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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浮幻人间05

第96章 浮幻人间05
  水面泛起圈圈涟漪, 慕临江的眼睛倒映在水里,明亮的光彩渐渐熄下,他微微调整呼吸, 从近在咫尺的影子中看见那个修为不明的敌人露出嚣张的笑。

  “公子如何称呼?要封魔石何用?”慕临江平静地说。

  “萧川。”叶云舟不假思索报出一个假名, “至于用途, 似乎与你无关。”

  “萧公子, 你该庆幸我如今修身养性收敛脾气, 否则现在跟我说话的已经是一具尸体。”慕临江语气骤然一冷,潭水霎时窜起百丈激流冲向叶云舟。

  剑气水雾四处飞溅,眨眼间又是一轮修为招式的试探,慕临江看似受制,身影一虚,叶云舟连忙松手,以剑芒做屏障,挡住轰然爆裂的影子。

  强光吞没洞穴,叶云舟视野一片雪白, 巨响过后扬尘散去, 他偏头理了下微乱的发丝,眩乱的视线中慕临江正踏空立在潭水之上,背着双手一派从容。

  “看来是我轻敌了, 寂宵宫主慕临江果真不容小觑。”叶云舟笑了一下,对慕临江拱手致意。

  半空中的慕临江不动声色接回自己的手腕,下一刻见到叶云舟挂在手上的东西时,终于勃然大怒。

  “封魔石应该就在你的乾坤袋里吧。”叶云舟晃了晃方才顺来的乾坤袋, 对上慕临江渐露杀意的眼神,“慕先生切莫冲动,凭你我的实力若真生死相搏, 先碎裂的就是秘境了。”

  慕临江不理会他的警告,暗紫色的线条在背后虚空徐徐蔓延,逐渐汇成复杂的图腾,秘境受庞大灵力牵引,地面顿时震动起来。

  “萧公子,海域三都人尽皆知……”慕临江挑起嘴角冷嘲,“本座从不受人威胁!”

  三百年后的慕临江幽幽叹气,这段记忆他至今都难以忘怀,不仅仅是因为这场鏖战让他承认萧川……该说是叶云舟了,叶云舟实力确实已至大乘,一个剑修却在战中如此诡计多端时刻不忘算计,更让慕临江大开眼界,他们打了一天一夜未分胜负,但按照约定,应轩阳很快就会前来秘境接应。

  慕临江催动灵力,加速了这段已经知晓的记忆,封魔石能固定一处独立的空间,是原本计划用来炼制封印魇魔主法宝的材料,但中途杀出个萧川,他也不知自己当时怎么就被说服,同意他用自己的剑作为交换,拿走封魔石,可能和那些叶云舟手下的受害者一样,不知不觉就着了道。

  三百年的变迁足以磨平慕临江对“萧川”这个人的意见,但魂海记忆中的慕临江还保持着最鲜活的反应,让他作为看客忍不住种种感慨涌上心头。

  他看见应轩阳赶来现场,又听叶云舟说了一遍诛灭邪魔义不容辞的慷慨宣言,并且愿意将常羲剑暂交给应轩阳研究,慕临江此时已经知道他的真正身份,更感不可思议。

  剑交出去之后的第五日,常羲剑灵就出现在叶云舟身边。

  他一向冷淡的面容带上几分怒色,质问待在临时据点接受监视不得随意外出的叶云舟,声音沉重:“为何放弃常羲剑?”

  叶云舟笑了笑,安抚道:“放心,我当然不想将你当做封印魇魔主的工具,赌一场如何?”

  剑灵沉默以对,叶云舟就继续说:“我赌慕临江一定会失败,海域三都各自为政,不可靠的盟友比敌人更危险,应轩阳此人也是变数,你认为计划真能推进到我们亲自对上魇魔主吗?”

