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98、争吵
莱恩下午有一堂课,讲基础无线电,需要用到无线电发报机,于是他吃完饭就朝申领教学器材的办公室走去。
他在来广州的船上苦读了许多天,到达广州之后也没有立即进学校,而是住在学校附近的旅馆里,把关于军校的档案和他需要用到的教材反反复复研读了许多遍,以便能够迅速胜任军校教官这个角色。
他在途经一处僻静的旧校舍时,墙角突然跑出一个人,夹带着劲风快步冲到跟前,一把扣住他的手腕将他拖进了旧校舍后面。
薛时按着他的肩,将他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像是作了一番确认,然后狠狠将他按进怀里。
“真的是你,”薛时抱着他,下巴搁在他肩上,长吁了一口气,“我以为我在做梦……”
莱恩后背挺得笔直,任他抱着,长久没有反应。
他现在的身份,是一名教官,他来这里的任务,是当一名线人,暗中调查几位学校高层,因为有人花重金购买这些情报。贩卖情报,也是他们一整个师门的重要收入来源。薛时现在这种举动,极易让他暴露身份,导致任务失败,但他没有舍得推开他。
薛时抱了他许久,突然想起一事,放开他,问道:“不是走了吗?怎么又跑回来了?”
莱恩缄口不言,他在来广州时盘桓了一路,仍旧没想好要怎么跟薛时解释他入了尼姑门下这件事。
“是不是遇上了什么困难?我给你寄的信收到了吗?”薛时一把捉住他的手,连珠炮似地问道,“手呢?手怎么了?是不是受了伤?给我看看!”
莱恩一惊,还没来得及抽回手,一只手就被薛时举到跟前,被剥掉了手套。
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手指修长,皮肤因为长久接触不到阳光而显得异常的白,薛时细细摩挲着他的手,一一确认他每一个指关节的功能和灵活度。
“你看够了没有?”莱恩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冷冷的。
薛时这才惊觉自己十分失礼,讪讪地放下他的手。
莱恩劈手夺回他的手套,飞快地套在手上,就仿佛那只手见不得光似的。
薛时皱着眉,他隐隐觉得这人和过去那个沉静温和的李先生不一样了,现在的李先生,对他冷冰冰的,凶巴巴的。
“到底发生了什么?”薛时握住他的双手,一只手抚上他的脸,疼惜道,“你是不是在美国过得不好?还是……惹上什么事了?”
莱恩一把抽回手,转过脸去,轻声道:“不关你的事。”
“不关我的事?什么叫不关我的事!”薛时急了,“上次在英国弄出那么大的事你都不和我说,悄悄的就跑回来,还对我说谎。这次又突然跑回来,你叫我怎么放心……”
“我不是突然跑回来的,”莱恩打断了他,“这次你可以放心。”
薛时更是一头雾水:“你……什么意思?”
莱恩看着他,过了一会儿,垂下眼睑:“算了,我现在不想说这些。”
该说什么呢?放弃了一切,跑去学习如何当一个杀手,甚至深入北方,在满洲各地流窜,窃取情报,搞暗杀?
他觉得薛时会难以接受。
他已经不是那个被细心呵护着的、生活单纯、双手干净的李先生了,薛时过去爱着的那个李先生,被他用一层坚硬冰冷的壳子裹在了心里。他不知道该如何向昔日的恋人展示现在这个经历过杀戮和血腥、与过去迥然不同的李先生。
他终日戴着手套,心里相信,那层布料能帮他隔离污秽。
“你不说,我怎么帮你?”薛时停了一下,不依不饶,又拉过他的手,轻道,“我不可能丢下你不管,你知道的,不管发生了什么,你都可以和我说,我们一起想办法。”
薛时握着他的手不放,隔着手套都能感受到他皮肤的温度,莱恩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开口:“你说过,我是自由的。”
“当然,”薛时的眼神里带上了一种循循善诱的温柔,“在我这里,你永远是自由的,我向你保证。”
“那么,我可以选择留在哪里、做什么、以怎样的方式生活,对吗?”
