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99、口是心非
这天傍晚,哨声一响,整个学校都沸腾起来。因为第二天是学校一个月一次的休息日,本地的学生可以回家与家人团聚,外省的学生也可以出校门去市区采买生活用品。
在去饭堂的路上,林玉良和薛时并肩走着,脸上难掩兴奋:“时哥,明天休假,你准备怎么过?”
“还能怎么过?就这样过。”
“难得休息,跟我去学校外面走走吧,让秋芳带我们去跳跳舞,我们兄弟俩一起喝几杯!”
薛时显然兴致不高:“喝酒?省省吧,校规不允许。”
“校规摆在那儿,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林玉良不以为然道,“其实是这样的,我的恩师前天刚从北平回来,我小时候,父亲忙,不大管我,是他从小教我读书做人,他是我的启蒙先生,我进这个学校都是他帮的忙,这回他回乡省亲,特地来看我,时哥你和我一道去呗?”
薛时蹙眉:“你去见你的恩师,拉上我做什么?”
“我看你最近挺消沉,想带你出去散散心,”林玉良突然将他拉到一边,一条手臂搭上他的肩,整个人都挂在他身上,斟酌着问道,“你最近整天都在发呆,脸色也不好,到底是怎么了?”
薛时将他的胳膊提了起来,一把甩开,快步向前走。
林玉良连忙跟了上来,不依不饶:“我是关心你,心里有事别这么憋着,你和我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我没事,下个月就是野外实战演习,我想多花点时间训练。”
“训练不急在这一天两天的,”林玉良捞住他的手臂,扯着晃了晃,央求道,“时哥,陪我去吧,就当帮兄弟我这一回,否则恩师问起我的课业,我答不上来可怎么办?”
“这才是你的真实目的吧?”薛时一脸鄙夷地看着他,“兄弟就是给你拿来这么利用的?”
林玉良嬉皮笑脸黏上来,讨好道:“时哥这回你就帮帮我呗,往后有什么用得上兄弟的地方,一定两肋插刀,身先士卒!”
两人说着话,走远了。
小路尽头,莱恩静静站着,看着他们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
当晚,薛时和林玉良一起出了学校。
学校统共就那么大,却挤了上千个人,薛时这几天每天都可以遇到莱恩很多次,有时是在饭堂里,有时在图书室,有时在开水房,但是他们没有说过一句话,薛时还在气头上,碰到他就当作没看到,两人连眼神接触都少得可怜。
在这种心照不宣的冷战中,碰面的次数越多越尴尬。
好在平时学业繁重,各种课程和训练压下来,薛时根本没有那么多心思想别的,然而明天有一整天的空闲,他既不想终日窝在充斥着汗酸味的学生宿舍里过一天,更不想在空旷的校园里遇上莱恩,想来想去,就只有和林玉良一同走出学校,可以避免这种尴尬的碰面了。
林玉良将贺六儿打发回家帮他取些东西,之后两个人就去了秋芳的住处把她接了出来,直奔长堤大马路一间热闹的跳舞厅。
到了跳舞厅之后,他们和林玉良的恩师见了面。
林玉良的这个恩师姓柯,叫柯少章。看上去四十多岁的样子,个子不高,人长得挺白净斯文的,戴着一副金丝眼镜,一身西装烫得笔挺,一看就是个文化人。而且这位柯先生居然把和学生的会面地点选在跳舞厅,足见这位柯先生是个洋派,思想开明。
薛时惯常不怎么爱和文化人交际,所以他和柯少章也没什么话说,林玉良替他们简单介绍了一下,两人握了握手,便各自落座。
秋芳率先进了跳舞池,剩下的三个人在远离跳舞池一个不显眼的角落围桌坐着喝酒,柯少章似乎对薛时印象不错,频频和他碰杯。
林玉良朝柯少章大倒苦水,抱怨父亲这些年的迂腐和强势,向他描述清苦的军校生活,俨然把他当成了一个无话不谈的亲近长辈。柯少章面带微笑地听着,时不时附和一两句,眼神又转向薛时那个方向。
不知为何,柯少章的眼神让薛时感觉不舒服,那是一种审视的目光,柯少章似乎有意接近他,并且一直在近距离观察他。
不一会儿,看到秋芳在远处招了招手,林玉良也跟着走进了跳舞池,两人在昏暗的灯光下搂在了一块儿,跳着舞转向了另一边。
薛时静静坐着,在柯少章第三次主动要和他碰杯的时候不动声色地拿开了酒杯,自顾自地啜了一口酒。
柯少章放下酒杯,朝他笑了笑:“之前阿良在信中提到你,说王兄弟长得好,人也聪明,今日得见,果然是英武不凡!像王兄弟这样的青年才俊,想必日后入伍,定然是栋梁之材。”
薛时没说话,放下酒杯,从盘子里拈了一粒沾着细盐的油炸花生米送进嘴里。他不爱和文化人打交道,就是因为这些人一开口就是这种场面话,要么客套,要么恭维,毫无营养,他不爱听。
柯少章显然极有涵养,面对如此傲慢得薛时,也不恼,只是笑道:“听阿良说,王兄弟在学校不但资质出众,为人也十分勤勉努力,不论是文化课还是体能训练,都是十分优秀的,诸位教官对你的评价都非常好。”
“柯先生谬赞了,晚辈不过是尽自己所能。”薛时淡淡道。
“很好,年轻人应当如此,”柯少章一脸赞赏,“很好!”