  剑灵端详他片刻,身影逐渐淡去:“如果你输了,常羲就不再是你的剑。”

  叶云舟目送他离去,啧了一声,自语道:“慕先生啊,我可是堵上性命了,我到底该不该期待你能让我惊喜呢。”

  慕临江离开这段记忆眺望无尽的虚空,仿佛又回到从前那段忙碌的岁月,他仍能回想起和作为萧川的叶云舟的第二次见面,叶云舟在秘密据点请他喝茶作为抢夺乾坤袋的赔罪,谈及海域三都和寂宵宫,僵硬的气氛雪上加霜。

  慕临江起身在魂海中缓步穿行,抬手覆上一个光团,景色变幻之后,正好是他想到的回忆。

  叶云舟在泡茶,手法很专业,但当时的慕临江十分挑剔,对叶云舟有气在先,更是看他不顺眼。

  叶云舟递给他一杯茶,慕临江接过轻抿,就重重放下哼出一声。

  “茶温不够茶色太差,泡茶的人也毫无诚意,真不知道我为何浪费时间来此。”慕临江出言讥讽,掀起眼皮瞥了下叶云舟,暗中运起暝瞳。

  他从未遇到不惧暝瞳的人,更从未被人一开始就直接近身扭脱手腕,意气之争在叶云舟交出常羲剑后告一段落,但不满的情绪却未发泄足够,他不信真有人全然不惧暝瞳。

  叶云舟苦恼地摇了摇头:“我好酒,茶只是消遣,自不如修身养性的慕先生精于此道,不过慕先生如果再温柔一点,我也许可以为你仔细钻研学习。”

  “哼,可惜此地无酒,让萧公子受委屈了。”慕临江抱着胳膊往椅子上一靠。

  “我倒不算委屈,和肩负重任却无良将的慕宫主比起来,我在此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委屈什么?”叶云舟意有所指,“我虽不能离开,但这几天消息倒听了不少,慕宫主威名在外,许多门派首脑闻之却步,根本不想与你合作。”

  “那又如何?”慕临江不以为然。

  “澜疆派的冯堂主更是直接诋毁你不配坐盟军首位,应当由煌都领头才是正义之师。”

  “那又如何?”

  “我的身份不为人知,夜都的人都在污蔑你将我抓来囚禁在此欲行不轨之事,可见他们对你毫无信任尊重。”

  “……那又如何?”

  慕临江自己倒了杯茶,听叶云舟细数这些天在据点内听见的风言风语,面不改色,等叶云舟全都说完了,他才不耐地扯扯嘴角:“我已经懒得再说那四个字了,无论你有何目的,我可以告诉你一个事实,我很强,那些废物只要能出力,尽可以搬弄唇舌,我还不放在眼内。”

  叶云舟舔了下嘴角,低头笑笑:“想不到慕宫主如此豁达通透,那敢问宫主已是一境之主,荣华富贵享之不尽,为何要做这般冒险之事?”

  “默影都受寂宵宫统领,他们愿意称我为主,我便能担起这份重量,很难理解吗?”慕临江反问。

  叶云舟想了想:“既然是重量,你会不会有感觉疲惫的一天?你会不会失望,不耐?”

  “我不能断言以后,但现在,我对你很不耐。”慕临江撑着扶手起身,“我已经让应轩阳不必再软禁你,昨日收到情报,归顺魇魔主的合体期高手正逃往默影都,你负责擒下他,展现你的实力,赢得众人的信任吧。”

  叶云舟也起身相送,轻飘飘地说:“最后一个问题,暝瞳能勾起内心深藏的恐惧,你认为,谁会愿意和拥有暝瞳的人成为朋友?”

  慕临江脚步一顿,下一刻夹杂气刃的一掌已经回身像叶云舟拍了过去。

  回忆结束在满屋狼藉的砖瓦碎桌之中,慕临江承认自己当初的雷点既不是那些假意顺从的盟友,也不是得失利益。

  他认为自己也有真心结交的朋友知音,但叶云舟试探过后,似乎认定了在这点上大做文章就能让他失态,而叶云舟也成功了,叶云舟的判断一向精准犀利。

  从那以后,叶云舟开始一面尽心尽力地出谋划策,一面引爆他们这个脆弱的联盟内部矛盾,慕临江从叶云舟的视角看过去,愕然发现曾经揪出来的寂宵宫叛徒是被叶云舟煽动,路过夙宵卫的校场听见有人说他不如瞎了好,这“路过”也是被叶云舟有意算好了时间的安排,甚至还有一个叶云舟兴冲冲交给他的“偶然听到你的朋友谈论你”的玉简。

