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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坚强的人只能救赎自己,伟大的人才能拯救他人。

第96章

坚强的人只能救赎自己,伟大的人才能拯救他人。
“我们先处理你的伤势。”

伍德熟门熟路地带着同伴来到一条怎么看怎么不正经的小街,传出巨大音响的CD店和贴着美女海报的理发店中间挤着一家店面,亚当瞥了眼英文招牌,脚步一顿。

“牙医……”

“詹姆斯唯独没有考出牙医执照,不过你放心,他的其他技术过关。”

用什么事实论证?一群成天打架生事的小混混?亚当心道,也不关心自己的身体被怎么折腾。如果他的推测没错,随着两个世界的切换,会出现空间法则的「漏洞」,他可以使用一些准备好的道具。

伍德还有一把装满子弹的改装枪,所以他接受了那把手枪和两个弹匣,这显然是个信任友好的表示。亚当没想到伍德会产生那样的误会,他没有留恋地放开手,只是……只是他不把自己当人,也就不需要有人陪着。

一头实验兽,一件国家机器,那些手术灯下泛着冷光的眼睛是这样告诉他的。

“你被地下赌场的人砍了吗,修曼!?”看见一身血淋淋进来的银发少年,一个脑门绘着刺青的光头大汉叫道。亚当在心里记下一笔:地下赌场,真是精彩丰富的少年人生。伍德脱下夹克,套上一件明显过大的T恤。

“那我会把你供出去,你还欠我五千美金。”他把亚当推过来,“照顾我的朋友。”詹姆斯尴尬地咧咧嘴,怀疑地打量亚当:“他是帝国大厦里干的?”那灿烂的金发,漂亮的蓝眼眸,高贵的气质,即使穿着脏兮兮皱巴巴的衣服,也活像个落难天使。

“是的,保险推销员。”伍德打住詹姆斯想要刨根问底的意图。

医生帮据说是保险推销员的金发青年重新包扎了一遍,走出里面的诊间。素行不良的少年在外头转圈,一人独处,他身上那股子阴郁暴烈的味道就显现出来,像被关在笼子里的兽。

“你的朋友应该疼得满床打滚,向我讨迷幻药止痛了,可是他居然一副没见过女人的样子,爬下床打电脑。”

伍德皱起眉头,走了进去:“嗨,感觉神经和草履虫一样的亚当陛下,我出去一趟,给我们找点‘货’回来——你需要晚饭吗?”

“镇定剂和A.片他比较需要!”无执照医生在外边嚷。

“闭上你的嘴巴。”伍德不客气地喝令,一缕情感的光芒闪过他的眼底,“牛肉汉堡和蔬菜沙拉怎么样?饮料要什么?”亚当不动声色地注视他,刚刚和怪物大战一番,差点丢掉性命,这家伙还能马上想到肚皮的问题,不是神经太粗大坚强,就是习惯了在非正常的生活中寻找平衡点。

“矿泉水。”这是只有一点点味觉的人最经济的选择。

“热红茶吧,你看上去胃不好。”

等到伍德出门,詹姆斯一脸惊讶地走进来:“我的上帝!我第一次看到他关心人,南茜会高兴得上教堂做礼拜!你不是推销员吧,或许是大学讲师?”

他未来才是大学讲师,虽然现在看着完全不像——“南茜是谁?”

“呃……”詹姆斯摸摸光脑袋出去了。亚当料到他不敢背着债权人多嘴,他只是要他滚。

让伍德专注地去做战前准备,比目前和他谈心,再召唤出一次寂静岭安全得多,亚当还需要一些时间恢复体力。

关上诊所的破烂电脑,亚当打开手腕上主神手表改装的超空间联网电脑,信息输入进来,精细的纽约卫星地图显示在界面上,他惊讶了一下。

整个寂静岭世界都被伍德强大的意念场接收并覆盖了,这个“现实世界”也是他建立,可是想像就会有模糊和失真的地方,这副地图却吻合亚当的记忆,精确无误,那个男人记纽约地图做什么?

银发的精神力者微笑的样子清晰地浮现在脑中,亚当立刻抹去,他不需要回想不是使徒时期的伍德。

定了定神,他搜索伍德的身世资料,不意外的一无所获,那小子还是不愿透露自己的事,下意识藏起来。

如果昊天还在现实,就不用这么麻烦了。

亚当忽然想起那个总是笑得没心没肺的黑发少年,身为第二代唯一存活下来的基因改造实验体,昊天阳光得过分。他既不像楚轩无心无觉,明明拥有超越凡人的智慧还无所谓地任人关在军事基地里;也不像亚当执着于复仇,无法自拔地仇恨人类,他只潇洒自在地做着中国政府强制派给他的任务,有个长假放就开心得没边,人生愿望好像只有嘴上说的,早日摆脱他们两个怪物的争斗,去过舒心日子。

为什么……亚当无意识地握了握拳。

“天哪!”詹姆斯疯牛似的冲进来,结结巴巴喘不过气来,“丧尸……活尸……生化危机!”

那家伙又胡思乱想什么了?亚当踹开他往外走。

窗外,各式各样的商店名牌亮着灯,在流动的雾中像妖异的眼睛。街上徘徊着怪影,陆陆续续增多。大门被撞开,一只像剥了皮的怪物嚎叫着扑进来,痛苦地在地上翻滚,不断流出脓液和污血,看起来根本不能伤害人,反而需要人给它一枪。寂静岭从来不缺这样的垃圾怪,但它们是里世界的产物,竟然开始入侵安全世界,事态非常不妙。

亚当看了看精神探测器,上面有个明亮的蓝色光点逐渐靠近,谢天谢地,如果伍德沉进了心灵底层,他可没把握将他捞回来。

这时,附近又出现了一个红点,几乎和他的位置重叠,在詹姆斯的惨叫声中,一只软趴趴的怪物快速从墙顶爬下来,它的形状像是海虱,有着柔软的覆盖银膜的身体和一条长尾巴,流线型的躯体透射出荧光,许多小刺和触须突出来,软软的下垂,似乎毫无威胁性,但是亚当看到它头部下面粗大的钩状触手,下一秒,借由猛烈的伸缩弹了过来。

啪!亚当千钧一发滚到一边,海虱怪撞倒两张椅子和一只柜子,掉出来的音像带散落一地,裂开的墙面稀稀落落掉下水泥渣,詹姆斯又哀号了一声,比刚才更凄惨。

灵活地用触须固定住身体,怪物张开巨大的伞状口器,两道橙黄色的明亮光束从窗口照进来,暗夜里令人惊心动魄。海虱怪短暂的失明,连续的冲锋枪子弹把它打成蜂窝。

“詹姆斯,躲到地窖里去!”伍德驾驶一辆吉普车赶到,枪管伸出车窗,单手转动方向盘停下,探出头,“亚当小公主,上车!”

