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灯叙

▶专注收集耽美小说网站

第95章 “他回老家了”(过渡章 节)

第95章 “他回老家了”(过渡章 节)
  朗颂经常在巷口帮孙谚识卸货,他搬行李时上车时就停在丁婶家门口,丁婶瞧见了,理所当然地以为他又在卸货,并未多想。

  下午,她去孙谚识的店里拿寄存的食盐,随口问道:“怎么不见小月月,还在午睡呢?”

  孙谚识淡淡地笑了一下:“他们搬走了。”

  丁婶瞪大了眼睛,惊诧道:“上午小颂是在搬家呀?!哎呀,瞧瞧我这马大哈,怎么就没多个心眼去问问?”她紧捏着手里的几包细盐,“都快过年了,怎么这会儿搬走?是不是遇上啥事了?”

  “没遇上什么事,搬去他们员工宿舍住了。”孙谚识找了个借口搪塞过去。

  “那你知道他们搬哪里去了不?”丁婶又追问,“我给月月和虎虎做双虎头鞋,这才做好一只,她就走了,早知道我就熬个夜给赶出来了。你把他们新地址给我,我做好了给送过去。”

  孙谚识哑然无言,因为他并不知道朗颂搬去了哪里。两天前,朗颂只说了自己要搬走,其他什么也没说,他也并没有问。

  “怎么了?”见孙谚识表情呆滞,丁婶疑惑,“他没告诉你?”

  孙谚识恍然回神:“您做好了拿给我吧,我帮您送过去。”

  丁婶连连点头:“那行那行,你替我转交,店里这会儿忙着呢,我先回去了。”

  孙谚识叫住她:“您等等,给您记下账。”自上次广告牌的事谈妥之后,他每次进货都会帮饺子店一起订货,货物就放他店里,丁婶要用了就过来取一点,他弄了一份“账本”给丁婶除账。

  丁婶摆摆手:“不用记,你还能贪我便宜不成。”

  “那我帮您记一下。”

  孙谚识打开最里侧的抽屉,准备拿“账本”,一张纸条映入眼帘,熟悉的遒劲笔迹跃然纸上。他扫了一眼纸条上的内容,记起来了,这是朗颂写给他的。

  被朗颂冲动表白的那晚,他心思混乱,跑去张吴家借住。第二天回到家,朗颂已经去上班了,柜台的保温杯下压着上这张纸条,告诉他冰箱里有准备好的饭菜,微波炉加热一下就能吃。

  孙谚识抬眸,看着不远处的保温杯,伸手拿起来掂量了一下,很重,装了满满一杯水。他把杯子放回去,将纸条折叠起来放进下边的抽屉,拿出了丁婶专属的“账本”。

  静电作用下,有两张纸吸在了本子下边,又飘在了柜台上边。

  孙谚识淡淡瞥一眼,看到了白纸上端端正正的“借条”两字,眸光一凛,立刻拿起来。

  借条也是朗颂写的,规规矩矩地用汉字、阿拉伯数字写着借款金额,有零有整,五千多块钱,签了字,按了手印。

  孙谚识锁眉,他什么时候借出去这么一笔钱?马上,他便有了答案。

  借条下面的另一张纸详细罗列了朗颂这两个月没交的房租、伙食费等等费用。

  “呵——”

  孙谚识气笑了,朗颂要走,他什么都没问,当然包括给朗月做手术的那十万块钱。虽然他根本就没想让朗颂还,但他知道,如若自己开口说“不用还”,朗颂不会同意。而且这两个月来,他已经收到过两次来自朗颂的转账,金额不一,远超借条上的每月最低还款金额。