  玉简中有几句断断续续的闲聊,一向稳重的岳皇城主说:和慕兄做朋友真累,他有暝瞳,任谁都不得不提起精神应对,免得一不小心松懈中招。

  当时的慕临江听见此话,直接将玉简捏成了碎片,血从掌中一点点淌下来,这血有多热,他的心就有多冷。

  叶云舟有种得逞的快感,火上浇油地说:“你应该清醒了吧,你是异类,就像羊群中的狼,他们畏惧你,便理当向你俯首,你不可能有朋友,无论你怎么想,人怎么可能会与自己惧怕的人交朋友,你注定孤单一生。”

  慕临江现在听着叶云舟极尽所能的打击却只想笑,而且笑得很舒心,他在叶云舟的记忆中听见了岳皇城主完整的话。

  “……但说正经的,我却不是因此才觉得累,暝瞳对慕兄来说,既是对敌无往不利的杀器,对他自己更是负担,我倒希望他能坦诚自然一点,别让我每次都得屈膝弯腰看他伞下是什么表情,哈哈……”

  接了这句话的是秋水剑阁老阁主,还未白发的雍容女子在窗边掩口轻笑:“幸好我个子矮,不用弯腰就看见了,我可不累,此次对上魇魔主暗中培植的势力,我们大获全胜,不如摆宴庆祝一番,也算为擎雷山之计与众人誓师。”

  慕临江旁观当时的自己晦暗的眼神,他记得自己那时几乎没听进去叶云舟的唠叨,他想去和岳皇城主当面对峙,问他如果真这么累,何不直说,慕兄和慕宫主之间只是一个称呼而已,也不会影响两派关系,他最讨厌虚情假意。

  但最终他忍下了,他想等到解决魇魔主之后再说,可魇魔主封印之后,岳皇城主也重伤身亡。

  慕临江猜叶云舟没能看见他当场发作应该很失望,这段记忆还没完,老阁主提议要开宴席,霍风霆一向乐意四处找人喝酒,理所当然应下这个发请柬的活。

  当时的叶云舟确实很失望,但失望过后,更隐隐有一丝久违的兴奋冲上头脑,他从未遇到如此棘手的猎物,对他的所有蛊惑都充耳不闻,他一次次撕碎慕临江在乎的东西,和他打过不下十场,武力的胜负且不论,阴谋的胜负一目了然。

  他还没赢过慕临江一回,他没能让慕临江有一分一毫的动摇,慕临江依旧对寂宵宫满怀责任,依旧对所谓的友情满怀信心,他没能改变慕临江哪怕一点,慕临江就像朔风中的磐石,凛冽而坚定,他的小动作反而如同蚍蜉撼树,可笑至极。

  叶云舟觉得自己都要开始敬佩慕临江了,这个无法摧毁的目标让他感受到心脏跳动的力度,仿佛他终于活了过来,他一面迫切地想要将慕临江推落深渊,一面想要让慕临江永远矗立在他面前,他甚至不能从混乱的思维中提取出他到底想要什么结果,于是他干脆放出了假消息支走老阁主和岳皇城主,主动找上霍风霆。

  他对霍风霆真诚地建议道:“宴席也邀请慕宫主吧,他虽然不爱喝酒,但庭中景色风雅,以茶代酒也别有韵致,况且两位老前辈都不在,慕宫主若再不出席致辞,这酒宴就毫无意义了。”

  霍风霆为难地挠头:“词不词的倒无所谓,他会去吗?我怀疑他其实很烦我,我上次找过他喝酒,他看都没看我一眼,一点也不给兄弟面子。”

  “怎么会,他只是嘴上不说而已,你应该能明白,像他这种人比你孤独多了,我只是想帮他。”叶云舟替慕临江解释。

  “看不出来,你俩天天打,背地里还挺有那么回事。”霍风霆意外地打量叶云舟,“行吧,那我就信你了。”

  叶云舟微微颔首道谢,宴席当天他借故未到,却暗中趁众人都聚在庭院里时来到后门,站在了门前。

  说话声从轻掩的门扉缝隙飘出院外,春日阳光洒下一片暖意,落花铺了一地粉白,他眯着眼寻找慕临江的身影,然后见他靠在花树边,戴着斗笠,罕见的端了杯酒。

  花树被风摇落一阵细雨,洁白的花瓣翻卷着细腻的阳光,霍风霆大大咧咧地走过来举起酒坛,慕临江抬了抬头,在那阵飘满肩头的落花中回敬了霍风霆一下,破天荒地喝了酒。

  但霍风霆朋友很多,他很快离开,慕临江身旁的几桌众人刻意装作热络地彼此闲话,装作没有空闲理会慕临江,但这种伪装可笑的让人懒得戳穿,宴席众人传杯弄盏谈笑风生,但慕临江只有风和花愿意接近。

