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刚上船的时候还觉着新奇, 身上不适的感觉一冒头,立时就冲散了所有兴味。
仰躺在榻上,只觉得整个人都在晃晃悠悠, 仿佛飘忽在虚空当中。
外边运河上原本令他心生向往的热闹动静,现下听起来只觉得聒噪。
躺着头昏脑胀,一旦坐起身,腹中立时便开始反酸。范愚只好放弃下地走走的打算,又老老实实躺了回去。
两人是直接搭的叶家商船入京, 有叶质安在, 分到的势必会是条件位置都拔尖的居所, 即便如此, 屋里空间也并不大。
更不用说什么采光, 白日里都显得昏暗,亦不怎么透风。
好在行李被放在了旁的地方, 只取了一时的必需品与几册书随身, 还不至于将原本就不算宽敞的地方占去大半。
人还晕乎着,呆在这样的环境里头, 就越发觉得不适起来。
叶质安结束了与管事的交谈之后一进门, 瞧见的便是范愚皱着眉头, 蜷起身子侧躺着的模样。
原因还挺好猜, 就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他虽从小长在京城,但初次经行水路就适应良好, 也就没想到范愚会有这么大反应。
照着固有的印象,在水乡长大的人怎么也不该晕船才是。
意外状况让叶质安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不过思绪流转只是一瞬,半点没耽误他大步上前的动作。
试图把人扶起的动作遭到了抗议,范愚这会儿只想继续躺在榻上, 若是起身,可就得担着随时呕吐的风险了。
于是叶质安只好由着人维持原先的姿势,先倒了盏茶水送到他口边。
要饮水便没法继续躺着,范愚舔了舔有些干的唇,还是半抬起身来。
咽下的茶水很好地压下去了腹中翻涌的酸意,即便如此,范愚也还是在饮完后快速地躺回了榻上。
叶质安没有走开,反倒示意范愚往里侧躺,自己在床头坐下来。
而后就抓起来他的手,在虎口位置上按压。“阿愚不若闭眼休息会儿,这般按着应当能够舒服些。”
范愚顺从地闭上眼,却没真的打算休息,反倒带着疑惑开始了个话题:“兄长不是长于京城,怎么反而不会晕船?”
反倒是他自己,从小长在水乡,习惯了青瓦白墙之间绕行的溪水,走过巷子瞧不见河还会觉得不习惯,却没想到真正上了船后不适感会来得这样飞快。
替他按压着虎口来缓解不适的叶质安也同样疑惑,固有的印象里边,连江南都不曾出过的范愚怎么也不该晕船才是。
只能说是体质因人而异的结果了。
时节正好,不知从哪翻找出来了橘皮,清香让范愚好受了不少。
甚至还一跃超过叶质安身上的浅浅药香,成了他暂时最喜欢的味道。
头两天几乎是昏昏沉沉地睡过去,半梦半醒着度过,后边勉强习惯一些之后,情况倒是略有好转。
起码不至于再一起身就想吐,用饭也不必再哄着劝着才肯稍微动一动筷子,食欲终于好了点。
但还是瘦了些。
脸色也因为连日的不适变成叶质安已经许久不曾瞧见过的苍白。
难得一次经停码头,身上的不适感减退,范愚便趁着船未行出了房门。
面上偶尔吹过的风没有带来秋日的凉意,久违的阳光让他舒适地眯起来眼。立在船头没动,再睁开眼睛时,面前正有串糖葫芦在晃荡。
“阿愚快尝尝。”
是看人难受数日之后,船一停就上了岸钻入人群当中的叶质安,什么都不曾买,只带了串糖葫芦就回来。
同样沐浴着浅金的阳光,在波光粼粼的水面映衬下,笑着的少年,落在范愚眼中简直就像是个光源。
却不灼热,只显得温暖。
晕船时候身侧翻动医书的细细簌簌的声音,和此时的笑意交融在一起,比之口中的糖葫芦还要甜上不少:“好吃,多谢兄长。”
再然后,没被微风吹乱的发丝就被少年的手给揉得凌乱起来。
说是水路方便,耗费的时间却决计不算少,加上商船走走停停,真正抵达的时候已经快要过了两月时间。
年关都将近。
先前说是被家书催着归京的叶质安,倒是对这个速度毫无意见,范愚问起便答:“左右不过是催着我出发,而今跟着自家商船走,即便慢些娘亲也不好催着管事将商事放下,只送我一人入京罢。”
话语间,连视线都不曾从医书上边挪开,像是知晓催着归京的缘由,还觉得不大情愿似的。
相比之下,显然是同范愚一道安安静静地坐在屋里读书,来得更合叶质安胃口一些。
范愚倒是也一点不急。
明明随身带的书册都已经读遍,系统又封闭了府学不让进入,就连书库也得等入学之后才会解锁新的范围,他还是一副悠闲模样。
索性就在晃晃悠悠的船上练起来书画,只道是陶冶性情。
时不时还会继续翻动早已经读过不知道多少回的四书五经,再盯着某一行墨字陷入沉思当中。
乡试前的些许紧张感这会儿点滴不剩,暂且卸下压力之后漫无目的的读书反倒让范愚又学到了不少东西。
于是到最后,管事叩门告知已经抵达时,便瞧见了两个不大舍得船上生活的少年郎君。
船下早早有车马在等候。
还没下船,叶质安便伸手搭上范愚肩膀,然后示意了车马的所在,“阿愚不若先到我家中住上几日,等入了学也就有了住处,省的花了大力气找寻宅子,平白交出去不少租金却只住上几日就要入学,那样岂不是太亏了点。”
说得很正经,话里却直接没提到还有客栈这个选项。
明明习惯了出门在外便于客栈暂居,但潜意识里就不想和人分别,范愚也就被叶质安给顺利带偏,有些不太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还没开口说话,岸上车马所在的位置便多出来了个娇娇俏俏的小姑娘,掀开车帘子之后对着两人的方向挥了挥手,唤出口的正是和范愚平日里一样的称谓:“兄长!”