伍德关上门,摇起车窗,他的手很稳,尽管心情和外面被打碎的世界一样,充满尖叫、红血和灾难式的恐惧。

“你可以去教堂。”亚当柔声说,他的语调轻柔而诚恳,带着劝服的意味——大约是研究室里学的,那些白大褂生物总能恳切地说明他们是为了科学的伟大进步——然后让你痛不欲生。伍德的眼神一刹那变得针尖般锐利,发现他的朋友并不是个出于好心在危急关头放开别人的人。

游戏《寂静岭1》,教堂是邪教召唤出死之天使撒麦尔,把寂静岭变成恐怖的梦现之境的地方;到了《寂静岭3》,则是女主角面对过去,终结一切的回归之地。无论哪一个,都是解决问题的关键所在。亚当进行了巧妙的语言诱导,将他推入毁灭的倒计时。

寂静岭已经开始影响现实世界,而现实世界有他无比重要,决不能失去的人。如果亚当没有撒谎,这是他的寂静岭,原本他还可以用信仰的力量保护他们——想像主的庇护,南茜和鲍勃都是虔诚的基督徒。然而亚当提到那个禁忌的名词——教堂,打开了黑色的梦魇之门。伍德会控制不住地怀疑自己创造的怪物会不会伤害他们,教堂的神圣意义有没有作用——越是不想去想越是会想,这是思维的可怕惯性。

亚当提醒他,用最残忍的方式,包裹着糖衣的毒药。

少年的神情令亚当一愣,这才想到以前他在天神队宣布那些计划,暗中笼络自己的势力时,伍德的沉默也许并不代表没有察觉——这个男人始终如此敏锐。

“好吧。”伍德重重吐出一口气,目视前方,把时速开到150公里,“要找出泥沼里的真相,有两个办法,一是丢一颗炸弹进去,让它自己蹦出来;另一个是潜进泥沼深处,做好沉进去的准备。”亚当感到冷彻骨髓,直达心灵的寒意,那感觉使他思维停滞,灵魂冻结,好像陡然掉到一座深谷前面,没法跨过这一目了然却深刻得让人绝望的天堑。

“我认识一个人,他会毫不犹豫选第一种。”

“哦?他可真够疯的。”

“是啊——”这就是我和他的决定性差别。

亚当并非不知道如何抹平和楚轩之间的距离,只要放弃他心里一点属于人性的东西:那地狱焚烧的愤恨、嫉妒、誓不罢休的执着。

为什么!我明明是因为你才来到这个世界上,承受那些人类玩弄一样的对待,为什么你可以不在意,完全不把我放在眼里?你是个完美的珍品,唯一的,无瑕的,没有一丝伤痕能刻进你无感的心灵,衬托得我像个讽刺的笑话。

还有昊天,他受到了更不公正的待遇,却可以笑嘻嘻地不当回事,游戏人间。他比你我的体质都更接近人,可他的本质最不像人。偏偏因为这个,他活得比我们都轻松。

难道因为我是一代半,在夹缝中诞生的失败品,活该如此残缺、异常、自己都看不下去?

他们闯过怪物游荡的街道,一路狂飙的车内气氛沉寂,到处有人从睡梦中惊醒,在突然的变故前张皇失措,世界从正常的范围跌落出去,惨烈得像个破碎的盘子。

“我和你一起去。”亚当轻声细语,“去寂静岭的终结地。”

伍德看了他一眼,目光洞悉了什么,又沉进某些东西。

“亚当,你是个自残的混蛋,你会干出最糟的事。”

这话像是预言,金发青年莫名的不快。

“我不会。”愚蠢的冲动属于凡人,他只有一个庞大严密的计划。

伍德高声大笑,完全邪恶肆意的傲慢,亚当第一次听到他这么笑,心跳几乎停止了。

那双孔雀蓝的眼睛盯着他,使他感到胸口被抓住的窒息:“哦,那你能干嘛?忍到最后,放个毁灭式导弹结束一切?”

亚当浑身发冷,一刹那灵魂的共鸣冲击了他,来自他不知道却真切存在的部分。

“我会救你。”伍德冷冰冰地说,像在对一个自己了解的怪物说话,“到你实在忍受不了的时候,杀了我。”

黑暗中横冲出一辆车,伍德紧急打方向盘,踩下煞车,时速到170公里的车子因为剧烈的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弯曲焦黑的车痕拖行了数十公尺。被巨大的力量推向前的亚当险些撞上窗玻璃,一只手死死拽住他,及时弹出的气囊将他包裹在内。

“系上安全带!”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喊。

“杀了你?”亚当低低地反问,他的思绪似乎烧短路了,只能傻傻重复。

前面发生了连环车祸,不是每个人的反射神经都和伍德一样好。火光投进驾驶室,明暗不定的影子交织着,车窗的反光下,亚当的眼神有一种茫然失神的意味,衬得他的蓝眼眸格外清澈。伍德将安全带拉过来,帮他扣上,背对燃烧的废铁、哭嚎的人群和破落的现实,显得异样契合又截然不同。

“你不是随时能对人生放手吗。”他靠近他,耳语似的说,“你感觉活着糟透了,日子过得一塌糊涂,安静下来周围就只剩下虚无和幻灭,只有一点点不甘心和对世界的怨恨支撑住你,但你时常觉得厌倦,认为还是拖着这荒唐的一切去死。”

“那么你陪我到这里的理由是什么呢,亚当?”

亚当说不出话,也想不出答案。

伍德放开钳制他脖子的右手,回到稳稳的驾车姿态。

吉普车开进一条下坡路,两旁的石砖墙面贴满广告纸、不堪入目的画像、黑笔写的骂人话和诅咒,就像生活最阴暗的一角。

“我是个杂种。”伍德冷冷地说,“从我一岁能听懂话到十五岁,我的父亲都是这么称呼我,婊子养的,一千个父亲生出来的杂种——我母亲逃跑了,她受不了他。在他的妄想里,她每天都跟男人生孩子。”

他目光空洞地望着一只只肮脏的垃圾桶,刻意压在心底的记忆像岩浆一样浮起,发出腐臭的气泡。那些往事,即使在他足够理智和成熟后,也绝口不提。

这时却被迫提起,伍德不得不深呼吸,才能让视线清楚一些。

“她在德国和父亲认识,说她是个意大利姑娘,这是个谎言,害得我和父亲走了十一个国家找她。不过生活对我没什么区别,他总是把我关在房子里,不管我,也不跟我说话。当他找到我,就开始说那些疯话,说我将来会和男人上床,满大街勾引人。我得不停地重复‘不,我不会的,爸爸’,‘我爱你,只爱你一个’。我害怕极了,我害怕变成他说的那样子,因为我是那个女人的小孩,这是……血缘,最粗暴的关系。那个时候我为了讨好他,什么都愿意做。”

“他是我父亲,我希望他爱我,可是想到他爱我,又越来越让我作呕。”

伍德紧紧抿住唇,有几秒的强烈眩晕。脑子里有个声音在持续说话,充满威压和强迫的力量。它们如此强大,几乎覆盖住他,他不想一辈子在里面出不来。

“十四岁那年,我对性发生了兴趣,应该是父亲放在我房间里的,杂志和录像带,想试试我的反应。当晚我跑了出去,再也没回家。”

那本是再正常不过的男性生理,却让他在小巷子里缩成一团,崩溃地想自杀。

亚当想起那场干架,女人解开的胸罩——原因原来是这个,人类最原始的性欲,被他的父亲定义为罪恶,使得伍德拼命地否定,折磨得自己要垮了。

“我们当时已经到美国了,父亲去拜托了鲍勃,他们是高中同学,鲍勃退休以前是特警,和FBI的探员有些交情。我不知道父亲编造了什么借口,他找到了母亲,用我的名义约她出来,在一个汽车旅馆——”伍德停了停,酝酿开口的力气,“他把她烧死了,绑在一块儿烧的,我敢说他盼了大半辈子这个时刻,真是可怜的女人,我还没见过她呢……”

那个半人半蜘蛛的怪物原形是谁也清楚了。亚当心想。伍德脑中闪过微弱的火花,他记得他的母亲是彻底烧成了焦尸,那怪物却只有头部被烧……

但是他现在不在思考状态,疑惑闪了闪就消失了。

他想起葬礼,鲍勃的妻子南茜头上的黑纱和慈爱的笑容,她对他说一切会好起来。他也这么以为,他们会生活在一起,摆脱那对父母,拥有一个正常、美满的家,可是什么都没过去。

这该死的青春期,天杀的欲望。南茜的祈祷词每一字一句都敲打在他心里,她温柔的教诲令他坐立难安:你必须贞洁、善良,你要做这世上的义人,不能变得懦弱,不能输给魔鬼的诱惑……

