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红纸
宗辞睁开了眼睛。
入目依旧是一片黑暗, 甚至就连鼻翼间萦绕的血腥味也熟悉无比。
他等着力气和灵魂完全归于体内后,这才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熟练地翻身下床。
灵魂转移也不是一次两次, 熟能生巧, 完全不会有第一次灵魂转移时的紧张和慌乱。
宗辞已经下定决心, 好在他上次从鬼域离开的时候就嘱咐了厉愁,让鬼域之主准备好去黄泉遗迹的必备物品。如今只需要找到厉愁, 先得把这个灵魂只能停留在鬼域一天的事情解决, 就能安心去黄泉。
这件事情宗辞必须速战速决。不然他的灵魂若是长时间没有回到陆洲城, 天机门小童们绝对会传信给千越兮。届时远在天机门的千越兮还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来。
宗辞想着,顺手往耳后一捞, 捞个空才意识到自己如今已经换了一具身体。
这具身体因为百分百仿照凌云剑尊来捏造的, 不说外形, 就连银色发冠,衣物, 全部都如出一辙。回回都让习惯了少年身量的宗辞相当不习惯。
他这么想着, 低头把鞋子穿好,迈步就往前走。
大概是走到第三步的时候,白衣青年骤然停住脚步, 面色陡然警惕起来。
在不远处的黑暗处,玄衣男子负手而立,大半张脸都隐匿在黑暗里,看不清他的表情, 也不知晓他到底在那里站了多久。
宗辞缓了片刻才回过神来,“怎么不出声?”
厉愁却仿佛充耳未闻, 有如魔怔。
他定定地看着面前的白衣青年,黝黑的瞳孔一片深邃, 明明面无表情,却无端让人毛骨悚然起来。
许久,他才低声道:“师兄应当是知道清虚子的事情吧。”
清虚子?
宗辞高高提起的心骤然又放下些许。
提到这个,宗辞才想起,自太衍宗广场自己脱离师门后,厉愁还没有在他面前说过同清虚子有关的话题。再怎么说他们也同出一个师门,彼此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撇开自己的事情不论,当日在朱雀城外,厉愁道出他其实是齐国太子的过往,宗辞心里就明白,他同清虚子应当便是不死不休的关系。也无怪乎他算计师兄,叛出师门,又同清虚子死战一场。
如今,清虚子入了魔,对厉愁来说,应当是快事一件吧?
“他入魔了。”
宗辞明显也不是很想在这个曾经的师弟面前谈论曾经的师尊,于是便只是轻描淡写,一笔带过。
鬼域之主嘴角似乎僵硬地弯了弯,又很快拉平,却没有如宗辞的意揭过这个话题,反而道:“那师兄可知道清虚子缘何而入魔?”
缘何而入魔?
宗辞在心里苦笑一声,他比谁都清楚,却也决计不可能说,“不知。”
“哦?”
厉愁挑了挑眉,忽然踏前一步。
男人的身影高大宽阔,即便比起前世的凌云也分毫不差,甚至还因为常年浸淫权力,身居高位,带上了不怒自威的诡谲气质。
他早已经不是那个沉默佩着剑跟在白衣师兄背后的小师弟了。
“清虚子向来最疼师兄,原先在主峰上的时候便是如此。即便是下山云游,每到一处,也总会有人恰到好处的来帮忙。”
少年意气风发,惩恶扬善也是需要代价的。他们两个太衍宗首座弟子和二弟子下山历练,即便师尊离开宗门云游,灵石法宝,符咒丹药这些寻常修士需要算着用的东西也未曾稀缺过,反而一路上他们甚至算得上游山玩水,衣食住行无一不精。
宗辞本就是清虚子疼爱的大弟子,身上这等黄白之物从未少过,每隔一段时间掌门还会惦记他们,发布任务让外出宗门弟子稍些必备之物过去。实际上也都是清虚子暗中的吩咐。
除此之外,历练中途总是有惊无险地多。那时凌云的修为已经分神,在修真界都算是冉冉升起的新秀。寻常的大势力,或者分神阶以上也不可能触清虚老祖的眉头,来找他两个弟子的不痛快。再者凌云天赋异禀,能结交当然不会得罪。所以每到一处修真界的地盘,那些宗门宗主,城主,一个个都赶着上来鞍前马后。
再之前,就算清虚子未曾下山的那段时间,他虽然收了厉愁为徒弟,指点上面却远远不及当初指导年少宗辞的十分之一用心。
当初宗辞练剑,一招一式,一笔一划,清虚子即便不出现,也会在神识里处处留意。更别提还有每月一次的例行考校,传授新口诀时手把手的教导。
面对厉愁,他直接扔了本剑谱过去,莫说是考校了,就连指点也少。甚至就连少数几次指点,都不过看了几眼,冷冷地道:“这个年纪,同你的师兄差远了。”
这要是换做另外一个同他们师徒两没有仇恨的小师弟,恐怕这会儿就已经记恨上自己师兄了。也好在厉愁虽然表面装作一副沮丧并且发奋努力的样子,却根本没往心里去,反倒激起了他的胜负欲。
然后,厉愁就发现了。清虚子对凌云,实在是宠爱有加。
那并非寻常师尊对弟子的宠爱,近似于偏执的溺爱,早就越了界。可惜总是当局者迷。
厉愁冷眼旁观着,从来不曾当个好人开口提醒。
如今千年已过,物是人非,兜兜转转,没想到清虚子竟然入了魔。
听闻这个消息的厉愁自然长笑三声,喜不胜收。
没想到他还没来得及去找清虚子的麻烦,清虚子反倒作茧自缚,自己让自己入了魔,可谓是大快人心。所以如今说这话时,他的语气明显上扬,愉悦无比。
宗辞皱眉,“你想说什么直说便是,不要拐弯抹角。”
他能敏锐地感到厉愁话中有话。
要是想要谈论清虚子,早在一个月之前,宗辞刚醒来的时候就可以谈了,何必等到今天?
