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无忧梵音
持光城内, 佛寺钟声敲响,是清晨礼佛的时候到了。
自西佛州至东桓,支援仙道盟友的佛修们, 已经离去数月,依旧每日保持着在故乡的习惯。
而持光城的背后就是西方佛洲门户, 受佛洲濡染,城中佛寺众多,佛修时常踏足, 香火鼎盛。
“主持,城主为了感谢我们来援, 想要给苦海寺的佛祖捐金身。”苦海寺的僧人施了一礼, 道。
“不是诚心皈依佛门,不收。”了空的声音浑厚沉重,他手中拿着一串菩提子,站在佛祖跟前。
他道:“我们前来支援道门, 是同为仙道之谊,亦是为护佑我佛洲, 哪怕从此捐身,也是殉我佛道, 何须金银财帛来衡量。”
了空主持走出寺庙,看见天光破晓, 佛寺飞檐之下,苦海寺僧人皆是一身浅褐色袈裟,朴素不带修饰, 鱼贯而来,皆是安静无声。
“师父。”年轻的和尚远远地见他执着禅杖走在古松竹林边,便三步两步到他面前, 施了一礼,道:“我们已经按照您的吩咐,把城中大阵加固,按照城中资源储备,只要大阵不破,我们可以守四十五天以上,城池已是固若金汤!”
“为城中百姓留一个出口,不要完全封死。”了空修炼的是金刚不坏功夫,他身着浅色僧衣,外披红色袈裟,身高八尺有余,手执武僧禅杖,平日间总有种不怒自威的庄严。
他的向佛之心却是极为虔诚,也最是信奉“惩恶扬善”“除魔卫道”的佛修大能。
“可、可是这样大阵就——”
“去做吧。”了空没有解释为什么,而是低眉,念了一声佛号,道:“我佛慈悲,这是下策中的下策。”
在晨雾之中,梵音阵阵,钟声响起。
这让人习以为常的平静,突然被一声近乎尖锐的号角声打破了。只是一瞬间,整座城都惊醒了,一同望向天边,却听见第二声又急又快的号角。
“敌袭!敌袭——北渊魔洲大军已至城外!”
下一刻,一道剑风重重撞击在持光城结界上。只是一剑,整座城池震了三震,那无坚不摧的大阵,竟是出现了蛛网一样的龟裂。
*
城外,黑云摧城,魔兵压境。
苍茫天地间,锣鼓擂响时,铁甲寒光烈,杀声震天。天边破晓时的万千明光,化为万里云霞,一片赤红如血。
极目所至,兵戈,都是兵戈;旌旗,皆是旌旗。
魔君率领的先锋魔兵,自跨越东桓与北渊边境之后,从无一败,如今正是士气最盛之时!
无数黑金的旗帜,漫山遍野,在风中高高飘扬。自城墙上向四方望去,都能看到那显眼,又让人心头发凉的小篆“殷”字。
黑旗漫卷的中央,整肃魔兵皆垂首低眉,手中兵戈有节奏地敲击地面,山呼“陛下万万岁”,声震层云,万山皆颤抖。
北渊洲之主,魔道帝尊殷无极!
殷无极站在帝车之上,抬手按剑,长发高高束冠,轻甲披风猎猎,八匹火麒麟为他驾驭帝车,践踏万里。
再赤凝神看去,只见他容貌极是俊美无俦,却是威严至极,凛然而不容亵渎,那绯色瞳孔如同骄人的火焰,足以焚尽这世上万物。
“献城不杀。”殷无极的轻啸化为魔音,响彻城楼,“否则,战场相见,生死自负!”
“这当真是……”持光城主袁驰是道门的大乘修士,他站在城楼上,环顾四野,黑色,到处都是黑色,谁也判断不出不清到底有多少魔兵压城。
他几乎悲郁地叹息一声,道:“四面楚歌啊。”
魔道帝尊能够震慑五洲十三岛数千年,让仙门忌惮至此,绝非一朝一夕之威。至少,在城主袁驰见到来犯者为帝君时,本该意气风发的一城之主,心中陡生胆怯,瞬间便失去了战意。
“了空和尚,据闻,这城是你来守?”殷无极眼中早就没有渡劫境以下的修士,他略略勾起唇角,朝着城楼之上,颇为张狂道:“新仇旧恨,不如来算个明白?”