每次他听着,喉咙口就涌出一股苦涩的,心口发闷的味道,一直浸到舌根处,让他止不住地想要呕吐。

他竭力咽下去,在苦闷中挣扎度日,那些祷告竟然和父亲恶梦般的诅咒缠绕在一起,分不清区别。

胸口积聚的疼痛使他持续不断地想伤害他人泄愤,黑暗的欲望在骨子里涌动,最终只有离开。

那个小家庭有可爱的外孙女,善良的老夫妇,他不能待在那里,他不属于那里。

地狱没完没了,也许会占据他整个人生。

车停下,伍德点燃一根烟,冰蓝色的烟雾徐徐散开,映着他略带迷离的眸光。亚当这才注意到,车子对面有一座小屋,中产阶级的人家,有漂亮的白色阁楼和打理得十分美观的花园,在暗沉的天空下,有种虚幻不实的朦胧感。

“你想在这里解决?”

“不,用眼睛设下障碍比心里丈量距离牢靠得多,担心他们的想法一路上快把我逼疯了。”银发少年用力掐熄烟头,这不是个神经质的动作,而是想起同伴还带伤在身,他的眼中渐渐浮现出思索的神色,“寂静岭游戏中,大铁头是主人公内心暴力的象征,也是对他罪孽的仲裁。我想,我和父亲都有可能。我看过心理医生,他说我患有焦虑症,导致我有暴力冲动,建议我爱上什么人,和她建立关系,会慢慢好起来。”

“那你为什么不做呢?”亚当凉凉地说,在未来的时空中,伍德确实是结婚了的,还有个小女儿。

真不可思议,那样的家庭伤害,他居然能在精神上痊愈。

伍德没好气地瞪他:“我不会爱上女人……男人更不可能。最好的方法是我今夜死掉,那所有人都没事了。”

“圣人的傻念头,愿意为我舍身和希望自己消失掉是两回事,你的精神会因自我毁灭出现真空,最先完蛋的是你最在乎的鲍勃一家。”亚当温文地笑着,将包裹着糖衣的炸弹丢过去,伍德回以冷笑,这世界就是这样,把你逼得走投无路。

“也可能是你。”他柔声道。

“哦?”亚当维持僵化的微笑表情,大脑奇异的一片空白,那句“杀了我”在里头回响,还有伍德当时的眼神、语气……该死的精神力者,在他的脑子里作乱。

“你一点不怕这里面已经像开膛手杰克光顾过一样,尸体被剪得破破烂烂了?”好不容易,他挤出一句反击。却在恢复思考能力后,发现这实在蠢透了。伍德要是精神垮掉,他会跟着陪葬。

枕在方向盘上,银发少年眼里浮起一种从灵魂里面渗透出来的疲惫,轻轻撩了一下垂在前面的刘海,露出柔和的白皙额头,没有月光的夜晚,他脸上仿佛心底最惨重伤痕活生生揭起的伤感被另一种情绪掩盖,虔诚而憧憬。

“鲍勃一家是好人,我永远不可能这样对待一家好人。”

他们是这个世界的希望,也许不能挽救我,但是能给别的人幸福。

他还记得那个警灯闪烁的夜晚,鲍勃遮住他的眼睛,不让他看到盖在双亲身上的白布。南茜牵着他的手,离开十字架耸立的墓园,那温暖的触感融化了他内心某些冰冷的东西。

他想当一个好人,这样的人在你感到绝望时,他们一定能拉住你,让你不会对生活放手。

哗啦作响,一只塑料袋递到亚当面前。

“吃饭。”

“吃饭?”亚当愣愣重复。

伍德毫无转圜余地地说:“即使明天是世界末日,你也得把晚饭吃掉。”

红茶还有些热,泡得很浓,亚当浅淡的味觉也能尝出微涩的苦味。

伍德在后座翻找,这辆车是他向朋友借来,那家伙私藏了不少武器货,也被他搬了上来,作为打怪物的装备。

卡利科9mm冲锋枪、英格莱姆M11微声冲锋枪、美国M16式突击步枪、防暴手雷、警用闪光弹、各种型号的子弹和黄色炸药……伍德情不自禁地吹了声口哨。

这可不是大学教授应有的行为。亚当白了他一眼,乘同伴在整理武器,启动腕表的超空间联网系统,不出所料,因为伍德打开了心防,现世的网络可以联上了。

修曼·伍德(Hulme Hood)

197X—?在家失踪,现年34岁。

哥伦比亚大学心理学讲师,副教授。

略过一些生平的介绍,亚当着重在家庭关系上查找,几行字吸引了他的注意:妻:希尔达·威廉姆(Hilda William),原籍英国,4岁母亲改嫁,16岁父亲去世,考取美国哥伦比亚大学文理学院。

200X年公车事故去世,丈夫伍德和女儿尔莎卷入遗产纠纷,被追索明尼苏达州一套房产。同年查出尔莎患有先天性心脏病,DNA核对病因是近亲结婚……

近亲结婚!?亚当紧紧盯着希尔达的照片,看了一会儿,调出前面伍德父母的资料,一张退色的黑白照映入眼帘。

难怪他觉得她们有点相似,彩照上的女孩有一头阳光般灿烂的金发,恬静秀美的笑靥。而伍德的长相比较像父亲,眉梢眼角都是德裔的坚毅,但那精致迷人的轮廓,线条分明又透着柔和比例的五官,却有更多母亲的影子。

也许他们曾被人说有夫妻相,可是彼此一定没想到,他们是同母异父的兄妹。

然后在希尔达意外丧命,这个事实被遗产纠纷摊在了伍德面前,再以最残忍的方式印证在了他女儿身上……

先前瞄到尔莎病故的前一年,鲍勃一家死于纵火案,饶是亚当没什么同情心,也觉得这男人的人生太惨了些。

「我怀疑过,早就怀疑过,我信仰爱与生命,但我不是完全相信教义。上帝选中诺亚一家,让他们逃离洪水,其他人都死了。我常常想,假如我的家人不被获选,罪无可恕,我会抛弃她们吗?」

他终于明白当时为什么伍德会说那席话,他犯了乱伦罪,他爱上了自己的妹妹。

爱……亚当的心情莫名的烦躁,关闭档案,开始入侵GPS系统和五角大楼。一只手搭在他的椅背上:“嘿,亚当小公主,你的背大概禁不住开枪,手雷会用吗?拉开拉环,用追求王子的力气丢出去,千万不要在手上炸了。”

“别提醒我这么弱智的事情。”亚当不满地抬起头,“也别叫我小公主!”

