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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浮幻人间03

第94章 浮幻人间03
  慕临江坐在虚空之中, 仰头靠在椅背上,良久没有动作。

  他一开始窥探叶云舟记忆时还是大开眼界的,但此时已经变成了沉重的负担。

  慕临江替叶云舟的过往叹气, 但到底是恻隐他遇人不淑, 还是为他明明有更好的选择, 却仍走向极端而惋惜, 慕临江也说不清楚, 可转念一想,如果叶云舟真像他自己所言那么快乐,如愿以偿,谁又能私自为他断定孰是孰非呢?只能感叹一句造化弄人。

  他静等自己的情绪平复下去,苦中作乐地想算命先生才逼叶云舟说几句实话引动叶云舟的杀意,他看了一堆记忆,叶云舟大概得气的想把他大卸八块。

  慕临江摇头捞过一个稍显平和的光团,这个光团需要的灵力不多,慕临江觉得应该适合他转换心情, 毕竟叶云舟应该也有不杀人越货开心愉悦的时候。

  眼前光芒一闪, 接着倏地黑暗下来,粗糙的红砖墙壁上火光飘摇影影绰绰,挂满各式各样的刑具。

  慕临江蓦地一惊, 转身看去,暗室中央绑着的白衣少年正是叶云舟。

  叶云舟垂着头眼神放空,百无聊赖,一身衣裳除了被绳索捆的皱了些, 倒没什么受刑的迹象,慕临江绕着刑架走了一圈才松了口气,嗤他失手翻船。

  就在这时, 房门锁链被门外劈来的一剑斩断,两列相同制服的修者训练有素地同时破门而入,贴着墙快步移动持剑警惕,见屋内只有一个被困的少年,其中一人才向走廊打了个手势。

  慕临江以为叶云舟落入了什么邪派组织的魔掌,见到执法堂来救应该欣喜一下,但叶云舟却皱眉抿住嘴唇有些懊恼,暗自翻了个白眼。

  “小兄弟,你无碍吧?”

  走廊进来两个看衣着并非执法堂捕役的增援,一老一少,老人和蔼慈祥,先是试了试叶云舟的脉象,确定他灵力被封,这才斩断绳索放他下来。

  叶云舟眼神闪了闪,拽住老人的衣袖激动道:“您是捕役大人吗?我和他们不是一伙的,他们抢走我的剑和乾坤袋,威胁我要么加入阻止,要么就杀我灭口,您救救晚辈吧!”

  老人拍了拍叶云舟的手安抚他,转头对捕役们和跟随的年轻人道:“你们继续搜,此寨匪徒倾巢而出,必定有大动作,不要放过任何线索。”

  “那群匪徒都走了吗?”叶云舟似是心有余悸,慢慢坐下,“大人,如果让他们逃了,我怕他们会报复我。”

  “小兄弟放心,我们此来就是要将沉水寨中匪徒一网打尽。”老人温声道,“另外老夫不是捕役,老夫号求索道人,是松鹤山门主,执法堂请老夫前来助阵,那位跟随老夫的剑修是老夫徒弟杜良峰,此战若有漏网之鱼,你也可往老夫门下暂避祸端。”

  “多谢前辈,那晚辈就放心了。”叶云舟连忙拱手谢过。

  求索道人问道:“小兄弟,你师承何处,家住哪里?等排除此地所有危险,老夫送你去执法堂,你的随身之物若有查获,登记一下就可以取回了。”

  “晚辈安逸之,师承禄州仙隐派,无父无母,只是半年前仙隐派经营不善,先生和众师兄已经各奔东西,我如今算是散修,靠做短工接悬赏勉强度日。”叶云舟随口报了个假名,低下头去,语气颓唐,“乾坤袋里有我全部家当,如果找不回来,想买剑都买不起,我……我真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

  求索道人面露不忍:“孩子,你今年多大了?”