  叶云舟站在门外盯着他,叶云舟想,你的朋友来了吗?这是你期待的宴席吗?你的寂寞得到排解了吗?你为什么还不清醒?放弃那些寄望吧,让他们统统付出代价,让他们臣服,让他们恐惧。

  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后,直到人走茶凉,慕临江自己把剩下的酒一饮而尽,靠在花树下睡着了。

  叶云舟不甘心,他攥着拳头,慕临江本来就是站在深渊边缘的人,他无数次觉得慕临江再进一步,只要再进一步就会像他一样,何必要约束自己?但慕临江站的很稳,无论他如何煽动,慕临江都不肯染黑。

  月色铺入庭院时,叶云舟终于踹开了那扇门,他几步走到花树下,慕临江被他踢门的声音惊醒,正要摘下斗笠,就被拽住了领子拉起来。

  有他睡在院里,侍女也不敢入内打扰,叶云舟动作粗暴,打翻的杯盘泼溅在慕临江的衣摆上,把华丽的锦缎弄得斑斑点点。

  “……又来找茬吗?”慕临江还有些头疼,嗓音懒洋洋的,他对酒一向没有抵抗能力,斗笠摔落,低挽的头发也散了下来,眸中像蕴了一江春水,既愁烦又温吞,“我今天不舒服,不想教训你,放手。”

  “你是该不舒服,你活该不舒服。”叶云舟凉丝丝地嗤笑,一把推开慕临江,“走,别耽误侍女干活。”

  慕临江被凳子绊了一下,淤积了一天的闷火终于被点爆,他反手拎起凳子朝叶云舟砸了过去,第一次这般不讲风度仪态,然后理所当然的,他又和叶云舟打了起来。

  记忆又结束在满院狼藉的砖瓦碎桌之中,慕临江从虚空睁开双眼,看到此时,他已经能乐观地用看叶云舟吃瘪取乐了,纵观叶云舟的忽悠历史,他都感慨自己竟然这么难缠,不但没瘸,还让叶云舟掉了不少头发。

  他笑了两声,魂海记忆已经所剩不多,他踱了几步,找到一个最为明亮的光团,沉入意识。

  “慕先生,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我们能心平气和的说话吗?”

  记忆开场,慕临江就听见叶云舟的商量。

  叶云舟站在树荫下,笑吟吟地看着慕临江,而慕临江警戒之色不减。

  “放心,这次我发誓,绝不故意激怒你了。”叶云舟像模像样地举起手来。

  “哼,有话快说。”慕临江催促道。

  “如果我们能从擎雷山活着回来,我就告诉你我来自哪里。”叶云舟翘着嘴角笑道。

  慕临江皱眉:“我并不在乎。”

  “慕先生这就太伤人了。”叶云舟不以为意,忽然踏步上前,靠近了慕临江,“明日便是死战,现在和你道歉,让你原谅我一直以来的放肆,好像我在用形势逼你,讨什么便宜似的,那就这样吧,如果我还勉强能算你的朋友,那你就别躲,我有话和你说。”

  “你要做什么?”慕临江没退,却也没放下戒备。

  “闭上眼。”叶云舟歪头,“放心,我不会捅你一剑。”

  “啧。”慕临江不耐地闭眼,想看他究竟搞什么名堂,然而下一刻,他就感觉身上一沉,叶云舟伸手抱住了他。

  叶云舟微微踮脚,双臂几乎算是搂着慕临江的脖子,在他耳边小声说:“慕先生,我喜欢你,喜欢到可以为你死。”

  慕临江一愣,忘了推开叶云舟,半晌才回过神,反应过来这句话的含义。

  他不禁头皮发麻,叶云舟绵软带笑的撩拨炸在他耳边,他没什么惊讶感动,用力扯开叶云舟,怒气腾腾地呵斥:“萧川!望你自重,别开这种玩笑。”

  “哈哈哈……”叶云舟踉跄站稳,捂着嘴笑的直耸肩,“谁知道是不是玩笑呢。”

