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矢目久司直接掏出电话, 给朗姆打了过去。
电话很快接通。
这大半夜的,没想到朗姆居然也还没睡啊。
“又有什么事?”朗姆的语气听起来很不好,阴沉沉的, 带着很明显的暴躁, 口气相当之恶劣,“我记得你这个疯子刚搞砸了那位先生很重视的一项交易吧?怎么,没有被琴酒追得满东京跑?竟然还能有空给我打电话……啧, 你这家伙还真是走运啊。”
矢目久司弯起眸子,低低笑了一声,语气很愉快:“是啊。不过, 我这边虽然没什么问题,但是朗姆,你可能马上就要有大/麻烦了啊。”
“少废话!”朗姆恶狠狠地骂了一句脏话,“找我什么事?快说,我忙着呢,没空听你扯闲篇!”
“给我一个川崎市这边组织的线人信息,要那种有点名望的。”
“等着。”
下一秒, 通话被光速掐断,矢目久司贴在耳边的手机还没来得及拿开,就听到手机里传出一阵嘟嘟的冰冷忙音。
两分钟后, 矢目久司手里那个外壳有些开裂的手机微微一震。
[小宫山正治,男,59岁, 当地知名企业家,家里次子目前正担任市长秘书的职务, 可信。——Rum]
矢目久司快速浏览完邮件,把手机翻了个面, 屏幕朝着旁边单人沙发上坐着的安室透晃了晃,等确认对方已经看清楚之后,问:“你有什么想法?”
安室透思忖片刻,很快明白了矢目久司的意思:“小宫山在川崎很有名望,如果是他组局举办宴会的话,村田议员大概率不会不给面子,我们大可以趁那个时候动手。”
耐心等了一会儿,矢目久司发现自家新部下没有了下文,便点了点头,开口替他补充道:“上流社会的宴席,不太可能允许宾客随身携带太多保镖。一般来说,宴会的安保工作将会由举办方全权负责。既然小宫山是我们的人,那么在他举办宴会的地方,我们便可以说是如鱼得水,行动时能够得到很大程度的助力。”
“并且,虽然不能携带保镖进入宴会厅,但以村田现在草木皆兵的状态来看,他一定会抽调大量安保人员护送自己前往宴会厅、以确保自己在路上的安全。这样一来,村田家里的防守就会有漏洞,我们可以趁此机会潜入对方家里搜索那份录音文件。”
意识到对方这是在教导自己,安室透点了点头,表示记下了。
——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能制定出如此详尽周密的计划,果然不愧是专门负责组织里大型行动的策划与指挥的冰酒啊……
安室透稍感惋惜。
——如此优秀的人才,就这样陷在犯罪组织里,真的很可惜。
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机会、撬组织的墙角呢?
“……哪边呢,波本?”
“波本……”
“波本!”
安室透一个激灵:“是,冰酒!请问还有什么指示吗?”
矢目久司直起身子,把夹在指间、还剩下一小半的香烟按在烟灰缸里捻灭,声音里还带着笑,却莫名使得安室透脊背发寒:“你在走神?”
“……抱歉,下次不会了。”
“最好是这样。”盯着安室透看了一会儿,矢目久司又靠回柔软的沙发上,支着侧脸,薄绿的眸子里噙着笑,问他,“想好了吗,你准备跟哪边?”
——哪边?
安室透眸光微闪,随即低下头,语气有些试探:“我……可以去搜查村田家回收录音文件吗?”
见他这副模样,矢目久司来了兴致,原本不准备多问就要应下的话语被咽了回去:“说说理由。”
安室透似乎有些犹豫。但,很快,在矢目久司如有实质般的目光下,他便松了口,“老老实实”交代:“我在加入组织之前,只是个没什么身手的情报贩子。而且……”
金发深肤的青年小心翼翼觑了一眼上司的脸色,声音更低了几分:“我、我不太敢……”
“不敢杀人?”