  “十六。”叶云舟酸涩地说。

  求索道人沉思片刻,却忽然指出道:“你说你勉强度日,可你这身衣裳在老夫看来却价值不菲,孩子,只有说实话,执法堂才能帮你。”

  叶云舟一愣,慢慢抬头,小心翼翼地看向求索道人,咬着唇角脸色发红。

  “你莫非是哪家出走的少爷?放心,若你实在不愿回家,老夫确保你安全之后,不会勉强你。”求索道人态度松了些,笑着说,“就当老夫是个普通的老头子,和老夫说说吧。”

  慕临江靠在刑架的横杆上,莫名有点幸灾乐祸,心说你也有今天,谎话被揭穿,就看你怎么应付。

  叶云舟攥着衣角,委屈又憋闷地眼圈发红,他深深低下头,用极小的声音嗫嚅道:“我怕我说了,您会瞧不起我。”

  “怎么会呢,老夫已经二百岁了,什么事没见过。”求索道人轻轻拍了拍叶云舟的背。

  这本来是很正常的安抚,叶云舟却陡然颤了颤,抱住自己哭道:“我原来的衣服被寨主那个畜生扯坏了,他对我百般威逼利诱让我跟他,说要给我锦衣玉食,我抵死不从,才被他一气之下绑在这里,若非他突然收到什么紧急消息出门,我现在就难逃一死了!”

  求索道人不禁愕然,他一直有疑,沉水寨匪徒剽悍残忍,为何刑室之中的少年竟能毫发无损,如果真是此等下流目的,那就解释得通了。

  慕临江的表情怪异起来,恍然大悟,一看求索道人的脸就知道他上当了,叶云舟故意编造容易拆穿的谎言,给求索道人以自己洞察之后得到真话的错觉,又是这种不愿提起的真话,更能引起求索道人的愧疚怜悯。

  短短时间之内就能消除自己的嫌疑,真是……好沉的心机。

  慕临江不由啧啧两声,想起一开始他故意散播谣言,让人以为叶云舟和他有关系,结果叶云舟抗拒的很,再一看叶云舟从前信口胡诌,又有点微妙的不平衡起来。

  “唉,孩子别哭,我们该声讨的是加害者,让加害者付出代价,你是无辜的,万不可因此自轻自贱。”求索道人郑重地承诺,“老夫一定为你做主。”

  “多谢前辈……您能让我自己待一会儿吗?您也去帮您的弟子吧,沉水寨机关重重,可别让他受伤了。”叶云舟揉揉眼睛,温温柔柔地说。

  慕临江打了个不适的激灵,叶云舟没带假面,不久前他才看着这张纯良的脸露出宛如疯狂的大笑,如今再听这话,只感矫揉造作,割裂般让人别扭。

  求索道人理解地点头,为他解开被封的灵力,来时路都已搜过,他也放心,便留下传音符,让他自己冷静,有事再联系。

  叶云舟站了起来,在确定求索道人走远之后,利索地解下发带,指尖一划割断布料,从发带中间抽出另一张传音符,发动之后直接道:“计划有变,沉水寨中必有执法堂的细作,你等寨主进山,就把他们连宝藏一起炸掉,不留活口!执法堂现在把沉水寨围的水泄不通,若让执法堂抓住一个逃回来的,供出我的来历就麻烦了。”

  传音符对面安静片刻,传来几声笑声:“军师大人,这可是你的失算哪。”

  “楼主,你现在该关心的是执法堂到底有多大决心肃清北域七城的暗势力,这很可能只是一个开端。”叶云舟沉声道,“我们这段时间暂且收敛动作,在黑市的生意也要小心甄别客人,让死街其余组织去吃这当头一棒吧,也为我们探探执法堂的底。”

  “嗯,就照你说的办,等我处理了沉水寨,就亲自去救你。”对面收起玩笑,认真说道。

  叶云舟轻哼一声:“不用,你带人回迷梦楼,我另有打算。”

  “什么打算?你难道想去执法堂卧底?”对面倍感紧张,“军师大人,你能不能想点安全的主意啊。”

  “不是执法堂,安心吧。”叶云舟别有深意地往门口瞟了一眼,“你还记得咱们收到过的情报,鸿蒙岛十大名剑下落不明者有三,其中之一可能所在之处吧。”

  “好像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门派……松鹤山?不过这消息也不可信,我暗中派人上山刺探过,那不过是个穷地方,养几个徒弟都勉强,哪有神剑。”

  “凡事不可只看表面,此次围剿就是松鹤山门主带领,这就是我的打算了。”

  周围场景渐渐扭曲,慕临江熟练地闭上眼,琢磨着叶云舟提到的几个名字。

  北域七城,死街,迷梦楼。

  时至今日,死街仍是极北鸿蒙岛不受管束的邪派势力联盟,连岛主都动不得,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迷梦楼依然健在,想来当初执法堂的行动是以失败告终,只是慕临江难免惊讶,叶云舟十六岁竟然就混上了迷梦楼的军师,连楼主都对他言听计从。

