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死灵师商量了一下,决定派一个人质去悄悄靠近实验室,看看那边到底是什么情况。
现在“人质”只剩下德丽丝和她的几个商队成员了。德丽丝立刻自告奋勇,表示自己一向擅长无声潜入,趁现在雾气还在,应该可以快去快回。
死灵师都还没说话,商队保镖立刻站出来反对。他说,绝对不能让德丽丝去,万一她被发现了,城邦方会认为最重要的人质已经获释,就可能会对这边发动攻击。
德丽丝瞟了一眼那个保镖。这人和其他成员不同,不是被她招募的,而是家族直接派到她手下的。他和他的兄弟都在商队里,曾经他们与她相谈甚欢,执行任务的时候他们也十分忠诚,但归根结底,他们是忠诚于卡洛斯家族,而不是忠诚于德丽丝本人。
德丽丝面带一如既往的微笑,笑容却多少变得有些僵硬。
三月走过来,直截了当地问德丽丝:“怎么,想跑了?”
德丽丝笑道:“哪有。我确实比较适合去侦察啊,我做佣兵的时候就是专做斥候,而且还认得很多基础奥术物品,除了我以外,他们谁还能做到?你们不愿意就算了。”
“你不能去,”三月说完,望向刚才那几个保镖,“找个商队里的随便什么人过来,不需要他能战斗,也不需要懂奥术。”
最后他们选了一名普通商人,商人自己也很愿意。他并不负责盯着德丽丝,也不知道整件事其中的勾勾绕绕,单纯是因为很害怕,想借机被提前释放。
三月绕着他走了几圈,最后停在他背后,掌心按住他的后颈。
商人觉得有点不妙,但已经晚了。三月念出咒语,一圈细小的黑色字符浮现出来,飞速环绕住他的脖颈,又马上没入皮肤消失。
商人的身体被卸去了力气。他仍然站立着,四肢自然下垂,就像由丝线维持着站姿的木偶。
前些日子里,死灵师经常用这类法术操纵俘虏走路。今天他们要用的法术还不止这一个。
三月从材料袋里掏出两枚指甲盖大小的玳瑁碎片,开始施展法术“虫眼”,也叫“映写术”。以前她和乌云也用过这个法术。
她拉开商人的下眼皮,将其中一枚碎片塞进眼球和眼皮之间,另一枚塞进她自己的眼睛里。
旁边有别的法师提出替她施法,她拒绝了,毕竟实验室里的人是冬蓟,她认为自己对他更了解一点。
另一个法师去给商人施展了隐形法术,让他能更顺利地潜入。隐形术无法消去声音,于是又有别的法师来给商人施展静音符文。这两个法术的持续时间都不太长,受控制的商人必须立刻出发,快去快回。
如果有遮蔽剂就不必这么麻烦了。只可惜死灵师们并不会配制遮蔽剂。
商人的身影走入浓雾之中。渐渐地,三月能看到他周围的画面了。映写术不仅能看到另一人眼前的情形,也能看到他附近一定范围内的事物。
河边守着处刑队。商人从他们身边默默经过,没有被发现。登上河岸后,能看到树林里还驻扎着另一队神殿骑士,其中像指挥官模样的人守在距离实验室很近的树丛中。
三月没有立刻操纵商人进门。尽管商人隐形着,但他开关门的动作会被人看见。她正思考该怎么做的时候,实验室的门竟然打开了,一个法师模样的人走出来,拿了一小壶酒,问那个骑士要不要喝点暖暖身子。
雷诺队长婉拒了酒。他向屋里张望了一下,问法师现在情况如何了。
法师耸了耸肩:“我们不知道。精炼师和受术者在最里面的房间,说是施法过程有他就行了,不要我们参与。”
“这样正常吗?”雷诺问。
法师想了想:“也还算正常吧。其实我们过来只是帮忙预备材料之类的,真正的施法过程就不让我们参加了,一方面是人多手杂确实不好,另一方面可能他也有什么商业秘密吧。”法师的语气显然带着遗憾。
他们说话的时候,门虚掩着。趁这个机会,三月让商人侧身溜进了实验室。幸好他们选了个身材瘦小的人,如果块头再大点还真不好办了。
进入实验室后,商人先四下环顾。板材搭建的临时实验室并不大,他很快就找到了“最里面的房间”。据说精炼师和卡奈都在那里面。
隐身着去开门就会被人发现。但商人的身躯无法化为虚体,不开门又能怎么办?
