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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放他离开雪玉京

第95章 放他离开雪玉京
数十年来,封讳第一次离开度上衡身边。

他心中不安,但转念一想自己帮崇君排忧解难,回来后被一顿夸奖,又高兴起来,化为大蛇顷刻就要出雪玉京。

不过在即将出雪玉京地界时,一只仙鹤翩然而来,转瞬拦住他的去路。

封讳脚步一顿,在云海间化为人形,眉梢一挑。

雪玉京到处都是仙鹤,封讳有点认不得这只是不是度景河身边的,但不妨碍他一视同仁厌恶所有仙鹤,语调不善。

“好狗不挡道,滚开。”

仙鹤垂首:“崇君有事要再叮嘱封大人几句,要您回云屏境一趟。”

封讳眼眸一眯。

观棋府有厄灵出没,若非崇君灵力消耗无法亲身过去,断不会让自己去渡厄。

都如此紧急了,怎么还再让他回去?

封讳御风踩在云端,冷淡道:“有话崇君早已经叮嘱过了,再不滚开我就不客气了。”

仙鹤并不动怒:“崇君说是关于春晖山的。”

封讳一顿。

春晖山就是封讳当年抢来的地盘,只有他和崇君两人知晓。

难道真有要事?

封讳思忖再三,还是转身回去了。

仙鹤化为一道流光没入云海中,悄无声息回到云屏境之中。

度上衡闭眸在莲台打坐,体内经脉不住运转,飞快将缺失的灵力补全。

恰在这时,他神识外放敏锐地察觉到一丝不对,倏地睁开眼睛。

因长久闭着,睁开的刹那有一瞬的昏暗,等彻底恢复视线时,所见便是一个雪白的人影。

度景河正背对着他注视着云屏境的桃花,微微侧身看来,眉眼淡淡,没什么情绪。

度上衡怔了下,从莲台下来行礼:“师尊。”

度景河很少会来云屏境,怎么招呼都不打一声便孤身出现在这儿?

度上衡脑海中飞快思索,电光石火间似乎想通了什么,脸色倏地一白。

度景河垂眸注视着他,淡淡道:“上衡,你知晓通天阁为你的卜卦吗?”

度上衡蹙眉:“周阁主说我是天命,算不出未来命数。”

度景河笑了:“天命也是人,自然能算得出。”

度上衡灵力消耗殆尽,只打坐片刻恢复得并不多,但足够他支撑着身体站稳:“弟子洗耳恭听。”

度景河道:“天命之人活不过百岁。”

度上衡眉眼没什么波动,甚至还等了等,见师尊没有说下去的趋势,眉梢一动:“只是这样?”

“你似乎不意外?”度景河问。

度上衡摇头:“我早已知晓自己活不久,这事不必卜算便能知晓,为何要意外?”

度景河注视着度上衡的脸许久,忽然没来由地笑了:“所以你早已决定赴死,才将你的‘一线生机’放走吗?”

度上衡藏在袖中的手倏地一握紧,面上没有丝毫异样。

“师尊说什么?一线生机?”

“你不知晓没关系。”度景河侧过身看向被风卷起来的桃花瓣,漫不经心道,“他逃不掉。”

度上衡眉头一皱,心中倏地打了个突。

果不其然,外放的神识很快感知到云屏境外有一道熟悉的气息正在颠颠地靠近。

封讳回来了?

度上衡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师尊,封讳他……”

“噤声。”

度景河头也不回,不想听他多言。

度上衡修为即将突破大乘期,本该不受这道噤声,但他灵力消耗太多,乍然挨了一击,声音便发不出来了。

度景河伸手轻轻一动,一道灵力缠绕着度上衡的身体转了几圈,不少东西被勾着漂浮在半空。

细看下大多数都是封讳送给他的小玩意。

扇坠、耳饰,还有自己捏泥巴喷火烧纸成桃花酥饼模样的瓷块。

鸡零狗碎的东西,和度上衡的气度完全不搭。

度景河手指托着那把粗糙的骨匕,淡淡道:“半妖用自己的骨头做成的脏物,你也视若珍宝?”

度上衡一怔。

那骨匕是封讳自己的骨头?

封讳已乐颠颠地回来了,在大殿转了一圈:“崇君?”