  慕临江不知现在的楼主是否还是当年叶云舟的上司,他越感好奇之后发生了什么,又挑了个光团沉入意识。

  四周传来一阵欢声笑语,声音年轻又活力十足,让慕临江不由放松了些,景物安定下来之后,便见一处演武场,几个少年男女正两两分组比剑,有的认真练招,有的坐下休息。

  叶云舟就坐演武场边缘低矮的围栏上,正拿笔专心致志的写着什么。

  “小师弟,你也别总忙着做那些枯燥的文试了,来跟师兄比划几招吧。”杜良峰刚赢了一个师弟,见叶云舟总是溜边,就主动上前笑着招呼他。

  “可后天有考试,如果我考不过,一定会被先生嫌弃。”叶云舟合上书本收起毛笔,忧心忡忡地叹气,“我才来三个月,第一次考试必须给先生留个好印象。”

  “放心,我也总被先生嫌弃,不过我们剑修,只要练好剑比什么都有用。”杜良峰大大咧咧的地说。

  叶云舟干笑两声,拼命眨眼给杜良峰指身后,杜良峰还不理解,继续道:“我和师父出去办事,也没见哪回用得上之乎者也,有背书的时间,还不如勤练剑法,还有两个月就是鸿蒙岛竞锋大会,我一定要在会上大展身手,为师父和松鹤山争光!”

  “哼,既然你觉得没用,那就练你的剑去吧,以后也别来上课了。”教书先生站在杜良峰身后冷着脸,杜良峰吓了一跳,尴尬地直抓头发,教书先生看向叶云舟时顿时就和颜悦色起来,“逸之,你是个好苗子,可千万别学你师兄顽劣不知悔改,不过也无须谨小慎微,将松鹤山当成家乡即可。”

  “嗯,多谢先生,师兄也只是一时练剑疲惫抱怨之语,还请先生原谅他。”叶云舟起身作揖,悄悄用余光示意杜良峰,让他也赶紧赔礼。

  杜良峰含含糊糊地低了低头,认了罚,等先生走远,才舒了口气低声道:“本来就是没用,竞锋大会又不考文试,松鹤山只有我能参加,我当然要努力……”

  “师兄,我陪你练剑吧。”叶云舟化出剑来,笑眯眯地说,“我看你们好像在研究招式。”

  “嗯,师父留下一式,让我们想办法破解。”杜良峰说起练剑有些兴奋,“不过师兄没想出来,又是纯练剑招不能用灵力,我们想要破解师父的剑招还是太早了吧,哈哈。”

  叶云舟点点头,和杜良峰走上演武场,玩笑道:“师兄,师父肯定知道你的实力,你再仔细想想,不然他老人家晚上过来验收,还以为你偷懒了。”

  杜良峰表情僵了一瞬,想起最近一阵师父指点叶云舟的时间明显多了起来,一丝隐秘的嫉妒浮出眼底,抽剑正色道:“师弟小心,我可不会留手。”

  慕临江坐在叶云舟离开前的位置围观,杜良峰刚刚踏入金丹不久,叶云舟还是筑基,不拼灵力但论招式,杜良峰也没有绝对的赢面。

  周围的师兄姐们都停下练习纷纷观看,两人过了数十招,叶云舟步伐灵活,剑式并非求索道人所传,又多了些难以捉摸,杜良峰久攻不下,眉也皱了起来,频频看向周围的师弟妹。

  他听见有人窃窃私语,说小师弟还没和大师兄比过,想不到小师弟这么强,你猜谁会赢?

  有人说当然是大师兄了,我们没人胜过大师兄,小师弟才上山三个月,怎么可能赢。

  杜良峰深吸口气,沉声道:“看好了小师弟,接下来就是师父所传的一招。”

  众人无不屏息凝神,一阵细密的金铁铮鸣后,竟现意外一幕。

  杜良峰的剑被叶云舟攥住,从本该落在咽喉的位置压到胸前,而他的剑正直指杜良峰的咽喉要害。

  “师兄,这算不算破解招式啊?我刚才只是忽然想到,进攻就是最好的防御,如果我也用同一招,也许就有机会赢了。”叶云舟眨眨眼睛,然后嘶的一声松了手,吹吹被剑划伤的手心,“……没想到受伤这么疼,我不赢就好了。”

