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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江惟英离开了卧室,林预却越来越清醒,他想起来姜辞说要给他发邮件,便四处找手机,但手机早就没了电,他想着去书房用一下电脑。

第95章

江惟英离开了卧室,林预却越来越清醒,他想起来姜辞说要给他发邮件,便四处找手机,但手机早就没了电,他想着去书房用一下电脑。
夜晚本该很安静,房间的隔音效果也应该很好,但林预在许久后还是看到了书房玻璃上无声流淌的水线。

隔着光明又平和的一个世界,掌下触及了一片冰凉的玻璃,隔绝在外的冰霜寒雨,他全然不知,眼睁睁看着摔打在玻璃外侧的水滴粉身碎骨着,前赴后继,一次又一次。

指尖颤抖是一种病症,而他病得越来越重,整个人都颤抖。

邮件太长,专业术语太多,文字难懂,他只是看了前半篇,都忍不住要离开屏幕去呼吸,他颤抖地浏览下去,越往下越心惊。

可很快地,在他快要能理解这些内容的时候,网站忽然成了一片白,他被系统屏蔽了。

他急忙退出去,重复刷新,重复进入,却再也没了权限。

很快,姜辞的整个邮件都被屏蔽了。

林预坐在宽大的座椅里,脑中一片空白。

厨房里叮呤当啷,林预有点儿耳鸣,楼梯平台外侧也连着巨大的玻璃窗,窗外少有颜色,也许外面还在下着暴雨,林预听不清它们的声音。

“站在那里干什么?”江惟英不经意看到他,从厨房绕了出来,斜了斜头,眼中的疑惑可有可无。

林预一路摸着扶梯往下,他藏不住心事,闻言低头沉默,江惟英手中托着一颗削了皮的南瓜,林预望了他半晌,过来靠着他,江惟英就举高了那只南瓜,给林预腾了些距离。

“做的什么”

“南瓜粥。下雨,阿姨今天不过来,她说你喜欢。”

除了南瓜,还有蛋羹。

“你喜欢吗”林预问道

“我无所谓。”

林预点点头,圈着江惟英更紧了点,他从来不这样,这种行为让他看上去不像林预。

江惟英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下,林预淡声道“有点冷。”

不是冷,是尝不出食物的咸淡,渐渐也闻不到食物的味道,只余堵在食管、肠胃、贲门的难捱疼痛,当下连心都开始堵塞,继续这样活下去,他会面临什么他实在是再清楚不过。

神经器官会加速衰退,渐渐失去知觉被各种肿瘤侵占,肿瘤会顺着血液流淌的地方蔓延、扎根,会在他身体的每个角落安居乐业,那个时候他的机能器官会逐一阵亡,当那些肿瘤流到他的肝脏里,他会变成黄色,眼珠子是黄色,手指甲是黄的,那时候腹腔充满积水,只有脸是黑色的,肿瘤住在胃里,他会日夜疼痛,吃不了任何东西,只会拉出一滩滩黑色的血,他会变得很臭,治疗不治疗,他都会变得很丑,丑到不配再像一个人一样站在江惟英的眼睛里。那个时候他该怎么办?他开始患得患失,即便是这种时候,他脑子里依然能抽出点空间想起那个杭稚,想起对方青春洋溢的脸,健康的身心和无限的生命。

林预黯淡地站在江惟英身边,温度在蒸锅里升腾起水汽,发出很轻的声响,两个人没怎么说话,像只是站在一起取暖。

“是姜辞跟你说了什么?”

不意外江惟英什么都知道,闻言林预半天才眨了下眼睛“..说了一些。”

江惟英没有要细细解释的意思,就好像那碗鸡蛋羹,什么味道,喜不喜欢吃都无所谓,他漫不经心道“无论是他还是别的人告诉你的任何东西,都不重要。”

藏在林预温驯而麻木的表情里的,是轻微颤动的声线“那什么才是重要的?”