度上衡看着只有几步之遥的封讳视线扫过他身上,但很快就移开,像是根本没发现他,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摸不清度景河想做什么,却隐约知道封讳此番回来,也许离不开雪玉京了。

得想个法子……

度景河偏头注视着度上衡。

即使这个时候他这个弟子仍然神情淡淡的,看不出有什么情绪波动。

度景河眸瞳轻动,四周漂浮的雾气缓缓凝聚到最中央,幻化成和度上衡一般无二的模样。

那是由四周灵力凝成的崇君灵傀。

度上衡瞳孔狠狠一缩,他终于意识到了什么,立刻快步上前,想要去阻拦。

度景河终于在这张脸上看到情绪。

——却只是因为一只半妖。

天道恩赐的灵根,人人羡慕不来的天命之人,不用修炼也能轻易到达巅峰的天赋……

却在意一只卑贱之物,甚至为他舍弃飞升。

度景河眼瞳浮现一股厌恶。

度上衡刚走几步忽然感觉右手腕被什么扯了下,猝不及防踉跄着跌跪在地上。

层叠的雪白衣摆宛如绽放的昙花,他怔然回头看去,就见度景河戴在他腕上的金镯不知何时已化为固定在半空中的锁链,狠狠束缚住他一只手,任由如何挣扎都不为所动。

度上衡轻轻启唇,发出个“师尊”的口型,却没发出声音。

本该是护身法器,如今却成为他的枷锁。

度景河站在他身边,眉眼冷淡地注视着在整个大殿团团转的封讳:“他本为你的一线生机。你若不要,他也没什么用了。”

度上衡眉头紧锁,却没有看封讳,而是注视着度景河的神情。

几十年前度景河将这条能化龙的蛇找来送给他,目的无非就是为了封讳的讨奉。

他如此耗费心机,必然不会轻易杀掉一只半龙。

崇君的灵傀有着和度上衡一模一样的灵力气息,他被度景河操控着,一步步从隐蔽的结界中走了出去。

封讳瞧见崇君,立刻叽叽喳喳地迎了上去。

灵傀没有说话,只是安静看着他。

只有几步之隔的结界中,度上衡浑身都在发抖,身体经脉中猛地流淌而过一道灵力。

伴随着手腕上金色锁链的清脆声响,他唇角溢出一线血丝,滴落在雪白的地面上。

度景河面无表情看他:“天赐的灵根,便是被你这般糟蹋的?”

度上衡强行破开噤声,嗓音嘶哑地道:“我自记事起,所有的一切都是您安排的。”

偌大空旷如同牢笼的云屏境,照料他衣食起居的徐观笙,亦或是及冠后开始按部就班地在三界渡厄……

即使他命数活不过百岁,度景河仍能寻到四灵讨奉为他续命。

“师尊,您当我是活生生的人吗?”度上衡抬头怔然看他,“还是说只是个能助您得道飞升的工具罢了。”

度景河不为所动:“你的命数早在降生那一刻起便是注定的。”

度上衡问:“那您为何将封讳送到我身边?”

若是如同天命那般让他规规矩矩地被当成工具般活这一生,再浑浑噩噩地死去,他或许不会痴心妄想。

度景河听出度上衡的言外之意,眼眸闪现一抹杀意:“你如此在意一只半妖……”

度上衡低声道:“他不是半妖。”

话音刚落,便伴随着一声刀刃划破血肉的微弱声音响起。

封讳的笑容僵在脸上,脖颈的血源源不断流出,还未反应过来身体已经重重倒下,血很快在纯白的地面积成血泊。

度上衡瞳孔狠狠一动,意识宁静,如同这数十年来见到无数尸身时那般没什么波动,只是身体却像是违背了意愿般,本能挣扎着朝着前方伸出手去。

金子做成的锁链剧烈碰撞,发出如同金铃般的声响。

度景河漠然注视着倒在地上的身躯:“被挚爱之人所杀,他能最快化龙——以性命为天命之人讨奉,转世投胎必定得大功德,不比做低贱的半妖要好?”

度上衡怔然看他,好久忽然发出一声笑来。

度景河问:“笑什么?”

