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番外3:民国寡妇篇
你也太娇气了
“……哥。”
马车骨碌碌前行,徐微莹靠着木箱坐,悄悄拽了拽哥哥的袖子,徐微与依言低头。
“那个人刚才,”徐微莹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前面的李忌,“跟你说什么了?”
徐微与凑在她耳边,“还是看病的事。马上就要到冬天了,他想去北边收点人参,但听说鹿北那一片今年有瘟疫,问我会不会防治,会的话,他想带我一起去。”
徐微莹皱起秀眉,满眼担心,“明知有疫病还要去吗。”
徐微与抬手,摸了摸徐微莹的头发,“正是因为有疫病,大多数商人不愿意冒险,今年的药价才水涨船高。这时候去进货能将成本压到最低,而回来出货,又可以卖出远高于往年的价,一来一回,能赚上万。”
“不行,多危险啊。”徐微莹抱住徐微与的胳膊。
……
“可是小莹,哥哥得赚钱呀。”徐微与温声说道。
徐微莹喉头一滞,幼圆的眼睛不安地看着徐微与。徐微与平静地地回视妹妹,两个月前,才和父母亲族离散的他也曾在徐微莹睡着的时候偷偷哭过,两个月后,徐微与已经能冷静地面对这些事了。
“群居不倚,独立不惧……接下来的路得靠我们自己了。”
徐微莹好半晌没有发出声音,张开手抱住徐微与的腰,将脸埋进他怀里。徐微与轻轻拍她的背,以为妹妹又要哭,但徐微莹没有。她怔怔默了一会,突然问道。
“爸妈真的……死了吗?”
和父母兄姐失散以后,他们两个在干涸的沟渠里躲了两天,如果亲族还活着,肯定会回来。但是他们什么都没等到。
徐微与没说话。以前只听长辈说天灾人祸,真正落在身上才知道有多残忍。
“……没有人埋他们,在外面,会被狼叼走的。”徐微莹喃喃。
……
“哥,千万不要留我一个人。”
“不会的。”徐微与低声承诺。
李忌侧坐在凳子上,回头遥遥看向这边,觉得挤在一起的兄妹两像极了缩成团的小鸟崽,可怜巴巴的。
“待会进城,找个后院有水井的庄,让老板给他俩烧两桶洗澡水。这俩小孩一路上受苦了。”
跟他同坐一辆车的是商队里的老向导,年轻时走南闯北对各地风俗都熟悉,闻言敲了敲旱烟管,“行。不过你从来不捡人,这次怎么这么好心,看上那小丫头了?”
李忌头疼,“你嘴里的小丫头才十三,比我小整整一轮,我看上她?我是畜生吗?”
“你还知道你二十四。我儿子比你大一岁,结婚七年了。”老向导被烟呛到,用力咳嗽,“东家,咱可不能再拖了啊,要不这么大的家业,传给谁?”
他们这些跟着李忌混的都希望他能快点开枝散叶,到时候伺候太太要人,带小孩要人,家里人多了置办田宅房屋更需要人打理,本来就在商队里的伙计就能为妻子小孩谋一份差事了。
李忌又好气又好笑,“去去去,爷对女人没兴趣。”
老向导忧国忧民的表情凝在脸上,他扣了扣耳朵,“啥?”
李忌是随口一说,没放心上,冷不防被老向导扯了一下,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
“东家你不喜欢娘们啊,那、那、那你……”老向导指着徐微与,青年下巴搭在妹妹肩膀上,裹着脏兮兮的破棉衣,身形不辨,长相也不清楚,但远看,莫名有种又脆弱又让人安心的矛盾气质。老向导是个粗人,只本能觉得这青年不是坏人,但真要当婆娘看——他后脊窜起一股恶寒。
李忌茫然半晌,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突地反应过来。
他就跟被火烧了一样猛地坐直,“胡扯什么呢?我说我对女人没兴趣,意思是我暂时不想结婚。不是要找个男的!”