  “有病!”慕临江狠狠瞪着他,拂袖而去。

  叶云舟见他拂袖就走,若有所思地摸摸下巴:“就算现在你当这是玩笑,如果我为了救你而死在擎雷山,那时你还认为我今日的话是玩笑吗?慕临江,你不愿落下深渊……那就落入我的罗网吧,等你的痛苦足够填补我欠缺的愉悦时,我再来见你。”

  旁观的慕临江开始头痛,他当年几乎迷信他和萧川八字不合,现在再看一遍,叶云舟的恶劣比他单方面的记忆更甚,叶云舟甚至想在擎雷山诈死,以此让他刻骨铭心。

  ……何等恶劣的…人渣啊。

  常羲剑灵无声无息的化现在叶云舟身旁,声音冷淡。

  “你走火入魔了吗?”剑灵用冰凉的手指扣住叶云舟脉门。

  叶云舟没挣扎:“也许是吧,但根据我的情报和判断,此战必败无疑,等煌都夜都那群乌合之众弃他而去,应轩阳这个利己者也拔足狂奔,或许殷思会保护他到最后,但眼睁睁看着亲友死在面前,他还能坚定如初吗?最终的赢家是我,一定是我!”

  剑灵松开了他的手,叶云舟盯着空中一点,眼中执念近乎疯狂,他要一条路走到黑,谁也劝不回来。

  “……你放弃吧。”剑灵轻不可闻地叹息,“值得为了他赔上性命吗?”

  “不是为他,最起码不只是为他,我喜欢有始有终。”叶云舟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缓缓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如果我放弃,那我以后……我还能追寻什么?我看不见,我不能在这迷路,你明白吗?”

  剑灵不能彻底明白他,慕临江也不能完全明白他,慕临江注视着将手攥得发抖的叶云舟,忽地有种感受,叶云舟一直在说他注定孤独,可问出“你明白吗”这句话的叶云舟,内心到底有多孤独?

  擎雷山一战并未按照任何人的预想发展,一刻不停的雷电将周围反复从漆黑撕裂到纯白,砂石飓风能轻松将人碾碎,阵图开始崩毁的一刻,叶云舟还在他身边。

  叶云舟盯着封印正中的常羲剑,一道扭曲的人影还在剑上奋力挣扎,煌都一个修为稍差的男人被雷劈中,当场化为焦炭,从他开始,封印已接近完成,转眼便人心惶惶各有打算。

  叶云舟手中握着一道剑影,他身上有常羲留给他的力量,还能在险境中撑一段时间,他心说就是现在了,很快就要有人撤退了,慕临江,你就看着你的战友……

  “众人各自带上伤者,先行撤退!阵法将要崩溃,我来接手,应轩阳,速带队离开!”慕临江扬手勾出一道阵图补进黑云,在呼嚎的风中厉声吼道,“萧川,你也走!”

  “你务必小心,我带人下山再来助你。”应轩阳谨慎地一点头,撤出阵中。

  叶云舟愣了一会儿,脖子一紧,慕临江直接抓住了他的后领要把他拽走。

  “我断后,你们先走!”叶云舟莫名其妙地喊了一句,挣开慕临江的手,数道剑气织成盾牌尽量为撤走的修者挡住霹雳,空中数层阵图碎琼乱玉般飘下细碎的光屑,雷电从裂缝里砸下来,惨叫声再次响起。

  慕临江嘴角溢出鲜血,独自支撑阵法的消耗远超估计,他刚想开口,风沙中常羲剑上的影子却陡然爆开。

  耳边静了静,风号声逐渐远去,昏暗和刺目交接的山巅看哪里都没区别,慕临江从眩晕中眨了眨眼,这才发觉他被灵力风暴掀出老远,山峰直接削去大半,擎雷山的立足之地越来越少。

  “萧川!”慕临江爬了起来,满手都是碎石割出的伤口,他抹了把脸,就着血在地上写下一串符文,想稳住阵法,结果胸口一阵剧痛,险险昏死过去。

  擎雷山顶没有任何回应,慕临江撑着膝盖茫然四顾,阵图的光芒已经黯到极限,一道雷光就劈在他身边,昏黑的山顶被一瞬照亮,他提起破烂的下裳一瘸一拐艰难地在乱石中跋涉,勉强睁开眼睛,在风暴中骇然仰头——常羲剑封印的位置被一团混乱的灵力包围,黑云,砂石,闪电,一切擎雷山拥有的东西被卷入其中,凝成一股足以撕裂空间的漩涡,如果萧川在那里,必死无疑。