  围观的同修们爆发出一阵由衷的喝彩,纷纷过去拽叶云舟的手看他的伤势,有个小姑娘直言惊叹道:“小师弟,你早上忙着抄书没来演武场,只和师兄过招就直接学会了吗?我们可是练了一个上午才勉强掌握的。”

  “我哪有这么聪明,其实你们练的时候我也看过几眼。”叶云舟谦虚地低了低头,“抱歉,我得回去上药包扎一下,下午再见。”

  他在众人或佩服或惊讶的簇拥中离去,杜良峰死死攥着剑,喉咙仿佛还留着那一瞬的冰凉。

  叶云舟转身之后就变得意兴索然,他离开演武场,随意甩了甩手,无聊地嗤了一声:“师兄啊师兄,给我一点意外好吗?”

  下午的课业杜良峰没来,先生忍不住摇头失望,求索道人在下午散学之后找到了叶云舟,看了看他包好的手,关心道:“听说你和良峰比武受伤了?没有大碍吧,良峰这孩子也真是,下手没轻没重,对了,他没来上课吗?”

  “小伤而已,是我自己太过逞强了,师兄要练剑参加竞锋大会,所以难免疏忽功课,还请师父别怪罪他。”叶云舟连忙帮杜良峰说话,“师父找我有事吗?”

  “唉,还是浮躁啊……你先把书本拿回宿舍去吧,然后来后山观景亭一趟,我有话要对你说。”求索道人似是深思熟虑之后才作出决定。

  “嗯,我稍后就到。”叶云舟点头。

  求索道人走后,叶云舟算了算时间,抓住一个要回去的师兄,把他拉到一遍拜托道:“好师兄,帮我一个忙吧,大师兄总是旷课,我听师父话意有些生气了,你快去寻他,让他去后山观景亭给师父道个歉。”

  师兄听了不疑有他,连忙往演武场去。

  叶云舟到了后山,求索道人正在亭中等候,他步上台阶,装作绊了一下,悄悄在树丛里藏了一张符纸,走进亭中拱手道:“弟子见过师父。”

  “坐吧,逸之啊,你不用总是这么生疏见外,难道还没把师父当成自家人吗?”求索道人给他倒了杯茶,“逸之,你也知道竞锋大会的规矩,各家各派只能让二十岁以下的金丹期剑修参加,实不相瞒,最近飞星门已经和我谈了几次,要买下松鹤山地域作为演练阵法的根据地,我虽然拒绝,但飞星门势力庞大,只怕会用尽手段,也真不知他看上了这片山什么。”

  “这……师父是说,如果我们不能在竞锋大会上取得成绩甚至折桂,得到大门派庇护,我们就保不住地盘了吗?”叶云舟惊讶道,“不过师兄很强,应该还有希望吧。”

  求索道人苦笑道:“他实力或许能和其他门派的青年才俊一拼,但心浮气躁急于求成,很容易受环境影响,若我告知他实情,让他压力倍增,恐怕更难在会上取胜。”

  身后阶梯的灌木丛晃了晃,一阵风吹过,沙沙地响声有些寂寥。

  叶云舟悄悄回了下头,又皱眉道:“那就别告诉师兄吧,让他专心闭关修炼。”

  求索道人闭目无奈,鬓发添了不少白色,犹豫半晌后才道:“其实,你的资质远胜过你师兄,也谦虚好学,机敏沉静,我属意让你参加竞锋大会。”

  叶云舟吓了一跳,连忙拒绝:“不行不行,先别说我才筑基,既然您让师兄报名,又突然换成我,对师兄未免太不公平了,我不能答应。”

  “我果然没看错人。”求索道人睁眼露出一丝赞赏,“我是门主,要对松鹤山上下数十弟子先生负责,以飞星门的作风,必定压价强行赶走咱们,你和师兄弟们届时只能露宿荒野了。”

  “我不怕苦,只要能跟着师父,住哪里都无所谓,我相信师兄弟们也和我一样。”叶云舟眼神悲伤,低着头,“我不想抢走师兄的荣誉。”

  “孩子,别这么想,是师父对不起他。”求索道人辛酸地红了眼眶,“都是师父无能啊!”