“是。”
“我也可以不解释吗?”
薛时蹙起眉,露出复杂的表情,深深凝视着他。
“时候不早了,我还有事,我先走了,”莱恩不动声色地抽回手,仔仔细细将手套的褶皱抻平整,转过身,“你在这等一会儿,不要跟上来,会惹人怀疑。”
“莱恩,”薛时在背后叫住了他,看到他回头,又犹豫了一下,问道,“那我们……还作数吗?”
莱恩脚步一顿,回过头,面上没什么表情:“在这里,叫我李教官。”
薛时一怔,过了一会儿,才点了点头:“是,李教官。”
下午的通讯课,上课的仍是那位新来的李教官,林玉良上午已经领教过这位李教官的厉害,所以上课丝毫不敢含糊,坐得笔直,双目炯炯有神,看着讲桌上的李教官。
听课的时候,眼角余光不经意瞥见旁边的薛时,却发现他有些不对劲。
薛时一手撑着头,很长时间都没有动。
林玉良好奇地凑过去瞧了一眼,发现他既没有在睡觉,也没有在听课,只是一眨不眨地盯着讲课的李教官,好像什么都没有听进去,李教官已经讲到十多页之后,他的课本还翻在第一页。
李教官讲完无线电原理和简单的摩斯电码,然后搬出一台无线电发报机,向他们演示了一遍操作方法。
薛时坐在最后面,怔怔地看着那只戴着白手套的手一下一下地按着发报机的电键,神情恍惚。
为什么?
那个人明明可以坐在万众瞩目的舞台上弹琴的,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干这个?
没有掌声,没有赞美,只有一双双无知的眼睛,好奇地盯着他的李先生。
——他恨不得捧在手里、捂在心里、藏在肚子里、揉进骨头里的李先生。
——他爱了许多年的李先生。
薛时突然觉得很暴躁。
莱恩一边演示一边讲解,反复演示多次之后才停下。最后,他用一只纸盒倒扣在无线电发报机上,只留一个小口让人可以把手伸进去。然后,他要求所有的学生按十人一组编成若干小组,每组都有一个编号,根据编号,一个奇数组和一个偶数组成为一个对练小队上讲桌,一方负责发送电码,另一方照着电码对照表破译,看看对方传达出了什么讯息。
这对于无线电初学者来说是具有一定难度的。
由于一开始,大家都没有重视通讯课,到了真刀真枪上场演习的时候,所有人都苦不堪言,纷纷临时抱佛脚去翻书,一时间,教室里都是刷刷的翻书声。
第一个对练小队二十个人苦着脸走上讲桌,分成两拨站在两边。莱恩双手抱臂,退到一边,靠在桌子上,好整以暇地看着那二十个人。
讲桌上乱成一锅粥,有人小声讨论着,有人忙着翻书,有人在研究那台发报机的电键怎么按,甚至有几个人因为各执己见谁都不肯让步,争得面红耳赤。
一队一队地轮流练习了之后,所有人都很沮丧。要么就是发信号的那组掌握不好按电键的节奏和长度,发出一堆译不出来的凌乱电码,要么就是接收信号的那组本事不到家,死活译不出对面发出的简单电码,总之,结果不尽人意。
薛时和林玉良他们是最后一组,是个奇数组,这组只剩下八个人,而且没有对练小组了,林玉良立刻向李教官求助。
“你们和我对练。”莱恩整理了一下手套,站到了讲桌的一边。
八个人面面相觑,诚惶诚恐地站到了李先生对面。
莱恩将无线电接收器放在耳边,林玉良首当其冲,稍微翻了一下书本,然后照着书本上所说,一下接一下或长或短地按了几下电键。
莱恩听完之后,说出了他听到的名词。
林玉良忙不迭地点头:“李教官真厉害!”