“原谅我,你看起来柔弱极了。”伍德毫无诚意地说,“食量也是小鸟的食量。”他指的是没动过的晚餐。

亚当本想说没胃口,可是为了避免被这小子用“看,果然是柔弱公主”的眼光打量,只好忿忿拿起牛肉汉堡吃起来。伍德瞄了眼他的手表,眼神一凝:“我以为入侵国防部这种事是电影漫画上吹的。”

“显然不是。”亚当冷淡地说。

“你想干嘛?操纵导弹轰炸那些怪物?这符合……程序吗?我是说,寂静岭的规则。”伍德深思地说,“我只玩过一代和三代,听过二代的剧情。寂静岭的背景似乎很难统一,在《寂静岭1》,邪教教团的教祖妲哈里娅以亲生女儿阿蕾莎为祭品,窃夺堕落天使撒麦尔的力量。仪式失败了,阿蕾莎只得到一半神力,为躲避母亲的野心,她创造了黑暗的里世界,藏进里面。教团又让第二个具有神力的婴儿雪丽降生,一名护士将她交给游戏主人公哈里·梅森,他把她当女儿抚养长大。妲哈里娅抓不到黑暗世界的阿蕾莎,只好又创造了一个表世界,防止别人找到阿蕾莎。7岁的雪丽被妲哈里娅召唤过去,为了救回女儿,哈里也闯进了寂静岭。妲哈里娅的阴谋得逞了,将阿蕾莎和雪丽合体唤出撒麦尔,哈里打败了撒麦尔的本体,妲哈里娅也在这一战死了。为了感谢哈里,临死的阿蕾莎又创造了一个全新的婴儿海瑟托付给他。”

“《寂静岭3》,父女俩在教团的追杀下躲了17年,最终哈里被杀,愤怒的海瑟回到寂静岭,彻底摧毁教团。”停顿了一下,伍德叹了口气,“海瑟不是雪丽,哈里知道,他失去了他的爱女,他曾经想杀死海瑟,可是爱战胜了痛苦,他同样把海瑟当亲生女儿疼爱长大,海瑟也深爱着他的父亲,才能萌生出战胜一切的勇气。”

克制不合时宜的感伤,他以镇定的语气说下去:“奇怪的是2代,《寂静岭1》最后,撒麦尔的本体被消灭了,他释放出的精神可能维持住寂静岭的运转,才有了后续剧情。但是2代的所有角色,他们的罪恶感、情感都投影出场景和怪物,甚至真人。也就是说,寂静岭变成一个独立的世界了,任何人的精神都能在其中产生作用。越深沉扭曲的心理,投影出的怪物越强大,比如2代的大铁头。”

亚当听着伍德条理清晰的分析,点点头。伍德之所以不玩《寂静岭2》,原因他也猜得出。2代讲述主角詹姆斯受不了久病又容颜老去的妻子玛丽,内心希望她死去,当妻子真的如他所愿病死,他又被内疚吸引进了寂静岭,最后杀死了和妻子相像的怪物玛丽亚,这剧情简直和伍德的家庭悲剧一样,触及他的心伤。而1代和3代的哈里那份真挚的父爱,却是他的憧憬。

不过亚当发现一个疑点,《寂静岭1》的发售日期是1999年,伍德现在才17岁,他不可能玩过寂静岭系列。也就是说,他的潜意识有记忆,才产生出这个不完全和“过去”的伍德吻合的自我。

眼前的人,到底是真实的碎片,还是虚假的幻想,亚当也不能确认。

少年的嘴角勾起露骨的嘲讽,那么年轻气盛,那么黑暗骄傲,锐利得令人刺痛:“在2代,寂静岭成为了一个‘赎罪之地’,让主角詹姆斯可以在精神快要崩溃时,有个地方宣泄,用杀怪惩罚自己,最后还砍了老婆得到拯救,真是太可笑了,现实哪有这样的地方,能让人如此摆脱人生的痛苦。”

“是吗?”亚当为这个新奇的论调获得新的思路。伍德眯起眼注视他:“亚当,我们可以杀死怪物,找出寂静岭的原因,但有些问题虚无致命,它们在我们心里,看不见对付不了,这才是最可怕的。”

“同样的,我们也依靠内心看不见之物而存在,这才是能战胜寂静岭的方法。”

寂静岭的怪物都是心中的邪恶和罪念折射而成,身处其中的人打败它们就可以获得拯救,这是游戏的宗旨,也是轮回小队成员以为的,度过心魔的捷径。

可是伍德却说,这不是解决事情的根本办法。

“迂回的想法。”压下心头的千头万绪,亚当说,“你会让寂静岭有机可乘。”

“你认为呢?”伍德轻轻地笑,“除非我们死在这里,否则出去后,我们还是要面对无穷无尽的噩梦。就像詹姆斯带着他幻想的完美妻子玛丽亚离开寂静岭,玛丽亚却得了和玛丽一样的绝症——寂静岭是个彻头彻尾的谎言,依托谎言欺骗自己是愚蠢的。”

亚当不得不重新考虑,他有着事实上不亚于楚轩的智商,心理问题却同样笨拙。伍德的话,让他感到天翻地覆的震惊失措。

车子外面变成色彩混沌的虚空,鲍勃家的房子和道路都消失了,只剩一片死寂的灰暗。

“来了。”伍德紧急倒车,一个大转弯往回开,他似乎没想到在“虚空”中如何开车,就毅然稳当地开过去,如同他一团糟的童年,也是在看不到头的黑暗和愤世嫉俗里摸索过来,人总要做些什么,这比你时时刻刻感到绝望好多了。

“冷静下来!”亚当以绝不冷静的态度抓住他,“赶紧幻想一个寂静岭的终结地,去那里!你会害我们——”

“我死了都不会说谎。”伍德冷冷地说,“我受够荒诞的谎言了。”

“你必须听我的!”亚当气坏了,这小子在瞎搞。

伍德看着他,大笑:“亚当,你现在气急败坏极了。”

宛如破晓之光的笑容明媚灿烂,是一路上伍德首次展露的真心笑意,亚当胸腔里的心脏狂乱跳动,说不准是吓的还是别的什么该死的原因。

这男人没有发疯也不是送命,他在朝他保证。

“我玩过俄罗斯轮盘赌。”伍德毫不动摇地握着方向盘,黑色的瞳孔映着仪表板,迸发出杀气和剔透的光彩,“在左轮手枪装进两颗子弹,转动转轮,轮流对自己的脑袋开枪。这是个傻瓜游戏,但那个时候我觉得糟透了,我父亲生前一直在否定我,我又用否定他否定我自己,我找不到……我在哪里,我要看看我自己。如果运气不好,就死掉好了,这是参与游戏的惩罚。”

亚当怔怔听着,心跳的感觉越来越明晰,有股异样的感觉在脑海里膨胀,使他惶惑得指尖都颤抖。

“开枪的一刹那,我看着对方,有点害怕,这样的生命,原来我也想挽留。他的眼睛,不会说谎,因为他也害怕,紧张,还有后悔,他比我怕得更厉害,但我们是一样的,那种轻率、愚昧、找不到人生目标的空虚,每个人都有。”

“很幸运,空枪。我又玩了两局,赢了那场游戏,那家伙逃了。回到人世,我的感觉还是老样子,愤怒,焦躁,厌倦,想轻生的念头一点没消退,但是我知道我从此可以去寻找出路,我不能放弃这样的灵魂,哪怕它那么糟糕。”

“亚当,这是我的寂静岭,必须按照我的规矩来。”

无力地松开手,亚当听到自己混乱沉浊的呼吸声,脑子里有个昏暗的房间回旋,每幅画面都是一个空荡的他在里面做事。

昊天一直不理解他为什么在密室里安装监视器,不停地观察自己,其实……他也不懂,他只是那样做了。

我在看什么?我在找什么?

两辆车擦撞到一起,发出尖锐的金属刮噪和震动,伍德骂了一声,稳住方向盘。电光火石的一瞬,他看清那是辆天青色的保时捷,以并行的姿态猛撞过来,一只海虱般滑溜溜,银光闪闪的怪物趴在驾驶室里,两只触手在……开车?