苦海寺主持了空最是厌恶魔修,在殷无极曾为圣人弟子时,便觉得他身有邪性,着实看不惯。
在殷无极叛门入魔后,更是他极力主张让圣人清理门户,上一次仙魔大战,殷无极兵败,也是他谏言必杀魔君,将圣人逼迫的很紧。
殷无极从不是个以德报怨的性子,与他战场相见,自然分外眼红。
“殷、无、极!”了空站在城楼之上,手中执着禅杖,重重一敲,便是金刚怒目。“竖子尔敢!”
“和尚,出家人就该回去吃斋念佛,别涉入这劳什子争权夺利,平白沾染红尘。”殷无极单手勒住缰绳,帝车前的黑色火麒麟蹄若踏火,明明唇边带笑,笑意却未进入眼底。“此一时彼一时,见到本座,尔可有什么要说?”
“你先纵容属下虐杀大派长老,后又让其闯入明镜堂,夺我仙门法宝,不但在云梦城兴风作浪,还带领魔兵进犯东桓洲!如此嚣张狂妄,该杀!”
“仙门所作所为,又比本座好到哪去了?敢向北渊宣战,在本座看来,你们,也该杀!”
“邪魔外道!”了空一念佛号,双目怒张。“你屯兵百万,不是妄图掀起仙魔大战,又是为了什么?我等成立仙道联盟,不过是为了自卫!”
“本座想做什么,何须旁人置喙。”殷无极腰间悬着的无涯剑感应到杀戮之气,一时激荡,正嗡嗡鸣响。
而他只是伸手一握,按下那躁动的剑,唇角却懒洋洋地弯出一个恣睢的弧度。“圣人境之下,退下,想与我辩驳,就把佛宗叫来!”
“殷魔头,你何等傲慢!”了空怒目圆睁。
“傲慢?”殷无极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勾起唇角,道:“这是强者的权力,你敌不过我,就别来本座面前狺狺狂吠,难听。”
他为帝君一千五百年,统一北渊,主导两次仙魔大战,南征北伐不胜枚举。赫赫战绩与累累战功,让一位身披血与火的帝王走上白骨成堆的至尊帝位,他有傲慢的资本。
“我若不屯兵,难道教你等随便扯一面所谓正义的大旗,就闯入我的北渊,屠戮我的臣民?若不重兵尚武,只能为人鱼肉,又何来力量护佑北渊洲盛世?”
“一派胡言,我们又怎会……”
“仙门的信用,仙门承诺的和平,我可不敢相信。既然谈不拢,那便打罢。”殷无极冷哼一声,却是握住无涯剑鞘,笑着抽剑,古朴剑光几乎冲霄而起。
他高声笑道:“此战,北渊必胜。”
一声扬威,引起四方来和。
刀剑声作响,魔兵高声呐喊:“北渊必胜!陛下必胜——”
士气如虹,天地惊动。
殷无极淡笑一声,火麒麟踏空飞起,帝车向着战场最中央奔腾而去。
那似金似铁的战车,上面运转着极为精密的阵法,齿轮咬合时,帝车运转,持光城外凭空刮起腥烈的狂风。
而暴风眼的中央,便是那玄衣战袍的魔君,双手持剑柄,剑尖朝向地面,仿佛凝聚起天地魔气。
无涯剑本就是毁灭之剑,所过之处,地崩山摧。当他不再刻意压抑威力时,那裹挟着深红色魔气的剑意,几乎可以贯穿一切。
城墙上的仙修,甚至城中诸人,都回忆起方才几乎砍破大阵的那一剑,心中皆是悚然。
魔道帝君殷无极,素有剑破万法之称,他若出剑,没有人敢以身试法。
“看样子,尔等先行挑衅,却是不肯出城迎战了,也罢,就让本座活动活动筋骨,教一教你们,什么是天高地厚!”
他执剑,朗声一笑,烈烈如狂。
“洪荒三剑第一式——斩山劈海!”
*
刺客将夜白袍如雪,一拉兜帽,沉默地隐在人群之中,唯有他手中的兵刃,雪亮冰冷,仿佛妖异的月光。
天穹之上,唯有帝君一人的背影。
殷无极周身魔气冲天,漆黑的魔火几乎映照半边天空,造成天地异象。翻滚的魔气如浪涌,在天边漩涡中翻滚,好似要把穹顶撕裂,慑人至极。
地面的悲号,干戈声早已去的远了,只要他只一人面对整座城,整个天空被全然封锁。
了空大师当年与佛宗为同门,佛法精深奥妙,此时一展佛珠,手中翻飞,便是捏出佛印,有庄严宝塔从天而降,仿佛要将大魔镇压于塔下。
“魔头受死——”他怒喝一声,道:“为天下除魔!”