  三百年后的慕临江看见自己缓缓跪倒在灵力漩涡之外,被无力感和伤势压的站不起来,他这时才知道他并不只是被灵力风暴掀飞,是叶云舟以剑气护住了他,才让他没卷入乱流,也没当场毙命。

  慕临江内心复杂,感念和酸涩一并化作喟叹,抬步迈入那片漩涡,然后见到一个宁静的空间。

  常羲剑灵站在同样茫然的叶云舟身边,这个空间与他所在的虚空同样,是常羲创造的意识空间。

  “你们失败了。”剑灵对叶云舟说。

  “是啊,是慕临江赢了。”叶云舟恍惚道。

  “我是说你们封印魇魔主的行动,失败了。”剑灵忍不住多说了几个字提醒,“你还是赔上了常羲剑,魇魔主最后的自爆,却保留了部分元神转为鬼修,你的意识现在我创造的独立空间中。”

  叶云舟总算回过一点神:“我救了慕临江……我为什么要救他,事发突然,他必然反应不及,他都不知道我救了他,我救他干什么?我失败了,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他不会记住我,我……”

  剑灵抓住了叶云舟的领子,沉声喝道:“你想死吗?常羲的主人,要死的不明不白吗?”

  叶云舟浑身一震,深吸口气,沉默下来。

  “你没有多少时间了。”剑灵松手道。

  “我的意识在空间中,那我的身体呢?”叶云舟终于皱起眉,眼中重新亮起光彩。

  “被魇魔主占据逃走了,我与你有本命契约,只来得及劫下你的魂魄藏于剑中。”剑灵冷哼,“他要休养百年不止,但你的身体没有常羲,撑不了百年,你的魂魄没有躯壳,连一刻也撑不了。”

  “可恶!有什么办法……”叶云舟双手抱住脑袋焦虑地嘶了一声,“你还能离开吗?首先用常羲剑的力量保护好我的身体,但别让魇魔主利用。”

  “你要求真多。”剑灵答应道,“常羲剑被封印在此,我也无余力让他利用。”

  “乾坤袋还能用,魂海,建木,还有封魔石……我不会术阵啊!”叶云舟摸向腰间,咬着下唇从自己的收藏里飞快地翻找,“听着,我要再赌一次,外面的灵力漩涡到处都是空间裂缝,我试着建立一个通道,随便附在什么人身上,然后再想办法找回来。”

  “你还能回来吗?”剑灵垂了垂眼睫,“你不会术阵,无法精准定位。”

  “所以我要用魂海封住我的记忆,留在常羲剑中。”叶云舟缓缓扯出一个豪赌的笑容,“我带谳词簿走,那是与谶言录同品级的预测法宝,或许能在关键时刻为我定位苍旻界,如果我回不来……就给慕临江看看我的记忆吧,让他知道是谁救了他,就算我死了,我也要让他永远忘不了我,只要他有一丁点动心,觉得我与众不同,那我就没输!”

  叶云舟后退一步,九死一生的绝境之中复又点燃自信,决然闯入不知通向何处的空间通道。

  慕临江重新回到虚空时,魂海只剩几个光点,他坐回王座,既想痛骂叶云舟,又想当面坦言谢过他。

  慕临江想起自己在寂宵宫的寝殿为医官围着醒来时,只觉得世事无常,谁能牺牲他都不相信萧川牺牲。

  强收阵图的反噬在胸前烙下一片惊人的印记,灼痛像要撕碎烧毁他的心脏,他真真切切的痛到醒了昏昏了醒,也无暇再正式为萧川痛心。

  他并未把那句过分出格的玩笑当真,后来再拿起雨伞时,惆怅地想只有萧川是孤身一人,既然战死,那有个纪念也好,便将春江庭月刻在了伞上,可见就算叶云舟真是诈死,他也不会遂叶云舟的愿。

  慕临江忍不住拂上胸口笑了一下,他当时没落入萧川的网,孽缘时隔三百年,这张网还是把他们裹在了一起,谁也没输,谁也没赢,谁也挣脱不了。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搞完了,我再也不想搞穿越了_(:з”∠)_

  虽然更晚了没来得及,还是祝小天使们3.8妇女节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