三月思考片刻,决定不管这么多了。只要能看清精炼师在做什么,接下来这个商人被发现也没关系了,反正就是一具用来操纵的木偶而已。
商人直接拉开了门。外面的法师们听见声音,纷纷抬头望过来,都在奇怪门怎么自己打开了。
这间屋子并不大,一眼就能看到所有角落。实验台上躺着一个人,从头到脚盖着白布,墙边也躺着一个人,也是盖着白布。
还有个真正的活人坐在折叠凳上,靠着大号麻袋打盹。现在,他被声音惊醒了,正疑惑地看着打开的门。
这个人身形纤细,浅色头发,穿着颜色朴素但满是防护符文的法师袍。在昏暗的光线下看去,轮廓还真有点像冬蓟。但他并不是半精灵,而是人类。
仔细看清长相之后,三月忍不住骂出了脏话——这人不是西蒙吗。她在贝罗斯身边待过,当然认识他。
商人一把掀开了实验台上的白布。躺在这里的不是卡奈,而是一个前不久被杀害了的死灵师。
掀动白布的动作这么明显,即使是西蒙也能看出异常。他吓得彻底清醒,大叫起来,与此同时,商人又去掀开了墙边的白布。
这个东西也不是卡奈,甚至不是人的身体,它只是一堆厚重的皮毛冬装,摆放后的轮廓像是人体。进行远程侦测的时候,这堆衣服上面既有死灵气息,同时又有类人生物的反应,虽然分不清到底是死是活,但看起来确实就像是人体。
这事显然是冬蓟干的。除了他还有谁能做得到。
西蒙的大叫引来了其他法师。这些人涌到房间门口,又不敢进来,赶紧七手八脚准备施法。他们既没有冬蓟那么准备充分,也没有卡奈那种快速出手的能力,堵在门前反而妨碍了西蒙逃跑。
西蒙推搡他们的时候,一股力量把他扯了回去。他被按在实验台上,靠在尸体旁边。
近在面前的空气中传来声音:“精炼师和卡奈在哪!”
西蒙诚实地尖叫着:“我不知道!”
他惊恐地感觉到,有隐形的冰冷手指握住了他的左手,然后就是钻心剧痛。隐形人折断了他的中指和食指关节。
“说!他们在哪!”
西蒙挣扎着大哭:“我们都不知道啊!他没有告诉我们!求求你不要这样啊!为什么要掰我的手!我根本不是法师啊!”
希瓦河的冰面上,三月和身边的其他法师都面色严峻,咬牙切齿。
首先是震惊与愤怒,然后是强烈的懊恼,还有一点轻蔑,再叠加一些“难道不是法师就不能掰手了吗”的迷惑……这种情绪体验实在是太过复杂,让人久久回不了神。
身边的老法师建议道:“要不要抓一个人带回来,带到隐蔽的地方继续审讯。”
“没必要了,”三月摇摇头,“他们应该是真的不知道。”
“你确定他说的是真话?”
“是真的。我认识这人,他是个没救的蠢货,一出生就被切除了大脑。”
说完后,三月低下头,把眼睛里的玳瑁碎片抠了出来。她的眼球已经有了轻微划伤,眼泪不停涌出,视野变得模模糊糊的。
映写术结束了,实验室内的画面从她眼前消失,她也不再继续控制那个商人,就由他自生自灭了。
法师们都看出现在情况不妙,纷纷低声交谈。大家意见不一,有人认为应该干脆放弃行动,现在立即撤离,先登上北岸再说,以后可以再偷偷回来;也有人提出,南岸这边各种情势都在变化,如果这次得不到想要的东西,以后就很难再有机会了。
还有一个近在眼前的问题:精炼师和卡奈到底去哪了。先搞清楚这件事,才能决定接下来如何行动。
在其他人讨论的时候,三月放出了两名誓仇者。提着战斧的是老塔尔,是她的父亲,用长剑的是埃默,她的爱人。
她对两个誓仇者分别下了命令:
老塔尔留在冰面上,在隐蔽法阵范围外的雾中巡逻警戒。现在城邦方随时可能发动进攻,他们必须提高警惕。
埃默去寻找冬蓟和卡奈,并将他们带回来。如果有旁人阻止,格杀勿论;如果目标人物反抗,就让他们失去行动能力,但不可造成致命的伤势。
为了让誓仇者能找到冬蓟,三月拿出了冬蓟写过的法术卷轴。她把卷轴上的核心符文提取出来,嵌入誓仇者的身体,这样誓仇者就可以感应到原施法者了。
理解了全部命令后,誓仇者双双化为虚体,消失在了雾气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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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三月结束映写术的同时,实验室里的法师们也刚施法成功。交织的法术覆盖了试验台,隐形术终于被破除了。
商人现出身形,但并没有恢复正常神志。他发出动物一样的咆哮声,转身扑向门口。
那些法师本来还想靠人多压制住他,谁知他力大无穷,而且根本不畏惧疼痛,就像一架失控的魔像。他抓着室内随便什么东西当武器,抓住人之后还会扑过去用牙齿噬咬……法师们又想躲,又想帮同伴,又要保护熬制中的材料,完全是乱做了一团。西蒙趁机钻到床下,缩起来一声不吭。