世间千万人,天道千万法。仙门的道法佛音,皆是精妙绝伦,若论威势,足以让万魔寂灭。
可他面对的,却不是普通的魔!
“修佛修到杀心如此之重,老和尚,你修的又是哪门子佛?”
殷无极嗤笑一声,周身漆黑剑意几乎覆盖整个天际,只是一剑,便化为万千剑影,如暴雨般刺向那看似坚固的结界。
火麒麟踏着骄焰,魔君驱使帝车,红瞳如血,战袍猎猎,在赤红骄焰中猖狂而来,仿佛天下魔气皆凝聚于他一身。
“千年乌龟王八,躲在结界里不出来,算什么本事?”
他这一剑,就让结界布满了裂纹。只要再施加些许力道,兴许就能轻易撕开这并不牢固的结界,再劈一剑“天地同悲”,兴许连整座城都能摧垮。
但殷无极把结界撕开一个大口子后,窥见内部一线,却是微微一凝,没有继续动作。
他略收剑势,看向那主动迎出城,悬于高空的佛修。
“有什么话要说?”殷无极仿佛早有预料,淡淡地道:“我数三下,给你个机会。”
“修界事,修界毕,老衲迎战,但请魔君让城中凡人撤出。”了空哪怕再不喜殷无极,也知他为人处世的风格,“老衲亦知,魔君兴兵,从不屠戮凡人——”
“哦?”殷无极终于正眼看他,似笑非笑道:“很会审时度势嘛,看来你这个佛,还没有修到狗肚子里去。”
了空本是个暴躁脾气,可哪怕现在被他嘲讽,也竟是忍住了。
“吾只杀修士,不屠城池。我的部下,也不会拦着你的弟子疏散凡人,亦然不会动凡人性命。但持光城何时城破,全看你能拦我多久。”
殷无极负手,无涯剑缓缓划出一道半弧,淡淡笑道:“准备好赴死了吗?”
“谁死谁生,犹未可知!”
了空大师一握手中禅杖,一声金铁颤动,便有天边佛音。
而他身上的宝相莲光之后,护佑的是那预留的结界罅隙,凡人从城池的背后鱼贯而出,抛弃家乡,逃出那绝地死城,走向荒野,奔向求生的希望。
而拥有绝强力量的修士,却默许着这一场奔逃,哪怕他们如碌碌蝼蚁,孱弱的不值一提,大能斗法之余,却能够默契地停下手,向后一顾。
皆有杀心,皆有仁心。
若论普渡怀德之心,魔与佛,在此时也并无不同。
“仅凭此事,殷魔头,我高看你一眼。你与寻常的邪魔外道,还是有所不同。”了空大师本是提及,本以为会有一番纠缠,却没想到殷无极会如此干脆地应允。
于是,他想起眼前人的师承,感叹道:“毕竟曾是圣人门下,圣人教出来的人——”
“闭嘴。”殷无极冷淡而凶戾地看他一眼,冷笑道:“与我提谢云霁,你配么?”