  他了解朗颂的脾气,不会逞强乱来,于是索性闭口不谈,让朗颂慢慢还。

  但他没想到,朗颂居然把这两三个月他没收的房租、伙食费都算得一清二楚,有另外写了张借条,他真的是被气得哭笑不得。

  可是捏着借条转念一想,肚里的火气又顿然消散得一干二净,这样傲骨铮铮、倔强的朗颂才是他所熟悉的少年。

  孙谚识的目光下移,落在了账目明细下边的两行字上。

  【哥,冰箱冷冻柜里有饺子、馄饨,记得煮了吃,以后尽量少吃外卖。】

  随意平淡的两句叮嘱,就好像留言的人只是出门一趟。

  孙谚识急促地喘了一口气,太阳穴突突猛跳。他闭了闭眼,胡乱地把桌上的白纸黑字折叠起来,塞回了抽屉,给丁婶除账的事也给丢到了脑后。

  他走出柜台,恍惚地徘徊片刻跑去了厨房。

  冰箱的三开门被全部打开,里边的所有物一览无遗。最上层放了蔬菜、水果还有鸡蛋、牛奶,除此之外还有三个保鲜盒,里面装了米饭和炒熟的蔬菜。

  中间一层冷冻柜放着冷冻的虾仁、小龙虾尾还有海参。

  最下面有个三个冷冻层,分别放了馄饨、饺子还有包子,不是超市买的那种,是朗颂亲手包的,用保鲜袋按一人份分装好,角落还有一袋冷冻的香菜末。

  孙谚识愣愣地看着被塞得满满当当的电冰箱,半晌没回过神来。

  这一周朗颂忙得披星戴月,两人只在早晚碰个面,他根本不知道朗颂是什么时间准备的这些东西,又是哪里来的时间去准备这些东西。

  木然地合上冰箱门,孙谚识又快步上楼,进了房间。

  自打朗颂住进来之后,他的房间从原来的杂乱无序变得干净整洁许多,此刻尤为规整,因为房间空了很多。

  下铺只剩一张叠起的床垫,被子被朗颂收进了出柜,床品则被朗颂拿去洗了,此刻正晾在挑廊上。兄妹俩的东西本就不多,大半还都是朗月的,朗颂只有那么几身衣服,几双鞋子。

  可是,为什么朗颂一走,本就不大的房间却有种空了大半的感觉?

  孙谚识沉默地走到衣柜前,打开了柜门,老式的嵌入式双开门衣柜并不大,他和朗颂的衣物都不多,所以足以装下两人的衣服。

  朗颂的衣服只占中间那个最小的格子,此时已空空如也,而他的衣服按秋冬、春夏叠得端端正正,分别放了两个格子。衬衫、西服还有两件这两年来根本没穿过的羊绒大衣挂在最上层,很明显都被熨烫过。

  他同样不知道朗颂是什么时候帮他熨烫的衣服。

  “砰”一声,孙谚识赌气似的踢上了柜门,他自己也不清楚究竟是在生什么气,生谁的气。

  转身疾步走出门,他又猛地收住脚步,视线落在眼前紧闭的红漆房门上。停顿片刻,他推开了原本属于自己,这几个月来朗月住着的房间。

  房间里仍旧是记忆深处高中时的模样——一张空床,一个书桌,靠墙书架上满满当当都是书。原本那一屋子属于小姑娘的嫩黄、奶绿、粉红统统不见了踪影,仿佛那些靓丽的色彩只是一场绚烂的梦境。

  直至此刻,孙谚识才有种朗颂和朗月已经搬走的真实感,心里好像被挖空了一块,空落落、轻飘飘的。他走到床边,坐了下来,又往后仰去,躺在了硬邦邦的床板上,双眼空洞地盯着头顶苍白冰凉的天花板,缓缓将手盖在了空虚的胸口上。

  朗颂搬家那天是周六,朗月不上学。

  浑浑噩噩地过了两天,周一一早,孙谚识去了幼儿园。

  离开那天,朗月窝在他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安慰朗月,说周一一定去看她做早操,才将她哄住。

  他不会食言,但不想让朗颂知道,于是掐着点出发,到达幼儿园时小朋友们刚列好队准备做操。

  一个学期即将结束,几个老头老太仍旧像开学第一天那样,放心不下隔代亲的小朋友,弓着腰,透过围栏不安地往里张望。孙谚识也加入进去,走到一处隐蔽的地方,一眼就看到了一片花骨朵中的朗月。