薛时垂下头,默默吃花生米。
“王兄弟不爱说话?”
“噢,那倒没有,”薛时抬眼看他,直言不讳,“我是粗人一个,书也读得不多,和柯先生不是一路人,没什么话好说,若是强聊,难免失礼。”
“哈哈哈,王兄弟倒是实在,有什么说什么,”那柯少章推了一下眼镜,笑道,“是不是一路人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想不想和我成为一路人。”
“什么意思?”薛时眼皮一跳,挑眉看着他。
“意思是……”柯少章凑近他,轻道,“你有没有兴趣加入我们?如果你有意,我就可以向学校要人,等你毕业之后,直接来北平的兵营报到。”
薛时一怔,他很早就听闻军中各个派系明争暗斗,各自拉拢军校学生作为储备力量,每一期学生都不例外,他还有半年才毕业,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人找到他头上。
“阿良的信中屡次提到你,因此我特别调查过你,知道王兄弟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要是能加入我们,和我们一同并肩作战,我保证你在军中前途无量。”
薛时皱着眉,迟疑地看着他。
他对柯少章一无所知,不知道他属于哪个派系,混的哪座山头,他还没毕业,不想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卷进军中各派的争斗之中去。
柯少章见他一脸怀疑,便从怀中拿出一本小本子,在本子上刷刷刷写了一行字,撕下来交给他:“我这次会在广州待两个月,你若是想好了,可以来这里找我。”
薛时略一迟疑,伸手接过。
一个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们桌边,紧接着,一双白手套搭在桌面上。
薛时一惊,顺着白手套看上去,看到莱恩那张表情冷淡的脸,立刻从沙发上站起身。
莱恩站在桌旁,视线从柯少章脸上一扫而过,转向薛时,冷声道:“学校禁止学生出入这种场所,校规没读?”
薛时很快就镇定下来,举起酒杯朝他冷笑了一下:“校规还禁止学生喝酒呢,李教官。”
“你知道还犯?”莱恩眉头紧蹙,骤然提高了声音。
“怎么、李教官是想要抓我回去受罚?”薛时和他面对面站着,毫不退让。
莱恩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现在就跟我回去,我可以当作不知道这件事。”说罢拖着他就要往外走,却被薛时挣脱了。
“校规在学校里生效,可这里是校外,李教官无权过问我的私生活,”薛时斩钉截铁道,“回校之后,我可以接受一切处罚,但是现在,我酒还没喝完,我的朋友也都在,李教官您请自便。”
此话一出,气氛立刻变得冰冷僵硬。
“若是被学校知道了,你会遭处分的,也可能会被开除!”
“被开除也不用你管!”薛时怒了,“我变成怎样都轮不到你管!”
莱恩两道眉拧在一起,表情复杂地看着他,薛时看到他气得脸色明显青了一层,双手紧紧握拳垂在身侧,嘴唇咬得发白。
薛时不去看他,自顾自在沙发上坐下,将空酒杯往桌上重重一顿。
莱恩垂眸,居高临下地看了他一会儿,一言不发,转身离开了。
“李、李教官?”林玉良拉着秋芳朝这边走,此时正好和莱恩撞了个正着,他惊讶地朝薛时那边瞧了一眼,忙道,“您怎么也在这里?!”
