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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我得杀了度景河

第96章 我得杀了度景河
金镯重新化为一团云雾,缠在度上衡被接回的手腕间。

度上衡情绪起伏罕见地大,浑身灵力又被消耗殆尽,疲惫不堪,连站都站不起来。

度景河散掉灵傀,手指轻轻在度上衡腕上一抚,似乎想为他治愈伤口。

度上衡眉眼闪现一抹厌烦,挣扎着躲开他的手。

“半妖修为不高野心倒大,卑贱之躯也敢觊觎天道之子。”度景河道,“你难道要自甘堕落,为了只血脉不纯的蛇妖毁了自己?”

度上衡觉得很可笑。

好像在度景河眼中,世间一切皆有阶级。

半妖血脉不纯,便是卑贱;他是天命之人,便合该身份尊贵。

对上度上衡讥讽的眼神,度景河指腹在伤口处狠狠一摩挲。

度上衡冷汗簌簌往下流,却硬生生一声没吭。

“既如此,这手不要也罢。”度景河垂着眼轻轻一动,伤口顷刻愈合,只留下一圈疤痕,金镯悄无声息进入血肉间。

伤口愈合,度上衡的右手却半丝力气都使不上了。

更难再握剑。

度上衡自始至终都没什么神情,喘息着缓缓起身,左手握住崔嵬,起身便要出去。

度景河问:“去哪儿?”

度上衡低声道:“观棋府有厄作祟,弟子要去渡厄。”

度景河眉头皱起。

方才经历那一遭,那只半妖的血泊还在地上没被清洗干净,度上衡却好像若无其事般,还要外出渡厄?

见度景河似乎不赞同,度上衡没有血色的唇轻动:“师尊不必担忧,我既答应了就不会反悔,不会私自逃走,更不会去找封讳。”

只是观棋府厄灵作祟,从接到消息到现在,已耽搁了太久。

若厄灵修为够高,不知会死多少人。

封讳勉强留了一条命被丢下雪玉京,化龙恐怕要耗上许久的时间,度上衡无人可依,只能自己过去。

度上衡努力忽视右手的疼痛,飞快思忖要如何能在短时间内恢复灵力。

度景河注视着度上衡似乎一切都没发生过的面容,心中好似被一颗小石子硌了一下。

好像世间一切对他这个弟子来说只是个过客。

那只蛇也是。

哪怕碾碎他的傲骨,剥出他的逆鳞,他仍能无情无欲,短时间内恢复那悲天悯人的神明俯瞰世间万物的神性。

这样的人,就算没有天赐的灵根,心性也是所有人求而不得的飞升命。

……或许留下那条蛇,也不会改变度上衡。

度上衡还未出云屏境,徐观笙便回来了。

看着度上衡身形单薄,白金道袍上罕见沾了血,徐观笙一怔,立刻上前:“师兄,这是怎么了?”

度上衡蹙眉道:“回来再说,我先去观棋府。”

“观棋府厄灵吗?”徐观笙抓住他,“厄灵已被超度,师兄不必再过去了。”

度上衡一愣:“被谁?”

“裴玄。”

度上衡脸色更难看了。

裴玄的功德刚被他补全,若这次厄灵修为够高,恐怕修为会大幅度损耗。

徐观笙环顾四周,偌大云屏境大殿空无一人,一直跟在他师兄身边的那只蛇并不在。

“封讳呢?”

话刚问出口,就见度上衡单薄的身躯摇摇欲坠,猝不及防地倒了下去。

徐观笙一惊,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他。

“师兄?!”

轰——

一道惊雷轰然劈下。

龙神庙上空,一条骨龙盘桓数百丈,鬼气森寒将无数奔逃的厄灵吞噬。

引雷的第一道雷声落下了,不偏不倚劈在厄灵根处。

最上方的情障如同烟雾缭绕,将离长生的身躯包裹其中。

伴随着那道紧跟着他数十年的视线消失,离长生整个人好似深陷泥沼中,手脚无法用力摆脱,只能听着雷声越来越近。

……好像还隐隐掺杂着龙吟声。

度景河的情障戛然而止,又很快重复那数十年的窥探。

离长生不愿重复此生最厌烦的日子,挣扎着想要从幻境中的雪玉京离开,只是情障的灵力太过强悍,好像陷入蜘蛛网的蝴蝶,用尽全力也无法挣脱。

就在接连重复数次后,四周的烟雾似乎厌烦了,化为实质性的绳索游蛇般缠着离长生的四肢。

一个虚幻的人形出现在半空,近在咫尺注视着离长生的眉眼。

离长生眼睛动也不动,左手掐出剑招倏地一动。

一道剑意凭空而起,悍然从人形中央劈开。

只是那人形似乎并非实体,它居高临下注视着离长生,口吐人言,像是男女老少的无数种音色重叠,令人毛骨悚然。

“你的求不得是什么?”

离长生眉梢一挑,竟顺着它的话仔细想了想。

很快,他道:“我没有求不得。”

人影低低笑了起来,似乎看穿了他:“你不想要父母的爱,不想要摆脱天命吗?”