江惟英没有回避,直直逼视“你活着最重要。”

林预抿着唇,不愿意细想,姜辞要他去看的东西他只看了个大概,心中隐隐有了猜想,却没有更高的权限去打开更多、更不愿意见到的东西。

就算还能再过二十年,他也会觉得江惟英是疯了。

他是抖抖索索吃了药下楼的,他怕很多话问出口他能当场死过去。

“你锁了权限。”

“你没必要知道那些。”电脑用了无事,只不过登入核心系统江惟英自然会收到提示,他知道林预按捺着的不解,也知道林预并不是会情绪激动的人,生气也不过是更冷淡了点而已“你不需要知道。”

林预按住了江惟英要去揭开的蛋羹的盖子,热气顿时灼红了林预的手,江惟英立即关了火,蹙紧眉去拉林预的手,林预却死死按在上面,对上江惟英的愤怒,一双眼睛瞪得通红“可我知道了。”

他嘴唇轻颤“费恩是我的校友,是我老师的学生,我去找他,他一定会让我直到我想知道的东西。”

江惟英目光从他的手上移到他的眼睛里,否定道“他不会。你以为他凭什么能坐拥整个实验室?”

林预仰了仰头“那你的母亲,我的那位老师,那个在我身边藏了那么久的珊卓呢?她也不会告诉我吗?”

江惟英轻声问“藏?”随即低头笑了笑“你真是一点都不了解我”

他凝视着林预,愤怒隐匿了,笑也淡去,他的声音轻到越来越沉,犹如重压,把心肌里的血一点点挤了出去“你管这叫藏吗。”

“是她想接近我的,我不过是给了她机会,至少她不会害你。”

“是她保护了你的基因锁,是她给你争取了还能站在这里质问我的机会,但即便我知道她很尽力,也依然会憎恶她没有为你做得更多,远超过她生我不养,不闻不问。”

“我用她对我的愧疚换你在滨州一点安稳”

“怎么,你管这叫藏?”

江惟英抱肩斜靠在那里,似笑非笑“我到底要藏什么呢?林预?”

“这世上到底还有谁不知道我对你痴心一片,恨不得以死明志?”

林预收紧了五指,指尖生疼,他别开通红的眼,哽了哽,咬牙问道“星桥,”

“星桥是不是..不只是我…我的样本?”

江惟英平静地回答了他“对,还有我的。”

林预眼睛眨了又眨,却总是模糊,他想伸手扶住点什么,可踉跄几步,发现自己连肢体都控制不了,背贴着大理石的墙壁,隔着厚实的毛衣,寒意依然遍布身体。

他知道江惟英跟江伯年不一样,但是,这个代价太大了。

“你是不是觉得,我跟江伯年不一样?”

不等林预有所反应,江惟英朝他逼近一步,林预被束缚在墙上,不得不抬头看向他的眼睛,那里面是片蓝得发黑的深渊大海,江惟英仿佛神魂不在,眼睛里有林预的影子,却又并不在看他,长久没有动一下,忽然又毫无征兆地疯魔道“其实是一样的。”

“我江惟英,也成了另一个江伯年。”

“林预,林医生,林主任?你为什么要那么单纯?为什么要那么蠢?为什么想知道那么多?”

“你身上那么多个为什么,我把它一一找到了原因,我只会得癌症,等你知道了我的为什么,你要用什么来换?你换得起吗。”

“你换不起。”

“星桥怎么配有二期?但是没有二期,你会回来吗?你会来求我吗?你会是林医生,林主任吗?”

“星桥而且对我有什么用?卵用。卑劣的基因只能拯救另一个卑劣的人,江伯年是卑劣的,你是,我也是。”

“你们很伟大,他创立了这个项目,只为了救他一个人,狂妄大胆,你更伟大,承上启下,谁都想救一救是不是?”

林预摇头,他快速摇头,眼里的水簌簌下坠,他抵着江惟英的胸骨,才发现他心脏跳得那么慢,平静,他竟一直这样平静。

“江惟英…”林预仓惶叫了他一声。

江惟英垂怜地看着他,声音低不可闻“那你也能,好心救我吗?”

95-2

林预被独自留在餐厅,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坐在了餐桌前,等他回过神来,面前的蛋羹早已冷透了,他握着勺子,勺子的边沿划破了蛋羹,心突然就很疼了起来。

他想遍了这辈子遇到的几乎所有人。

无一例外,这些人如果曾对他有过善意,全和江惟英有关。

意外去世导致一期强制终止的教授,而后开始接管、照顾他生活的珊卓,明暗中给过他各种暗示提醒的费恩,一路隐忍却坚持守在身旁的姜辞,哪怕是在他那么无能无力的时候,也依然笑脸相待的冯泉。