莱恩脚步停了一下,斜了他一眼,没说话,穿过慢舞的人群,径直离开。
薛时一口喝干了杯中物,脸色铁青。
自从入学以来,一年多的时间里,他一直安静而低调地扮演着一个好学生的角色,然而今天,他第一次公然顶撞了教官,那教官还不是别人,是李先生。
林玉良快步奔了过来,急道:“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李教官怎么来了?他怎么会知道我们在这里?”
柯少章摊开手,耸耸肩,表示自己毫不知情。
薛时闷声不响连灌了几杯酒,重重放下酒杯,兀自站起身朝舞厅外走去。
林玉良追了出来,见他脚步有些踉跄,忙伸手过来扶他,被他推开了。薛时只说想出去吹吹风,林玉良仔细瞧了他一会儿,见他清醒得很,便没有再拦着。
薛时一个人从跳舞厅出来,走上长堤。
他脑子里原本有些混沌,但吹了会儿风,彻底清醒了,只是脚步晃晃悠悠的,他扶着栏杆走在粤江畔,远远望着漆黑的江面。
他爱着李先生。
在二十岁不到的年纪,就把这个人深深埋在了心里,爱到最后,变成了本能。
可是就在一个钟头之前,在人头攒动的跳舞厅里,他亲口对他的李先生说了很过分的话。
为什么他们两个人现在会变成这样呢?
这么些年,他们聚少离多,好不容易再见面,又互相欺骗,互相伤害,争吵不断,到最后两败俱伤,谁都没有落到一个好。
他是误解了爱情,还是误解了李先生?
他苦思冥想都想不明白。
江堤走到了尽头,这一段路没了栏杆,还在修缮,他突然一脚踩空,跌进了一大片枯黄的苇草之中,就好象一下子从繁华跌进了荒凉,举目四顾,除了密密麻麻的苇草,什么都没有。
.
薛时和林玉良一起在校场上罚站。两人扎着标准的马步,双臂伸向前方,一直从天空晌晴站到了乌云密布。
他们回学校的第二天上午就被政治部办公室的汪主任给叫了过去,汪主任以出入风月场所饮酒作乐为由,劈头盖脸将他们骂了一通,之后便勒令他们不准上课,到校场上去罚站,等候处分。
天空越来越黑,空气中似乎充满了肉眼可见的水汽,南方潮湿多雨的春天就是这么令人生厌。
贺六儿抱着一把雨伞从校舍里跑出来,快步跑到他们身边。
林玉良左右望了一眼,见四下无人,便放下手臂收了马步,一把拉住贺六儿问道:“怎么样了?打听到什么了没有?我们会不会被开除?”
贺六儿摇了摇头:“我只看到汪主任把几个教官喊进办公室,应该是要商议怎么处分你们。”
“坏了坏了!这回怕是真的要被开除。”林玉良有点慌。
“少爷你怕什么,被开除了大不了就回家呗,有大小姐在,老爷不会拿你怎么样的。”
“你懂什么!”林玉良斜了他一眼,“家族里这么多叔伯,就算姐姐做主,他们也不可能让我把秋芳领进门的。我既然从家里出来了,就要想办法自己独立,等我毕了业进了军队当了军官,就能在他们面前扬眉吐气,堂堂正正把秋芳娶进门。”
贺六儿听了,有些垂头丧气:“少爷,你这是何苦呢?”
薛时一直保持着蹲马步的姿势,始终没有动过,林玉良和贺六儿说话的时候他也是一副心不在焉的状态,直到一滴雨水落在他的鼻尖,他才抬头望了一眼,默默压低帽檐。
“刚才我在政治部办公室门口瞧见了李教官,他也进去了,”贺六儿愤愤道,“要不是他向学校告密,你们怎么可能被发现?他刚来的时候就为难你们,这次也是,都害他!”
薛时竖起耳朵,朝贺六儿看了一眼。
“行了行了,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林玉良不耐烦地朝他挥了挥手,走到自己原先的位置扎起马步站好,朝贺六儿道,“你去吧,给我继续打听。”
贺六儿想把雨伞塞给他,被林玉良拒绝,只得悻悻离开了。
“时哥,你说我们两个,是不是哪里得罪这个李教官了?”林玉良叹了口气,“栽在他手里两次了,真是……”
薛时打断了他:“嘘,别说话,有人来了。”
一个青年缓步朝校场这边走来,薛时认出这人是政治部办公室的助理,叫陈胜强,和汪主任有点沾亲带故的关系,在汪主任那里很受宠,因此有些趾高气昂,平日里对学生十分傲慢,学生们都不喜欢他。
陈胜强嘴里叼着一支燃着的香烟,走到两人跟前,目光在两人身上逡巡了一个来回,停在薛时面前:“你就是王雪松?”
