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黑……
眼皮好重……
浑身都动不了……
老师、猫咪老师……
夏目不是没生病过, 也曾因为受到妖怪的侵扰在床上躺了好几天,但都没有这次的难受。
仿佛被坠入深潭,冰凉的气息不断席卷而来压迫着五脏六腑, 四肢躯干像是被铁链牢牢锁住,连指尖动弹一下的力气都没有。
皮肉、骨头隐隐传来刺痛,犹如万千虫蚁趴在上面肆意啃食。
希子一直以来都待在这样的环境吗?
在替换身体之前, 夏目以为自己是做好准备的,没想到希子的真实情况要比想象中的还要糟糕, 这种仿若坠入深渊潭底感觉换做谁都无法忍受, 她却独自一人承受了许久。
夏目不知道自己替换了多久, 时间在他身上就像是凝固了,他感受不到丝毫的变化。
在这种寂静的、没有一丝亮光的、沉重不堪的、谁也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自己也无法对外界做出回应的境况里, 紧绷的神经似乎也在崩溃边缘。
好痛苦……
有没有人……
什么人也好, 有没有人能跟他说说话……
“大将。”
“主公。”
“!”
不受控的下坠感突然在身后被人扶了一把,身体仿佛有了支撑, 细微的暖意从后背源源注入, 顺着血液流向四肢百骸。
“大将,就当做休息, 好好睡一觉吧,我们在身边守护大将的。”
“主公的手好凉, 我帮主公取暖吧!”
“这个样子, 就算是老爷爷也被吓了一跳呢!”
三日月?!
原来……大家都在啊……
无法抓实的不安在这一刻突然抓住了浮木, 后背的虚空感被那些温暖的手一双又一双的撑住。
一束微光冲破黑暗, 劈开了身上的桎梏,整个人顿时轻盈了不少,没有那种沉重的压迫, 紧闭的眼睫轻颤。
朦胧意识间,夏目看到床侧站满了许多人,大大小小的身影很眼熟,脑海里不受控的蹦出每个人的名字。
遥想当初,百来十个人的名字看着就头大,每每要喊出声都会下意识先在记忆里搜寻验证,生怕叫错人引起尴尬。
后来夏目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记下来的,只记得一夜之间,就和他们变得很熟络。
有他们在身后做支撑,那种短暂离开的安全感又回到夏目身上。
感到安心的下一秒,眼皮又一次精疲力尽的合上。
不同刚才,这次夏目没觉得很难受,意识到身边有人陪着他,那种孤寂无助的感觉也变淡了许多。
恍然,他意识到希子为什么会和时之政府签订契约,如果是他的话,他也会这么做的。
听闻少年呼吸平稳下来,将病床围了个水泄不通的众人纷纷松一口气,目光依旧停留在那张两颊凹陷透着一种灰败感的脸庞。
眼里担忧和心疼在这一刻达到顶峰,有些不忍别过视线,余光还是无意识地往床上探去。
三日月坐在床侧,脱掉手套,修长的手掌虚虚搭在少年额头,感受里面那股熟悉的力量。
其实他不认识床上的人,也没见过希子的样子,只是单纯的从这股柔和又强大的力量里知晓,此刻躺在病床上十分陌生的人就是他们的主公。
“那边的情况呢?”
“有清光和猫咪跟着,现在歌仙和山姥切也在赶过去的路上。其他的,希子本丸的付丧神也贴身跟随。现在可能已经跟田沼和多轨汇合了。”
临出发前,几人也是彼此商量过,都知悉今天的路线。这是夏目的决定,他们自然会无条件服从。
“是吗?”三日月应了一声,又喃喃道,“原来早就计划好了啊!”
在不与任何人商议的情况下,自己独自一人计划好了一切,唯独遗漏了自己可能会发生的意外情况。
这边,稍不注意病情极有可能恶化危及生命;那边,一不小心意外摔跌受伤都会伤及身体,无论哪种都有可能让夏目回不到身体里。
主公、真是个会让人头疼的孩子啊!
三日月稍抬起头,望向窗外,雪花缓缓飘落,投射在玻璃上的阴影微微摇晃,就像是被具象化的时间沙漏,每一颗砂砾都在代表时间和生命的流逝。
主公,要尽快回来啊……
“不是说看过了吗?怎么又看起来了?”