他们全是江惟英的人。

他的整个人生,都铺满了江惟英的名字。

林预不自觉地揪紧了胸口,可是闭上眼睛,江惟英向他求救的表情就映在他脑海中,那表情里有对他的戏谑也有对他纠缠的无奈,但压在最底层的,是此刻最令林预恐慌的一丝悲哀。

姜辞要他看的邮件资料几乎跟他毫无关系,那是另一份跟他所理解的星桥二期完全不同的内容,那是另一个人被打破重建无数次的基因锁,那些基因经过更换、取代、融合再重建,一次又一次,一年又一年。

每一个样本配对的对象只有一个。

Lin。

星桥计划的参与者无人不知Lin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延续和希望,同时又与残忍跟惨烈共存,原始数据是Lin从江伯年身上继承的,Lin的出生曾经真实地修复过江伯年的基因,延续了他的生命,他的基因被精确编辑匹配,才允许来到这个世界,即便,这个基因除此之外,别无他用。

星桥就是Lin。Lin则是星桥本身。

他本该仅仅就是一组基因而已。

可偏偏有人把他当做了人去对待。

那个人,有一组与他同源的基因,他也继承了江伯年基因里的缺损,同时却也继承了江伯年异于常人的胆识和不得不承认的优异,且登峰造极。

他们从来不同的,一个备用零件,和一个继承者。

基因不可逆,但人却长大了,就算这样林预也会忘记自己是个人。

基因真的不可逆,他长大了就再也没有了修复作用,像那个死掉的星桥一样,Lin已经失效。

而二期。

二期的Lin存在的意义竟然仅仅是配对。

二期受到了各种渠道的优容宽待,投资巨大,进展迅速,他从来都觉得二期是透明光明的,却不知道,原来它的意义有另一个版本。

他早该想到的,在见到大洋彼岸那组星空浩瀚的DNA时就该猜到的。

那是为一期匹配的完整基因。

那是一组受体。

二期的星桥,弥补了一期所有的缺失。这个世上,有另一组同源的继承者,他用自己完好的基因,用了大半的人生,试图修复他的断链接。

林预用自己基因锁,解开二期的星桥,依旧打着拯救世界的幌子,而二期的星桥,却只为了他一个人。

他们真正地融成了一体。

二期的星桥,是江惟英。

95-3

柔软的蛋羹滑入喉中。

林预抹掉脸颊上的冰凉,他轻声吸气,将蛋羹又抿了一口,可这次,那柔软滑嫩的食物没有能顺利流下去,沉甸甸堵在了身体某个位置里,让林预不得不将眼睛埋入自己的臂弯,咬牙没有发出声来。

江惟英头上的陈年伤疤,那块被割除的盖骨,持续复发却从不选择彻底治疗的脑瘤,它从低危蔓延侵占,终于成了恶性的病变,就这样盘踞在他脑中日夜折磨,他从未言说。

他只是忍着,等着,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坚持着,看守着,连那一点希望,他都是留给林预的。

林预终于明白。

他从不是怕治好了脑瘤就会缺失记忆,是治好了他的脑瘤,他的基因就受损了。

为那一点几乎没有希望的希望,江惟英早在很多很多年前,就放弃了自己。

总说要让自己一起死,林预却从没有想过,在不知道的那些年里,江惟英已经死掉了那么多次。

这样一个疯子。

回头想来,他是真的没有承诺过一句。

不承诺他们有以后,不承诺会在一起多久,甚至不承诺他们之间真实的关系。

江惟英只是给他预备很多生活的保障。

给他今后一个人也能富足的生活条件,真心相待的朋友,管控集团的能人,会给他做饭织衣服,待他如同亲人的阿姨,甚至,还有娱乐他的几只小熊猫。

他把所有事都想到了这么细致,好像他自己剩下的生命,就只够用来回忆。

林预捂着嘴唇,颤抖不已。

95-4

一夜过去,雨下了一半,雪下了几层,窗外是树顶星星点点的白,湿透的无人街道以及粘附在地上的枯黄枝叶,尽是冷冽。

被子里一直没什么温度,江惟英起床的时候林预还没能睡着,他闭着眼睛没动,江惟英也没有出声。他关上门洗漱,换衣服开门再关门,他下楼,他出门。

林预奋力爬起来躲在窗帘后面看他进入车内,看车子倒车亮起的尾灯,看他走得很远。

他小声叫了一句“江惟英”

