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赴宴的日子, 很快到来了。
请柬上写的宴会入场时间是晚上七点,中午午睡起来后,安寻就开始为出门做准备了。
安寻平时对外貌和衣着的打理不怎么讲究, 但出席这种正式场合,仪容的修饰和服装的挑选是必不可少的, 安寻上辈子也出席过同规格的宴会, 深知这不亚于另一种战场,他身为这场宴会的主角之一,自然也不能输了气势,让别人小瞧了自己。
这些繁琐复杂的赴宴前战准备,对拥有丰富皇家宴会经验的五皇子殿下兼玫瑰庄园大管家的穆迁来说,根本不是问题。
纪家的这次盛宴邀请了中心区众多名流权贵, 为了光鲜亮丽地出席宴会, 但凡有些名气的造型和服装团队早已被预订一空,穆迁根本没和这些人抢,直接打了几个电话,隔天就有炽红帝国的皇家设计师上门, 为安寻他们这些要参加宴会的人测量体态数据,说回去后会加班加点地赶制礼服。
更夸张的是, 几位设计师还特意给三位星族新人做了面部数据采集, 说是要根据数据模型为三人打造最合适他们的外形妆造,等宴会开始的那天,直接让准备充分的化妆团队□□,迅速上手, 高效省时, 一步到位。
安寻:“……”
老实讲,安寻是真没想到, 穆迁这个不受宠的边缘皇子居然还有这种资源。
“我虽然不受父皇重视,但母后还是很疼爱我的。”对方微笑着说,“这些都是母后用得顺手的人,业务能力绝对过关,我平时也没少孝敬母后,现在问她借几个人用用,还不是小事一桩?”
能专门为一国皇后服务的皇家团队,必然是有两把刷子的。
纵然有了这样的心理预期,当安寻在这些顶尖妆造师们的围绕下,做完了造型,换好了礼服,站到落地全身镜前时,还是不由得怔愣了片刻。
镜中十八岁的少年,身姿修长玉立,眉眼精致如画,上过妆的脸颊细腻而光洁,泛出象牙色的柔和光泽,细白如瓷的肌肤被湖蓝色礼服衬托得格外晃眼,在礼服的领口和袖口处,绣着象征星族的银色图腾纹路,低调而华贵,腰间束着的宝石腰带,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少年纤细的腰肢。
镜中人微微侧头,他柔顺的水蓝色长发有一半在发顶处编成了发辫,配以银白色的水晶发饰,宛如精灵王子佩戴着一枚银色的月桂王冠;另一半头发散落下来,在发尾处刻意凹出了弧度,微微的卷曲增加了层次感,显得整个人飘逸而灵动。
安寻轻轻牵动嘴角,镜中少年也弯起了光泽红润的嘴唇,仅仅一抹浅笑,旁边几名妆造师已经不约而同地捂住了心口——炽红在上,这绝对是他们近年来,不,是有生以来打造出的最完美的作品!
当然,咳,模特本身的优异资质发挥的作用至少占了八成。
在一群人赞不绝口的恭维和夸夸声中,安寻都有点不好意思了,他借口要去看看白飞源和司良的情况,赶紧从这间临时被征用为化妆间的小客房里抽身,刚来到走廊上,就看到了等在外面的人。
听到开门声,那个人立刻转过头来,嘴角还习惯性的噙着一丝浅笑,张嘴像是要说什么,但目光落在安寻脸上的那刹,对方宛如被硬控住一般,微张着嘴,半晌没有声音。
安寻也同样一怔,然后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今天的穆迁,身着一套带有炽红帝国特色的长款礼服,版型非常贴合他的挺拔身材,衬得整个人英俊而贵气。
没有人不喜欢赏心悦目的东西,安寻也一样,只是,面前的男人固然非常英俊,难得穿正装的样子,也的确令人耳目一新,但同时……也让安寻不可避免地联想到了另一个人。
——那个与穆迁有着相似容貌,且上辈子经常身着正装出席各种公众场合的那位炽红陛下。
哎,不能怪自己PTSD又犯了,谁让这对孪生兄弟实在太像了呢。
在心里默默做了一番心理建设,安寻重新抬起头,努力让自己的笑容和煦自然:“您已经准备好了,殿下?”
