠着,很明显已经失去了意识,谢镜泊神情间的慌乱也毫不遮掩,樾为之的心立时就沉了下去。

他赶忙将人检查了一番,然后脸色更加难看了。

这些都是燕纾第二日再次醒来后,樾为之愤愤地讲给他的事。

“所以这就是你如今不让九渊进我房间的原因?”

燕纾斜斜倚在塌上,有些好笑地望过去:“好歹还是他先找到我的呢——你这般是不是有些太武断了?”

“谁知道他还会对你做什么——而且他自己也知道他这般做不对。”樾为之咬牙开口,差点被旁边的药炉烫了手。

他没好气地瞪了面前幸灾乐祸的罪魁祸首一眼,隔着布料小心端起药炉,慢慢倒到那白瓷碗里。

下一秒,他听着床上的人慢悠悠开口:“可是我喜欢他这般啊。”

燕纾笑着开口,樾为之手腕一颤,滚烫的药汁差点直接泼到他腿上。

“燕宿泱——”

差点炸毛的人咬牙抬起头:“你故意的?!”

“没有,我不是早就跟你说了,我喜欢他——不过若是你把这药洒了,免得我喝了,我也没什么意见。”

床上的人语气无辜地开口,樾为之眉心跳了跳,迅速将最后一点汤药倒入碗中,一把塞到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手里。

“好烫,我一会儿再喝。”

燕纾轻轻“嘶”了一声,匆忙将药碗放到旁边的桌案上,素白的指尖果不其然瞬息染上了一抹薄红。

樾为之深吸一口气,勉强将心中的怒火压下来。

他一边抬手捏了个诀将衣袍上的药渍清干,一边忽然开口:“所以你们如今算什么?”

“嗯?”

燕纾出神地盯着窗外某处,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算什么?”

樾为之皱了皱眉,慢慢停下手中的动作:“你和谢镜泊,如今到底是什么关系?”

他转过身,居高临下地望向床上的人,声音一点点冷了下去:“你别告诉我,谢镜泊还没有对你表明心意,你就平白无故被他占了便宜——”

“什么占便宜?凭什么不能是我占他的便宜……”

燕纾有些哭笑不得地打断他的话,对上樾为之微冷的目光,到底还是轻轻叹了一口气:“他与我说过……他喜欢我。”

樾为之怔了怔,神情间闪过一丝复杂,他闭了闭眼,开口刚想说什么,忽然听到燕纾轻飘飘的声音再次传来。

“但我……没有答应。”

樾为之:??!

他一口气哽在喉头,不上不下地差点把自己噎死。

“你说什么?你为什么不答应——”

他话还没说完,便看面前的人似笑非笑地抬起头:“答应那些有什么用?白白拖累他一辈子吗?”

樾为之的声音戛然而止。

“我如今这身子不过拖一天是一天,还非得问明白那些东西。他那天说过后再没提起,左右我也就当不知,再尽力多陪他一段时间……”

“你胡说八道什么呢?”樾为之猝然直接打断了他的话,却又梗着脖子不去看他。

燕纾倒也听话地止住了话语,只神情有些无奈地望着他,半晌抬手轻轻勾了勾他的袖口。

“你别难过,为之……反正,总有那么一天的。”

燕纾声音放的极轻,得寸进尺地又将指尖缩进他掌心,倦懒般一下下摇着,“你若也这般反应……那我之后,便没人可说这些了。”

樾为之身子控制不住又颤了一下,似乎想要挣开他的手,到最后却到底……也没舍得。

“好。”

“你喝完药先好好睡一觉吧……其余的我来想办法。”

他深吸一口气,背着床榻胡乱抹了一把脸,匆匆向外走去:“但反正你养好身子前谢镜泊都不许过来,他今天能把你亲晕,你又向来纵着他,谁知道过两日他又能对你干出些什么——”

他没有注意到,床上的人神情间闪过一丝无奈。

房门被小心轻轻关上,燕纾慢慢下了床,抬手捧起桌案上那碗汤药,定定看了几秒,却是忽然一扬手,将那苦涩的药汁悉数一点点倒到了窗外。

窗外有鸟雀被惊到猝然飞起,燕纾闭了闭眼,无声叹了一口气。

“可是我……养不好了。”

·

樾为之说不让谢镜泊过来那话仿佛是动真格的,一整天燕纾在房间里醒醒睡睡,却都没看到谢镜泊的身影。

他一时有些难过,樾为之不让他过来,他难道不会偷偷溜过来吗?

