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得手了!
顺利触碰到那张面无表情的脸时,真人心底涌现出几乎可以称得上癫狂的愉悦。
第二次接触后,他手下的触感明显,果真不再像之前那样虚无缥缈。
于是蓝发咒灵趁热打铁,用术式毫不犹豫地入侵了对方的记忆。
紧接着拽住对方的精神,两人共同坠入意识深处,以至于没能看到那由平直变作似笑非笑的唇角。
越过能够给咒灵带来心阴影的前辈赞美语录,又穿过老旧电视无信号一般的雪花点。
几息过后,真人终于触碰到了青年记忆的核心。
真正的、能够被他轻易击破的记忆。
可与记忆一并呈现的,却并非封印破碎的动听声音,而是咒灵圆睁的异色眼睛——
“……欸?”
出乎意料的画面。
灰与蓝的倒映下,一对灿金色的眼与咒灵视线交汇,最终错开于皑皑白雪。
天寒地冻,记忆的尽头就连呼吸都冰冷。
可约莫只有十一、二岁的孩子却依旧赤|裸着双足,仅着一件单薄衬衫便灵活穿行于小路间,一刻钟后就抵达了街尾。
他有一头在雪地里格外显眼的黑发,不同于成年期会剐蹭在腰窝处的长度,只是刚过脸颊。
鬓角处的碎发时不时被风吹到皮肤上,稍微勾起痒意,便又由细白指尖挽至耳后。
露出的脸艳丽却稚气未脱,尚有肉感的弧度在风雪里被吹得泛红。
可并非冻伤,倒像是夕阳掸落的辉光洒在上面,与眸中金湖一起微微荡漾。
视线再往下,却是一对与人类有异的翅膀。
线条流畅,绒羽丰盈,照比略显单薄的身体,墨色羽翼即使尚未展开,也要比男孩本人显得更宽大,或许可以将整个人都裹在其中。
而与尾端锋锐的羽毛不同,挑起衣摆的尾尖更偏向圆润心形,看上去倒是更搭那张幼嫩的脸。
……那是什么?
咒灵除了咒胎以外还有生长期吗?
在蓝发咒灵陷入困惑时,站在与咒灵仅隔不到半米的位置,五月朝宫叹了口气。
自从和苏格兰有过实质性|交流后,他就很少回忆往事了。
如今身边的咒灵直接给他上了高清版,还是贴心的循环怼脸播放,让五月朝宫一时间都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但不管怎么说,他都不能放这只咒灵活着离开了。
人类,或者说生物真正脆弱的记忆是什么?
——是童年啊。
被拉进意识海里,黑发青年并没有立刻寻找破局点。
而是抬眸凝神,与孩子相似但更显细长的鎏金定定看向远方。
下一秒天旋地转,画面的主角依旧是那个孩子,只是前一刻还上扬的唇角笑意全无。
瘦小身躯被人大力拖拽着,最终按倒在雪地里。
金湖也压在泪水中,在水汽冲刷下几乎看不清底色。
只到成年人胸口的孩子小心蜷缩着身体,任由围过来的人类拉扯推搡。
似乎想用这种方法让施暴者失去兴趣,就此离开,可默认暴行的行为却只能得到更深刻的虐待。
于是肩胛骨处细腻的皮肉被狠狠撕裂,痛感犹如凌迟般侵袭着神经,整个人开始不住地颤抖。
殷红顺着皮肤流下,大片大片地砸在地上,染红了所有人的手,有些甚至还甩在孩子的眼里,让那对不知何时睁开的鎏金沾上鲜红。
没有声音。
在这段记忆里,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发出声音,乃至周围人的欢笑与疯狂也没有声音。
白色的雪、黑色的发,所有一切都仿佛黑白默片。
遭到[欲望]污染的人不会有任何顾及,只是一味用秽语和暴行撕扯着孩子的身体,以及那片漂亮的羽翼。
不知过了多久,被疼痛模糊的视野之下,唯独眼睛是剔透鎏金,与唇边嫣色一同成为整个画面的焦点。
而后鲜血顺着砖石渗入地面,没有温度的雪将颜色迅速吸收,仅留下男孩逐渐苍白的脸和微弱吐息:
“救救我……”
——那是他的过去。
被养母带回族群后,他就一直按照母亲的特征伪装成魅魔的样子,甚至就连幼生期羽翼敏感脆弱这样的特点也一并模仿去。
于是在力量暴动的那天,钻心的疼痛与疤痕通通留下,刺痛连绵左肩直至成年。
“所以,不愤怒吗?不恨吗?”
