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副本内。
特殊角色侵入副本, 系统不会给提示。玩家们还不知道恐惧之源裴加纳已降临副本，无事发生。暂时。
张姨带着三个人，七拐八拐, 走进山沟沟里, 眼前是一栋古旧的中式老宅。
木门上贴满黄符纸, 纸糊灯笼吱呀吱呀摇晃。一把生绿锈的铜锁挂在门上, 张姨让他们等一会儿。她说，这个时间, 巫相正和鬼医仙进行天人感应, 不能进去打扰。
“巫相大人一般在什么时间和鬼医仙天人感应呀？”高梦棠问。
张姨没想到他会问这个, 哽住一会儿：“哎呦，巫相那些通灵的事，我也不懂。感受到鬼医仙的召唤, 就会进行天人感应吧？”
说罢，她把三个人带到一面小湖的凉亭子里, 端上来一些蔬果茶点。
“看你们的打扮，是大城市里的富裕人家吧。”张姨说。
高梦棠的身份是富二代孟依桥, 隗维是富二代的朋友, 小苍兰则扮演高梦棠的妹妹。三人穿越过来后, 系统给了他们一身看起来就很贵的行头。
“一般家庭。”高梦棠笑着点点头。
身侧的林子里, 蓦地响起一阵沙沙声, 声音不大，但山谷中寂静, 听着惊心动魄。众人连忙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什么也没见到。
灌木丛，有被踩踏过的痕迹。
张姨吓得嘴唇直哆嗦：“小伙子，姨告诉你们, 最近这长明村，可有点邪乎，你们晚上注意着点，别随意出门走动。”
“为什么呢？”高梦棠问，“鬼医仙的庇护不灵验了么？”
张姨连连摆手，示意这话不能说：“鬼的心思，人哪能摸透。敬重，小心，其他的听天命吧。”
闲聊一阵，巫相宅子里出来一个穿深褐色旗袍的小姑娘，看起来十一二岁，喊张姨去干活。小姑娘看到高梦棠等人，没什么热情，连一句问好都没有。
“新客？”小姑娘冲他们一扬下巴，老气横秋地问。
“回袖红姑娘，他们是凿穴的。”张姨恭恭敬敬地说，竟然还行了个礼。
袖红姑娘听完，冷淡地“哦”了一声。
三人在一旁听着，觉得这两人的对话很有意思：“张姨，凿穴是什么意思？”
“我们这儿的方言，”张姨说，“就是进山做客的意思。”
“进来干活啊，磨蹭什么呢！”袖红姑娘叱道，她年纪不大，架子倒挺大，“要八抬大轿请你不成？”
张姨一溜烟进了巫相家的古宅，把高梦棠三人撇在凉亭里。
“方才，她们说的‘凿穴’，似是一种隐语。”隗维用烟杆敲了敲掌心。
隐语，也就是黑话。隗维进入过一个盗墓副本，那时遇到过NPC之间说黑话的情况，此刻，很敏锐地反应过来。
高梦棠也觉得这段对话奇怪：“那凿穴是什么意思呢。”
如果能让人猜到，就不叫行业黑话了。他们刚进副本，了解太少，坐这儿空想无益，各自坐在凉亭里，对着湖水发呆。
双目失明，什么也看不清。他闲得无聊，把储存的泡泡放了出来。【冰瓯泡影】制造的泡泡，看起来和肥皂泡没什么两样，七彩缤纷，围着高梦棠缓慢飘动。
高梦棠闭上眼，感受湖边的微风轻抚面颊，想象自己在泡澡。
只是，这风越刮越放肆。
越来越冷、越来越硬，刀子似的往脸上刮。他抬手一摸，皮肤被吹得干燥起皮，唇角还裂了个口子，正往外流血。
哦。不知哪位大神，又开始作妖了。
“隗维，是不是有哪里不正常？”高梦棠问。
没有回答。
如果高梦棠此时能看清，就不会这样平平淡淡地说话了。
一抹多彩、艳丽、又诡谲的光，将湖边的小凉亭包裹住。光芒如缤纷的毒素，迷人，却致命。