下午时燕纾本想强撑着再等一会儿,没想到这个孱弱身子撑不住,到底还是昏睡了过去。

等到再醒时天色已是全黑。

桌案上的药碗被暖水温着,苦涩的药香萦绕了满怀,燕纾在床上呆呆坐了一会儿,到底慢慢翻下床,端着药碗一步步走到雕花木窗旁。

窗外似乎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燕纾恍惚间也没注意,只一把推开窗户,下意识便把端着药碗的手往外一送。

下一秒,“砰”的一声闷响,似乎窗几撞到了什么东西上,紧接着便是低低的“嘶”的一声。

燕纾瞬间被吓了个激灵,一下把手缩了回来:“谁在那里?”

下一刻,他看着一个高大的玄色身影跌坐在窗沿下,捂着额头,有些无奈地望向他。

燕纾怔了怔,一时没忍住“噗嗤”一声直接笑出了声。

·

“你大半夜的跑到我窗户底下做什么?”

燕纾将人拉到床上,小心将药膏抹在他额间那处撞红的地方,指尖轻缓,声音间却带着压抑不住的笑意。

“师兄……”

谢镜泊无可奈何地一把抓住他的手,燕纾轻咳一声收敛了笑意,靠着他也坐了下来。

“怎么白日里不来找我?”

“樾公子不让我过来。”谢镜泊顿了顿,低声开口。

燕纾眉心挑了一下:“他不让你过来你就不过来,小时候我教你的那些招式你都忘了——”

“他说若是我早些来,你定强撑着精神不肯好好休息,而且我也确实做了那番不好的事……”

谢镜泊低声开口,燕纾愣了愣,一时没明白这和他半夜翻窗子有什么关系:“所以他不让你白日来,你就夜深人静偷偷来翻我的窗户?”

谢镜泊沉默了两秒:“樾公子说过了第一日便可以了。”

——而他等不及到第二日天明,只急着确认燕纾是否安好。

燕纾没想到是这个回答,沉默了几秒,忽然屈指在他额间轻轻弹了一下。

“下次想来,便直接走门——不用管樾为之说什么。”

燕纾不紧不慢地收回手,轻笑一声,“但若这般再被樾为之看到,我也百口莫辩。”

谢镜泊捂着额头迟疑地点了点头,见面前的人笑意盈盈地望着他,气色确实比第一日好了不少,心中终于隐隐松了一口气。

“那师兄先休息吧,我先回去,等明日……”

他一边说一边站起身,话还没说完,手臂间一股大力忽然传来。

谢镜泊踉跄一步,蓦然跌坐回床榻,紧接着便感觉怀里一沉。

“死木头,都敢半夜翻窗了,还不敢留在这里陪我过夜吗?”

燕纾笑骂一声,身子已自然地往里靠了靠,放松地蜷缩在谢镜泊怀里。

靠坐在塌间的谢镜泊身子僵硬。

他有心想要起身,却又一时不知道碰哪里,半晌听着怀里的人不舒服地翻了个身,不满地嘟囔着让他放松些不然硌得他后背疼,紧绷的肌肉才一点点缓了下来。

“师兄……”

“嗯?”燕纾迷迷糊糊应了一声,尾音黏糊,透露着几分慵懒。

“怎么了?你也躺下来陪我一起睡吧,这般我有点冷……”

他放松地蜷在谢镜泊怀里,话还没说完,忽然听到头顶那人迟疑的声音传来。

“师兄方才半夜开窗户……是做什么?”