有声音自身后传来,蛊惑人心。
“对人类来说,我们本就是凌驾于其上的存在哦。虽然不清楚你为什么在一开始就能被人看到,但…既然他们对你做了那样不可饶恕的事,不如——”
“不如加入我们吧,把世界蹂躏成想要的样子,这样不好么?”
将对方记忆里保护得最好的部分翻找出来,蓝发咒灵在青年身边喋喋不休,似乎真心替这位同类担忧。
一对异瞳却不停打转,伺机寻找发动术式的机会。
只要再来一次,一次就好。
这样他就可以彻底击垮眼前可恶的精神污染源,赶在那些碍事的咒术师追来之前,把对方拉到他们这边。
“既然我们谁也奈何不了谁,为什么不干脆合作——”
“你在急什么?”
拉人入伙的话术被截断。
黑发青年缓缓转过身,将面孔直对着咒灵。
真人这才发现,对方根本不像想象中那样眼神空洞,神情恍惚,反而含着促狭的笑意,像看戏一样看着自己:
“是感受到了那边的情况,还是怕五条君他们摆脱纠缠追来?”
?!
本应被击垮防线的人笑意盈盈,面对如此不合常的情况,真人整个咒灵突兀一个激灵,直觉不妙。
可下一秒,想要往后退去的路却被堵死,一只手紧紧攥住了他的手腕,没有让他移动分毫:
“萩原君的欲望从刚刚开始就好像在雀跃,以及——”
感受一下那边的情况,五月朝宫握着咒灵的手继续施力,一边扬眉慢吞吞地道:
“松田君,他们欲望的位置重合在了一起。这个结果代表了什么,应该不用我多作解释?”
虽然是警察,但松田阵平同时也是咒术师,试问咒术师有几个不是疯子?
既然对方与萩原研二顺利汇合,那么缝合线的后果自不必多说。
再加上五条悟那边完好无损的欲望——
胜负已定。
显然是想到了这一结果,蓝发咒灵慌乱地咽了咽口水,看着黑发青年明显要将自己斩草除根的架势,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面目顷刻狰狞:
“等等,我明白了……你从一开始就没被记忆影响到,就连动作停顿也是为了骗我进来!”
似乎完全没料到咒灵的反应如此之快,那对眯起的鎏金都睁得圆润几分:
“想不到你还挺聪明的。”
真人:?
这是夸人的态度么!
被哽得不上不下,真人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但一想到对方依旧存在的封印,蓝发咒灵便咧开嘴角,大有挑衅的意味:
“呵呵,就算你把我引到这里又能怎样?只要不解开封印就不能催眠我,这样一来——”
“你知道么,那处伤口很久没疼过了。”
声音被再度打断,异色眼眸一怔,旋即猛然转向自己被捏住的手腕,无法使用术式的不安让咒灵浑身一颤。
可未等心生惶恐,便听面前传来一声呢喃:
“大概两个星期,或许更长。”
意识海里,褪色的画面依旧在流动。
直至记忆中有黑雾开始笼罩那道幼小身影,可青年却依旧钳制着身前的咒灵,没有给幼年的自己分毫注意:
“曾经我想过报复人类,也想过不管不顾地进行复仇,让所有人类品尝被自己的欲念反噬的滋味,但——”
声音戛然而止。
下一秒,将皮肉撕得血肉模糊的手忽然尽数消失,有羽毛飘飘荡荡地落下,随后白色的影便笼罩在伤痕之上。
似有所感,来自过去与未来的两对金色一同朝着影子遮来的方向探去,就见一双羽翼将孩子牢牢护在身下。
四下寂静,羽尖柔软。
沿着手臂线条向上,最终映入眼帘的是女人温柔的脸,以及一对比晴日天空更加浅淡的蓝。
——回忆和伤害同时终止了。
“他们一点都不像,甚至眼睛的颜色也不一样。但从某一天开始我就明白,无论是母亲还是前辈,本质上都能将我从欲海中拉起。”
“我如此相信着他们。”
任由咒灵拼命挣扎,黑发青年将方才散下的碎发拢至耳后,嫣色轻挑,一对鎏金在昏暗中灿如曜日:
“所以,我同样也要信任自己。那么你解不开的封印,‘就让我来帮你’。”
“——这句话还给你了。”
“不,慢着!你……?!”