这时,大门被一脚踹开,雷诺队长带着护送队的骑士们鱼贯而入。他们马上就找到了引起这场混乱的目标,把发疯的商人驱赶到了一处墙角。
商人是一副平民打扮,所以雷诺先试着与他沟通,但无济于事。
商人嚎叫着扑倒了离他最近的一名骑士,张嘴去咬头面部,骑士用剑挡住了,商人毫不畏惧地向前撕咬,他的脖子被剑刃卡住,开始流血,他不但不退缩,还因为血液的气味而更加癫狂,继续向前扑腾……直到气管和动脉都被切断,他终于不再动弹了。
雷诺看着这骇人的一幕,久久没能说出话来。
外面聚集了更多人。城邦卫队和商会的一部分私兵也来了。
就在隐形人进入房子的时候,远处的牧师已经通过银镜发现了异常。他们只能看到波动,并不能看到真实画面,所以一时不知道这否正常,是不是冬蓟在做些什么。
认真辨识了一番之后,他们意识到这是外来闯入的东西,于是赶紧通知骑士行动。牧师也和格罗拉带着其他士兵赶了过来。
牧师赶到时,雷诺正好出来找她。他的脸色很难看,说请她一定要进来看看。
进入实验室后,牧师也惊呆了。最惊人的东西不是那个商人,商人的情况很容易分辨,他就是中了某种惑控法术,和去年死灵师控制押运队人员的手法差不多……真正让牧师吃惊的是,卡奈根本不在实验室里,那个精炼师也不在,就连“做实验用的另一具尸体”也只是一堆衣服而已。
如果不是这个商人闯入,可能他们现在也不会知道实验室里是怎么回事,就这么傻乎乎地等着。
“难道他们已经走了?”雷诺懊恼地说,“难道那个精炼师已经把卡奈交给死灵师了?”
格罗拉走到他身边:“如果是那样,死灵师应该无声无息地走掉才对,袭击实验室反而会惊动我们。这合理吗?”
牧师想了想,望向雷诺:“不论如何,我们需要去冰面上巡视一下。你去联络岸边的处刑队。”
雷诺行礼,离开了实验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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角鸮正在使用罗盘。用这种特制的罗盘配合透镜和地图,够追踪到目标物的实时坐标,这就是摹写寻物法术。
从追踪结果来看,半精灵已经来了,距离他们很近,现在正在小范围内徘徊。奇怪的是,当猎人们按照坐标找过去,对应位置却根本没人。
摹写寻物法术并不是非常精确,偶尔也有一定的误差。起初角鸮保持着耐心,多次校准工具,每次修正出新的结果,就立刻有猎人去确认,可是他们每次都找不到人。
从罗盘上的读数来看,圣徽应该还带在半精灵身上。如果半精灵扔掉了它,猎人这边是能侦测出异常的。
有人认为,半精灵应该是确实来了,因为他使用了隐形法术,所以猎人只能照到他的位置,却看不见人影。但这也不太对,半精灵已经“出现”很久了,隐形法术持续不了这么长时间,而且不能在未失效时进行叠加。如果法师要一次次重复施法,他们总该能抓到他法术失效的瞬间才对。
又过了一会儿,罗盘显示目标开始向西边移动。猎人跟上去又走出了很远,逐渐越想越不对劲。
半精灵根本不见人影,死灵师也一个都没出现。不仅如此,负责全程盯梢的两个猎人也一直没有回来。
猎人的耐心消磨光了。他们意识到,这一切很可能是那个半精灵的圈套。
经过思考后,角鸮吹响了鸟哨,把四散在附近的猎人们召集到了一起。
他们决定改变原定计划,向着希瓦河方向折返,扩大搜寻范围,检查一路上所有疑似魔法波动的位置。
他们惯于在地形复杂的密林中疾行,脚程比一般人快很多。搜索到预计路程的大约一半时,角鸮觉得今天的雾气有点不一样。
气温、味道、湿度都很正常,但他就是觉得雾中有什么别的东西,隐含着不祥的预兆。没有证据,只是出于直觉。
正在这么想的时候,斜后方响起了鸟哨。角鸮靠近声音方向,看到两名猎人同袍蹲在地上,正在检查一具遗体。
遗体是他们都认识的猎人,正是负责跟踪半精灵的两个人之一。
没过多久,他们果然又找到了第二具遗体。这两人一个被刺穿脑后,一个被绳状物勒毙,两人都是被偷袭杀害的。在他们跟踪目标的时候,也有人在跟着他们。
雾气不利于追迹,但角鸮还是从现场的痕迹中察觉到了一些事情。
他把侦测罗盘交给了另一个猎人,命令他们继续赶往河畔,这一路上无论遇到死灵师还是城邦方人员,一律格杀勿论。
他们的首要目标是杀灭死灵师,多数猎人必须去继续完成这一任务。
“如果找到尖耳朵法师,怎么处置?”出发前,年轻猎人问。
角鸮回答:“杀掉。我们不需要他了。”
交待完之后,角鸮转身折返了回去。
他心中隐隐有个猜想。由于没有把握,他不想拖着所有人一起去试错,于是就独身前往。
他回到了才经过的一块空旷地带。观察片刻后,他知道应该去哪里了——从这里赶到死灵师住过的地洞,距离不算太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