燕纾瞬间一激灵,立刻清醒了大半。

——他忘了他方才没倒掉的药了。

“我……房里有些热,我开窗户凉快一下。”

他有些心虚地扬起一抹笑意,冷不丁窗外一阵微风袭来,燕纾控制不住,瞬间打了个冷战。

谢镜泊眉心立刻皱了起来。

他翻身上床细细将人裹到被子里,望着桌案上那碗几乎未动的药碗,忽然低声开口:“师兄方才不会是想把那碗药倒掉吧?”

燕纾心中一跳。

他自知再遮掩下去怕是瞒不住了,叹了一口气,到底慢慢撑起身子,将那药碗拿过来一饮而尽。

“当然没有……我只是方才胃里有些不舒服,所以等一会儿再喝。”

他轻咳两声,将空碗轻轻往桌案上一放,似笑非笑地扭头望向身后的人:“这下可以了吧?”

谢镜泊沉默两秒,抬手将那淡白的唇上一抹药渍一点点拭净,低低“嗯”了一声。

“师兄喝了药……才能好好养身子。”

燕纾也没说话,低笑一声,重新躺下身将头枕在他腿间。

暖阁内一时安静下来,怀里的人呼吸逐渐均匀,似乎不过这一会儿便已睡了过去。

燕纾向来浅眠,身子不好后入睡也是极难。

谢镜泊心中闪过一抹疑惑,下意识抬手去按他的脉搏,却忽然被睡熟的人翻手抓住。

谢镜泊动作一顿。

他静了几秒,确认燕纾似乎确实睡熟了,尝试着抽手想要去拭燕纾额间的温度。

但他挣了一会儿,怀里人不但紧攥着不放,甚至手指越收越紧。

谢镜泊一时有些无奈。

他一手被燕纾拉着,一手方才哄人时又被压在他腰间,迟疑了一会儿只得慢慢俯下身,用唇去探他到底有没有发烧。

怀里的人呼吸沉沉,因为心肺不好胸口憋闷,口唇无意识微张着,小口小口地吸着气。

谢镜泊喉结不自觉微微动了一下,明明是正经的事情,他心中却莫名泛起一丝紧张。

小院青砖缝里钻出几茎野兰,让夜露浸得发亮。树枝斜曳过檐角,将疏影碎在窗纸上,风一动,便摇碎了满地的月光。

谢镜泊一点点俯下身。

床畔的烛火在墙上映出两人重叠的轮廓,燕纾散在枕上的白发缠在他腰间,恰似鹤颈交缠。

烛芯”噼啪”炸开一朵灯,在谢镜泊双唇将将要碰到他眉心时,忽然却听怀里的人懒懒开口。

“……我知道了。”

谢镜泊心中一颤,倏然直起身。

他一时以为燕纾知道了他龌龊的心思,迟了一秒低下头,望着那人依旧平静地合着眼,好半晌才有些紧张地应了一声:“什么?”

“师兄……知道了什么?”

燕纾慢悠悠睁开眼。

他声音懒塌塌的,像缠乱的一团毛线,却带着无尽的笑意。

“我知道你当初……是怎么知道我没有失忆的了。”

谢镜泊愣了一下,好不容易缓和下来的心跳又急促了起来:“师兄说什么……”

“之前洞穴里,我意外入梦时那个幻影……是你吧。”

燕纾低声开口,琉璃色的眼眸一派澄净。

“那个幻境里,所有一切都是假象……只有你不是。”

他以为是他自己把自己拉出了梦境,但其实从那时起,便一直都是谢镜泊在默默护着他。

谢镜泊无声地张了张口,却看燕纾仰起头,静静望着他:“为什么那时不揭穿我?”

谢镜泊沉默了两秒,垂下眼轻轻将他额前的碎发拨开,低声开口:“不是揭穿。”

“是庆幸。”

燕纾神情微怔。

“我确实有过生气,但更多的是知道师兄身体无恙后的……欣喜若狂与害怕。”

燕纾一时没反应过来:“害怕?为什么……”

“我怕师兄知道我知晓你没有失忆后……又突然不告而别。”谢镜泊低低开口。

“师兄若不愿意说,我可以等,反正两年都已等过了,不差……那一会儿。”

只要燕纾还在他眼前,一切他都可以不计较。

房间内一时无言,燕纾心跳声怦然作响,几番想要张口,却忽然听到谢镜泊微哑的声音先一步传来。

“师兄坠崖后的那两年……是怎么过的?”

