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飘飘的雪花落在院里, 桌子摆在廊下,菜还没炒,酒先摆上。
案板和灶台边摆满备菜, 碗碟盆盘错落摆放,小小的案板快摆不下, 就这样,周淑云还觉得年夜饭少了两道。
炸丸子炸鸡块炸鱼,腊肉香肠。小炉里煨着鸡汤, 大锅里有排骨种种。都是大鱼大肉,再添一碟炒白菜最好, 正好十个菜。
外边几个小辈玩的倒是开心, 麻雷子冲天炮摔炮, 还不到夜里, 已经兴冲冲拿出来,小溪被两个哥哥撺掇, 也大着胆子上手。
“现在玩没了,看你们夜里怎么办?”周淑云站门口吆喝一声。
贺尧川顿时接话:“娘, 炮仗买了不少, 玩一天也够。”
就他有话, 大过年的, 周淑云不好教训儿子。看一家人都玩的开心, 她也笑笑,索性不管了。
今天是自家的团圆饭, 天色渐暗,桌上十道菜,七盏酒。
林榆摆碗筷,贺尧川摆凳子。
“我把灯笼点上, 今夜守岁,多添些灯油。”贺尧川踩在凳子上面,往大红灯笼里添油。
他俩买的灯笼足够大,红光照在廊下,映着冬日的雪景,身后门框上还有对联,顿时充满年味。
挂完灯笼,村里接连响起鞭炮声,别家开始吃年夜饭了。
“我们也出去放,”林榆笑着拿鞭炮,从院里铺到台阶下,红红一长串。
周淑云他们都跑出来看,站在廊下不敢靠太近,捂着耳朵睁大眼,又都是好奇。
贺尧川把火折子给林榆,笑着打趣:“你敢不敢点?”
林榆接过:“我不怕,以前烟花爆竹都是我来点,见过火树银花没,漫天炸开那种。”
林榆高兴上头,说起小时候的事。
火树银花,贺尧川嘴里默念,那一定很贵。他问林榆:“你喜欢火树银花?”
林榆打开火折子靠近,他点点头,眼里笑容不断:“很美,五颜六色。”
点燃引线,细小的火花逼近鞭炮。
他俩快速后退,全家都都捂着耳朵。
贺尧川抬手覆在林榆耳边,在新年炮声中大声道:“等明年,明年让你亲手点一次火树银花!”
他俩四目相望,眼中除了火花,还有彼此的倒影,无言胜有言。
“开饭!”
全家人共同举杯,一句简简单单的“新年快乐”做祝酒词,都埋头开始吃年夜饭。
炸鱼块外酥里嫩,排骨软糯入味,一筷子戳下去就能将肉和骨头分开,配一口微甜不烈的屠苏酒。
外面渐渐落下小雪,白雪覆盖的长阶小院上,留下一地红色纸屑,旧年最后一天在喧嚣中慢慢归于宁静。
饭后守岁,林榆把小泥炉放在院里,里面烧红了炭火,一张铁网放在上面,烤栗子花生红橘。
“若困了只管去睡觉,守岁有我和大哥。”
林榆摇头,抬手揉眼睛打哈欠,他想和大川一起守岁。
“爹娘大哥大嫂都去睡吧。”林榆躺在竹椅上,晃一晃抬头看天空。
受岁并不是真要守到天亮,过了子时末,想回房睡觉随意。
喝茶吃果子有些无聊,肚里吃的饱足,也咽不下什么东西。林榆眼睛一亮,“我们来翻花绳。”
红绳系成一圈绕在指尖,两指一勾翻出花样。是村里小哥儿姑娘爱玩的游戏,贺尧川看着花绳无处下手。
“你拿着,我教你。”林榆兴冲冲,翻出各种形状。手却冻的通红,连打两声哈欠。
贺尧川把炉子搬到廊下,他俩坐在廊下守岁。火有些小,贺尧川塞一根木棍进去,顿时又暖和起来。
林榆伸出手烤火,等闲下来,他要做纸牌。家里人多,玩纸牌肯定有意思。
风雪渐小,子时已过。林榆疯玩一天,终于忍不住瞌睡,闭上眼躺在贺尧川腿上。
贺尧川静静看着夫郎的侧脸,是眉目温和雅致的俊秀美,笑起来仿佛有种特殊的力量,能让周围人心情都变好。
闭眼睡觉时,又安静可爱,微粉的唇瓣微微启合,呼吸轻微绵长,脸颊被火光映衬出颜色。
他伸出手,轻碰林榆脸颊,像面团子一样,又白又软。
“别闹,”林榆皱眉,迷迷糊糊挠痒,依然睡着。
贺尧川笑着,低声说:“好,我不闹你。”
小炉里的柴火渐渐燃完,新的一年开始了。贺尧川轻手轻脚抱他回去,搭在腰间的手一顿,这是又圆了一圈?