想有一些表情,想看上去不要太差,但“难过”很快就接替了他所有的心情。

他在床上躺到八点,床上有个很浅的人形凹陷,他们总会滚到一处去,但昨天没有,只能说这一晚,江惟英也醒着。

阿姨蹑手蹑脚地放低了做早餐的声音,淡蓝色的人影骤然出现,她吓了一跳,不等她拍拍胸口,就立即捂住了自己的嘴唇,满眼不可置信,她惊讶到说不出话的样子,让林预毫无血色的脸上出现了一点薄红,他弯了弯嘴角,笑得勉强“不好看吗。”

她好似没认出来是自己织的毛衣,震惊褪去,露出一丝焦急“你..你的头发..”

林预垂了下眼睛,抿了抿唇“白了一些。”

“何止白了一些??昨天是怎么了?怎么会头发白了这么多呀,小预呀!”

阿姨心疼地围着他转了一圈,情急之下拉住了他的手臂,当下眼睛又跟着红了一圈,林预不知所措起来“我…”

她转脸微泣了一下,揩了把眼睛里的水汽,立即又说“吃早饭,先吃早饭吧啊。”

林预轻轻推拒“我要出个门,快来不及了,阿姨,你帮我叫车。”

“我帮你,我马上叫车,你吃一点。”她边往客厅走去,边问道“你这是要去哪里,江总知道吗?要不要我陪你?”

林预摇头“公司要开会,我想去一趟。”

“噢。”阿姨平静下来,她坐在林预身边,其实不合规矩,但她满眼的温和多过了礼节,上下看着毛衣,倒也没有摸上去,连连低声陈赞“好看的,真好看,真适合你穿着。”可等她看到林预的头发,又再次撇开了脸,声音更低“外面还在下着小雨,冷得很呢,我再拿件衣服给你”

林预点头,他又套了件大衣,阿姨送他到楼下,上车前,他忽然开口“阿姨。”

“一个很贵的戒指,要多少钱才能买到?”

司机带着林预去市中心转了一圈,阿姨没有买过戒指,回答不上来,司机则是个老实巴交的中老年人,被林预问了同样的问题,他伸手给林预展示了自己的婚戒,笑眯眯道“还是结婚的时候买的,老婆一个,我一个,那时候贵上天了,没想到现在更贵了啊。”

金灿灿的戒指不那么亮堂,但确实看上去很贵,林预疑惑了下,又问道“男的都喜欢黄金吗?”

“黄金谁不喜欢啊?黄金最贵啦!”

林预了然。他算了算自己的钱,觉得是很够的,说不定可以买个很大很大的。

司机直接将林预送进了金器行。

本是门庭客稀的店内顿时一阵寂静,一来林预看上去实在不像是个老年人,二来也不像个会来金器店的人。

林预气质清贵,背脊笔直且样貌极好,就是这半头银发伴着黑丝,看上去总有些跟店里格格不入。他低头打量着玻璃内的金器,抬眸间眼睛又很冷。

“哪一个最贵呢?”

老板鲜少遇到这种客人,雕龙的调生肖的他没敢拿出来,指着很大一颗黄金戒指,上头做了个方牌,中间刻了“福”字的说道“这个最重,当然也是最贵了。”

“老板..你是买了结婚?”

林预抬头看着他想了想,片刻后点头“差不多”

被这近距离的一眼看过来,即便老板结婚多年,人快半百,又同是男人,也不禁心里一慌一震,说不上来是个什么心态,或许是对好容貌见识不多,暗自赧然“那老板想要个什么价位的呢?”

林预坚持说“要最贵的。”

老板垂头偷笑,打趣道“黄金最保值,年轻人却选的少,只有黄金啊,一万年都不会变的。而且情比金钱嘛,你说是不是?”

林预觉得很对。

老板接着说“哪有什么最贵的,既然要送定下来了的人,就三金一起送,项链,手镯,戒指,这一套,够够的了。”

见林预听得很认真,老板侃侃而谈,一番定论之后,林预认认真真地花光了他所有的积蓄。

两只刻着“福”的大金戒指,一张沉甸甸的无事牌黄金项链,以及一只素圈的黄金大手镯。

老板不知道哪家姑娘有如此福气,疑惑着怎么是两只男款大戒指,林预想了想,说是“大的,值钱,保值。”

老板是不放心他捧着一堆金器独自离开的。

多次询问了后,见林预上车远去,才放下心,暗暗惊叹惊喜。

东西不多,但确实沉。

林预到了医院,雨都没有停,细小,微湿,羊绒的大衣上沾满了小水珠,他穿过未名湖,听到有人叫他“林医生!”