这家伙要自己解开封印!!
预感到了什么,咒灵突然赤红着双眼,将另一只手化为锋利镰刀,想要找寻防御缝隙攻击青年的灵魂!
——然而办不到。
话音刚落,脚下忽然悬空,紧接着精神便浮上水面。
然而就在回归现实的第一秒,无边黑潮便随着什么碎裂的脆响翻涌而来。
眼见着周围景色顷刻间被黑色吞噬,改造人也膨胀炸开,刚诞生不久的咒灵第一次由心底迸发出恐惧。
而后竟然真的挣脱开钳制的手,踉跄着逃去。
逃。
逃逃逃逃逃逃!
——会死,真的会死!
恐慌淹没智,可就在逃亡的罅间,可恨的声音仍旧于周围回响。
嗓音轻飘,仿佛只是在随后谈论天气:
“的确,正常情况下我没办法拿你怎样。那就这样好了,直接解开封印杀掉你,这不是你梦寐以求的么?”
不,不!谁会梦寐以求这个啊!
他是要拉你入伙!!
已经没有注意力去听了。
脚下的浪潮争先恐后攀上躯体,蓝发咒灵感到眼皮越来越沉重,只觉有什么在灵魂里聚集。
恐惧、嫉恨、怨念……所有的负面情绪都化为实质地膨胀着,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肿胀变形,将思绪推挤到智边缘。
……唔…!
好难受,好难受。
他要被同类杀死了吗?
被从人类对欲望的恐惧里诞生的同类杀死?
为什么要站在人类那边,仅仅是被赋予了肉|体?还是满足了受肉后身体的欲望?
不对,一定有什么东西让对方迷失了方向,才站到了人类那边——
“不,我不是你的同类。”
否定来得猝不及防,让咒灵的身子一滞,不可置信地咯哒咯哒转动脖颈。
异色双眸对上那片金湖,后者的主人抱着臂随性而立,眼底皆是感慨:
“虽然不清楚那个缝合线是否知晓我的全部,但我并非从人类对欲望的恐惧里诞生的咒灵,这一点我是不会骗你的。”
恍恍惚惚的话语飞在耳边,好像怎么都没办法甩开。
想起方才短暂交手时发生的一切,蓝发咒灵终于明悟,低头看向自己肿胀到发紫的双手,呆愣道: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这种恋爱脑的状态,只可能是从人类身上分离的欲望,欲望也是千千万万个人。那个诅咒师骗了我,他骗了我和漏瑚!”
语气急转直下变成最尖利的恶毒,最终变为不甘的回响。
咒灵蓦地抬头,盯住黑发青年一字一句、恶狠狠道:
“你本应和我没什么区别,你不是人类对欲望的恐惧,你是——”
“欲望……咕…”
充血的喉咙再也无法说出一个字。
方才还站在前方的咒灵早已没了人形,整个躯体都膨胀成一颗巨大臃肿的球,随后在临界点轰然炸开!
砰的一声,紫黑色的血炸裂在空气里,将地面染上腥臭,同时也溅在青年的脸上、身上。
而后又于时间的流逝下慢慢消散,最终世界陷入数秒的沉寂。
没有鸟叫,没有虫鸣。
——仿佛天地间只剩自己。
直至半晌后,立在正中央的五月朝宫这才回过神。
发现被控制的咒灵和人类依旧在苏格兰苏格兰地叫,内容十分荒诞:
“想见前辈……想要立刻和前辈了之后再。”
“没有苏格兰就要死了…让我吸一口吧好难受!当然能负距离交流就最好了……”
“前辈,前辈怎么还不来接我……”
五月朝宫:“……”
真吵啊,而且莫名有些社死,幸好周围只有自己一个人。
后知后觉感到羞耻,黑发青年不自在地拨弄两下背后沾血的羽翼。
发现确实没办法收起后,索性半跪下来看向倒在地上四分五裂的改造人。
应该是由人类强行扭曲的产物,依稀能够看出人形的脸上满是恐慌与空茫,让五月朝宫不禁思索起另一种可能。
假如换成自己的能力,被污染的人最后也会变成这样么?