  “不是师父的错!师父对我有救命之恩,我什么都愿意为您做。”叶云舟慌忙道,“您要我参加竞锋大会,可我修为也是实在不够。”

  “我的师父曾留给我一柄剑。”求索道人面色沉重,“我不知该不该让此剑现世,若是引起一轮腥风血雨,那便违背我的初衷了,但若你拥有此剑,修为定能踏入金丹。”

  “那师父为何不将剑给师兄?岂不是更添胜算?”叶云舟问。

  “此剑威能深不可测,我怕他心境不稳,反受其害。”求索道人踌躇不决。

  叶云舟沉思后,折中道:“师父,看来如今也只有这个办法了,不如这样,再给师兄一个月吧,一个月后如果您认为师兄有资格得到此剑,那就让他参加大会,如果您还是坚持让我参加,那不用您开口,我会提出和师兄决斗,由胜者参加。”

  他步出凉亭之时,顺手把那枚隔绝气息的符篆取了回来,杜良峰一字不落地听完全程,接下来,必能演一出好戏。

  记忆在叶云舟背着手轻快下山中结束,慕临江有些意犹未尽,更好奇到底是何名剑让求索道人慎之又慎。

  他闲闲地猜该不会就是常羲吧,但萧川似乎不是鸿蒙岛之人,这猜测还稍显太早。

  他按捺不住,耗费时间看了两个不那么紧要的记忆,都是叶云舟在装好学生,陪师兄练剑故意放水,替师兄做题,考试给师兄递答案……不值得推崇,但看起来确实像个缺乏原则的好好学生。

  慕临江看得有些胃疼,终于放弃了那些琐碎的小光点,碰上一个闪耀的光球。

  又是松鹤山的演武场。

  叶云舟和杜良峰持剑而立,相隔不过三尺。

  叶云舟转头对慈眉善目却满是为难的求索道人说:“请师傅先回避吧,我想您也不愿看我们兵刃相向,等时间一到,结果自然分晓,胜者才有资格参加竞锋大会。”

  求索道人沉叹一声,转身离开。

  杜良峰眼底深藏嫉恨,一点点抽出剑来:“师弟,胜者只能是我,只有我能代表松鹤山,你不过才入门几个月,未免太不知分寸了。”

  叶云舟神情冷静,也拔剑摆出起手式:“废话少说,你在竞锋大会上也想靠资历取胜吗?”

  “安逸之!你今天自找死路!你抢走我的荣誉,你故意让我考取第一,你帮我写的题目比我自己还好!你还要羞辱我到何时!”杜良峰面目终于狰狞起来,怒火沸腾,他冲上前去,下手就是杀招,叶云舟挡了几式,就在杜良峰使出刺向他咽喉的一招同时,他同样用曾经的破解之招压下剑刃,但此剑灵力沛然势如破竹,剑刃直接穿过肩胛自背后透出。

  与此同时,叶云舟的一剑却是偏了,停在杜良峰颈侧,然后松手,任由佩剑落地。

  杜良峰一愣,温热的血溅在他脸上,他闭了闭眼,稍感茫然,仿佛第一次尝到鲜血灼人。

  “师兄……对不起,我没有那个意思。”叶云舟晃了晃,愕然流下泪来,“我只是想帮你,我没有家人,师兄和师父就是我的家人……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我错了,我认错,师兄,别生我的气好不好……咳咳!”

  杜良峰怔怔地看着叶云舟站立不稳,他下意识地扶住他,发抖的手摸了一片黏糊糊的血。

  “我是想故意认输的,我想让你参加竞锋大会,师兄,原谅我……”叶云舟躺在他怀里,脸色飞快地白了下去,语气越来越虚弱,“我不怪你,你也要原谅自己好吗?你永远是我的师…兄……”

  “师、师弟,小师弟?”杜良峰牙齿打颤,不敢去叶云舟的气息,他慌忙抽手起身,几次腿软差点倒下,捂着脸痛哭道,“不是我……不是我杀的,我没杀人!我没害你!我没错!”

  他形如崩溃一般呼喊,求索道人见此震惊又分外失望,杜良峰语无伦次,求索道人只得将叶云舟带走。

  慕临江周围的渐渐陷入一片黑暗,叶云舟货真价实的伤重昏迷,自作自受,慕临江面无表情,一点也不想同情他,等了片刻之后,光线和模糊的景物才开始恢复。

  慕临江心说叶云舟如果有半点记性,就应该知道玩弄人心取乐很容易把命玩没,应该及时反省改过自新,可他看见叶云舟在卧房睁开眼睛时,他就知道叶云舟真是毫无记性且道德沦丧人性扭曲。

  叶云舟嗓音嘶哑地抓着被子说道:“师兄怎么样了?师父,您千万别怪他!”