“一天天的不想着赚钱置地,成天脑子往**里放。那兄妹俩才没了爹妈,少把这些事往他们身上安。”
老向导抻脸,难掩意外。
“不见你平时这么激动啊。”他轻声嘟囔,以为李忌只是不高兴他冷血,摆了摆手。
“东家,你是富贵人家出身,很多事没见过,接受不了。但是要我看……活人哪能被死人绊着。我爹妈死的时候,我才六岁,懂个屁啊,路上遇到牛屎都能捡起来吃喽。那时候小,做不了重活,靠赶红白事站在最前面捧场吃口饭。哪能跟富贵人家似的,守三年五年孝,真那么着,早饿死了。”
“您要是真可怜他们,要么收了那丫头,要么留她在铺子里做活。要不然,哼。”
老向导咔咔咔敲烟枪。
“我知道。”李忌应道,有点欲盖弥彰地加了一句,“还有,别在他俩面前提这些,我帮他们兄妹纯粹行善积德,跟龌龊事不沾边。胡说八道吓到他们,我唯你是问。”
车轮在李二爷掷地有声的辩解中驶进清水镇,于一间挂着“杜南烧鸡老店”牌子的铺子前停下。李忌率先下车,不等他招手,老板就迎了出来。
“喜鹊上枝头,贵客店前头。几月不见,二爷还是这么气宇轩扬啊。”店老板跟李忌拱手。
李忌回礼,“客气。我去看货,房间伙食你跟平叔安排。”
平叔就是刚才跟他同坐一辆车的老向导。住店停车,最重要的还是运回来的货物,李忌得亲眼看着才行。
他匆匆往后院走,徐微与有点无措地站在原地,不知道该跟谁。
好在平叔是老江湖,做事周全,回身招呼了一把两人。
“呦,之前没见过。”老板热情地伸出手,“鄙人姓赵,小哥怎么称呼?”
“徐,徐微与。”
店老板的眼神有一瞬间的闪烁,但很不明显。徐微与没留意到,但平叔看见了。
“掌柜,有热水和新衣服吧。”
店老板回过神,“热水有,新衣服得现买。”
平叔朝楼上一指,“去洗个热水澡。”
“多谢。”徐微与点头。
平叔嗨了一声,示意不用多礼,转头点起菜来,“来个羊肉锅,羊杂锅,大肉两条,鸡六只,菜你看着配。开六间,不,七间房,鸡也加一只。”
徐微与和徐微莹走上二楼。平叔收回目光,拿烟枪敲了一下店老板,“这兄妹俩怎么着?有情况啊。”
李忌排好守夜的班,从后院走进前堂,就见平叔坐在角落里喝着茶抽着旱烟,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李忌四下看了看,没见到徐微与和徐微莹,走到桌边坐下。
“俩小孩去洗澡了?”
平叔斜了他一眼,“大的那个都十八了,什么小孩。”
徐微与?
李忌轻轻眯起眼睛,他没问徐微与的年纪,平叔是怎么知道的?
平叔勾勾手指,示意李忌附耳上前他有话要说。
“神神秘秘的,卖什么鬼。”李忌笑着抱怨,朝他那边斜过身去。
“东家,你拾的这俩兄妹可不简单。老赵跟我说,他们徐家,几十年前是靠蒙汗药发的家。”
李忌不动声色地和平叔对了个眼神,“……真的假的。”
他们住的这间店是专门招待商会会员的旅馆,非会员只能在这儿点菜吃饭,不给住宿。老板赵先生早年间和平叔差不多,是个收皮子卖皮子的小贩。当年为了保证皮子完整,下刀前必须要先拿药把牲畜药死药迷,对蒙汗药门清。
而据他说,徐家的药是最好的,见效快不留毒,牲畜血都能直接吃。跟那些个拿老鼠药砒霜鱼目混珠的,不在一档。
老赵彻底不干皮草生意的那年,徐家正好添了一个儿子,顺势留他吃满月酒。
而那孩子,就叫徐微与,因为时间点特殊,老赵记得清清楚楚,半点不可能错。
桌上一时安静,李忌一下一下地敲着桌子。就像他前面跟平叔说的,他收留徐微与和徐微莹只是看俩兄妹可怜。当然也有一部分在于他看徐微与顺眼,但只是很少的一点。
不管怎么样,他都没想从兄妹两身上得到什么切实的好处。可如果徐微与真如老赵所说,有家传的蒙汗药方子加一手保真的医术,那他确实可以把人留在商队里。
……放身边用。
李忌沉浸在思索中,没注意楼上开门关门的动静,等听到脚步声的时候,来人已经离他不远了。
他下意识回头,随即直直对上一双乌黑的眼睛——那瞬间,李忌感觉自己脑子里的某根神经被拨了一下。