不,应该不会。
他的能力只会让人类炸开,而不是扭曲这么精细的手段。
还有谁是恋爱脑啊?
那个咒灵怎么临死前还在人身攻击,他只是脑子里都是苏格兰而已。
感叹一下这个所有人都在误解自己的世界,黑发青年刚要起身,扶在地上的指尖却微微痉挛。
他沉默半晌,终究没有再试图站起,而是顺着楼群间吹进的凉风呼出一口气:
“说起来,还不知道苏格兰真正的名字呢…但果然还是太勉强了么,解开封印。”
视野重新阴沉下去,以为能够控制自如的黑潮开始反扑,一时间幻觉丛生。
明明不再处于意识深处,五月朝宫却感觉自己又回到了那份由咒灵抽出的过去中,一遍遍看着年幼的自己被撕扯,甚至被杀死。
潜意识开始叫嚣着反击,智却拒绝着一切。
幻觉与幻听的双重困扰下,他抬手摸了摸耳垂上的十字星,突然在上面摸到了黏腻的温热。
是血。
从耳孔里一点点往下流,鼻腔中好像也是腥甜的味道,嘴里……
坚持不住了吗?
看着滴在衬衫上的血,黑发青年咬住嘴唇,最终只是无奈地笑了一下。
随后默然将视线移向右手,那里握着方才从大腿外侧绑带里抽出的匕首咒具。
……实在坚持不住就来一刀?
这样的话他就可以顺利进入休眠期,自己的催眠也不会解开,组织那边被催眠的人也会按部就班地继续做好分内之事,如此便不会给前辈添麻烦了。
……
但自己动手很疼啊。
仰起头看向阴云逐渐散去的天空,不知怎的,五月朝宫突然想起之前为了追求苏格兰所做的那些事。
想起对方给予自己的每一次疼痛,想起脖颈处紫黑色的於痕,掐在腰侧软肉上还要扭半圈的指节,以及耳垂上的孔。
就好像只要将疼痛冠上苏格兰的名字,就变得可以忍受。
甚至在午夜梦回时,被抚摸的伤处依旧灼热,犹如用身体去亲吻火舌。
——分明他从前最怕疼了。
五月朝宫:“……”
真是的,他恋爱脑有那么明显么。
摇摇晃晃地将身体稳住,扫视着被黑潮吞没的周围,终于开始看清自己的黑发青年在心里盘算着还能坚持多久。
随后看向依旧坚持在岗位一线的手表指针,许是因着欲望作祟,久违地又开始埋怨起远在朗姆地盘上的金发青年。
朗姆二世到底靠不靠谱啊?
叫松田君或者satou酱那种攻击型的咒术师,谁来都好,好歹送他一程吧。
……或许苏格兰也会来,但可能性基本为零。
这一路上那么多咒灵,自己交换给对方的血液早已过了时效,如此一来前辈就没办法看到咒灵。
这么危险的情况下,不管是在场的哪一位咒术师,都不会让他来的。
……吧?
最后的思绪突兀断裂,似乎于恍惚中听到引擎的轰鸣由远及近。
黑发青年带着一万分的迟疑,一点一点地垂下头,直至目光与地平线齐平,这才眨了眨已然被血液模糊掉的视线。
而后盯住那冲进视野里的黑蓝色块,努力睁大了那对金与红交织晕染的眸。
他记得,苏格兰好像没有买过机车?
……那么,这也是幻觉么?