八人小组发出一声欢呼,几个人都有了信心,一个个摩拳擦掌想上去试一试,只有薛时在一旁冷眼旁观这个无聊的游戏。
他本就性格孤僻,一直特立独行,所以也没有人去管他。
几个人都试过了之后,纷纷意识到,其实不是他们厉害,是因为他们和李教官对练占了优势,否则,就凭他们的三脚猫功夫发出的电码,对面若不是李教官,而是换成其他同学,能译出来才有鬼。
到最后,众人纷纷看着薛时,有人催促道:“王雪松,剩你了!”
薛时走上前,林玉良知道他没听课,便把书本翻好送到他跟前,被他推开了。薛时蹙眉看着对面那人,缓缓把手伸进纸盒里,搭在电键上。
“嗒、嗒——嗒——、嗒嗒嗒嗒……”
——为什么?
薛时发出的是这么一句疑问。
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不再弹琴了?为什么不肯和我说?薛时心里有很多疑问,全都化成这句为什么。
莱恩仔细听着,听完微微一笑,看着薛时,随口答了一个名词。
众人发出一声欢呼,他们本能地认为李教官的答案一定是对的,甚至根本就不管他是不是胡说了一个答案。
薛时表情复杂地望着对面那人。
“该我了。”李教官道,随即,他越过讲桌,将接收器递给薛时。
薛时将接收器放在耳朵上,目不转睛看着对面那人。
这一次,李教官发出的信号很长,比学生们发出的简单词汇长了许多倍,他放开电键之后,教室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看着王雪松。
只见那王雪松表情僵硬地坐在讲桌前,好半天没反应,一句话都说不出,脸色憋得通红,连耳朵根子都红透了。
“怎么、译不出来?”
“这次你不行了吧?王雪松?”
“译不出来就下去吧!”
众人纷纷开始奚落他。林玉良见他呆愣在那,悄悄推了他一把,小声提醒:“时哥!”
薛时这才回过神来,用手背一把堵住嘴,整张脸像是要烧起来一般。
莱恩一手撑着头,笑吟吟地看着他。
“我不知道,我听不懂。”薛时哑声道,说着慌忙放下接收器,离开椅子,退了下去,几乎是落荒而逃。
众人发出一片嘘声,只当他是因为译不出电码羞惭而去,不疑有他。
薛时回到自己的座位,呆坐了好一会儿,头也不敢抬,紧张地扒着自己的手指,试图将过快的心跳平复下去。
——今晚到我房里来。
他听到的是这个。
在课堂上公然约他私下会面,那个人怎么会如此大胆!是在戏弄他吗?是故意要看着他出糗?
他怀疑自己听错了,又隐隐希望自己没听错。
他只知道,听见这句话的时候,他整个人仿佛一脚踩空,他完了,彻底完了。
薛时是真的完了。
他一整个下午都精神恍惚,傍晚的例行体能训练,他怎么都无法集中精神,在单杠上练臂力的时候甚至因为走神没抓稳,直接摔进了潮湿的沙坑里,吃了一嘴沙。
李先生就像一剂毒药,永远对他散发着致命的诱惑,一剂下去,他所有的精神、意志、思想、情感乃至身体,都被牢牢掌控。
入夜,熄灯之后,他直挺挺地躺了许久,好不容易捱到后半夜,宿舍里全是此起彼伏的鼾声,邻铺的林二少也睡得昏天黑地,他才缓缓坐起身,穿好衣服,悄悄溜了出去。
新建的教职工宿舍与学生宿舍相隔不远,薛时穿过满是落叶的小径,看着眼前一栋黑黢黢的楼房,慢慢走了进去。
军校学生作为军队的预备,其中总是不乏善于钻营之人,有些人消息灵通得很,随便一打听,就能知道那位新来的李教官的宿舍在哪。
这处新宿舍是一幢三层小楼,刚刚竣工不久,教官们都还住在旧宿舍里,没有迁进来,只零星住着两三个新来的教官。
此时整栋楼都没有灯火,薛时摸黑走楼梯上了三楼,在走廊尽头的房间门口停住脚步。