寒风乍起，向这座小小的凉亭压来，天地骤然变色，黑云遮盖苍穹，白雾浮出地面。
小苍兰和隗维二人，早已像被施了定身咒的人偶似的，一个拿着糕点往嘴里送，一个维持着吸烟的动作，一动不动。
全身上下，只有眼珠子能动。短短数秒间，血丝布满白眼球，他们尽力往高梦棠这边看，想开口呼救，莫名的极度恐惧，却让他们牙关都打不开。
恐惧之源·裴加纳。
这个名字出现在隗维的脑海中。祂要开始屠杀了……
高梦棠：“隗维，你说句话呀。”
一道和隗维音色一模一样的声音响起：“副本里，出现离奇的事，很正常。盲者阁下不必忧心。”
“唔。也是。”高梦棠说。
不！那不是我！隗维在心中呐喊，但还是一动也不能动。
包裹住凉亭的极光之外，爬进来一团肉球。看到那东西，隗维的心凉了个彻底。
那是恐惧之源的实体。
来自里世界的强大生命体，只需要一伸手，就能想碾死一只虫子似的，让玩家灰飞烟灭。
实体出现，他们哪里还有活路？
肉球通体密布彩色绒毛，像毒蕈的伞盖。毛发间，挤出五颜六色的眼珠子。
噗嗤一声，肉球裂成八瓣，露出赤红的腔体，十几条长满倒刺的舌头伸出来。
隗维恐惧的目光，被绝望覆盖。小苍兰的眼眶中淌出热泪。
死定了。
那十几条舌头，却没有冲着二人来，而是一股脑地涌到高梦棠身边。
有意思。这个凡人，竟然在他的【恐惧磁场】中安然无恙。
裴加纳数十只眼睛一齐盯着高梦棠，舌头伸过去，舔了舔他的脸。
“喂，淘气丫头，别闹。”高梦棠还以为是小苍兰玩闹，推开那条舌头。
触感有点不太对。小苍兰的舌头有这么锋利么？
大概是碰到她的鲨鱼齿了吧。
裴加纳的舔舐停滞一瞬。说谁淘气丫头呢？
祂不死心，再度逼近，舔高梦棠的手。
恐惧之源出现在附近，足以让一个精神脆弱的人彻底崩溃。若是直接触碰，心理再强大的人，也会被恐惧击垮。
然而这一次，裴加纳舔了半天，也不见高梦棠有一丝感到害怕的表现。
“顽皮，小苍兰，别舔了。”高梦棠又推拒几次，感觉有点不太对。小苍兰舔他干嘛？
他表情一变：“小苍兰，是你么？”
“格格？”和小苍兰完全相同的声音，在高梦棠耳边响起。
听方位，离高梦棠有点远。应该不是小苍兰在舔他的手。高梦棠蹙紧眉头，探身摸了摸，碰到一团毛绒绒的东西。
乡下，毛绒绒，爱舔人。
高梦棠：“狗？”
裴加纳：“……？”
死到临头了还不礼貌。
敞开的腔体中，发出一声悠远的嚎叫，像风刮过空穴，呜呜咽咽，凄凄惨惨。
隗维和小苍兰的耳道里，像是有榴|弹爆炸，震得脑仁要裂开，污血从耳廓中淌出。
高梦棠：“狗叫？”
裴加纳：？？？
真不怪他把裴加纳认成狗，目不能视，摸到一团长毛的东西，他就是有逆天的想象力，也猜不到这是一个长满绒毛脑袋能裂成八瓣有几十只眼睛舌头长满倒刺的奇行种。
更何况，裴加纳叫起来，真挺像狼嚎。
“好一条稀奇的狗，”高梦棠拍了拍裴加纳的脑袋，掌心底下，三、五只彩色的眼睛迅速合拢，“隗维，这是什么品种的狗，你认识么，叫起来像狼……你怎么又不搭理我了。”
“认不出来，”裴加纳模仿隗维的声音，“村里的土狗吧。”
高梦棠：“狗不都是汪汪叫嘛，哪有嗷呜嗷呜叫的。”
“游戏副本，和现实不大一样，挺正常的。”
高梦棠摸了摸“狗毛”，点点头：“嗯，也是。”
这话刚一说出口，他就感觉不对劲。
隗维严谨慎重，不会放过每一个细微之处。短短五分钟之内，又是妖风，又是狗叫像狼叫，他怎么一直说正常？
“我想吃五花肉了。”高梦棠忽然说。