*
机车飞驰,视野里的事物飞速后退。
一路上将路面的障碍撞得东倒西歪,诸伏景光直奔降谷零给的坐标,湛蓝目光坚定,没有丝毫犹豫。
去找五月朝宫的路上,他和警校同期一人征用了一辆机车。
并且鉴于机车的主人已然变成苏格兰尖叫大队中的一员,所以苏格兰本人便底线灵活地没有告知车主,就和松田阵平道别,各自前往了需要增援的地点。
血液能够给予的‘看’的能力早就失效,一路上猫眼男人都无法看见咒灵,只能凭借感觉开|枪。
索性越靠近目标所在地,被同化的咒灵就越多,野生咒灵就越少,大家都很友好地让开一条路,不然他也撑不到现在。
但即便如此,一路交战下来,诸伏景光的枪里也只剩下一颗子弹了。
快点,再快一点。
胸腔里都是想要再快一点的心情,诸伏景光将油门一开到底,凌厉秋风刺得皮肉发疼,几乎将脸颊刮出血痕。
可即便如此,猫眼男人还是没有减慢速度。
甚至还一手操纵着机车,另一只手抽空用枪托砸晕了一个不要命凑上来的人类。
让对方在被撞死,和因赞美苏格兰导致喉咙撕裂而死的选择里,被迫进入捡回一条命的planC结局。
而或许是助人为乐的行为让他变得幸运,诸伏景光在砸晕路人的下一刻便远远看到了行程终点。
比起一路上的小打小闹,这里的黑雾更是犹如实质一般黏稠,只是扫过一眼就知其中凶险,但却始终被什么控制着,圈定在小范围内。
随后似是感知到他的到来,方才还张牙舞爪的暗潮立刻让位,宛如摩西分海,为猫眼男人露出黑潮最核心处的景象——
满地都是血,满地都是怪物的尸体。
残肢断臂与内脏碎片铺天盖地。
似乎是人类,又不具有什么人类特征的肢体到处纷飞。
以近乎可以称为‘流’的方式从视野里淌出,由地表一路蔓延至骤停的心跳,看得诸伏景光心慌。
可最吸引视线的还是跪在中央的——
‘人’。
被血染红的衬衫几乎看不清本色,及腰长发却依旧顺滑柔软。
秋风缓慢拨动之下,额前的碎发被吹至脸侧,露出的面容乍看毫无表情,细细打量却带着茫然无措,合着脸上淋漓鲜血,活脱脱一个杀|人|狂。
——以及,仅有右翼的、半边的翅膀。
看似轻盈柔软,羽尖的位置却呈现出金属般的光泽,仿佛锋利的刀。
无数把这样的刀刃层层叠叠,靠近地面处的羽毛表面更是染了血,凝固成暗红,让青年整个‘人’更显诡谲。
诸伏景光:“……”
深吸一口气平复自己砰砰直跳的心脏,猫眼男人看了看手上仅有一颗子弹的枪。
随后突然将机车丢到一边,一步步向着黑发青年走去,这样的行为看在后者眼里让对方愈发茫然。
因为五月朝宫不敢相信眼前朝他走来的人。
痛感的紊乱让他没办法再分辨方向,也逐渐无法从幻觉和幻听里触碰真实。
解开封印的后遗症远比他想象得更猛烈,轻而易举就能将他的自信凿出裂痕,让计划了无数备选项的青年被车轮推着走。
——所以,眼前的苏格兰是幻觉吗?
视线晃动得愈发频繁,心底一直压抑的负面情绪涌上心头。
望着朝他走来的猫眼男人,写满警惕的鎏金仔细分辨着对方的一切,从出门前那双自己亲自擦过的鞋,再到沾了自己气味的衣服,最后落在男人那对吻过几十上百次的湛蓝猫眼。
完全货真价实,根本挑不出任何不同的情况反而让那对金眸黯淡下来。
因为他知道朗姆二世不可能让苏格兰来,而其他咒术师也不会任由普通人陷入危险。
所以眼前的还是幻觉,过分真实的幻觉。
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让苏格兰来找他,交给朗姆二世地址的意思是让对方摇咒术师来。
或是帮忙,或是收场,总归不可能让没有咒力和术式的苏格兰来冒险。
——他舍不得。
但眼前的幻觉轻而易举就能冒充苏格兰,冒充自己心里最柔软的那一块。
这样的认知让那对金湖霎时波澜四起,几乎是爆发出一瞬的杀意,就连垂在两侧的手都暗中攥紧。
幻觉怎么可以冒充苏格兰?掐死了算了!