“上帝保佑,怪物也进化了。”伍德扛起冲锋枪移到副座位上,“亚当,你来开车。”

美国16岁以上的公民几乎人人有驾驶执照,会开车,他根本用不着问。

而亚当也的确会开车。

金发青年险险在车子被撞得飞出去的一刻拽住了方向盘,后背的伤口一阵撕痛,他喘了喘,将刚才乱七八糟的想法暂时压进脑后。银发少年用枪管敲开一小块窗玻璃,伸出枪口,冷静地打开保险。

吉普车和保时捷比速度不可能,他打算凭子弹解决那玩意儿。

哒哒哒!火花在黑夜中迸响,一连串子弹从怪物光滑而富有弹性的表皮滑落,连个冒烟的弹痕也没留下,这怪物的防御也进化了。伍德当机立断:“掉头撞过去!”吉普车的撞击力肯定比保时捷强。

亚当骂了句疯子,踩下刹车打转,高速行驶的吉普车摇摇晃晃画了个蛇形曲线,切入逆车道。在它举棋不定时,后面的保时捷已经勇猛地冲了过来,幸好亚当的“变向驾驶”使海虱怪出现了误判,没有撞到后座油箱。吉普车侧滑出一段距离,长长的车辙火星四溅,一只备用轮胎飞了出去。

“亚当,你开车像个娘们!”伍德大叫。

“闭嘴!”亚当跟着叫喊,他完全丧失智者气定神闲的风范了,“这是有人坐的车子,OK?我会让没人的车子撞它!”

嘭!一辆鲜红色的宝马撞上保时捷的车尾,瘪下的宝马车头伴随纷飞的玻璃雨,保时捷连连侧翻,刺耳的摩擦声、汽车部件的碎裂声、最后的轰然巨响震撼着耳膜,两辆车一起翻倒在路边,像团揉烂的纸,裂开的油箱流出腥浓液体。

很及时,亚当先前入侵的GPS系统遥控了那辆车子。

伍德不吝于夸奖,“哦,哦,干得好。”亚当重重一哼,终于扬眉吐气。

蔓延开来的火势中,那只怪物顶开变形的车门,爬了出来。伍德摇开右车窗,按住一颗手雷的手柄,拔掉安全栓,用一个经典投球动作扔飞出去。

KO!火光冲天,被爆炸的气浪推动着,吉普车顺利开了出去。

“外面恢复了。”

路边影影绰绰浮现出高楼的阴影,黑夜里的灯光像蛰伏的爬虫类眼睛,不带暖意的暗红色光芒。亚当冷笑起来:“你的寂静岭不会放过你,亲·爱·的·飞·车·骑·士。”伍德几乎是好笑地瞥了他一眼,温和地问:“你认为我连累你吗,亚当?”

亚当一窒,连累?不,伍德从没连累他,如果没有他,第一次里世界降临时他就完蛋了。

是什么令他烦躁,不知所措?自从第一次见到这个人,某些东西就在他心底生根发芽。

“这个寂静岭有些奇怪,我们需要重新考虑一下。”伍德微微蹙起眉头,依稀听见警笛的声响,在深夜里模糊而虚幻,“亚当,你的情绪也会影响寂静岭,有几次……”

“我没有。”

身边响起的声音濒临爆发,伍德惊讶地回过头。亚当踩下刹车,清澈的蓝眼睛瞪视他,浮动着一层雾气似的光,急促地呼吸,脸色苍白,感到身为智者的自尊受到了不可弥补的伤害,还有那不明情由的感情,使他一骨脑倾泄出内心隐忍了许久的话:“我都做好了安排,即使出现变数,我也可以打破这该死的世界,把你捞出去,可是你……像个在高速公路玩自杀的混小子,又抱着你的道理!你知不知道在寂静岭死掉会怎么样?你的意识会消亡,精神体变成巨大的能量场,吞并整个里世界,像那个愚蠢的撒麦尔那样!”

车内的两人对视着,气氛像对峙,过了会儿,伍德说:“我很抱歉。”

“……”亚当瞪着他,还没回过神,估计自己也不记得乱嚷嚷了些什么,等他能思考的时候就会后悔了。

“我没有想到你这么关心我,尽管我有不同的意见,我也得先向你道歉。”

“我没有关心你!”亚当毛都竖起来,他现在不止是发火,更接近歇斯底里。伍德平静地审视他,这眼光让亚当握紧拳头,胸口冰冷,想起那天晚上的星光,微弱地穿过树梢,银发青年倒在烧得焦黑的草地上,属于妻女的戒指和发带化为灰烬。他看着他,眼神冷酷。

一切都结束了。他亲手把他变成没有人性的使徒,剥夺他的记忆,让他遗忘了感情……

亚当又深吸了一口夜晚冰凉的空气,可是这一点没让他冷静,内心的某个角落好像被点燃了一样,爆发出烧毁理智的热流。

“火的味道!”伍德转过头,黑夜里一条殷红的火线从前方的布鲁克林大桥延伸过来,桥下的河水全变成了热浪喷涌的熔岩。这时,一双手臂将他拉进怀里,伍德撞上一具起伏不定的胸膛,并不疼痛,他抱过他就好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透过象征神仆的白衣,淡淡的血腥气渗进肺腑。

他被那个虚弱的怀抱压倒在座位上,黑暗的车厢内,他看不见对方的表情,炽热的呼吸吹过他的头发,车子晃了晃,他们身在如覆薄冰的铁丝网上,底下是无边无际的地狱之炎,炙烤着这辆小小的吉普车。

伍德感到两只手紧紧抓住他的肩膀,像抓一块浮木,那个青年金色的头发垂下,仿佛一抹黯淡的阳光,天空蓝的眼眸里是末日一般的荒凉和空寂。

喉头干涩,伍德感到自己的颈间沁出冷汗,禁不住的害怕,如果不是被抱住,他的身子会蜷缩起来。

不!停止那种念头,亚当什么也不会干,他是我的朋友。

自我厌恶混杂着对死去父亲的痛恨,他顺着他的手臂抱住他,他们在一个铁网林立,烈焰烧灼的世界相拥,却不知道该干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么奇怪的状态。

亚当什么也不想说,思考的能力都流逝了,他活了二十几年苍白的日子,好像就等着这一刻的无声相依。

当啷!当啷!金属的敲击打破静默,沉重密集的雨点砸在车顶上,像下着铅块,漫天漫地的黑雨和血池,破灭的气息弥漫在每个角落,他听到怀里的人出声:“我们得出去。”

“……”

“待在这里会死的。”那个声音流露出一丝哭腔,亚当第一次听到他的脆弱,他以为他坚强,活得坎坷又无畏,比他懂得做一个人类是怎样一种痛,又要如何战胜这种痛,“亚当,出去也许会死,可是人生就这样……明知前方一样火热,也要朝前走,直到生命终了……至少你在这里,和我在一起。”

“我不叫亚当。”金发青年呢喃着,推开门,“这是我自己取的。”

“哦。”伍德笑了笑,心情前所未有的轻快,带上一把枪和一圈钢索绳,“那很好啊,我不止一次想改名换性,可是我切不断和我老爸的关系,你知道血缘这种讨厌的东西。”

“我没有父亲,也没有母亲,我不能算是人类,是某个家伙的复制人,可是那个人,从来没把我放在眼里。”亚当淡淡地说,突然能放下某些背负了很久的东西,又填进了一些新的痛苦,疼得入骨入髓。

地上到处是钩刺和铁棘林,森然锐利,伍德的判断没有错,要是还开车,轮胎会被扎破。

浓烈的铁锈味、油污臭、硫磺气息令人窒闷难耐,仿佛置身一座巨大的地狱工厂,举目是烧得通红的钢铁架、铁丝网、疯狂旋转的鼓风扇。两座优美的拱形桥墩已经变成了冥府的入口,挂满残缺不全的尸体,人肉内脏恶心的肉红色在飘飞的烟尘中扭曲。

