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约定
清洛和苍织上坐, 陆昔候在旁边陪着。
说是讨论岩兽一族的传承，其实参与讨论的只是陆昔候和苍织。
清洛并不说话，他面无表情地坐在旁边, 为徒弟压阵。
苍织哪怕变成人形，也非常衰老, 说一句话，得喘息好几下。
他慢吞吞说道：“岩兽一族交给你, 老朽放心, 不过——它们不能算江盐城的城民。我们岩兽一族, 没法和人类共同生活在一起。”
陆昔候问：“您说的交给我，是怎样一个交法？”
他态度非常谨慎地补充道：“我已经有苍青了，不会再收别的岩兽当灵兽。”
苍织闻言抬起层层耷拉下来的眼皮看他一眼, 浑浊的眼睛里满是诧异, “嘿”地喘了一声，“你小子想得倒美啊，还收别的岩兽当灵兽。”
陆昔候腼腆笑笑。
苍织慢慢说道：“你不是城主么？岩兽交给你，你在哪当城主, 它们就在哪当城民，你不当城主了，他们自然也就不是城民。”
“我听说, 每座城都有律法、有执法队保护城民，岩兽一族也要受律法和执法队保护, 就那么简单。”
这事简单，陆昔候开口就想答应。
清洛伸手拦了他一下，看向苍织，淡淡道：“每座城的确都有律法保护他的城民，不过律法大多由人类制订, 执法队成员大多也由人类担当，保护普通城民和保护岩兽需要付出的努力并不一样，苍织前辈不会想让岩兽付出普通的代价就收获这特殊的保护吧？”
苍织转头，看清洛，良久叹了口气，“你性格倒是一直没变。”
清洛伸手一指陆昔候，道：“我这徒弟，向来不爱占人便宜，也不吃亏。你付多少代价，他出多少力，哪怕面对返虚境也一样，不信你可以试试。”
两人的目光转回陆昔候身上。
陆昔候眨眨眼睛，证明师父所言非虚。
“知道了。”苍织慢吞吞伸手，从腰间一个小锦囊里抓出一块黑色的石头，“再加上这个总可以了吧？”
说着他将石头一抛。
石头足有人头大，砸在泥地上，咚地砸出一个深坑。
陆昔候瞥一眼，悄悄估算了一下，这个深坑足有十多米。
也就是他们在郊外谈判，脚下是草地。
要是在城主府，这么大一个洞，都得向这位前辈索赔了。
苍织看了眼砸进土里的石头，手一探，慢吞吞又把它拈出来，直直递到陆昔候面前，“这是我凝练出来岩兽之精，你看看够不够。”
岩兽之精乃是一只岩兽不断炼化凝实出来的矿物，里面包含岩兽特性，是一种罕见的天材地宝。
灵丹境岩兽结出来的岩兽之精已有资格送去拍卖行，而返虚境——陆昔候听都没听过价值那么高的岩兽之精。
他下意识看向他师父。
这玩意太贵重了！
足以让他卖身的那种贵重！！！
清洛面色很平静，好像哪怕返虚境的岩兽之精在他面前也不算什么。
接收到陆昔候的目光，他道：“收不收随你。”
陆昔候目光黏在那块岩兽之精上，拔都拔不下来。
他心怦怦跳着，又快又急。
心里的心动满得快溢出来了。
他想收，十分想！
他咽咽口水，强迫自己转头，不去看那块岩兽之精，反而对苍织道：“苍织前辈——”
话一出口，他发现自己嗓音全哑了，那是在巨大诱惑下，刺激得发哑。
他忙轻咳两声，顺了顺嗓子，认真道：“如果是报酬，您这块岩兽之精足够支付我们将来为岩兽付出的所有精力，但——”
陆昔候认真道：“我们实力不足，接不下这个生意。”
苍织的态度一直平平，直到现在，他才撩起眼皮子，正视陆昔候，眼里带着一丝欣赏，“我知道。”
“那您……”
“现在实力不足，总有一天实力会上来。”苍织沙哑道，“我们这些老家伙还能支撑一阵子，用不着你现在就去冲锋陷阵。”
陆昔候心中先落下一块大石。
他接着说道：“还有一点，保护时限的问题。前辈您知道，我们都有可能飞升，而且我家乡还不在这里，未来我也可能回家乡。”
此话一出，他同时收到两道微妙的目光。
其中一道就来自他师父，令他压力倍增。
他忙举手，“可能性，我只是说有这个可能。”
苍织倒没介意，看他一眼，道：“你才几岁，数万年后再说罢。”
清洛勾唇一笑。
陆昔候小声道：“万一几千年我就飞升了呢？”
苍织道：“那你到时安顿好它们也算。”
陆昔候问：“这样的话，如何才算完成这个约定？我能保证自己，却无法控制其他人。”
在修真界，与人约定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
如未完成约定，很可能滋生心魔，轻则修为倒退，重则陨落。
陆昔候并不愿意接一个含糊的约定，这不划算。
苍织想了一会，道：“既然如此，你护岩兽一族三千年，再加三千内尽心尽力教导苍青，这块岩兽之精就是你的了。”