薛时默然点了点头,他在学校里素来低调,从不惹是生非,所以从来没和这个人打过交道,但对这个人的风评略有耳闻。
林玉良立刻意识到陈胜强这厮是要向薛时发难,立即主动站出来护他:“报告陈教官,不关他的事,是我硬要带他去的。”
“没让你插嘴。”陈胜强白了他一眼,又转向薛时。
陈胜强个子不高,站在蹲着马步的薛时面前,视线勘勘与他持平。
他将锥子一般锐利的视线戳在薛时脸上,就这样端详了他好一会儿,狠狠抽了两口烟屁股,然后将还燃着的烟头用力摁灭在薛时伸向前方的手背上。
空气中腾起一股轻微的皮肤烧焦的味道,薛时拧着眉,看着手背上的皮肤被烟头烫出一片焦黄,没吭声。
陈胜强背着双手在两人面前踱步:“我不管你们这样的人是如何混进学校来的,既然进了这座校门,那就是军人,校规也就是军规,校规上明明白白写着不得冶游不得纵情酒色,你们明知故犯,这是绝对不可原谅的!”
“但是念在你们这是初犯,经过几位教官的讨论,汪主任决定给你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你们二人从今天开始不准上课,都去仓库干活,期间视表现决定你们的去留,如表现不好,立即逐出学校,日后永远不再录取,都听清楚了吗?”
此言一出,两人都定了定神,齐声答道:“听清楚了!”
“现在就去领罚!”
“是!”两人立刻收起姿势,站直了,齐刷刷地朝他行了个军礼,快步离开了。
只是干体力活而已,对于他们两个人来说,这个处罚实在是太轻了,所以两人都有些劫后余生的喜悦,一路跑得特别快,结果上楼的时候在楼梯的拐角差点撞上人。
薛时及时刹住脚步,不动声色地后退了半步。
林玉良一看是李教官,脸色顿时不大好看,勉勉强强地朝他打了声招呼:“李教官。”
莱恩朝他点了点头,视线转向薛时:“我找你有话说。”
薛时犹豫了一下,让林玉良先走。林玉良狐疑地看着两个人,有点不放心,但还是依着薛时说的,去阳台等他。
楼梯拐角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干巴巴地面对面杵着。
莱恩一直低垂着眉眼,目光锁定在他右手手背上,那里有一处焦黄的烫伤,是被人用烟头烫的,他从汪主任的办公室出来的时候,和一帮教官走在阳台上,远远看到了校场上的情景。
薛时表情复杂,心中一直在默默揪花瓣:我该道歉吗?
该道歉……
不该道歉……
该道歉……
不该道歉……
最后,他得出结论:公然顶撞师长,该道歉。
他刚想开口,却见莱恩突然走上前一步,捉住他垂在身侧的右手举到跟前,用戴着手套的指尖轻轻摩挲着他的手背:“疼吗?”
薛时慌忙抽回手,藏到背后,看着他雪白的指尖沾着的一点烟灰,抿了抿嘴,没说话。
对不起。
很简单的三个字。
以前他们还好着的时候,他总是惹那人生气,两人有时候打打闹闹的,很自然就能脱口而出的三个字,放到现在,要说出口怎么就这么难呢?薛时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别扭个什么劲。
“我没有向学校报告你们的行踪,”莱恩缓缓开口,“不是我。”
薛时一怔,立刻意识到莱恩是在试图向他解释。他摇了摇头:“那不重要。”
“你不相信我?”莱恩微微蹙眉。
薛时从他的神情中读出一份焦急来,突然就很想安慰他,但脱口而出的却是:“李教官,我确实违反校规,理应受罚,所以,是谁说出去的,不重要。”
“……”莱恩一时语塞,表情有些难过,“真的不是我。”
“我还有事,先失陪了。”薛时面上没什么表情,转身上楼。
“你给我一点时间,我会想办法替你们争取减免惩罚,早日回到课堂上来。”他听到莱恩在背后说。
——他这是……向我求和的意思?
——可是我还在生气呢!
薛时脚步一顿,转过身,面上强自镇定,瞥了他一眼:“好,那就有劳了,李教官。”
林玉良在政治部办公室门口等他,一看到他上来了连忙拉住他急道:“李教官找你有什么事?他没有为难你吧?你笑什么?”