  她穿着那件鹅黄色羽绒服,不太认真地伸胳膊踢腿,时不时地回过头来四下张望。眉心微微蹙起,嘴角往下撇着,看起来有点沮丧,有点伤心。

  孙谚识知道她在找自己,内心挣扎一番,又往两个大爷身后躲了躲。

  早间活动结束,在回望数次无果后,朗月低落地垂下了头,在老师的指令下走进了教室。

  孙谚识很心疼很愧疚,可还是掐着掌心狠下心没现身。

  这两天冷静下来后他想了很多,他很清楚,朗颂需要的不是搬离,而是距离。如果没有保持克制的距离,那朗颂搬出去就毫无意义。

  况且,即便他再疼爱朗月,也不是她的亲生父亲,代替不了父亲的角色。而朗月所需要的,是一个正常、健康的家庭环境。比起一个因误会而突然出现的“爸爸”,她应该更需要一个温柔的嫂子。

  突如其来的离别会让朗月一时无法接受,但时间长了总能适应。而他自己,同样也需要时间去习惯。

  又站了片刻,孙谚识从角落里走了出来。他找了一位老师,委托对方帮自己把一只黏土捏的小“黄豆”转交给朗月。

  昨天他在房间的抽屉里发现了一盒黏土,还有三个朗月捏的黏土小人。小孩子的手艺不甚精致,小人的五官都是歪的,但能从“衣服”的颜色判断出来,一个小人是他,一个是朗颂,一个是朗月自己。

  朗月捏小人的时候他就在旁边指导,她还捏了爸爸、妈妈,嘴里嘟囔着:“我们是一家人。”

  那天朗月还想再捏一只黄豆,但捏了几次都不满意,最后气鼓鼓地又将黏土揉成一团。

  他捏着朗月的小脸,对她说“爸爸帮你搞定”,但此后便遇上了朗颂表白等一些列事,这件事就被他抛诸脑后,直到昨天发现抽屉里的“一家三口”才想起来。

  他的手艺比起小朋友也好不到哪里去,捏了一个下午勉强弄了一只小黄豆出来。

  天真纯良的小姑娘,把爸爸妈妈带走,但偷偷地把哥哥和自己留下来陪着他。所以他回赠黄豆,让这只曾经保护过她的小狗,继续守护着她。顺便也能让朗月知道,自己来过幼儿园。

  此后几天,孙谚识去幼儿园和康复中心看过朗月两次,但都躲在隐蔽处没有现身。一周后,他再次前去幼儿园,看到紧闭的幼儿园大门以及门口张贴的放假通知,才意识到已经开始放寒假了。

  傍晚,他又去了康复中心,空旷的大厅里只有一位保洁员在打扫卫生——康复中心也放假了。

  —

  临近年关,每天都有外地租客拖着行李箱走出蓝楹巷,踏上回乡的路途。往日热闹的蓝楹村在这个本该愈加热闹的时间,反而变得冷冷清清,热闹的只有穿巷而过的北风,卷起一地的沙尘。

  杂货店柜台中,孙谚识半躺半靠着老板椅,双腿搁在脚凳上,右脚有节奏地晃动着。他嘴里叼着烟,双手捧着手机,正在玩消消乐,和八月初的那个午后如出一辙。

  不同的是,现在已是隆冬腊月,而孙谚识的目光也并没有停留在手机屏幕上。他像座雕塑一般,捧着手机,眸光却没有着落点,空洞洞地望着某处。

  陡地,手机在手中震动。

  孙谚识受惊回神,看着来电显示的“强叔”怔了片刻,接了电话。

  “小孙,怎么回事,小颂从你那搬走了吗?”华强洪亮的嗓门响起。

  孙谚识紧张起来:“叔,你怎么知道的?”基层民警事又多又杂,到了年底事情更多,华强已经很久没来过他这里了,他也没把朗颂搬走的事告诉对方。

  华强回答:“我刚出警回来,门岗给我提了两盒保养品,说是一小青年送来的,我一猜就是朗颂,就打了电话过去,他自己跟我说的。”