  “唉,你……你让我怎么说好呢。”求索道人怒其不争地一拍桌子,“他到底是如何知道我的安排,算了,我已经让他服下安神药,暂且囚禁起来,你伤的太重,我现在就将剑给你,它能助你疗伤。”

  “师父!现在是谈剑的时候吗?”叶云舟挣扎着想要起来,“让我去看师兄,都是我的错。”

  “躺下!”求索道人呵斥道,扬手化出一柄符纸缠绕的剑仍在床上,眼角的纹路似乎都沧桑不少,“听话,等你养好伤,我就让你去看他,你先休息吧,我去煎药。”

  叶云舟目送求索道人出门,撑着床坐起来抽了口冷气,低低地笑了起来。

  “唉,毫无意义,毫无收获,果然真的想杀我,意料之中的乐趣完全不够啊。”叶云舟舔了舔干燥的唇,指尖沾了些血抹在剑上,“唉,唉!唉!这世上难道没有坚定不移的好人了吗?嗯……如果告知求索道人一切都是我的计划,他应该也会崩溃吧……还是算了,折磨单纯的人没意思。”

  剑上的符纸层层掀开,一阵清澈的灵力荡开之后,露出此剑本来的模样。

  慕临江稍感讶然,那剑鞘上的纹理,宝石,熟悉的气息,此剑竟真是常羲。

  叶云舟正要抽出剑来,一道飘飘忽忽的影子却从剑上浮现,缓缓聚成人形。

  “剑灵?”叶云舟抬起头,这回是彻彻底底的意料之外。

  “常羲。”剑灵的声音空灵美妙,默默地注视着他,“你受伤了。”

  “常羲,现在我是你的主人吧。”叶云舟兴致勃勃地问。

  “姑且算吧。”剑灵冷冷淡淡。

  “那叫我一声主人?”叶云舟摩拳擦掌双眼放光。

  剑灵不悦道:“哼,是你该唤我前辈。”

  “一声前辈换一句主人,不亏。”叶云舟笑眯眯地说。

  “狂妄的小子,你的实力远远不够驾驭常羲,若要强用此剑,你本身的修为将不得寸进。”剑灵高傲。

  “那我会老死吗?”叶云舟又问。

  剑灵如实道:“有我在,不会。”

  “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现在,我要离开这里……一个月后顺便打个竞锋大会吧,别让我的好师父太伤心。”叶云舟一点点挪下床,“前辈,沉睡了这么久,不想看看这天翻地覆的世间吗?我可以做前辈的导游。”

  “我可以自己离开。”剑灵望向窗口。

  “嗯,确实听说修为高深的剑灵不会被本体束缚,那前辈有钱吗?该不会要过天为铺盖地为床的日子吧。”叶云舟调侃道。

  剑灵不禁保持沉默。

  “我可以把全部家当都给前辈,前辈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吧,钱花完再回来找我。”叶云舟大方地披上衣裳,从乾坤袋里拿出几张银票递给剑灵,“虽然这年头钱也不好赚,但像前辈这种不食人间烟火的高人,我怎能让前辈操心俗事。”

  剑灵微微阖了下眼,没当场走,遁入剑中消失不见了。

  叶云舟拿起常羲,一阵如臂指使的剑意让他精神为之一振,他急切地想找个地方试试常羲剑的本事,出门经过厨房,闻到药味竟然有些糊了。

  “师父?”叶云舟在门外喊了一声,没有回答,推门进去,赫然发现求索道人面若金纸,靠在墙边已是奄奄一息。

  他愣了愣,一时不明所以,连忙三步并两步过去,晃了晃求索道人,扣住他的手腕试探脉象,竟是经脉毁损,全无灵力。

  “逸之……为师不是个好师父。”求索道人惨淡地笑了笑,“是为师执着于松鹤山这个方寸之地,才害你们至此,不是你们任何人的错,是为师的错。”

  “你,你糊涂!”叶云舟看着那张满是歉疚的苍老面容,心底忽地感到憋闷,他烦躁地想他明明什么都没说,你凭什么私自就歉疚起来,他抓住求索道人的领子怒道,“都是你徒弟自己的选择!我从没强逼他干什么,他可以指出我比武故意输他,也可以别让我给他答案,更可以光明正大向你证明他做得到!我只是让他选择,是他自己让嫉妒冲昏头脑背离正路,你什么都没错,我不准你自废灵力,我没对你动手,我不准你死!”