“好，在下想办法，让厨房给您做一些五花肉。”
果然不对劲。
猝不及防地，高梦棠停止抚摸，骤然发力，压住“狗脖子”，另一手掌心飘出一个泡泡，按到裴加纳脑袋上。
裴加纳压根没想躲，一个肥皂泡而已……等等。
祂这是到了哪里？
数十只彩色眼睛蓦地睁大，挤满整个身体，360°瞪着周围环境。
翻滚的赤红色岩浆，从高出垂下的黑色锁链。飘荡的幽灵与鬼魂，永无停息的惨叫声。
这是哪儿？地狱么？
裴加纳体腔内喷出十几条舌头，想撕开空间裂缝，逃离这里。
但【冰瓯泡影】的基础规则之一：默认情况下，泡泡内的小世界，仅可由【000盲者】戳破。
被关在泡泡里的生命体，来一出大闹天宫，也逃不出去。
裴加纳慌了神，十几条舌头在空中乱舞。
真的是地狱。刚才那个人……不能说是“人”了，应该说，刚才那位强大的存在，是死神？
*
【恐惧磁场】立刻散去，隗维惨叫一声，跌倒在地。高梦棠摸索着找到他的身体，扶他坐起来：“刚才发生了什么？”
隗维咳出两口血，半晌说不出话。拼尽残存的力气，灌了一瓶体力药水，才能开口：“恐惧之源，裴加纳……祂攻击我们。”
“恐惧之源？”高梦棠困惑，“那只狗狗么？”
隗维：“……不是狗。这也不是重点。”
他直起身子，费力地问：“裴加纳是里世界诸神之一，您老怎么能将祂困在泡泡里？”
玩家即便拥有传承级神器，终究还是玩家，不该拥有抗衡神明的力量。
高梦棠：“我也不知道呀。先不说这个了，你伤得严重不严重，我能帮到你什么么？”
“无妨。”隗维咽下一口血。何罗努力地从烟锅里爬出来，墨绿色触手包裹他和小苍兰的全身，为二人疗伤。
恐惧之源留下的伤痛，何罗无法彻底治疗。小苍兰仗着有死诞者血脉，恢复了8成，活蹦乱跳。隗维只恢复了1成，仍然很虚弱。
确认他们脱离生命危险后，高梦棠放下心，心头又燃起怒火。
裴加纳竟然敢伤他的人。他若是反应慢了半分钟，隗维就该倒在他脚下了。
高梦棠撸胳膊挽袖子，气势汹汹冲进泡泡中。
这是他闲暇时，参考3A游戏和魔幻影片，捏造的地狱小世界。
泡泡地狱中，裴加纳胡乱冲撞。
祂见到高梦棠，铆足了力气攻击，眼花缭乱一通招式下来，高梦棠连发型都没乱。
“狗，不应该冲撞主人。”高梦棠毫无波澜地说。
他还是看不清。黑塔游戏副本的世界权限，应该比他的泡泡世界权限更高。进入副本后，【000盲者】身份卡起效，高梦棠可以给自己加无敌、金身等等设定，唯独身份卡绑定的视力障碍Debuff无法被压制。
但高梦棠已经知道，裴加纳不是狗。现在叫祂狗，完全是故意的。
高梦棠飘在半空，声音与回音撞击在一起，绵延悠远，凄厉的鬼啸是一两个惊心动魄的音符。
“现在给你两个选择。一、永远被困在地狱。二、和我出去，当一只听话的狗。”
恐惧之源怎么可能给别人当狗？裴加纳展开更猛烈的攻击，一堵空气墙挡在高梦棠周围，无声地告诉祂，这是系统设定，你改不了的，玩家就要遵守规则。
“你是，谁？”裴加纳力气耗尽，攻击渐渐停止，“命定终焉——死神？”
祂的声音清脆悦耳，如跳珠四溅，婉转动听，但高梦棠没心情听：“做选择。一还是二。”
冷着脸时，高梦棠那堪称完美的容貌，让他看起来很有距离感。裴加纳见过很多人类，却没见过如此美貌的人类。
“不，你不是死神，死神的原形是一只大蜘蛛。”裴加纳神神叨叨地说，“死神没有这么强大，你，你在命定终焉之上。”
胡说八道什么呢。高梦棠心想，他只是一个游戏玩家而已。
装还是要装一下的，高梦棠轻轻“呵”了一声。