度上衡脸上笑意未散,轻轻道:“我终于知道您为何千年来也飞升不了了。”

度景河眼瞳骤然浮现一抹冷然。

“您不把任何人放在心里,世间万物皆是您能操控的蝼蚁。”度上衡笑起来,“这不叫无情道,您就算修炼再多年,也不会飞升啊。”

度景河猛地收紧金镯,那道锁链瞬间小了一圈,几乎勒入度上衡的骨血之中。

血顺着小臂缓缓往下滴落。

度上衡眉头动都没动,甚至还在笑:“您真的是想靠讨奉救下我的性命吗,而不是用我的灵根得道飞升?”

度景河脸上阴沉如水:“你还想那条蛇活命吗?”

度上衡看出度景河并不敢杀封讳,眉梢轻挑,近乎挑衅地道:“师尊为何认为他能威胁得了我?”

度景河俯下身掐住度上衡的下颌逼迫他仰起头,漠然道:“就凭你只为那条蛇动容,若非天命,你恐怕想也不想就随着他离开雪玉京,抛弃尊贵的身份、飞升的命格,只是为了……可笑的感情。”

度上衡问:“这身份、命格是我想要的吗?”

这话骤然说出来,度上衡自己似乎也愣住了。

“我从来不想要崇君之位,更不想要得道飞升。”度上衡几乎是第一次顺从本心,呢喃着道,“我只是……想要平庸地活着。”

哪怕只是在一个小门派长大,没见过多大的天地,浑浑噩噩朝生暮死,也已足够了。

他从未奢求荣华富贵身份地位。

金镯逐渐收紧,血流得更凶。

度景河冷冷道:“暴殄天物。”

度上衡看着近在咫尺的度景河,空着的左手忽然掐诀招来封讳的崔嵬剑。

度景河不为所动,如今的度上衡灵力亏空,根本伤不到他分毫。

剑光一闪,度上衡握着崔嵬剑反手朝着金镯幻化的锁链而去。

那金镯是护身法器,连天劫都能阻挡,就算山鬼在此也无法斩断。

直到血光一闪,崔嵬剑剑刃溢满鲜血,剧烈颤抖着脱手而出,哐当一声砸在地上。

度景河瞳孔狠狠扩散,近乎厉声道:“度上衡!”

度上衡踉跄着跪坐在血泊中,手腕断开的疼痛让他浑身都在发抖,冷汗从额角留下,将凌乱的乌发浸湿贴在脸颊上。

他疼得脸色煞白如纸,嘴唇被咬出血痕,喘息着道:“我不会再受你控制,我也不要再在云屏境……”

他想要回家,即使归寒宗已没了他的位置他也不在意。

这是数十年来,度上衡第一次违抗他。

度景河怔然看着那张惨白的脸,忽然道:“你就如此在意那条蛇,竟然不惜自伤?”

度上衡忽然就愣住了。

他浑身是痛出来的冷汗,金瞳黯然注视着度景河,忽然不可自制地笑了出来。

原来他方才说得那么多,度景河根本一个字没听进去。

他想要摆脱天命,摆脱所有人的控制,想要做一个活生生的独立的人。

度景河却觉得他只是为了情罢了。

度上衡笑着笑着,眸瞳流下泪来,他已没有力气再和度景河交谈,垂着眼注视着血泊,低声道:“你就当我是吧。”

轰隆隆。

雷声似乎降在头顶,一声爆裂声响轰然劈下。

自此,情障化为漆黑的雾气笼罩而下。

度上衡呼吸短促:“放封讳离开雪玉京。”

度景河浑身上下如同走火入魔般,面无表情盯着度上衡:“你明知道不可能……”

“我会心甘情愿留在雪玉京,受您差遣。”度上衡淡淡道,“若他也在,我会亲手杀了他,让他再也无法化龙。”

度景河话音一顿。

“我不想要那一线生机,但他不同,我若有朝一日遭难,他就算对我心有怨恨也会豁出性命讨奉救我。”度上衡轻声说,“但只要他在雪玉京一日,我就会不择手段置他于死地。到时我遭劫身死,师尊恐怕也无法靠我的灵根得道飞升。”

度景河眼眸眯起,似乎在判断他说得是对是错。

“我什么都做得出来。” 度上衡道,“——放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