“还是师兄了解我。”
厉愁却笑,只是笑容怎么也到达不了眼底。
他看着宗辞,眼眸又黑又深,像是悬着一片寒潭,忽而道:“听说师兄同天机门主结为道侣了?”
这并不是个难以回答或者需要回避的问题。
再说了,整个修真界都知道的事情,鬼域作为其中一大势力,不可能不清楚。
可就在宗辞准备回答的时候,鬼域之主又自言自语,“也是……这般大事,修真界都传遍了。”
“怎么也不见师兄说一声,我还想同师兄讨杯喜酒呢。”
这语气很轻,内里和着意味不明的笑意,轻到近乎梦呓,偏偏让宗辞寒毛直立。
不知为何,直觉告诉宗辞,如果再继续这个话题,很有可能会发生一些不太妙的事情,于是他顿了一下,转移了话题。
“现在说这些没有意义的话未免太过浪费时间。这次我来是想告诉你,我意已决。但在此之前,得先解决灵魂今晚便会回到凡界的事情。”
厉愁没有回答。他的脸色在明明灭灭的灯火下更显苍白,鬼气森森。
一时间,整个黑暗的房间里只有一盏油灯在幽幽燃烧,落针可闻。
“黄泉本就是魂魄安息之处,只要入了黄泉,魂魄便是锁在内里,若是不从黄泉大门走出,永世都会被困在那里,直到鬼气将□□蚕食完后蚕食灵魂,而后魂飞魄散。”
他望着白衣剑修蹙起的眉心,局促般笑笑,“不仅如此,遗迹里除了蚕食生命的鬼气,还有一片能够制造幻境的迷雾。时间流速也同人界不同,黄泉三天,人界便是一月。”
“师兄最好还是考虑清楚了,黄泉可不是什么过家家的地方,稍不留神便是尸骨无存的下场。即便是同我一起,也有可能殉葬在那遗迹里。”
厉愁的语气十分轻快,不像在描绘一场生死冒险,反倒透着股难言的缠绵悱恻,“若是在遗迹里出了什么事,天机门恐怕不得把鬼域踏平。”
“越兮不是那样的人。”
宗辞冷冷地道:“注意事项说完了?说完了那便走吧。”
男子拢在玄色长袖下的手指深深收紧,在宗辞看不到的地方,眼底浮现出一片汹涌翻滚的暗色。
即便是清虚子,宗辞都不曾在他面前有过这般冷冽果断的态度。不过是道侣……
道侣而已。
这两个字就像一把尖刀,刀尖布满倒刺,深深扎进了鬼域之主的心口。
没有人知道厉愁在听到那个消息时,究竟有多么震怒。
他觊觎了千年的财宝,如今却被人轻而易举地夺取,宣誓主权。
那愤怒足以蚕食厉愁的神智,足以将他小心翼翼埋得极深地疯狂尽数挖出,滔天烈火席卷一切,像是要拖着世间万物坠入深渊。
忍耐。必须忍耐,如今时机未到。
厉愁一遍遍地这么告诉自己,似乎这样就能按下自己心头窜起的无名暗火。
众所周知,天机门主是没有感情的。
如果只是结为道侣的话,也许是奉了天道的指示也有可能。
晋入渡劫后,厉愁对于整个世间的理解都重新刷新了一边,甚至隐隐约约摸到了那个成仙的门槛。所以对于天机和天道的感悟也愈发深刻。
宗辞前世是拯救过苍生的大功德之人,厉愁想,应当也是出于这个原因,天机门主才会处处护着他。
想必这次也是。是的了。
厉愁骤然松开手心,压下疯意,低低笑开,“既然师兄去意已决,那我们便即刻动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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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相隔万里的天机门里,千越兮和唯一一个留在天机门的小童一起,将千万张红纸贴到大殿的四周。
穿堂风轻轻从殿门吹过,呼啦啦一下将那些红纸吹散,配合着长明于殿内的蜡烛,像是一片片明灭翻动的红浪。
“门主,贴好了。”
用灵力贴上第九千九百九十九张红纸后,小童缓缓飘回到地面,作揖行礼。
“好。”
千越兮温和地道:“回信可准备好了?”
“回门主的话,都准备好了。”
天机门主颔首,“那便退下吧,不要让任何人靠近这里。”
说完,他又不放心地叮嘱一句,“若是鹤十四来,须得让它歇息一下再出发。多喂他些雪莲,莫要走漏了风声。”
“是。”
伴随着天机门小童的离去,大殿内再次重归一片静寂。
最后一缕风悄悄从尚未来得及闭合的门缝里钻进,扬起几片红纸。
待到朱红色大门完全闭合,幽冷的烛光潋滟,将殿内照得通明。
那九千九百九十九张密密麻麻的红纸上,赫然用墨书着同一个人的名字。
作者有话要说:
本鸦甜甜只写HE!哼!!
还有那位中奖的姐妹啊,这都要完结了,你怎么还没出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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