房门下方的空隙漆黑一片,屋里没有亮灯。薛时有些心虚,他觉得现在的自己,和那个不思进取偷偷摸摸溜出学校和女人幽会的林二少没什么两样。
他犹豫了一下,抬起手,刚要敲门,门就开了,莱恩从屋里探出头。
他显然刚刚睡醒,里面穿着一件毛衣,外面披着大衣,头发有些凌乱。借着月光,薛时看到他白皙的皮肤上有一道睡觉压出的褶痕,整个人都是个惺忪的模样,那副懵懂表情,让薛时不由得心中荡漾了一下。
薛时有些紧张:“你、睡了?”他现在真的怀疑下午是他自己听错了。
莱恩打开门,将他让进屋。
“坐。”莱恩从书桌下面拉出椅子,随后摸出火柴盒,擦火柴点燃了书桌上的美孚灯——新建好的校舍还没通电,照明设备比较原始,要等到全部教官都迁进来才能用上电。
薛时依言坐下,环顾四周。
教官宿舍里的陈设很简单,一张铁架床,一副桌椅,一个带镜子的衣橱,一只铁条焊起来的脸盆架,除此之外,一概没有其他多余的物品,陈设简陋得如同一间单人牢房。
莱恩提起暖水瓶,朝桌上的搪瓷茶缸里倒热水,然后朝薛时手边推了推。
薛时捧起那个搪瓷茶缸,让它熨烫着自己的手心,默默抬眼看他。
屋里只有一把椅子,莱恩拢着大衣靠坐在桌角,一条长腿耷拉下来,姿势轻松自然。
薛时低头喝了一口茶,只觉得一整个下午都乱糟糟的情绪此刻突然就消失不见。
他心里平静,甚至有点难受。
他心爱的李先生,应该在午后充满阳光的花房里,坐在铺就着蕾丝桌布的茶桌边,用镶金边的精美茶具喝下午茶、弹琴作画、与友人谈笑风生。
他以前那些年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想为他的李先生营造那样舒适的生活环境。
可是他失败了。
李先生过得不好,就是他的失败。
虽然他总是失败,但唯独这样的失败,他不能忍受。
莱恩拉开书桌抽屉,从里面拿出一盒药油,旋开盖子,一股浓烈的药味儿在空气中弥漫开。莱恩滑下桌子,在他面前蹲下,双手挽起他的裤腿,想要替他推些油。他还记挂着上午林玉良说他腿疼这件事。
薛时正在愣神,骤然看到莱恩蹲在了他面前,骤然一惊,缩回腿。
“别动,让我看看你的腿。”莱恩说着,就去捉他的脚踝。
然而,他的手突然被薛时一把捉住,下一秒,整个人就从地上拉了起来,被摁进怀里。
薛时一言不发,单就紧紧抱着他。
莱恩被他有力的双臂勒得生疼,只得拍着他的后背,缓缓道:“今天拿些膏药回去,腿疼的时候就贴膏药,不够再来找我拿。”
薛时仿佛没听进去,唇齿狠狠往他颈窝里拱。腿上那点旧伤算什么?他现在整个人都不太好,失意和挫败感铺天盖地压下来,差点摧毁他,他只觉得冷得要命,瑟瑟发抖,非得紧紧抱着怀里的人,才能汲取到一点温暖。
莱恩从他怀中挣扎出来,捧起他的脸凝视了他好一会儿,缓缓凑上前亲吻了他,将额头和他的抵在一起,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眼睛,轻道:“现在,我不是李教官了……”
他没有戴手套。触摸钢琴和爱人的时候,他不戴手套。
就好像,剥掉那层沾满血腥的手套,他就能变回那个温和干净的李先生。
薛时虽然还是怀揣着疑问,但两人唇齿相触的时候,他脑子里就“轰”地一声一片空白,什么都没剩下,只晓得痴痴呆呆地注视着他,最后认命似的闭上眼,和他接吻。
莱恩吻了一会儿,放开他,托起他的下巴,认真道:“关于下午你问的那些问题,我以后会慢慢告诉你,我们有很长的时间,可以慢慢说。”
“好……”薛时只觉得口干舌燥,他舔了舔唇,有些心不在焉,“以后……慢慢……”
等等、以后?什么以后?