燕纾眼眸闪了闪,回过神,紧接着又一瞬笑开:“能怎么过……不过就是吃药,养病,那两年记忆太过混乱,已不太记得了。”

他这很明显是故意避了过去,谢镜泊也没有追问,只继续轻声开口:“那扶摇念……”

“魔族犯乱后,许多妖族都因长老殿被无辜牵连,流离失所,我不忍心便开始收留一下受了伤的小妖……慢慢便发展成了如今的扶摇念。”燕纾轻声开口。

“扶摇念甚少在仙门间走动,因为本来就是为求自保,刚好也可暗中搜集线索……”

——而且他当时身体实在太不好,几乎连下床都难,樾为之便严格禁止他过分劳心劳神。

燕纾无声地打了哈欠,感觉方才自己强压下的困倦又席卷了上来。

“后来等仙门稳定了些,扶摇念也慢慢站住了脚,我便想办法重新回到销春尽,后面的事……唔……”

燕纾眼皮发沉,声音也逐渐弱了下去。

“我有些困了,九渊……有点想睡……”

“师兄睡吧,我陪着你。”谢镜泊低声开口,想把人扶着躺回塌上。

“好……呃……”

但他才刚坐起身,便看燕纾的头歪向一旁,顷刻之间人就彻底软了下去。

“师兄——”

谢镜泊心中猛地一紧,赶忙托住他软软歪倒的身子,确认他还有呼吸,才匆忙将人小心抱起,去寻樾为之。

樾为之半夜被惊醒时,还以为昨日的场景重现了。

他眉心跳了跳,直到将手搭到燕纾腕间,神情才一瞬凝重起来。

“没事,就是气血不济,所以才一时晕厥。我方才给他扎了针,让他已睡过去了,只是明日大概迟些才能醒。”

“他身体到底怎么了?”谢镜泊哑声开口。

樾为之神情顿了一下,慢慢收了针,却仍旧背对着他半蹲在床边没有说话。

“……我都说了没什么。”

他深吸一口气,终于转过脸,没好气地示意谢镜泊让一让:“他刚醒来几天,你指望他身子能有多好?”

“我先回去睡觉了——你好好让他养着,按时喝药,等过段时间一定就能养起来。”

·

燕纾并不知道自己昨夜直接晕了过去。

他第二日一觉睡到将近下午,睡醒时人都酥软了。

桌案上搁着半盏依旧温热的汤药,褐色的药汁里沉着片不知哪里来的梨瓣。

燕纾静静盯了那漂浮的白蕊几秒,小心翼翼将那花瓣择出,却是忽然又一扬手,径直将剩余的汤药从窗口倒了出去。

谢镜泊给他留了字条,让他醒来后便用那玉坠告知他,他先去厨房给他准备些吃食。

燕纾缓了一会儿神,披着衣服慢慢起身,有些呆愣地缩在廊下的躺椅间。

他原是想坐在这里等谢镜泊回来,但望着那檐角铜铃轻晃,不知不觉竟又睡了过去。

再满头冷汗地醒来,便看谢镜泊沉默地将他揽在怀里。

“九渊……”燕纾一时浸在噩梦中还未醒,有些恍惚地勾了下唇。

“你又来找我啦。”

“嗯。”谢镜泊低声开口,也没有问他梦到了什么,只小心帮他将额角的冷汗擦干。

燕纾将头埋进他衣襟间,沉沉吸了一口熟悉的幽兰香,才终于慢慢缓过神。

“抱歉,我方才还以为……还在做梦。”

他轻轻吸了一口气,笑着抬眼,谢镜泊神情微顿,只慢慢将旁边一直用灵力温着的白瓷药碗拿了过来。

“师兄永远不用对我说抱歉。”

苦涩的药味熏的燕纾下意识皱了皱鼻尖。

他有些嫌弃地别过头,嗓音下意识软了几分,试图讨价还价:“我刚睡醒嘴里发苦,能不能等一会儿再喝?”