原本车来人往的高速公路和桥面上,像是废弃物残骸的车子歪七扭八排成两列,红色的火光从路旁的铁架下透出来,灼热的烟气直往上窜。大桥钢索被突如其来的豪雨浇得哧哧冒烟,雨水粘腻发臭,泛着油亮的黑色,淋在身上微微刺痛。伍德一件新换的T恤转眼冒出许多洞眼,亚当的骑士长衫还保留了最低限度的牢固,后背却透出大片血迹。

“你的伤口裂了!”伍德心一紧,耳边忽然传来尖锐的破风声,他跳出车子,拉开亚当。哐当!嘶拉——如切豆腐的急响,一把森寒的大砍刀剖开车顶,直直切断方向盘,刀尖哗啦顶破窗子,掉下一大丛玻璃片。

还不到一秒,又是嗖的一刀飞来,这次砍进了后备厢。伍德脸色一变,拽着亚当往公路另一边疾奔。一时不察,亚当踉跄了一步,哧拉!右小腿被铁棘林撕开一条长长的口子,鲜血渗透了裤管。

伍德索性圈住他的腰跑,危急关头总是能爆发出非比寻常的力气,他准确地穿过密密麻麻的铁刺间隙,跨上一辆废弃的轿车残骸,将夹抱的亚当横着扔过去,控制在他可以惯性滑行的力度内,随即用力一撑,紧跟在后跳过车顶,膝弯屈起下蹲,侧滚翻下的亚当就仰面倒在他充当缓冲的大腿上,伍德柔软地向上一顶,卸去力道,按住他的身子低下头,轰隆!吉普车就在这时爆出火球,激烈的气浪冲过他们头顶,夹杂着大量燃烧的车体碎块。

亚当忍不住喘了口气,被这一连串堪比特技的动作惊呆了。伍德扶着他直起腰,越过车前厢看到远处带来恐怖震慑力的壮硕身影——大铁头。

它还是拿着象征制裁的大刀,头戴三角锥铁罩,像个缄默的符号,带来无所不在的威压。

不下一百米!目测出距离,伍德只觉一盆冰水兜头浇下,狠狠打了个寒噤。这个怪物,真的只是寂静岭暴力的化身吗?它先毁了我们的车子,让我们无法逃跑,手枪的射击距离50米,它第二次出现就待在射程之外。

“亚当,跑!”推了友人一把,伍德拔出枪握紧,不回头地指着身后的悬索桥,“跑过桥!别再受伤了!”说着,他朝大铁头奔了过去。

“笨……”那支撑住自己的人骤然离去,亚当茫然失措地呆在当地,一句“笨”含在嘴里。他当然知道伍德想干什么,勇敢面对那个该死的BOSS,也许能破除心结,但更大的可能是被宰掉。这段时间,亚当可以往另一个方向逃。

突然,天空蓝的眸子扩大了,少年的背影散发出银色的光芒,灿亮如火焰。

信仰之力!亚当的胸口如铁锤敲击,一阵天旋地转:伍德觉醒了吗?这个他会消失?

嘭嘭!枪声拉回亚当的神智,伍德开枪击中了大刀的刀柄,他竟在这短得一眨眼的时间,越过了整整六十米!连续两颗子弹震开剧烈振幅,握势不稳的大铁头只好仓促抛刀,掉在他身后,砸出一个尺许宽,七米来长的裂坑。

不,他没有恢复力量,如果身为使徒的伍德醒了,可以立刻停止寂静岭,用不着和这种怪物周旋。亚当松了口气,清醒过来的头脑闪现危险火花:代表“父权”的大铁头出现了,那象征“母体”的蜘蛛……

一只从天而降的昆虫节肢将车子一分为二,轻松得像切牛油。亚当扬手一枪,近距离迸出的闷响令人耳膜不快,像是厚牛皮爆裂的声音。一道闪电撕裂夜空,雷光霎时照亮天地,狂风暴雨中,金发青年看清那颗子弹射穿的是怪物的肚子,隆起犹如怀孕的小腹裂开血肉模糊的洞口,大团大团湿乎乎的人类婴儿掉出来,干瘪得像才三四个月大。怪物发出凄厉的哭吼,两只手徒劳地试图捧住滑落的胎儿。

不知为何,亚当感到想吐,他不是没见过惨景的人,天生微弱的感官又使他养成异于常人的冷漠性情,可是在这一刻,他有股冲动捂着腹部干呕,手指软得几乎握不住枪。

不管那东西下半身是不是怪物,不管他是否抱着毁灭人类的念头,事实上他从没有做好当面杀死一个孕妇,把她的孩子拖出来的准备。

“撑住!”伍德听到这边的动静,大喊。他刚刚打穿了大铁头的心脏动脉血管,对方却毫不理会,挥下沉重的大刀。伍德以灵巧的闪避姿势躲过,上身后仰,一记迅速利落的高踢——感谢他坚实的硬底靴——大铁头那黑铁打制的三角锥头罩飞了出去,露出血肉纠结的圆脑袋。伍德摸出口袋里的小刀,由衷感激鲍勃教他的自由搏击术,一跃而起,刺进了怪物的头部。

少年的呼喊让亚当振作精神,举枪射击,扳机却扣不响。

哑火!亚当一惊,没有浪费时间重新上膛,这个有腐蚀性的雨可能融解了枪内部件,再使用搞不好会炸膛。他正要往后逃,两只冰凉的触须套上他的脖子。

是那只海虱怪,现在它完全变成了一只没有固定色彩的软体动物,每做一个动作,体表就泛出千变万化的流光,然而它包裹着银色薄膜的躯体却十分厚实坚韧,伏在一辆大巴士上,不断胀缩起伏的肌肉组织甚至有种优雅的力感,一根根半透明的触手捆住金发青年的手脚,向那只蜘蛛举起,以献祭的姿态。

又是一声雷霆响起,亚当的视野被染成炽白,感到惊电也无法掩盖的气势。

他张大眼,银发少年沿着公路护栏跑来,黑白剪影的世界里,他好像挣脱了一切的光明和黑暗,成为唯一独立而鲜明的存在,三米长的巨刀拖曳在他手中,轻灵得像不受重力拘束的银光。

跃起,举刀劈下,雪亮寒光与沉寂阴影。

那一瞬间,整个天空和大地都没有了风雨雷电的影子,只有那个人和那把刀,吸收了所有的气象和自然,升华成那柄无坚不摧的金属,他的双眼如同精纯无比的刀尖,除了锋利和冷冽没有一丝杂念。

二次进化!亚当心中剧震。

进入轮回世界的人,只有不足百分之一的人完全没有开锁的潜质,其他人都有望在生死关头突破,具体成功与否则牵涉到方方面面。主神通过电脑拣选入围者,计算着庞大繁复的数据。最终剩下的,绝大部分在基因锁一阶止步,普通人的爆发力最多达到这个阶段。和引导者融合升到二阶的队长们,又在三阶的模拟领域显出高下,精神,这是一把隐藏的钥匙,开启通往真正强者的门扉。三阶的脑域开发越深入,到四阶的进步越顺利。而五阶又是个凡人难以企及的关卡,唯有意志、资质、运气都好得没边的人才能成为那无限循环小数点末尾几率的幸运儿。

三肤系圣人曾经设想还有第六阶和第七阶的存在,他们是正确的,六道轮回和生命树阵图证实了这个猜测,但是单独的人力不可能达到那样的境界。伍德是凭着坚定无比的信仰,接受了索拉恩的神力,才一举迈入六阶意识。目前在轮回世界,唯有本体楚轩悟出了两种巅峰的心念之力——规则与裁决,自然与构造,成为当之无愧的至高者。而传说中的第七感,大概只有那些上个宇宙消失的强大生命,和隐藏在历史背后的真神知道。

精神强不等于肉体强,伍德才刚刚基因锁四阶初级,对于索拉恩而言,也只要这位信徒听话、忠实,能够使用他赐予的神器就可以了。可是二次进化!?那是生命在极端的条件下挣扎,完全态的深层改变,如同蛹化成蝶,其痛苦是第一次开锁无法比拟的剧烈深刻。同样的,开启程度也是几何倍数的艰难,简直是只能用神迹形容的奇迹。

重新飞跃的能力,起步点就是四阶高级,假以时日,伍德再次进化到“四阶”,他的实际能力将是——七阶!