“林..林主任..哦不..林…”

“潘护士,你叫我林预就好。”

潘琳琳圆脸一红,笑起来有很明显的梨涡“好久不见,林医生!”

她选了个自己喜欢的称呼,林预也喜欢,他看上去柔和许多,潘琳琳则是很惊讶他的友善,俩人一路走过未名湖,临别时她下意识问道“林医生,你吃过早餐没有,我去食堂多拿了鸡蛋”

林预脑子里想起江惟英,便笑起来撒谎“没有。”

伸出去的手掌上落下一颗温热的鸡蛋,潘护士今天的心情好极了,倒退了几乎又露出个明媚的笑脸,真是个很温暖四溢的女孩“林医生,下次再见!”

林预抬手挥了挥,几不可查地动了动唇。

“再见了。”

林预走得慢,偶尔忍不住身体各个地方溢出来的疼痛,呼吸急促,他没有吃药,但又吃了很多药,花花绿绿的,一把又一把,在适应新药后,这些都基本没有作用了,但他也实在找不到很好的办法,时间那么急,江惟英脑中还有颗定时炸弹。

他也没什么能为江惟英做的,没有价值,唯一有的,就是能给他多留一些时间。

一些,他曾想给自己的时间。

世界这么美。

偏偏这种时候才长出一双看得到的眼睛,而江惟英在这个世界上能看到的东西,一定是更美的,不亏。

林预笔直的背脊,也会因为疼痛佝偻下去,其实在他被设定的程序上,这一生的诡异早该走完了,只不过他从前不知道,他这最后一段被拼命强留的时间,是要用江惟英的生命来等价换取的。

林预捂着前襟,低头看着被自己抓皱的地方,轻声叹气,缓缓抹平,他假装没有看到那些陌生的人正犹豫不决地向他走来,想要给他帮助,可终究他还是能积攒些力气,让自己站得很稳。

连出门都有人悄悄在不远的地方看护着,或许有这么一天的到来,江惟英在潜意识里就做过许多种防范,但每只船都是要靠岸的,拖得再久,也得下船。

林预一步步往前走,路过了那依旧崭新的实验仓大楼,连抬头看一眼,都觉得时间很赶。

他听潘护士说了许多医院发生的事,她说到李修的回归,也说到了秦兴的高升。

听了这些,他才发现皱巴巴的心,早已在无形中被渐渐熨平。

多好啊,各有归宿,得偿所愿。

急诊还是那么忙,林预无意打扰,进了外科大楼,也去了办公室,最后他似闲逛一般在两楼中间的连廊上偶遇到了正要去往手术室的李修。

李修愣了愣,脚步未停。

林预很是礼貌叫住他“李副院长”

李修皱眉,上下打量他一圈“怎么搞成这样子,我现在可没时间跟你聊天,有个手术比较急,要不你等我一会儿。”

“我也没时间。”林预看着李修,果然李修沉下嘴角,透出了失望无奈的表情,他跟着李修生气的背影走了几步,竟是希望他再多说两句,张嘴又叫住他“主任。”

李修顿了顿。

林预想了很久,其实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该忏悔吗,还是该道歉,为那些被辜负的期望和信任,还是命不久矣的悲哀前程。

被调去边远地区的主任,其实还有别的用意,江惟英管这个方式叫“进修。”

进修完的李修,是名正言顺的副院长,要比他这种来路不明甚至不能光明正大的要恰当得多。

“林院长有什么吩咐?”

林预温声“多谢主任照顾,非常感谢您。”

他注意到李修下意识的动作,再度道“你的手腕,要多注意休息,费恩有个朋友在国际神外很出名,来之前我跟他说过这件事,到时候江合会邀他来国内做交流,请一定要让他看一下。”

李修一僵,冷哼一声,脚步飞快地往手术区去了。

林预站在原地有些发晕,冰凉的东西在唇上流淌,他用手掸了掸,才发现是浅红色的鼻血,他不甚在意,仰头闭目,靠在原地休息了片刻。长廊寂静,窗外是阴沉沉的天,接替这一场细雨的,是微小的雪花。

下雪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