“我没有什么耐心，最后问一次。被困在这儿，还是当一条听话的狗。”
裴加纳怒吼：“我只做贤王的忠犬！”
闻言，高梦棠心里一惊。裴加纳竟然和贤王有关系？
“我会觐见贤王，把你对我的欺辱，都告诉祂！”裴加纳气得全身彩色绒毛炸开，“等着吧，贤王会知道的！”
贤王，冤家兔口中那个至高者、唯一真神。把祂都搬出来了，高梦棠心里很没底。但他会装。
“看来你排除了选项二，你选择永远留在这里，”高梦棠语气悠闲，“祝你顺利，觐见贤王时，替我向他老人家问个好。”
说罢，他翩然转身，作势要走。
空间裂隙出现，将高梦棠的身体吞噬，裴加纳见了，不顾一切地要冲过去，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按在原地，分毫挪动不了。
眼看着裂隙收缩，只剩一道光透进来。祂终于松口：“我选二！”
祂用尽所有办法，也无法离开。高梦棠真走了，祂就要永远被困在这里。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先出去再说，总能找到，机会打败这个人。
高梦棠心中暗喜，明面上，毫不在意地一摊手：“算了吧，我和贤王抢一条狗做什么，别人家养大的，我养不熟。”
“别走！”裴加纳着急了，“我其实没见过贤王，也不是祂座下的忠犬，只不过，听过祂的史诗和传说罢了。”
“我，我对您会忠心的。”
裴加纳八瓣嘴合拢，全身团成一个毛球，软塌榻地瘫在地上，装乖示弱。
“看到那颗水晶了么？”高梦棠指着泡泡地狱正中心，一个悬浮的八面体，“把你的灵魂装进水晶里，我会带你出去。”
裴加纳再次炸毛：“出卖灵魂？！这不可能？”
高梦棠不磨叽：“再见。”
“等，等等，别一言不合就扭头走呀，”裴加纳伸出一条舌头挽留，“我装，装还不行么。”
事到如今，裴加纳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祂一直认为，自己是大意了，遭遇偷袭，才被装进泡泡里。
出去后，多留个心眼，找时间将泡泡击碎，灵魂自然会回到祂手中。堂堂恐惧之源，还能对付不了一个肥皂泡么？
七彩荧光充盈了悬浮八面体，血红的地狱被照得五光十色，绚烂多彩。
【冰瓯泡影】制造的小世界，很难对外部世界造成影响。泡泡破碎，内部世界的幻象只能短暂出现。
放裴加纳出去，高梦棠没办法随时随地把祂收回来。
灵魂放在泡泡中，情况就不一样了。黑塔世界，灵魂远比躯壳重要得多，且灵魂能控制躯壳。这样一来，泡泡就能像精灵球一样，随时将裴加纳召唤、捕捉。
裴加纳不知道这些，他还做着戳碎泡影的美梦。
刚回到副本中，高梦棠就使唤他：“给隗维疗伤。”
闻言，裴加纳心里冷笑一声。果然是个虚张声势的，连疗伤都不行。管他这出鬼把戏是什么来头，先把泡泡拍碎再说。
数十条舌头对准肥皂泡，短短数秒，连续攻击上百次。
泡泡左弹右弹，纤毫未变。
裴加纳脑中缓缓冒出一个问号，肉球身体里探出一只爪子，对准泡泡，用尽全力一拍。
气泡从祂指头缝中露出来，飘向半空，重新变回球体。
“你很喜欢泡泡呀，”高梦棠笑容满面，“你可以一直住在泡泡里的，永远。”
裴加纳又气又急：“嗷呜！嗷！嗷呜！！”
骗子，阴谋家，交易灵魂的恶魔！贤王会惩罚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