蜘蛛高举的钩足被一切为二,少年反转身体,冰雪般冷厉的意志从他身上散发出来,长刀半旋斩击,又是令天地万物暗淡失华的一刀,攫住亚当的触手全断,他抱住坠落的他,朝大桥飞奔。

遍地荆棘被他踏过,每一个腾跃都震颤世界的节奏,昏暗的天际电闪雷鸣,狂暴的雨点击打着他们,仿佛整个世界即将沉没,只有他们在风雨中摇摆,亚当看着那紧抿的嘴角渗出的血迹,纯净坚韧的目光也掩不住二次进化的极度痛苦:“你……”

“别说话……”伍德轻轻咳了咳,注视两扇地狱般的拱门,他没有力气再出声,深沉的思波却流入亚当的意识,【如果我猜的没错,桥是生与死的隐喻,跨过去……】“不!”亚当突然激动起来,紧紧抓住他,眼里射出孤注一掷的寒光。猝不及防的伍德滚倒在地,倒刺和铁钩扎入两人的身体,鲜红的血斑斑点点,再也分不出彼此。

亚当喘着粗气站起,拱门上被铁钉贯穿的尸体全活了过来,嚎叫着要把他拖入死地。他依然是金发璀璨,蓝眸出尘的样子,却与这扇门说不出的相称,宛如神话中的堕落天使。

“伍德,你不能过去。是的,生死之门,这个你将死亡,那个你活下来。”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银发少年咬着牙坐起,竭力克制快晕过去的剧痛。亚当喃喃自语,心思压根不在迫在眉睫的危机上:“你不需要懂,四阶……五阶,到五阶!只要我们再撑一会儿,你就可以在这里活下来。”

“你再不治疗会死!”伍德怒吼,跳起来逼近他,“你不愿意得到救赎是吧,宁愿抓着我下地狱是吧,好吧!”

话音刚落,他重重一推,金发青年飞出了桥栏。

不可置信地瞪大眼,全世界都崩毁了,碎裂声响彻他的灵魂。亚当怔怔看见伍德跟着跳下来,涣散的眼神重组,心跳得不受控制,火光熊熊的熔岩之河在他们身下张开罗网。

“不——”

有生以来,亚当从未有这一刻的后悔,他不是要这样的结局,如果要以此为代价……

“亚当,抓住我!”

伍德伸出手,看着那个青年眼中浮起不自知的渴望和希冀,将手交给他,就像第一次跌入里世界,能让他们返回现实世界的那个契机——

哗啦!两人掉进冰冷的水中,波涛翻涌。热意、血腥、黑暗、怪物、地狱般的拱桥都消失了,世界又恢复了原本的模样。

一颗湿漉漉的脑袋探出,银发素净明亮,映着满天星辉,双臂捞出另一个湿淋淋的人,金发青年已经失神,全身止不住地发抖,出现了失血过多的症状。没有一句话,伍德带着他朝岸上游去。

漆黑的宇宙闪耀着久远的星火,有时会燃烧殆尽,有时又会诞生出新的恒星,剔透深远的苍穹包裹着地上星星点点亮起的灯火,纽约东河的港口,静谧如初。

两人上了岸,亚当醒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呛咳着,挥开同伴扶持的手。

“为什么跳下来!你到底要疯到什么时候!”

苍白的脸上,蔚蓝色的双眸从来没有燃烧得这么透明,也从来没有这么破碎得只剩下纯粹的情感。

那是熔岩!熔岩!!也许晚一秒钟世界切换,他就会跟着他掉进熔岩池,连点骨头渣子也不剩!!!

亚当拎起伍德的衣领,手因为寒冷而颤抖,视线摇曳着,声音也透出不稳的颤音:“你能不能别再那么滥好人,考虑一下放弃别人!我不是……我……”

我不是要拖你下水,是希望你在这个寂静岭世界存在下去,无论是虚假还是真实的碎片,都活下去。

伍德把他脱力的身躯抱进怀里,感觉冰凉的人体相互依偎的安心和一丝细微的暖意,孔雀蓝的眼眸不是纯洁也不是良善,而是一种更剔透温润的颜色。

“一个人努力活着,就好像在水中挣扎的小昆虫一样,无助又不知道何去何从。所以,亚当,我没有你真的不行。”

这样的话语像是恋人之间炽热的爱语,可是套在他们身上就淡了也凉了,凉成另一种清淡的温度,就像今夜的河水。

荒凉的死星没有一点生命足迹,银白的细砂绵延到弧形的地平线,悠远的浪涛声由远及近,漆黑的海洋覆盖过来,平静如深不见底的黯夜。银发使徒走进那片汪洋,黑色的,冰冷的,转瞬淹没他,又一下子把他抛出来。

“……”

坐在海浪退去的银色沙滩上,伍德烦恼地耙了耙头发。

他现在百分之百肯定,那个麻烦的护卫掉进他的深层意识里去了!寂静岭是个与心灵世界接轨的奇妙中间地带,游戏背景中,一伙邪教徒召唤堕天使撒麦尔的力量,在这里建立起“表里双世界”,衍生出各种剧情,被主神用来作为轮回小队的任务。相对而言,这是比较安全的世界,只要勇于面对自己的阴暗面,做好充足的准备,就可以度过。但是寂静岭的深处,连接了所有生命意识诞生的“识海”,一旦迷失了,就再也回不来。

也许是因为神力的牵绊,亚当竟然被引进他的深层意识,偏偏他的深层意识里,还留有残破的自我。清醒意志不能否定潜意识,他的精神太强,一进入识海,那个自我会消融,所以他被识海反弹出来。这样下去,亚当会越陷越深,投影出的寂静岭也越来越强大,到最后,怪物会杀死他。

伍德还记得在神域醒来的情景,纠缠着他的白色袍服闪耀着银与黑的冷丽色泽,一缕缕流下施洗的圣液,笼罩他的有机玻璃坠落一地,发出清脆的破裂声,永夜的眼睛在上方注视,带来潮水一样的神威,漫无边际的虚无和寒冷。

然后他看到亚当,金发的青年站在空旷的殿堂里,有一双仿佛不属于凡间的蓝眼眸,那颜色无比独特澄澈,像是对流层上的天空——他想起了地球,那颗水蓝色的星球,他身为人类时的记忆,虽然他已经没有任何感触,灵魂深处传来无尽的低沉咏唱,来自神主的声音。