对他而言,谢衍的教导,是最不可触及的逆鳞。
若是旁人,兴许会以为他恨谢衍太深,不欲与他扯上半分关系,却不知,他真正发怒的原因。
他恨的是那割开胸膛的世俗寒刀,憎的是那回不去的残忍时间。
殷无极早已不能以圣人弟子自居,什么“万魔之魔”,什么“魔道帝君”,又或是“北渊洲之主”,这些看似尊贵的头衔,于他而言,哪一个都不如一句“圣人弟子”。
儒门三相,他那一生顺遂的师弟们,永远不知道他到底有多羡慕他们。
城池背面是金刚不坏之钟庇护的逃生之路,苦海寺佛修一生立志除魔,遇魔则杀,哪怕面对的是魔君麾下的精英,也毫无惧色,以肉身迎战。
城墙之上,武僧皆双手合十,巍巍然的金印合为一体,化为天穹上的庄严宝印,似乎要落在魔兵阵内。
攻城梯已经架起,有执着刀剑与钩锁的魔兵攀上城墙,与修士打成一团,精锐魔兵的火炮,已经快要轰开那座摇摇欲坠的城门,骑兵正披坚执锐,蓄势待发。
魔修多为体修,如今客场作战,平均修为也抵不上仙门精英,时不时有魔兵被道修从城墙上刺穿肺腑,骑兵跌落魔兽座下,残肢被踩踏,鲜血濡满了泥土。
有佛修凭借高深佛法,盘腿坐于高空之上,捏诀结出莲花手印,至刚至阳的佛法便是魔修的克星。他这样杀死了一批登上城池的魔修,却敌不过刺客的剑。
刺客将夜几乎是从虚空中破出,转瞬间就到了他的身后,扬手一挥。
天空中血雨飘飞,无头的佛修尸首从半空中坠落而下,重重地砸在了地面上。
而立于高天之上的殷无极,却向整个大地投下魔气的火种,魔洲的熔岩烈火被他带出了那荒芜的原野,一时间地表动荡,野火随风燎原。
殷无极凌空一拂袖,战车悬于高天,玄色的战袍在风中猎猎飘扬,犹如魔修不灭的旗帜。
这是移山填海,改换地貌之能。
充盈的魔气并不会杀伤魔修,反倒让从血与火中闯出来的魔修精神一振,体内魔气恢复,更是战意盎然。那些受了重伤的魔修,也因此保住一命,被医修小队救回后方。
魔道帝尊的存在,几乎能决定一场战争的胜败,并不止因为他的单兵力量天下无敌,而是他在场时,能给为座下魔修带来的增幅。
隐藏在阵中的将夜,见殷无极终于出手,于是轻哼一声,顺着动荡的灵力余波,一个鹞子翻身,落回浩荡的大军之中,如泥牛入海,湮没踪迹。
“将士们,攻城!”号角手吹响进攻号,响彻天际。
这一战,魔修要用双手挣出一个北渊洲的未来,为的是再不被仙门欺凌,不会时时担心家园被侵略,盛世被打碎,他们——要跟着他们的帝王,再打出个五百年的和平!
谁人无家,谁人无国?
凭什么仙道开疆是功,守土是德,而魔修固守家园则是不堪教化,反戈一击便是野心勃勃。
谁人无妻小,谁人无父老?
一去战场而不回还,仙道之人壮声悲慨,是为保家卫国,他们便不是了吗?难道他们,就合该被拿捏蹂/躏,只为全仙门一个“除恶务尽”的好听名声?
谁人生来高贵,谁人生而卑贱?
陛下说过,魔修是人,仙修是人,不过是道统不同,何来非我族类?
魔兵们千年的郁愤与悲慨,让他们再度从烈火中站起来,帝王的魔气化为他们源源不断的力量,催动他们提起武器,哪怕浑身浴血,也要往前冲杀。
恨啊,怎能不恨?
不止是一个千年,几代,几十代,谁的父辈与祖辈,没有被那些虚伪仙修屠戮剥夺过?
只因为他们是魔,便合该如此,便生来该如此么?
“看见了吗?听见了吗?”殷无极微微抬起双手,好似承载了什么千钧的重量,而他却沐浴在那几乎烧尽天边的赤红霞光中,如染血色。
战鼓声,号角声,兵戈声,杀声,连成一片。
殷无极看向四野的火光,振衣拂袖,一字一顿道:“这是怒吼!诞生于那片你们从来看不上的土地之中,生生不息的怒吼!”
“秃驴们,你们可看清楚了!你们口口声声要除的魔,从来不是什么天生的极恶——我们是人,与你们,没什么区别!”
了空大师手中镇魔佛塔微微一颤,他的金刚怒目中泛着金赤的光,如今却被魔音陡然唤醒,竟是本能地往下一望,竟是神情大震。
这怒吼声,如同乍响的惊雷,他的道动摇了。
“除魔——卫道——”了空重复着,眼底却浮现出一片血色。好像是当年他以一己之力对抗魔修杀戮时,终究成就的修罗佛道。
殷无极的神情如同大雪冰封,无喜无怒,唯有赤色的瞳孔映照颠倒的天地。
他的言语却比剑还锋利,从根子击溃他的道。
“谁人不困在这天地樊笼?这数千年的仙魔大战,不过是人相戮的惨剧。天道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这天下都是它的斗兽场。是天道告诉你,塑造了你的道,要你惩恶扬善——可他又告诉你,仙者为善,而魔为恶。”
“而世间善恶,又岂能以道区分?”
“够了,不要再说——”了空双手猛地合起,佛光照向魔修,让他们不得不退避。
有些甚至要抵挡不住,被碾为灰烬,却被殷无极横剑一拂,战场上漆黑的魔火冲天,化为魔君护佑臣民的屏障。
“你们问我,为何犯你仙道?”