……但是不忍心,让他再多看看。
就这样反复纠葛着,黑发青年隐在零碎阴影下的眉头皱起,双手不自觉地抬高,想要将眼前的幻影掐灭在掌中,却迟迟下不了手。
这样的状态看在诸伏景光眼里,让男人神色愈发苦涩,终于忍不住叹息一声,蹲下身去。
于是一秒过后,五月朝宫感觉自己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并非幻觉所能提供的温度。
紧紧拥住自己的人身上带着硝烟味,与本身欲望的清冽香气混在一起并不好闻,却是五月朝宫再熟悉不过的味道。
他曾很多次瞒过狙击手优秀的反应神经,于任务过后的深夜瞬移到对方床头,轻轻吻过躺在床上的男人的指尖。
常年持|枪的手被柔软唇瓣啄吻着,直至落满爱意,黑发青年这才心满意足地退出房间,等待下一次正式的见面。
而现在,这样一双手却并没有拿着枪对准自己,也没有再像从前那样掐住自己的脖子。
而是将他揽在怀里,拍打着几近绷直的背脊:
“没事了…都过去了……”
一下又一下。
力道轻柔,却仿佛要将他整个人融化。
黑发青年下意识回抱住对方,感受到男人的动作停滞一下,随后拍打就变成没有间断的拥抱。
那双磨出薄茧的手掌隔着衬衫与他相贴,恍惚间都能感受到枪茧和掌纹的挤压,让五月朝宫顿时陷入更深的沉默,就连呼吸都放轻到极致。
如此乖巧的青年让诸伏景光愈发觉得反常,可他只是顺着胸口传递过来的心跳,再度拍了拍对方的背部。
终于,目之所及处,与发丝几乎交融的墨色片羽下意识抖动两下,猫眼男人张了张嘴,想要询问有了反应的青年一些前况,却突然眼前一黑——
“等…?!”
视野翻倒,天旋地转。
被猛地推倒在地面,诸伏景光还没来得及惊讶,就感到脖颈处传来钻心的疼,紧随其后的是格外熟悉的热潮。
而将人掼在地上,黑发青年看着男人闪过讶然的脸,视线于那对与记忆里没有任何差别的蓝上停滞半秒,随后毫不犹豫地咬在对方颈间!
熟悉的甘甜溢入喉咙,因为封印失去而无法掌控的本能迅速占领身体。
方才还智尚存的鎏金迷离地望着近在咫尺的人,脑内情绪叫嚣着,即使是幻觉也想要占为己有。
可就在黑发青年想要更进一步时,看似处于劣势的男人却突兀给了他一拳。
腹部疼痛猛烈,让本就无法忍痛的青年顿时松了口,委屈地用控诉的眼神看过去,沉溺欲望的心却不可避免地泛起刺痛。
是想要伤害他?还是想要抛弃他?
如果真是苏格兰,自己的行为肯定会让对方生气。
况且看着附近的情况就知道了,普通人没办法看见咒灵,也就是说地上的残肢断臂都是——
人类。
苏格兰会不会误解他?
一系列的质疑砸在脑海,让本就迟滞的思绪愈发混乱。
可就在五月朝宫闭上眼,准备熟练迎接枪|口顶在额头上的触感时,却感到有人俯下了身。
随之而来的不是子|弹。
而是一枚腥涩的吻。
嘴唇被叼住,柔韧撬开齿关。
与此前的滋味都不同,从嘴里溢出的鲜血将吻化作腥味的纠葛,却细致地扫过口腔的每一寸,于是所有地方都填满那份咸涩,又零零散散掉落成痴缠。
直至交叠的唇瓣分开,五月朝宫再也忍不住睁开那对鎏金,便与一双湛蓝相撞。
仰躺在地上的男人抬起手臂,将扯开的银丝擦在青年染血的脸颊上,硬生生用旖旎暧昧冲散了对方身上的血腥气,这才开口,语调轻柔:
“好些了么?”