神说,这是他的护卫,他的智慧会对他们的计划有所帮助。

他微微皱了皱眉,由于精神的膨胀,宇宙知识的洪流满满地冲进脑海,汹涌得令他新生的意志几乎崩溃,他伸出手——那大约是个人类的动作——亚当握住了,他就在他面前。

落地了。那是一种不可思议的,找到“道标”的感觉。

于是他朝那个青年笑了笑,感到手瞬间一紧,那双蓝色的眸子好象破开一个极细微的裂口,流泻出深郁暗浓的情感,随即闭合,恢复成高傲冷漠的神情。

一丝微不可察的阴霾飘过伍德的眼底,戴着雪白手套的长指轻轻搔弄下巴,他知道亚当干了什么好事,但他怎么也找不到属于人类的部分——比如愤怒,比如仇恨,他也感觉不到悲伤或遗憾,灵魂变成了碎片,剥离出去,只剩下冰雪般冷寂的灰,和宇宙的本质相符,让他以使徒的形态永远存在。

他可以扭断亚当的脖子,来为他挽回不了的情绪出点气,但是伍德明白,在索拉恩宣布他们的关系时,他就再也杀不了亚当了,那是他和人类最后的一点关联。

这个叫亚当的青年人品差劲,心理扭曲,思想偏激,然而伍德看着他拼命追逐夙敌,否认人类的身份又拥有一颗人类的心,活得尖锐又矛盾,总有种自己也活着的感觉,想对他微笑,和他说说话,偶尔摸一摸那头阳光灿烂的金发。

决定把人捞回来,伍德站起身,拍拍衣服上的银砂。既然进不了识海,就从其他人的深层意识进入。不过也不是谁都行,要和他一样有个潜在人格,精神世界足够稳固,才能容纳他的意识。

银发青年伸出手,撕开一条空间裂缝,细细的银线越升越高,穿进暗色的宇宙。随着光线的扩散,透进橘黄的色调,仿佛为这个沉寂冰冷的精神世界注入生命的活力,整个天穹都明亮起来,伍德惊讶地眨眨眼,有些喜欢他将要踏入的世界。

走进空间裂缝,他目睹了一幕惊心动魄的奇观:火狱般的太阳景观,像庞大怪物的吐息,黑红色的日冕在天水一线的洋面上铺展开大得无与伦比的赤红波圈,世界寂静了,被水汽蒸发的巨响填满,通天贯地的水柱像是一把把利刃,接二连三地升腾起来,气势磅礴,雄浑壮阔,直到连成一片亮得令人无法直视的光幕。

当一切归寂,伍德置身一颗赤砂星球上,和第一印象不同,土地干涸、龟裂、被汲取了一切生命所需的养分。慢慢的,清冷的天幕降下,从漆黑的夜空,延展开一道弧形的地平线,辽阔地占据了半边天际,蓝色的海洋线与雪白流动的云雾融合成完美的圆,那是……地球,和这颗暗红色的星球被看不见的分界线隔开,巨大地横亘在头顶,似乎触手可及,可是伍德知道它永远抵达不到。

“镜象宇宙,非常彻底的人格分裂。”

呜——汽笛的长鸣远远响起,红色车头的蒸汽火车沿着涌动的波浪开来,好像有一群柔软的雪白巨兽在它钢铁的黑色车身下排着队游过,壮观异常。火车悬空行驶,直直在银发青年面前停下,车门自动打开,橙黄的煤油灯晕开一圈柔光。伍德轻轻一笑,走了上去,这里的主人来接他了。

他一手支颊坐在首节车厢内,《默示录》放在膝上,安详地看着窗外的景色霎时变成永恒浩瀚的寰宇,五颜六色的气球从列车外浮起,透明得像肥皂泡,抖动着无法把握的光澜,宛如把无数梦幻和心愿浓缩在这颗小小的圆球内,又突兀地爆裂。一只蜻蜓翅膀的小精灵挥动荧光闪闪的烟火棒飞过,脸上还带着笑容,就被飞溅的火星烧成灰烬。

像个孩子一样,有着骨子里的悲观和理所当然的残忍。伍德心下有了判断,波澜不兴地浏览窗外出现的群星。月球生长着石笋般的蘑菇林,鲸鱼大小的巨兽在地面起伏游移,喷出白色的气圈。木星无时无刻下着酸雨,一些气体状的人在浓厚的云层下穿梭,散射的等离子体光芒形成倒悬的七彩绚丽的“瀑布”……一个个或神奇,或童真的世界展现在伍德面前,不仅有太阳系和银河系,还有更多更多河外星域的影子,荒蛮原始,瑰奇壮丽。

似乎……这里的主人想开发一个宇宙游乐园,进度才开始。

伍德微微眯起眼,遥望到一颗蔚为壮观的宇宙泡,它由濒死的恒星喷发的气体形成,蓝绿色的巨大外膜仿佛半透明的玉石,映射着无数星辰的光源,有颗格外璀璨的十字金星,列车驶了进去。

穿越薄薄的大气层,形态各异的白色云朵扑面而来,飞翔的小型岛屿串联着珍珠般的水帘,一群浅蓝的鸟群优游而过,绿色的大地在云层间若隐若现。蒸汽火车停泊在最大的一座空岛上,伍德扶着梯子下来,看到一座……医院,洁白的房子映有鲜明的红色十字。

进门,他礼貌地走上楼梯,推开顶楼虚掩的门扇,空旷的蓝天笼罩下来。

平整的石砖地面上印有岁月的尘埃和裂痕,一声声微哑的金属声回荡着,是铁栏杆的震动,一个单薄的身影坐在上面,自在地摇摆,双脚晃动,没有穿鞋袜,淡粉的足趾带起阳光的流艳,两只手卷起宽大的病人服,露出手肘,越发显出手腕的纤细苍白和病态的青色血管。

高高的屋顶上,他像要乘风飞去的鸟儿,一头轻软的短发在风中飘扬,剔透森冷的白,像雪的结晶。

“你是里世界的居民吗?”一身白衣的使徒夹着黑色圣经走过去,黑焰的衣摆荡起涟漪,温和的语声舒缓而悠远。

“是啊,我从出生就待在这里。”白发少年回过头,细长的桃花眼笑弯弯,溢出冷彻的光,“不过我在外面的世界有个名字,叫斐十夜。”

作者有话要说:里人格初次登场,还真够大牌的。

这位是很特殊的角色,设想来自赵樱空,想尝试写人格分裂的类型。

我看原著时就觉得,既然字母大的背景是盒子世界和一整个多元宇宙,有许许多多的世界,怎么舞台好像只集中在轮回世界出不去了,宇宙有这么小吗?洪荒大战都是在地球,多么寒酸。圣人那么废,主神和主神世界是谁创造的?如果能做出那么宏大的伟业,为什么连个地球都打不出去?字母大也提到奇点大爆炸,为什么如此广阔的宇宙只有人类一种智慧生物?圣人的眼光只有自己的话,建造轮回世界的灵感何来?

四阶高手的战力也和他铺展开的背景不相称,《无限未来》的郑吒不过能打穿一个火星而已,和统治那么多恐怖片世界的主神比起来算什么,居然主神还不能抹杀他,那些个圣人就不用说了,真的和他们的家业很不匹配啊。总之拜字母大所赐,我不得不走向构筑牛人和牛人世界的倒霉之路,才能说服我自己。

心灵世界的伍德和身为使徒的他是同一个人,一个童年一个成年,只是因为感情的剥离分裂开来,和十夜的情况不同,亚当没爱错人(他本来就动心了,在寂静岭才一发不可收拾),将来他还有的苦头受,即使伍德收回那一部分的自己,改变的性情和有关妻女的记忆也不能复原了。

这章的重点还是有爱的亚当和伍德,我喜欢这种在患难中产生情谊的男男搭档,他们扭曲的关系和亚当注定要受波折的爱情也戳中了我的萌点。不过下章《寂静岭》完结,顺利的话后半章就能讲到中州队了。

PS:伍德和里人格的对话不会写,这位仁兄在《猛鬼街》,终战会起微妙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