他走到对方面前,仰头打量着男人,夸赞道:“您今天……非常英俊帅气,很有魅力。”
这倒不是刻意恭维,而是发自内心的——穆弃都被誉为炽红皇子第一美男子了,和他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穆迁,当然也差不到哪里去。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夸得太浮夸,对面的人一言不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若说对方在走神,那凝视过来的目光分明是专注而炽热的;若说对方没有走神,安寻又觉得他似乎不仅仅是在看自己,而是在透过自己,眺望着更加久远遥远的某个人,或是……某段记忆。
“殿下?”
穆迁眨动了一下眼睛,像是终于回过神,嘴角的笑意也重新鲜活起来。
“抱歉,安小先生你盛装后的样子实在惊艳,我不由得就失态了。”
安寻并不是美而不自知的人,毕竟上辈子恭维他外貌的人就不少,他明白自己的优势和长处在哪里,可此时听到穆迁如此大方的夸赞,他心中还是没来由浮起几分羞赧,鸦羽般的纤长睫毛也眨动得更频繁了些。
“殿下您过奖了。”
穆迁看着少年微微泛红的面颊,像是水蜜桃般清透诱人,他不由得滚动一下喉结,自言自语地低喃。
“若是纪泽辞见了你,我都怕他当场反悔,不愿再解除婚约了。”
“什么?”安寻没有听清。
“没什么。”穆迁微微一顿,“安小先生,我想问你个问题。”
“您说。”
“你对纪泽辞……是否还有一丝眷恋?”
很巧,这个问题安寻这几天恰好就思考过。
因为收到请柬后,知道自己和纪泽辞将在众多人的见证下正式解除婚约,那就不可避免地会回想起:几年前,他们也曾在众多人的见证下,订立了婚约。
当时的自己,应当是无比幸福快乐,也对未来充满了甜蜜美好的憧憬,可如今回想当时的心情,他已经完全无法感知到那份激动和欣喜了。
他想过,或许是前世惨死的遭遇,让他对纪泽辞彻底死了心,但事实上,爱恨从来不是对立的,它们并非像水和油一样完全不相容,更常见的情况,是爱恨交织,拿又拿不起,舍又舍不掉,古往今来,多少人在爱恨中痴缠,剪不断,理还乱,痛苦挣扎,却又无法解脱。
安寻很怕自己会成为这些痴男怨偶中的一个,所以重生后,他一直刻意不去回想纪泽辞,直至在中心区的机场意外相见,然后他发现……似乎还好?
外公总说他是重情重义的长情之人,安寻曾经也这样认为,可面对纪泽辞——这个他自以为爱得刻骨铭心的前恋人——安寻发现自己并没有什么眷恋之情。
别说眷恋了,连大一点的情绪波动都没有,他对纪泽辞已经毫无感觉,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当初怎么会看上他:无论怎么看,对方都不符合自己的择偶喜好,上辈子的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
也许,就是还不够爱吧。安寻最终得出结论
也可能,当时的自己只是爱上了一个滤镜中的人,当幻想破灭,滤镜破碎,自然就不再存丝毫念想。
此时面对穆迁的询问,安寻当然不会有任何犹豫:“如果我说我没有,你会觉得我很冷血吗?”
穆迁挑了挑眉,他凝视着少年的眼睛,像是在验证这句话的真假,片刻后,男人笑了。
“这怎么能叫冷血?”他笑着说,“这是清醒理智,也可以说幡然醒悟,当然,更大的可能性是,你从来没有真正爱过他本人。”
安寻隐约觉得这话有点耳熟,略一回忆,顿时愣住了。
他想起来了,穆弃也说过类似的话——
——你怎么能笃定,你对纪泽辞的感情就是爱情?
——你,真的爱过他本人吗?
虽然有点不甘心,但安寻不得不承认,这一次……又被穆弃说对了。
能将这段感情结束得如此干脆利落,事后也不留一丝眷恋,足以说明这份感情并不如他所想那样真挚,也的确不是真正的爱情。但如果当时的魂牵梦萦,朝思暮想,为他喜为他悲,这些表现都不能称其为“爱情”,那什么才叫爱呢?真正的爱情又是什么样的呢?