他话还没说完,便听“啪嗒”一声轻响,紧接着云片糕的香甜气息瞬间萦绕了满怀。

“刚从厨房那边做好,师兄先吃点甜的东西,垫一垫再喝药。”

……燕纾一时疑心谢镜泊还是发现了他昨晚偷偷倒药的事。

“可是我现在不想吃东西,也不想喝药,九渊你先陪我说一会儿话,好不好?”

燕纾叹了一口气,忽然抬手揽上他的脖颈,偏过头,冰凉的薄唇在他耳垂间细细地磨着,恍若猫儿般小心讨好。

小时他每次这般,谢镜泊总会弄个大红脸,手忙脚乱地坐直身子被迫妥协。

但今日燕纾只蹭的自己脸上都烫了起来,面前的人依旧不为所动。

“师兄已经将喝药的时间点睡过去了,若是再不按时喝药,怕是起不到效果。”谢镜泊低声开口,难得没有理会他明显的服软。

燕纾没有说话,慢慢也静了下来。

他盯着那香甜的云片糕,一时只觉得胃中烦闷异常,叹了一口气到底抬手接过药碗,一口闷了下去。

苦涩的药味顺着喉管瞬间流下,燕纾呛了一下,瞬间伏在他怀里咳的上气不接下气。

“苦……”

谢镜泊小心揽着他的腰,慢慢顺着后背,他拿起一片云片糕送到燕纾唇边,却看面前咳的眼尾通红的人赌气般别过头。

“我不要吃这个……我想喝雪梨羹。”

燕纾从前不舒服时也总喜欢忽然找他要什么吃的——想与他赌气,却又舍不得真气多久。

谢镜泊不疑有他,只低低地应了一声,小心将人扶抱在躺椅间,“那师兄等我一会儿。”

面前被白狐裘裹成雪团子的人恹恹缩在躺椅间,半阖着眼,仿佛完全不想搭理他。

谢镜泊一时间也有些无奈,小心拭了拭他额间的温度,终于慢慢转过身,快步向外走去。

小院间的门“啪嗒”一声被轻轻合拢,下一刻,原本蜷缩在塌间的人瞬间撑起身,踉跄地扑到一旁,直接吐了出来。

“咳……咳咳……”

刚饮下的药汁混着血丝溅在青砖地,不过片刻便被尽数吐尽。

燕纾吐的浑身发软,撑着旁边廊柱的手渐渐脱力,眼前一黑,控制不住便要向前栽倒。

下一刻,前倾的身躯忽然被人稳稳抱住。

身后的人一把揽住他无力瘫软的腰身,一手小心挽住他垂落的雪色长发,焦急地在他耳畔说着什么。

“抱歉,我不是……”燕纾吐的喘不过来气,却是有些难耐地别过头,伸手想要将人推开。

“你别看……脏……”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感觉温热的掌心贴着他剧烈起伏的胃脘,灵力如春溪化雪般涌入。

“没事,吐出来就好了……吐出来就不难受了。”

谢镜泊颤声开口,慢慢顺着他的后背。

直到怀里的人胸膛的起伏逐渐平息,筋疲力尽地窝在他怀里,谢镜泊才感觉自己那口气也缓了过来。

“好些了吗?”他低声开口,怀里的人疲倦地半阖着眼,半晌缓缓点了点头。

“没事……可能就是这两天着凉胃里有些不舒服,所以一时吐了。”

他低低叹了一口气,侧头蹭了蹭谢镜泊温暖的脖颈:“劳烦九渊……再帮我煮一碗药吧。”

面前的人却没有说话,只紧紧地揽着他的背脊。

燕纾半天没有等到应答,有些疑惑地扭过头:“九渊……”

下一刻,他听着面前的人哑声开口:“师兄为什么……不愿意喝药?”

燕纾愣了一下,眼眸间闪过一丝慌乱。

他开口想要说什么,却看谢镜泊已一寸寸转过头,眉眼微红地望着他。

“师兄为什么……故意催吐,一定要把这药吐出来?”

燕纾身形一僵,原本苍白的脸色瞬息失尽了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