还是说,是他的错觉?
正月初一要挨家挨户拜年,他们准备的年礼足够丰盛。
鸡蛋十枚,龙须酥一盒,红枣花生瓜子一盒,最后一包红糖。
先往关系不错的几家去,送完东西坐下寒暄两句,再去自家亲戚家,这时候就不走了,大房留吃饭,二房带着圆圆也来了,今天是族里的团圆饭。
族里小娃娃多,林榆他们红包给到手软,薄薄的红纸里面一串铜板,用红绳串在一起,有喜庆又高兴。
一圈小娃娃结伴跑过来,手里还捏着饴糖枣子,就哐当一声跪在地上:“大川叔,榆阿嬷,恭喜发财!”
红包拿来!
林榆跟贺尧川露齿一笑,小娃娃就是可爱,他俩从怀里拿出来,十个孩子挨个发。
对小孩来说,过年除了吃肉,收红包就是最高兴的,一个个眼珠子都瞪圆了,伸出双手接。
“别急别急都有。”
发完红包,孩群又一窝蜂跑开,去给下一个大人拜年,就是大哥大嫂他们,耳朵边都是闹声。
族里大大小小都来了,灶屋有人忙活,林榆陪君哥儿吃吃喝喝。君哥儿肚子很大,厚重的棉衣也遮挡不住。
林榆好奇摸摸。
“你喜欢孩子,也生一个呗?”君哥儿笑着打趣他,娃娃越多才越热闹呢。
林榆对这件事有些迷茫,他抬头问:“娃娃要怎么生,也和姑娘一样的生法?”
这话把君哥儿问的脸一红,他凑过去在耳边小声说。
林榆茅塞顿开,原来是这样。说起来,不论姑娘还是哥儿,生孩子都逃不过疼。
君哥儿宽慰他:“你也别怕,都是这么过来的。家里又不缺吃喝,不亏亏待身子。我家已经找好稳婆,要生的那几天,都让稳婆住家里来。”
林榆想不出自己能生一个生么样子的,像他,还是像大川?叫什么呢?是姑娘还是哥儿?
想的时候,别人也来看望君哥儿,林榆渐渐独自坐在一旁,撑着下巴若有所思。
贺尧川走过来:“怎么不跟他们一起玩?”
林榆忽然道:“大川,你说我怀孩子会怎么样?也像大嫂那样吐,或者像君哥儿一样,大着肚子。”
对于纯情的乡下小伙子来说,这种话题放在大庭广众之下,是足以让人羞涩的。
贺尧川摸摸他的手,“好像自古以来都如此,你害怕?”
林榆摇头,“不怕,就是好奇。我想生一个像我俩的,像你更好,对了,我们连名字都没想好……”
说着说着笑起来,林榆跟贺尧川趴桌上写名字,又是大名又是小名。
“小狗儿?”