心中的疑惑太深,安寻忍不住问出了口:“殿下,你认为真正的爱是什么样的呢?”
穆迁想了想,缓缓开口道。
“我不知道别人是如何定义的,但我对爱的理解,它是一种可以让你变得更好的情感。让人陷入痛苦的,不是爱,只是欲,虽然这个过程里,因为见识过真正的美好,难免会产生占有和无法割舍的欲念,但比起对方是否能接受我,是否也爱我,我更希望他能过得很好,为此我愿意做很多事,哪怕对方一无所知,只要他能获得幸福,我就会心满意足,甚至觉得漫长的日子也没那么难熬了。”
安寻第一次听到穆迁如此严肃地谈及这些,惊讶之余,倒也觉得顺理成章。
对方毕竟比自己年长十岁,社会经验和人生阅历都丰富得多,自然会有一些不同的感悟。
不,不仅仅是感悟。
安寻突然想起,穆迁提及过的那位救治了他的星族恩人,再联想对方正在做的事情,刚才的这番言论,哪里是口头上的感悟,分明是他正在践行的复仇之路。
安寻张了张嘴,不知自己是该安慰对方还是该鼓励对方:毕竟那个人已经亡逝不再,唯有穆迁仍旧未忘却,为此独自布局数年,然后不远万里地来到中心区,要替他的心上人讨回一个公道。
但就算复仇成功了,死者依旧不可复生,你做的这一切,真的值得吗?
大概是他欲言又止的表情有些明显,穆迁忍不住笑了。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他伸手将少年耳畔一缕翘起的发丝抚平,动作轻缓而温柔,“不用安慰我,也不用劝说我,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明白后果和代价,但我不认为这是一条错误的路,就像你毅然决然脱离了星河会一样,无论外人说什么,你都不会后悔和回头,因为你有着无论如何都不肯放弃的理由和信念,而我,也是如此。”
安寻沉默了一会儿,缓慢而认真地点点头。
“我明白了。”
他仰起头,冲着面前的人微微一笑。
“那就,一起加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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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渐渐降临,此时纪家老宅灯火辉煌,豪门府邸的大门敞开,门庭内奢华豪车络绎不绝,无数贵客纷至沓来。
纪泽辞站在主宅三楼的窗前,俯视着下面车来人往的场景,从车内走出的一位位贵客,或优雅端庄,珠光宝气,或西装革履,风度翩翩,在庭院内明亮灯火的照耀下,都显得格外耀眼而自信。
今日能受邀前来的人,都是中心区非富即贵的大人物,而一个小时后,自己就要在这些大人物的见证中,完成一场并不算十分光彩的婚约解除仪式。
思及此,纪泽辞越发攥紧了拳头,指尖深深插入掌心,带来尖锐的疼痛。
他其实不明白爷爷纪岭松为何要举办这场盛宴,就算要解除婚约,也大可以低调一点,何必将自己推到前台?难道还嫌自己不够惨,非要让所有人都来看自己的笑话吗?
他的疑问当然无人为他解答,就连父亲,也只是反复叮嘱他必须按照爷爷的要求做事,绝对不能有丝毫纰漏,至于为什么要这样做,他们在筹划什么,目的又是什么,根本没人告诉他。
又是这样。
没人在乎他的感受,也没人认为需要在乎他的感受,他依旧是纪家那枚好用的棋子,一个不需要有个人意志的人偶,那些人理所当然地摆布着他,就和过去一样。
一模一样。
纪泽辞闭了闭眼,自嘲地笑了起来。
等他重新将视线投到楼下时,看到又有新的车驶进了庭院。
门童殷勤地上前打开车门,当车内的人踏步上铺在草坪上的红毯时,这位门童直接愣住了,完全忘了像接待先前多名贵客那样行礼问好。
不止是门童,庭院内不少还在热络寒暄的人也不约而同地停住了话头,所有人都面露惊艳,继而目光发怔地望着那位新到场的客人。
在看清来者是谁后,楼上纪泽辞的目光瞬间凝固,表情也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