  求索道人反应了一会儿,看向叶云舟手中的剑,嘴唇颤了颤,难以置信道:“你,你是为它而来?”

  “没错,一切都是我的布局,你后悔了吧,早早自断经脉,现在连杀我的本事也没了。”叶云舟松开他的领子站起来,捂着肩膀咳嗽两声。

  求索道人盯着虚空,静了一会儿,哑声问:“飞星门?”

  “是我让门主对你施压。”叶云舟坦白说。

  “哈……老夫真是老了。”求索道人苦笑,“你这么年轻,竟有此算计,为什么?逸之。能最后和为师说说真话吗?”

  “我不叫安逸之,你还想听真话?有意义吗?”叶云舟不明白求索道人的想法,他一向自诩看透人心,现在却第一次感到无措。

  “对老夫已经没有意义了,但对你,或许还有。”求索道人轻轻抬手指了指地面,“坐下,说说吧,有些话,说出来或许会好受。”

  叶云舟沉着脸,咬了咬牙:“我不会让你得逞,我早就没有退路,也不屑退路!常羲,你能救他吧。”

  剑灵从剑中化出,点头道:“可以。”

  “那就救他!”叶云舟气急败坏地吼道,“松鹤山,令人不耐!我此生绝不再踏足此地!”

  他拧身摔门而去,纵身御剑直到血迹染满衣襟才停下,握拳砸在树干上。

  叶云舟在树林里站了一会儿,表情逐渐平稳,剑灵从剑中化出,对他道:“我已为他恢复功力。”

  叶云舟仰头望着树叶缝隙投下来的碎光,半晌没回他。

  剑灵又道:“我知道经过,你后悔了。”

  “我没后悔,我从来不会后悔。”叶云舟转过头,“我只是不想失败而已,我想看的是杜良峰的选择,和求索道人无关。”

  “你接下来,要往何处?”剑灵问。

  “回迷梦楼。”叶云舟冷静道,“我讨厌自以为是的好人,还是死街适合我。”

  剑灵点了点头,身影一浅。

  “前辈。”叶云舟忽然叫住他,“多谢。”

  慕临江在这段记忆消散之后,在王座上换了条腿翘着,这两个师父的下场都不太美好,他不免为静微门主感到担忧,好在目前看来,叶云舟对扶星真人还算友善。

  他揉了揉眉心,常羲的第一任主人若是叶云舟,那叶云舟的实际年龄恐怕远超他的估计。

  叫了那么久的小子,年轻人,慕临江微妙地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更有一个让他不愿相信的推测在脑中成型。

  萧川……到底是真名假名?

  慕临江抱着尽快完成工作的心态过了几个光团,诡异地开始欣慰叶云舟终于不打好人的主意,开始变着法的算计吞并死街其余组织,贿赂了北域七城之一的城主,从内部瓦解了消灭死街的计划,死街势力一时风光无两,迷梦楼从小小的典当拍卖行,直做到能和另外一家杀手组织,一家老牌赌场在死街三足鼎立的规模,只用了短短十年。

  直到此时,叶云舟终于和楼主起了冲突。

  楼主意图求稳,在死街站稳脚跟就不再激进,有意维持死街和州城的平衡,但叶云舟要做死街之主。

  慕临江以为叶云舟必定要篡位了,但看了下一段记忆,却意外叶云舟只是卷走了迷梦楼一年收入和不少法宝,在楼主带人欢天喜地的追杀之下乘船出海,直奔修真境。

  船在往修真境的途中遇上风暴,船夫偏离了航线,搁浅在一处人迹罕至山石嶙峋的海滩。

  叶云舟下了船,带上易容∫面具,面容随心化成一个成熟的男人。

  他御剑到最近的城镇,一眼看见一个衣着华丽气度出尘的修者,那人在太阳底下撑着绢伞,更添几分神秘,似乎正要出城。

  叶云舟几步迎上去,笑着问:“这位兄台,在下的船在风暴中迷路了,敢问此地是何处?”

  那人微微偏了下头,抬起一点伞面,叶云舟眼睫一颤,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阳光透过绢伞的花纹落进那双水晶般的紫色眼眸,比他在迷梦楼见过的任何珍宝都要绚丽璀璨。

  作者有话要说: 叶公子:虽然这是个好人,但我又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