浑身是血又被追求对象抹了一脸口水的青年:“……”
“我现在是不是很狼狈,前辈?”
无视了对方的小报复,已经完全清醒的人盯着男人的脸,想要从中找到或嫌弃或厌恶的端倪,却一无所获,只听对方答道:
“没有。”
只有一边的羽翼,对人类的微妙厌恶,不合群以及……孤寂感。
联想到曾经相处中的蛛丝马迹,诸伏景光暗叹一声,却只是用双臂揽住青年的腰,将距离轻轻拉近:
“没有,你很好。”
对方似乎并不满意:
“前辈,我很危险。”
“我知道。”
“……我不是人类。”
“我知道,你是魅魔。”
“不…如果我和那群家伙差不多,如果是和咒灵一样的东西——”
诸伏景光打断他:
“可咒灵看不到,而我能看到你。”
身上的人喃喃着:“还有受肉的可能…唔……?”
“五月,看着我。”
抬杠的话再次被唇间柔软打断在半截。
明明是简简单单的一句,却像夹了能够催眠的魔力一般,让五月朝宫忍不住垂眸望去,却在下一刻睁大了眼睛——
“那些咒灵说的话,我都听到了…你为我做过的事,我也知道了。”
鎏金倒映之下,猫眼男人的表情却极为认真,仿若注视着最珍视之人:
“我知道你在怕什么,也清楚自己即将面对的是什么。我只是想说,如果你还是认为控制不住自己,那就由我来控制你。”
“但无论怎样,我都不会让你伤害到任何人,也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了。”
睫毛下抖落的沉默将一颗心吹得歪歪扭扭。
面对这样一番话,素来巧舌如簧的人第一次不知该用什么样的声音来回应,用什么样的表情去面对,最终只是磕磕绊绊从齿缝里挤出句子,算作回应:
“可是前辈,”黑发青年闭了闭眼,“你来时看到身边那些,就不想说什么吗?”
“……我的意思是,前辈能够看到咒灵的时间早就过了,所以你能看到的除了我以外都是人。”
“所以地上这些是人。”
他又强调一遍。
诸伏景光许久不曾说话。
而就在青年觉得这冗长的沉寂过于绝望时,便听一道声音轻轻飘出:
“你能感受到萩原和松田他们么?”
面对这堪称转移话题的对话,五月朝宫抿了下唇应道:
“可以,他们以及五条君都没有危险,只是前辈——”
“那你现在需要什么?补给?”
总觉得自己被打断很多次好像是经常不让咒灵说完话的报应,黑发青年停顿片刻,这才叹息道:
“不是之前那么简单,封印完全解除就必须找到替代品重新补上。前辈,别再引诱我了,你再这么问我真会当真的。”
最后的尾音甚至带了些哀求,罕见的躲避也是五月朝宫最后不想跨过的线。
他的智已经岌岌可危,苏格兰那白色的欲望在他眼里就像散发着香味的蛋糕,饿了八百顿的他根本没办法不在…意……
想要彻底拒绝的话卡在喉咙中。
视线里,红色几乎占据了全部,盛开在鎏金的倒映下,像一朵绽放至极点的花,摇摇晃晃环抱着什么。
可还没等他看清,欲望的主人便扳过他的脸,迫使青年注视自己一人:
“你到现在还不相信自己,还不相信我?”
五月朝宫尝试狡辩:
“不,我……”
“所以补上封印还是需要补给对么?”
看着那对过于执着的眼,意识到自己没办法拗过对方,青年叹了口气,只得老实回答:
“比那个更多。”
说完,他将视线缓缓下移,就见抱住自己的男人弯起唇角,笑着道:
“还能瞬移吗?”
五月朝宫一愣,下意识回答:
“只是一次的话,可以。”
“那就走吧。”
在那对似是见到不可思议之物般瞪大的鎏金里,诸伏景光稍稍抬头吻在对方的侧脸。
直至胡茬刮过肌肤,将青年的下颚蹭得微红,这才从啜吻中离开,随后以舌尖卷出一个完全不符合苏格兰设定的温和浅笑:
“想说的有很多,但是见到你之后只剩一句话了。”
“回家吧,五月。我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