范愚没出口的话于是囫囵吞了下去,转而有些诧异地朝着身侧偏过头。
他分明记得,当年初见的时候,范有宁对叶质安的介绍便是豪富叶家最小的一位郎君才对。
“家中小妹,唤稚瑶,年纪恰好同阿愚一样大。”
说的是最小的一位郎君,可不是叶家最小的孩子。
叶质安上边还有对双胞兄长,一人志在行商,一人正在太学念书,下边则是仅有叶稚瑶这么一个小妹。
介绍的话就到这里,他没打算让分别已久的家人在下边等候太久,便轻推了推范愚的肩膀,示意先下船再说。
至于行李,自然会有人帮着打理。
说是来接叶质安,车马却不止一驾。本是考虑到兄妹都已经渐渐长成,同车多少有碍,这会儿却恰好能与范愚隔开来。
同行一路,两人连对方模样都不曾瞧见。
直到下了车马,小姑娘才知道家中多出来个客人。
而后范愚便听见了声轻呼:“兄长居然有了好友,实在难得。”
要不是这会儿还没进门,需要顾及形象,就已经该有好奇的视线落到他身上开始打量了。
两人是并肩走,她走到叶质安身侧之后的轻声低语自然也就被范愚听得清楚,只是紧接着就不得不装作没有听见的模样,努力维持住正经的表情了。
“一定是能忍受和兄长对弈的好友罢?”
叶稚瑶的话里带着笑意,范愚也险些被带得笑出声,只好清了清嗓子来作掩饰,引来了人了然的一瞥。
边上叶质安的神情则是已经转作无奈,既是对着自家小妹,也是对着范愚。
明明都是唤他作兄长,在取笑棋艺这件事上边倒是都毫不留情,才刚见面就快能达成同盟了。
“这是允中,家书中有提及过,你应当知晓才对。”
摇头过后还是介绍了一句,将阿愚换为了允中,叶质安还是难得唤一次范愚的表字。
正好已经进了宅子的门,叶稚瑶也就不必再保持方才的淑女模样,转而灿烂的笑就浮上了面颊:“兄长说是好友时,就已经猜出来是允中了。还未道喜,江南的四元可不容易。”
相识多年,叶家的家书又往来频繁,范愚对她的了解只到名字身份而已,自己的事儿却早就已经被叶质安写到过无数次。
“可不止提及过,兄长的家书当中分明有三成都是允中。”
写的时候还不觉得,这会儿被自家小妹提起来,叶质安才匆匆回想了一遍自己笔下的封封书信。
连头一次与范愚的对弈他都能写上整整一页纸,真要论所有家书,其中范愚的含量没准比三成都要高上些许。
只同行了一小段路,叶稚瑶便福了福身打算离开。
走前又凑到叶质安耳边,轻声道:“兄长大概还不知道,娘亲已经在打算着替我相看个嫂子了罢?”
女孩的婚事定得早,同范愚一般大的年纪,叶稚瑶就已经定了亲。
而今整个叶家小辈当中,也就只剩下打小行医在外的叶质安还未定下,家书当中催着他回京,自然是这个目的。
叶稚瑶说完了便离开,剩下叶质安顿时皱起来眉头嘀咕了一句:“嫂子不如就姓医名术罢,名书也不是不可。”
醉心医术,他可半点没有定个婚事的打算,脑中立时转起来了该如何打消自家娘亲想法的法子。
范愚这回倒一句都没听见,正赏着北方宅子完全不同的气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