这小孩真白,跟雪塑的一样,头发和眼睫又格外黑,两厢对比,五官鲜明深刻。糊着灰的时候,只让人觉得他可怜巴巴的,洗干净一看……跟他妈成精的白狐狸似的。
李忌不自觉往后靠,感觉有点别扭,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是转着身看人的,起身拖了下凳子。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感觉到心虚,重新坐回去时抬手摸了下鼻尖,垂着眼睛没敢往上抬。
“坐。”李忌拍了拍旁边的椅子。
徐微与走到他面前坐下,双膝并拢,两手微微攥起,规矩地放在大腿上,很是大家闺秀。
——手也白。虽然关节破皮,泥灰已经和血一起结成了丑陋的痂,但不影响手型修长。
李忌看了两秒,倏然收回目光,感觉自己有点什么毛病,看着看着居然想抓人家的手嘘寒问暖,神经病一样。
徐微与对他的想法毫不知情,他过来是想问商队什么时候能到兰化,还有李忌许诺的工钱,徐微与觉得只要包吃住,李忌没必要按月给他薪水,按出诊次数给诊金就行,家里都是这么收的。
“老爷……”
李忌抬手,冲平叔挥了挥,“你过去,我单独跟小徐说会话。”
平叔点头,起身走开。
他选的位置偏,刚才主仆两个人闲聊,李忌从未觉得安静,但换成徐微与就哪哪儿都不对劲了起来。
太安静了,静得他能听见青年一下一下的轻缓呼吸。
……
奇了怪了。李忌心里想道。
徐微与观察着他的脸色,有一点点不安,他不知道李忌为什么心不在焉,是考虑他和小莹的去留吗?
思即此,徐微与主动开口问道,“老爷,为什么心神不宁?”
嗯嗯?他注意到了?
他关心我。李忌笃定地想道。
徐微与不自觉挺直背脊,希望快点让李忌看见他的医术水平,“我给老爷诊一脉吧。”
李忌面上平静,些微带了点笑,“你试试。”
说着,他将左手伸过去,自然地放在了徐微与腿上。
两个人都没觉得奇怪,徐微与细心地卷高李忌衣袖,下手三根手指按住脉搏。
他们靠得近,李忌抬眼就能看见徐微与眼下的皮肤纹路,毛孔细到几乎不见。他怔怔打量了好一会才收回目光。
——不知道是天生的还是涂霜养出来的,要是涂霜涂的,可以进一些卖到北边去。
心脏敲锣打鼓带着血液山崩海啸,一点没影响到李二爷面上坐怀不乱的稳重。
“脉象稳健,但右肘有旧疾。”徐微与轻声说道。
唔,说的都对,本事挺扎实的。
徐微与抬眼,李忌猝不及防惊了一下,索性反应的及时没露出破绽。
“但心律太快了。我没摸出病因,老爷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青年的眼睛和他这个人一样,纯粹得可怕,一眼看过来仿佛能透过人的皮骨看进灵魂。李忌脑子里一片空白,电光石火之间居然忘了言语。
“……我听说,你们徐家是做蒙汗药起家的。”
如果再给李忌一次机会,他肯定不会说这句话,因为当时说完以后,徐微与好不容易有了点血色的小脸顷刻间一片苍白。
徐家之所以后面停了蒙汗药生意,是有歹人买了药用作打劫拐卖,药效好,一连出了十几条人命才被查出。官府倒是没找药店的麻烦,但父母良心过不去,加之苦主三番两次砸店,最终赔钱搬家才了事。
李忌突然知道这事,说明有知情人跟他报了信。徐微与当时也是年轻,立刻想到了最差的结果——李忌要把他们赶走。
“哎你……你哭什么?”李忌茫然看着徐微与浅浅红起来的的眼眶,“我、不是,没想要你祖传配方,就想让你给我配几服药,按数给你钱还不行吗。”
他手边也没帕子,屈指蹭徐微与的眼角。
徐微与才在脑中思索出求情的话,不想听到这么一段,一时愣住。
李忌看他呆呆愣愣的想笑又不敢,但按他的性格,憋着不说话同样不是个事。沉吟半晌,李二爷认真抱怨。
“你也太娇气了。”
带妹妹翻山越岭逃荒两个月的徐微与:……
【作者有话说】
怀念一下直男时期的李忌和小白花徐微与,下一章继续主线,呜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