离长生道:“我要那些东西有什么用?”

人影一噎。

没有人一生没有遗憾,情障便是由此而生。

那雾气围绕着离长生飘了几圈,一道灵力猝不及防刺入离长生眉心。

离长生剑意轰然震出去的刹那,眼前骤然一黑,再次睁开眼时,已深处自己三百年前的记忆。

灵力消耗殆尽,度上衡昏睡了半日才清醒过来。

体内灵力重影,唯有右手腕还残留着疼痛。

度上衡垂眸看着腕上的伤疤——那道伤将手腕上被封讳咬出来的两个血点横贯而过,再也看不到分毫。

度上衡闭眸催动灵力,但已融在骨血间的金镯却如同磐石般坚不可摧。

尝试了数次也没能将金镯击碎,度上衡很快就放弃了。

最近当务之急,还是得去观棋府。

裴玄修为虽然强悍,但功德缺失过多并非修为能弥补的。

度上衡连俯春金船都未乘坐,带着崔嵬御风前去观棋府。

一路之上,罕见的都在落雨。

耳畔隐约有龙吟声一闪而逝,度上衡眼底闪现一抹复杂之色,却没有停留半刻,不到片刻就到了观棋府。

只是刚一落地,便感觉大雨中鬼火灼灼燃烧,一路从数千山阶蔓延而上,将偌大宗门烧得遍地废墟。

度上衡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等他转瞬到了那鬼气中央时,见到的是遍地尸身,和已经化为厉鬼的裴皎。

生前造杀孽化为厉鬼肆虐复仇,裴皎的魂魄已凝出鬼躯,正在大雨中抱着一个人,浑身的血被冲刷在地面扭曲成狰狞的曲线。

度上衡眉头越皱越紧,翩然落地后快步上前。

察觉到有脚步声,裴皎死死抱紧怀里的人,发出恶鬼似的低吼咆哮,震慑来人。

只是猩红的眼瞳乍一落在来人身上,裴皎一僵,眸瞳中的戾气也跟着纯澈了。

“崇……崇君……”

度上衡有一刹那竟然有些不敢认。

裴玄和裴皎虽然相差了几岁,长大后五官却像双生子一般一模一样,若非裴皎眉眼长得更加凶悍有攻击性外,几乎每个人都会将他们认错。

度上衡听着耳畔的冤魂咆哮,犹豫着上前:“你……做了什么?”

裴皎呆呆注视着度上衡,好一会才轻声地道:“崇君来了。”

度上衡的目光落在裴皎怀里,呼吸倏地顿住了。

那是裴玄。

偌大观棋府已没有丝毫生人的气息,裴玄浑身是血被裴皎抱在怀中,那样大的雨他却浑身未沾染丝毫雨气,眉眼闭着,像是睡着了。

裴皎眸瞳空洞,像是被硬生生抽去所有生机。

“观棋府外三十里有厄灵作祟,兄长左等右等没等到崇君来,厄已在伤百姓,便亲自出手渡厄。厄灵消失后,观棋府的人趁我兄长灵力虚弱出手杀他,我到的时候他已没了。”

裴皎三言两语将前因后果交代清楚,他好像已在这短短半日接受了兄长没了的结果,整个人泛着心如死灰的麻木。

度上衡皱着眉单膝跪地,手轻轻在裴玄眉心一探。

功德消失得无影无踪。

魂魄也早已被幽都的拘魂鬼带走了。

裴皎麻木地说完,视线落在度上衡脸上,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忽然道:“崇君……”

度上衡的手微不可查颤了一下。

他以为自己又会听到如同和裴玄初见时听到的那句“崇君为何来的这么晚?”。

随后就听到裴皎看着度上衡被面纱遮掩只露出苍白的唇的下半张脸,轻声说:“……崇君脸色不好,是受伤了吗?”

度上衡羽睫轻轻一动,许久才道:“是我来晚了。”

“生死有命。”裴皎摇头,“那只厄灵比往常的要强悍得多,只会失了神志一样肆无忌惮吞噬功德,兄长留了口信,望崇君日后多加小心。”

话音刚落,裴皎整个鬼躯像是失去所有支撑,骤然化为一团漆黑的煞气。

度上衡当机立断催动灵力将那团鬼气收拢着握在掌心,没让他消散。

观棋府已成废墟,不远处一具被无数刀剑穿透的身体伏在地上死不瞑目,另一只手却还在挣扎着朝着裴玄的方向探去。

那是裴皎的尸身。

度上衡孤身跪在废墟中,漫天大雨落在他不染纤尘的衣袍上,面纱湿透不住往下滴落着冰凉的水珠。

若他能早来半日,若他不是那般无用被牵制,也许裴玄就不会死。

或者从一开始他就不该让封讳下山,而是亲自带着小蛇来观棋府,什么割喉,什么惨死,全都不会发生。

他无人可怪,只好怪自己。

度上衡左手握着冰冷的崔嵬,轻轻闭了闭眸,罕见地生出一丝近乎怨恨的私心。

他想,我得在死前杀了度景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