这些话,殷无极一直都锁在心中,无人能懂他高居帝位的寂寞千秋,如今,却在他也将作古之前,尽数说了出来。
“那自然是因为,不服!”
“我要打穿你们的千年盛世的浮华表象,碾碎你们那数千年不改的自负自傲,将这仙者为尊,魔者为卑的规则,全部砸碎!”
“若是仙门从根子上就腐烂,我便把这座早已被蛀空的大厦全部推倒一遍,也不枉我,曾为圣人之弟子!”
殷无极抹过剑身,只是剑锋一挑,便是掀起摧天毁地的魔气巨浪。
山河崩,天地裂。万物皆倒伏!
“天地同悲——”
天底下,能接住他这一式天地同悲的,绝不超过三人!
而如今,圣人兵解,道祖远游,佛宗隐世!
谁能拦他,谁能拦他!
而挡在他面前,也挡在这座城面前的,是佛修的肉.身。那顽固的和尚,依旧金刚怒目,双手合十,如同一座巍然不倒的雕像。
“了空,作为对手,我正视你,所以我会将过往仇怨尽数报之!”殷无极道:“接我一剑!”
“我若还站着,你便不能跨过一步!”了空再握禅杖,刺向殷无极的心脏处,正面迎上这天地同悲的剑气。
若他能够带着魔道的帝君下地狱,便是他这一生,至高的荣耀。
而他剑破万法,却并非浪得虚名。
他泛着寒气的无涯剑穿过了空大师的胸膛,却是丝毫也未停歇,在他的佛心处重重一搅,魔气侵入他千锤百炼的金刚不坏体,顿时犹如龟裂,爬满了红色的纹路。
“除魔!除魔!除魔——”了空的身上不断地浮现出金色的纹路,似乎要抵抗魔气的侵蚀。“吾一生除魔,天道将会铭记我的功德!我将以功德成圣!”
可是魔君的剑意刺透了他的肺腑,魔气蔓延入四肢百骸,烧尽他的佛体神魂。
“功德成圣?只会破坏,不会建树的人,怎能为圣?”殷无极淡淡道。
“魔君该死!”老和尚仍然双目圆睁,刚厉至极。“圣人有你这样的孽徒,是他此生最大的污点,悔当年不杀你——”
“除魔,除魔——”
“一生执念为除魔,最后却为魔所灭,何等讽刺的一生。”
殷无极不欲放过他,无涯剑光芒大盛,一剑横扫,直接洞穿了他修炼至今的佛心。剑未收势,又将其身体劈为两段,金刚不坏之体碎裂成光芒,随风化去。
渡劫大能消逝,竟是连灰也未留下。
而天地同悲的剑气,在杀死了空之后,竟然毫无颓势,犹如天河倒灌,倾泻而下。
城中凡人已经撤出,他便再无顾忌,本是钟灵毓秀的仙门城池,魔气几乎瞬间焚烧了持光城,让那曾奏响梵音的城几乎沦为死地。
“了空师叔!”城楼上的佛修见到此景,目眦欲裂,悲怆道:“师叔被魔杀死,我等与之不死不休,不死不休!”
而殷无极哪会管这些修为低于他的蝼蚁之辈,他右手握着剑柄,左手覆着面,微微垂头,长发在空中飞散,在震天杀声中久久地静默。
佛修的血,激起了他骨子里的杀戮欲望。
魔之血在沸腾,原本被他束缚住的心魔再度不安分起来,魔气在他四肢百骸流淌着,让他好似下一瞬就能化身杀神修罗。
殷无极的赤瞳中浮动着暴戾残虐的光,那种近乎漠视一切的冰冷疯狂,与平日的帝尊全然不同。
更加危险,更加陌生……
“陛下,战无不胜!战无不胜!”
可他听到战场上魔修的欢呼声,如同他的落在世间的万千锚点,把破碎的几乎要自毁的神魂,重新凝聚了起来。
殷无极用手按住尤带温热的右胸口,那里的心脏还没有冷却,还在跳动。
头颅中近乎尖锐的疼痛,让他蹙起眉,近乎隐忍地咬住了牙关,却是笑了。
“等一等,再等一等吧,我还没有到该去死的时候。”
玄袍的魔君微微合起眼眸,心中低喃道。
“天命啊,再借我一点岁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