上一次一起出蓝蝶会那个任务的时候,矢目久司就发现了,在安室透手底下走过一遭的人,最差也就是个重伤,甚至大多数都仅仅只是昏迷。那把他友情赞助的小左/轮,在波本手里,跟玩具摆件几乎没有什么区别。
新部下的头深深低下,搁在膝上的手也不知何时紧握成拳,肩膀微微瑟缩着,一副愧疚又忐忑的模样。
——看起来可怜极了。
矢目久司笑了笑,嗓音温润,宽慰自家新晋部下:“没关系,你原本就是情报组出身,身手不好也挺正常。”
“至于,不敢杀人……”
垂着脑袋的安室透微微竖起耳朵。
这算是他的一个小小的试探。
——倘若冰酒认为这样的波本太过软弱,那么他就会顺着对方的话,请求接手刺杀村田议员的任务,之后暗中联络公安方面将人保下来。
倘若冰酒接受了他的这套说辞……虽说当初在接受这起卧底任务时便对这个情况有所觉悟,但,如果从此以后能让自己手上少沾些鲜血与罪孽,那又有什么不好的呢?
但,矢目久司的回答却令他始料未及。
“这样挺好。”
安室透猛地抬起头。
下一秒,他便感受到自己的发顶,被一只微凉的手轻轻揉了揉。
安室透神情略微僵硬地望向不知何时来到自己身前的青年。
“这样挺好的。”
矢目久司对上了自家部下的视线,把刚才那句话又重复了一遍,语气笃定。
“不要被组织里那些疯子同化成没有底线的家伙,波本,那很危险。”
“……危险?”安室透咀嚼着这个词,一时不太能理解对方的意思。
矢目久司便又抚摸了一下那头质地柔软的金发,形状姣好的薄绿眸子微微弯起,像一潭映着月光的春湖,在这一刻竟给了安室透一种宝珠褪尘的错觉。
他嗓音含着笑,语气有些轻飘飘的:“具有智慧的生物在降临于世时,总会给自己套上一层枷锁。有的是自愿的,也有的是不得不这样做。”
“就像狼群明令禁止食用死去同类的尸体,犬群中执行最严格的等级分化。这是生物进化的本能。”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安室透抬头仰望着矢目久司,那双紫灰色的下垂眼眸里蕴藏着一抹藏得极深的期待。
——冰酒他,到底为什么会这样说呢?
难道是……
矢目久司坐回客厅中央那条长沙发上,又给自己点了根烟,夹在指间:“失去同类不得相食的禁令,拥有锋利爪牙的狼群一定会在食物匮乏的凛冬自相残杀,以此夺取新鲜的血食,直到最后一头狼也倒在漫天风雪里;”
“没有严苛的等级划分,其余犬类便无法有效执行首领的命令,这会让在食物链中处于中下游的犬群失去与其他种族竞争的最有效手段。”
“人也该这样,法律于是应运而生。”
吐了一个烟圈,矢目久司垂着眼帘,像是在思索,又像仅仅只是在出神。过了一会儿,他淡淡道:“普通人遵循法律的制约。法律告诉他们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是好的,值得提倡;什么是不好的,该遭到摒弃。”
“他们遵从法律,任由法律这条无形的枷锁捆缚住自己的灵魂。在戴着沉重镣铐度日的同时,法律却也另一方面保护着他们的安全。”
“我们跟他们不一样,波本,我们背弃了法律,选择向欲望效忠。”
“我们游走在罪恶的领域之中,罪孽加身,灵魂沦陷。在失去枷锁的束缚的同时,我们也失去了最后一条能拉我们一把的安全绳。”
“我们中有的人不在意这个,彻底丢开了最后的底线,放纵自己沉沦黑暗,享受践踏法律、甚至践踏同类生命那样无拘无束的所谓‘自由’。”
“这很危险,因为黑暗终究是黑暗。它像一把野火,烧断了束缚颈间的枷锁,却也在同时灼烧舔噬着你的生命。”
“波本,谨守底线有时候并不代表一个人软弱,那只是为了能让自己有退路可选。仅此而已。”
一长段话说完,矢目久司略微有些疲惫。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同这个并不算太熟悉的新部下说这些。干部可从来没有帮部下疏导心理问题的职责。
但。
很多事也并不一定要追根究底问明白为什么。就像人不需要每一分钟都活得清楚明白一样。
矢目久司没有去看安室透的表情,三两口将烟吸了大半,将剩下的捻灭在烟灰缸里后,站起身。
“村田那边你不用管了,我会处理好的。”
“波本,拿到那个录音文件,这是你唯一的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