“以后,是什么意思?”薛时一脸迷惘地看着他,“你要留在这?不回去了?”
“我从来都没有离开,”莱恩狡黠地笑了一下,“他们送我上船,我没有走。”
薛时脸上慢慢浮现出愕然的表情,他皱着眉,后退了一小步。
莱恩想了想,索性对他说了实话:“我后来拜入尼姑门下,学习用枪,在来这里之前去了一趟满洲,跟着师兄们进行实战测试,历时一年,现在已经合格出师,所以才能来见你。”
薛时胸口一紧,一脸的难以置信。难怪他觉得莱恩这次出现,整个人身上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满洲那种地方,他当年进去,还带了人,带了武器,也是九死一生才能逃出来。莱恩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薛时听得心惊肉跳。
“师父他们怕你知道了受不了,所以帮我隐瞒,告诉你我走了,其实,我一直在。”
“我不是故意要骗你,我跟师父学本事,是想凭自己的能力留在中国,而不是一次次拖累你,惹出麻烦要你替我出面解决。现在,我做到了,师父也认可我,让我留在中国为她做事。”
莱恩见他脸色发白,上前一步,想要捉住他的手,但是薛时退了一步,躲开了。
薛时表情悲哀,看着他,眼圈发红:“所以当初,我想让你过得好,过得安全,我想送你走,我整天都在忙,我做了那么多努力,都是为了什么?是为了让你跟着尼姑去学当个探子吗?!”
“不是的,我有自己的考量……”
“对,你一直都很有主见,你不管不顾从英国跑回来,我不怪你,我想办法离婚、放弃一切脱离顾家,和你在一起。后来你说要回美国,我也依着你,毕竟中国不安全,我愿意跟你走。我什么都不要了,甚至差点把命都搭上,想送你走,你现在告诉我,过去的一切,全都是个笑话?!”薛时笑了起来,笑得一脸悲戚。
“不是的,”莱恩依旧冷静,面上隐约有些担忧,“你不要这样想。”
“不然呢?你还要我怎样?”薛时摊开手,“你骗我一次还不够,又骗我第二次,还瞒了我这么久,看我的笑话,现在又跑来这里干什么?我已经把我能给的一切都给你了,就剩一条烂命,你还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莱恩有些无力:“你想得太复杂了,我不想跟你吵架……”
薛时像没听到一般,红着眼睛继续道:“你说有你自己的考量,可以的,但你别让我知道,别让我、像个傻子一样的……被你耍得团团转,真心付出被人当成笑话!”
莱恩知道他现在一时难以接受,情绪波动得厉害,他也不懂得如何辩解,毕竟,薛时说的,都是事实。
他杵在那里,垂下头,一下一下地抠着桌子缝。
来这里之前,他就已经预料到这一结果,所以他一直在逃避,到今天,两人终于见上面了,避无可避,必须正视这个问题了,果不其然,那人生气了。
以前那人总是捧着他、宠着他,温情款款,连对他说话都比对旁人更温柔,今天是他第一次从薛时脸上看到这般愤怒的表情。
其实这样也好,让薛时把火气发出来,有话摊开来说,总好过他一个人无声无息地崩溃。
“不早了,李教官早点歇着吧,”薛时沉默了一会儿,哑声道,“是学生失礼了,告辞。”薛时仿佛是用尽了力气,转身的时候甚至脚步不稳,扶了一下桌子。
“不能原谅我吗……”
他听到莱恩在背后说,轻轻的,很小声,但他没有回头,摔上门,走进冰冷的黑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