昏暗幽静的房间内,一左一右开启着两片幻镜,上面映着的画面正是夏目两边的情况。
坐在幻镜中间,柊泽右腿搭在左膝上,后背倚在椅背上,手撑着下巴,含笑的眼眸透过镜片看着病床上的人。
听到身边人的调侃,眼尾微微一挑。
“呵,正因为看过所以才看的,每次都有不一样的感觉。”
每次看都能感受到夏目在成长,那股懵懂的力量慢慢变的平稳,不禁开始期待后面的考验了,那会是个怎样的场景。
小狐丸放下茶杯,退到刚才的位置站定,对于他说的话只摇了摇头没再发表意见。
目光跟随着落在幻镜上,看着病床上的人,心里也敬佩夏目敢做这样的事情,不论是承担希子的病痛亦或是完全信任的将身体交替出去,谁都没有这样的胆量。
看着看着,视线不由瞥向另一侧,披着白布的人影几乎要与黑暗融合一体,幻镜的些许亮光打在白布的边缘隐隐能看到一小块侧脸。
从山姥切回到本丸见证到新审神者的力量后,他就和自己一起成为新审神者的近侍,过程中也知道新审神者对夏目的关注,却保持着从前的缄默,一句话也没问。
这与想象中的有些许出入。
像是感受到他的视线,站立许久的人动了一下,侧目瞥过来,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一处,又无声移开,双双落在幻镜上。
垂落的手掌不自觉握紧,努力放缓呼吸让自己看上去没表现出什么异常。
在知道夏目所做的事情,山姥切第一反应就是震惊这疯狂的举动,他也跟幻镜里的付丧神一样想要阻止。
但于公于私,他都没有开口的立场,能做的只能站在这里焦急的等待。
不同于右边的寂静低沉,左边的稍显明艳活泼。
天空说阴不阴,厚重的云层透着股朦胧的光感,雪花自云层飘落,摇摇晃晃在地面上铺了层白沙,一踩便化了。
花田间,雪白之下是无法掩盖的艳丽,即便是春天到来也没有如此的夸张,花团锦簇,芬香动人,看不到任何一丝枯败的痕迹,离得近了还能看到花苞绽放的那一瞬间独特的美。
希子知道这是夏目做的,只有他的力量能这样将两者矛盾的事物以一种毫无违和的方式糅合一起。
她跟着多轨他们的脚步轻轻走入这片花海,夏目让她不要有顾虑的尽情的去玩,但她知道她不能这样。
就算没有身边这些人看着,她也不能这样做,这个身体是夏目的,不是她自己的。
夏目这样毫无保留的信任她,那她自然也要帮他保护好这具可以连接两个灵魂的身体。
“真好看呐!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梦幻的场景。”
“其实、我们也是。”多轨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像做梦一样。”
此前没想过有这样场景,自然也就不会有向夏目开口的想法,也不希望他使用力量后身心疲惫。
希子莞尔,俯身蹲下看着不断绽放的花,没忍住用指尖轻轻戳了戳,花朵顿时开的更艳丽了。
有那么一瞬间,她很想躺下来,一边感受着生命的绽放,一边仰望生命的凋零。
忽然,发丝被人轻轻撩拨,接着头顶便感受到一点细微动静,抬眸一看,就见多轨笑呵呵的收回手。
希子下意识摸了摸自己头顶,指尖一碰是一种极为熟悉的柔软,是她刚刚才碰过的花。
花香缠绕在指尖,随着温度慢慢发散,希子感觉自己都要醉倒在这片花田里。
尤其是她头顶还有精美的花冠,这是她从前不曾有的体验,又仔细摸了摸,没忍住嘿嘿一笑。
“很好看,希子。”
“……谢谢。”
这里没有镜子,希子看不到具体什么样子,加之这身体也不是自己的,但在听到自己的名字,希子就知道这是在对她说的,对内心的自己说的。
说是要玩闹,实际上也只在花田里待了一小段时间,在希子打算离开的时候,多轨还出言挽留了一下。
她摇摇头还是拒绝了,其实她的愿望在睁眼那一刻就已经实现。
说是看雪,其实那是一种借口,更多的是希望自己能像普通人那样自由行走天地间。
“那要去我家吗?”田沼抖了抖兜帽上的雪花,又重新披在脑袋上。
“嗯?”
“我家是寺庙。”
希子惊讶,她对寺庙不陌生,在病情还没有那么严重的时候,也跟随父母去了各种寺庙参拜,祈祷出现一个奇迹。
如今也算是一种如愿。
“好啊,很久没去了。”
猫咪老师顿时不满:“啧,就不能直接回家吗?”
“有什么关系嘛,胖太,要是不去今天特地买的那些点心岂不是浪费了?”
猫咪老师耳朵一抖,不情不愿地答应下来,快速爬上田沼的肩膀,抓着他的衣帽催促。
“那就快点,速战速决。”
“哈哈哈,好。”
几人的身后,雪和花坐着树干上望着他们的离开,扭头对视一眼,花浅浅一笑,俏丽的身影慢慢扭曲消散。
她的使命完成,该回去了。
雪眨了下手,指尖一抬,轻盈的雪花又摇摇晃晃飘落下来。
天出异象,森林里的妖怪都受到惊扰,纷纷探头去寻找产生异象的根源。
丙也在其中,听到小妖窃窃私语惊慌惊恐,缓缓吐出一口长烟,抬头看着漫天飞舞的雪花,莫名有种熟悉的感觉。
似乎想到什么,缓步走出森林,还未到路口就瞧见远处的一行人。
在看到被众人拥簇的少年,舒展的眉宇不禁微蹙。
“那是、夏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