  “对,是搬出去了。”孙谚识松了口气,没跟华强说实话,用搪塞丁婶的借口敷衍过去。

  华强也未多想,只说等有空了去看看两孩子,便挂了电话。

  此时的孙谚识也不曾细思,直到下午接到了郑烨的电话,才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郑烨说朗颂悄么声地往他家门口放了一箱奶粉和其他礼物,礼品袋里放了封信,写了一些感谢他们夫妻一直以来照顾的照顾的话。他打电话过去,已经提示关机了。

  心中惴惴,孙谚识立刻去小院中拖出小电驴来,赶去饭店。路上,张吴也打来了电话,他没接,但已经猜到对方为什么打来。

  到达饭店,孙谚识随意地把小电驴放在门口,疾步走进店内。

  小河正在擦桌子,偏头一看,赶紧迎了上来:“孙大哥,我正准备晚上去找你呢!”

  心中不安更甚,孙谚识不禁蹙眉:“朗颂在吗?”

  小河疑惑:“他一个礼拜之前就辞职了啊。”

  孙谚识错愕:“辞职?”一个礼拜之前?朗颂搬走后,他就再没来过饭店,压根不知道这回事。

  “对啊。”小河把他拉到店门口,语速飞快,“孙大哥,你来得正好,我打不通颂哥的电话,你帮我把这个还给他吧。”说着,递了一个牛皮纸信封过来。

  孙谚识接过,捏了一下,里面装了一叠钱。

  不等他问,小河解释:“我们这一行,按规矩出师以后得帮师傅干个一两年,报答师傅的传授之恩。颂哥急着要走,约莫是觉得对不起我舅舅,就把这段时间的工资全都退回来了。我舅舅最近不怎么待在店里,今天过来才发现办公室抽屉里多了一沓钱。我舅舅说了,他也没教什么独门绝活,全靠颂哥自己悟性高肯吃苦,命令我必须把这钱退回去……”

  小河絮叨着,孙谚识抓住话里的重点,打断他:“急着要走?你知道他去了哪里吗?”

  小河愣了愣:“回老家啊,他没跟你说吗?颂哥有个远房表叔在老家开大排档,最近伤了腰干不动了,说把摊位转给他。”

  脑子里嗡地一声,孙谚识想起了冰箱那些速冻饺子、馄饨,衣柜里整齐的衣服,新换的煤气罐、新换的院门插销、加固的狗窝……

  这会儿,他才恍然大悟,朗颂早就在悄无声息地道别了。

  他计划好了一切,默默给他准备好了一冰箱的食物,然后搬出蓝楹巷,等朗月放假后,给每个帮助他的人都送去礼物表达谢意,和他们一一道别。

  他根本不是要搬家,而是要离开江城……

  孙谚识怒从心上起,一脚踢在阶梯上,咬牙道:“死小子,玩个什么劲的深沉!”

  小河立刻后退一步,忐忑地问:“孙大哥,怎么啦,是不是我说错话了……”

  孙谚识深吸一口气,压下火气,摆摆手道:“不是,不关你事。”他把手里的钱塞给小河,“他的脾气你也清楚,给出去的就不会再收回头了,这钱你留着吧。”

  “好吧……”

  小河走了,孙谚识独自站在饭店门口,茫然地看着不远处那几片被北风刮起打着旋儿飞走的梧桐叶,觉着自己仿佛也被这刺骨的寒风卷了起来,飘飘荡荡不知该何去何从。

  他攥着手机,漫无目的地滑动着通讯录,在“朗颂”的名字上停顿数次,但又很快滑过。

  他之所以没有问朗颂搬去哪里,是因为潜意识里知道自己和朗颂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他们有共同朋友、长辈,还有朗月这座“小桥梁”,所以即便不问,也不可能彻底断了联系,只要他想,就能通过其他方式知道兄妹俩的近况,所以他不怵,也不急。

  但他没想到的是,朗颂用这样决绝的方式单方面切断了所有联系。

  孙谚识撩了一把被风吹得凌乱的头发,揣起了手机。他知道,即便这通电话拨出去了,听到的也只会是冰冷的提示音。

  他本该为朗颂的当机立断而感到欣慰与高兴,但他不想自欺欺人,他其实有点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