“不行,太难听了,怎么能叫狗,”林榆重创村里所以叫狗儿的。
“虎子,”贺尧川说。
“也不行,”林榆摇摇头:“烂大街了,”他继续重创叫虎子的。
笑意满满的两个人,最终起了一个叫“年年”的小名。
年年,听上去就是一个调皮捣蛋的小伙子。
热闹的日子总是一晃眼就过,除夕和初一最值得庆祝。可真让人期待的,还是初二回娘家这天。
周淑云早早收拾好行李,打算在娘家住两天,贺长德和溪哥儿的衣裳都打包好。
孙月华怀孕不必回去,贺尧山一大早就去外村接人过来,全家都接。孙月华情绪一激动就像哭,要见爹娘大哥,天不亮就起床做饭,准备招待娘家人。
昨晚睡觉前,贺尧川敲了他娘的门,小声告诉:“明日我想带榆哥儿回桃花村看看,就不往舅舅家去了。”
先不说林榆的亲戚待他如何,亲生爹娘的坟埋在那里,总要回去看看,他是姑爷,自然该主动提出。
“去就是了,”周淑云答应:“多买些香烛纸钱,一年难得去一次,带榆哥儿敬敬孝道,让亲家在天上看看,哥儿在我们家不受委屈。”
而这件事,林榆本人是早上才知情。对原身的亲生父母没有感情,却从原身这里重获新生,他该替原来的那位看看去。
不过就是烧纸上坟的事情,一去一回也就一天,晚上回来还能赶上跟大嫂娘家一起吃席。
桃花村和白云村相隔很远,中间是重重大山。在官道上走了一个时辰,又翻两座山,继续爬一个时辰。
冬日雪路泥泞,山路并不好走,他俩绕远路走的大道,没往狭窄的山道上去,这样也安全。
晌午就吃干粮,忍一忍晚上返家再吃席。
贺尧川揭开竹筒,里面装满茶水,他自己没喝,先给林榆拿过去:“走累了?再拐三个弯就能到,我背你走。”
他们已经下山,现在是在山谷,沿着小溪一路往前就行,背夫郎不难。
林榆不要他背,两个人翻山越岭都累,咬牙再走两刻钟就到。一路上沾染风雪,包里的香烛纸钱却倒是完好无损。
终于,他们进了桃花村的村路上。
桃花村的房屋很密集,家家户户联排靠在一起,不像白云村那样分散。
可村子也穷,大冬天风雪交加,还能看见打光脚的孩子。
迎面碰上一个村人,抗锄头的中年汉子一愣,跟见鬼似的:“你、你是林榆?林铁柱家的?”
家家户户房屋靠的近,谁都能认识。
林榆却不记得这人,只笑着点头:“是我,今天初二,回来看看我爹娘。”他露出包袱里的香烛纸钱。
中年汉子看了又看,又把目光落在旁边年轻男人身上,他疑惑道:“你不是被林铁柱两口子卖了?”
听到卖,贺尧川眉间一皱,沉声道:“他如今是我夫郎,林铁柱两口子黑心卖了他,就和榆哥儿再无关系,以后也休提他们。”
中年汉子听明白了,随机松口气,露出一点局促的笑:“那就好那就好,我们都以为你被卖去吃苦的地方,一年没见过,还以为你已经……”
后面的话他没再说。
林榆也没计较,对于不亲近的村里人来说,这至少也算一种担心,虽然不多。
他俩继续往前走:“我爹娘的坟就在那边山坡上,上去就能看见。”
坟墓靠在一起,连石碑也没有,只竖了两排木板。坟上荒草林立,已经很久没人来过。
贺尧川把上面的草清理掉,再用帕子把木碑擦干净。他和林榆跪在坟前,点三柱香烧纸叩首,贡品也都拿出来。
林榆其实没什么想说的,只是替原主敬孝道,他低着头。贺尧川还以为他哭了,手足无措的想擦泪,又怕夫郎面子薄,林榆可从来没哭过。
贺尧川就一个劲烧纸,多烧些。
上完坟,他俩才拍拍土起身,最后看一眼,就赶着回白云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