“无论你修为是否足够，只要你尽了最大努力，这约定就算完成。”
陆昔候道：“苍青是我的灵兽，无论是否有这个约定，我都会尽心尽力教导它，直到它不再需要我的教导。不过我并不愿意将这种教导放在约定里，哪怕灵兽和主人，变数也很多，这种涉及到第三人的事情并不适合放到约定里。”
陆昔候一边说一边看苍织的脸色，担心他会不满。
苍织神色平平，并没什么不满之色，听完转头对清洛道：“你果然收了个踏实的好徒弟。”
清洛向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露出一丝得意。
苍织对陆昔候道：“这个约定就按你说的来，庇护岩兽一族三千年，这块岩兽之精就是你的。”
陆昔候问：“从现在开始算起么？”
“自然。”
陆昔候郑重点头，“苍织前辈您放心，我会将岩兽一族当心腹对待。”
他多重视身边人，整个灵央都有所耳闻。
苍织满意地一点头，“既然如此，我们来立天道誓言。”
陆昔候应了。
双方在清洛的见证下立好天道誓言，从此岩兽一族的命运交到陆昔候手上，直到三千年期满。
苍织立完天道誓言后，仿佛花了很大力气，背又佝偻了些。
他出了盟约地点，在江盐城内外修士远远的围观中，嘶哑地吼了一声，又变回巨大的岩兽，慢慢沉到地底去了。
陆昔候没想到这位老前辈这么干脆。
他摸摸心口，想到刚刚立下的天道誓言，决定好好规划一下，岩兽们未来的路要怎么走。
在此之前，趁着师父好不容易来了，他得先把这个月的锻体项目完成。
锻体地点就在城主府。
清洛现在两个月来一次，双方都十分熟悉这个流程。
陆昔候穿着一身寝衣，在清洛的目光中慢慢挪出来，喊了一声，“师父。”
隋寒和林敬云都在，正在往咕嘟咕嘟漆黑冒泡的药汤里扔用灵力梳理过的灵草。
看到陆昔候出来，两人眼里都冒出同情之色，隋寒抬抬手，看起来想揉揉他额头。
陆昔候：？？？
怎么都这个表情？
今天的锻体之药究竟有多可怕？！
清洛盘腿坐在坐垫上，下巴微抬，示意他去不远处的大鼎里，道：“你这段时间炼得不错，可以用小乘境的药汤了。”
他话音未落，陆昔候“啊”了一声，屁股条件反射地一缩，就要往回挪，“这，这么快么？！”
清洛淡淡的目光扫过来。
陆昔候再一缩，不死心地挣扎，“灵丹境的锻体药汤对我还有用……”
清洛下巴一抬，道：“药汤已经配出来了，你不用谁用？隋寒还是林敬云？”
林敬云咬着牙关轻抽一口气，别过头不敢看清洛，只用眼神示意陆昔候，林师兄不背这个锅。
隋寒面色倒没变，看向陆昔候的目光中隐隐带着担忧。
陆昔候强迫自己转开脑袋，他倒觉得，要真论起来，隋寒应该能受得住这药汤霸道的药力。
可堂堂一条龙，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怎么也不能坑伴侣啊。
他深吸一口气，道：“我知道了，师父，我们开始吧。”
清洛点头。
陆昔候瞬间变成一条小龙，从寝衣里飞出来，“啪”一声落到药汤里。
“嗷——”药汤烫得他皮都快红了。
还是熟悉的烫意，熟悉的痛感，比起上回，程度应当更深一些，但还在他能忍受的范围之内。
清洛声音传来，直达他识海深处，“抱守元一。”
陆昔候闻言一凛，立即停止游动，闭上眼睛，专心吸收起药汤里的药力。
他能明显感觉到药汤里充沛的药力冲进他身躯之中，滋养他的经络骨骼。
他少时因灵力不足而不够结实的筋骨在这阵滋养中变得越发细密韧厚。
锻体对于一般人来说，只是修炼的一个选择，而对于陆昔候来说，则是一种温养，甚至一种治疗。
当他的身体锻至完美后，他才能发挥龙的潜力，修炼得更快更强。
陆昔候在药汤内沉浮，整条龙被泡得通红。
清洛盘坐在鼎外，以自身真火熬炼药鼎，激发药性，也随时观察陆昔候的状况，保护他在这激烈的熬炼中不受伤。
林敬云和隋寒盘坐在厅外护法，同时受药汤熏陶，修炼自身。
他们算是蹭药的两人。
一小时，两小时，五小时，十小时，十五小时。
隋寒睁开眼睛时，林敬云早已睁开眼睛，正盘腿运行灵力。
察觉到隋寒也醒了，林敬云脱出修炼状态，感受了一下空气中的灵气，道：“快到尾声了。”
隋寒“嗯”了一声，看向厅内。
林敬云和他一起往里面看去，正好看见清洛睁开眼，露出一双疲惫的眼睛。
林敬云悄声一叹，传音对隋寒道：“城主对小候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