——我在笑吗?
薛时自己摸了摸脸,收敛了表情,一本正经道:“噢,没事。”
果然,两人一进政治部办公室就又被汪主任劈头盖脸训斥了一通。汪主任义愤填膺,逮着他们的错处不放,滔滔不绝地批评了他们一个小时,才放他们离开。
派给他们俩干的活就是搬运武器,这是一项人人怨声载道的重体力活。
整座军校,各科各部,不管是骑兵还是步兵,都必须接受射击训练,这一项训练十分重要,射击成绩不合格在军校是抬不起头来的,因此学生们一个个的对于射击训练都十分认真。
薛时和林玉良要干的活,就是在射击训练之前将学生们要用到的枪械从仓库搬运到校场,检查枪械和标靶,将有问题的枪更换下来,送回仓库维修保养,确保射击训练的时候不出意外。
这个活并不轻松,每天有那么多班要进行射击训练,两人忙成了陀螺,整天把大批枪械搬来搬去,有时候连吃饭时间都得不到喘息。
更要命的是,只有他们看着别人训练的分,而他们自己不能参加训练,这让林玉良急得团团转。这项惩罚还不知道要持续到什么时候,训练进度落下别人那么多,他担心最后的结业考核无法合格。
薛时倒是没那么紧张,他平日训练从不偷懒,对自己的各项成绩都十分自信,因此他主动扛下了大部分的活,让林玉良有时间混进那些新兵之中,假借检查标靶为由偷偷跟着学,不管有用没用,多学一点是一点。
薛时靠在装满枪械的拖车上,远远望着那个正在手把手给一个新兵矫正射击姿势的人,表情复杂。
他原以为莱恩混进军校当教官,最多也就是混个文职,当当政治讲师,或者给学生们上上通讯课这种无关紧要的课程,却没想到,他竟然还身兼军事教官一职,指导学生的射击训练。
莱恩端着枪的姿势的确有模有样,一看就知道受过专业的训练,薛时这还是第一次看到他给学生们做示范。莱恩举起枪,毫不迟疑,瞄准靶子开了一枪,那一枪正中红心,薛时都看呆了。
戴着白手套,端着步枪,眼神如鹰隼般锐利的莱恩,让他觉得十分陌生,就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喂,王雪松,我家少爷呢?”贺六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打断了他的思绪。
薛时回头看着他,朝他招了招手:“你来得正好,跟我来,我有话跟你说。”
贺六儿白了他一眼:“我和你有什么好说的!”
贺六儿一向不喜欢他,薛时自己心里知道。不光贺六儿,这学校里有许多人看不惯他,不过,他无所谓。
他将贺六儿领到校场一个僻静无人的角落,停下脚步。
贺六儿狐疑道:“喂,有什么话快说!我还得去找我家少爷……”
他话还没说完,侧脸冷不丁就吃了一拳,整个人踉跄着后退了几步,撞在了墙上。他捂着脸震惊地指着薛时:“你、你干什么?!”
薛时没有给他继续说话的机会,迅速抬起膝盖,狠狠顶在他肚子上!
贺六儿捂着肚子,整个人痛苦地佝偻下去,额头爆出大颗冷汗,紧接着,面门就结结实实挨了一拳,他口鼻淌着血哀嚎了起来。
薛时一把揪住他的衣领,迫使他站直了,将他抵在墙上,冷声道:“说!你为什么要诬陷李教官?!”
“你、你……”贺六儿露出惊恐的神色,“你什么意思?!”
薛时冷笑了一下,揪着他的领子,几乎将他整个人都提了起来:“那天,是你把我们的行踪报告给学校的,对不对?”
“你、你到底在说什么?”贺六儿瞪大眼睛,徒劳地蹬着双腿。
“你不但向学校打小报告,害我们被罚,还故意在我们面前污蔑李教官,构陷他,挑起我们对李教官的不满,你这么做,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说!”
“时哥?你们在干什么?”林玉良突然出现,看着满脸是血的贺六儿,吃了一惊,慌忙跑过来拉他,“怎么了这是?你放开他,有话好好说!”
薛时一松手,贺六儿就落了地,瘫软在墙根下,捂着胸口不住地咳嗽。
他恶狠狠地瞪着贺六儿:“正好,现在你家少爷来了,你自己向他解释吧!”
贺六儿一看到自家少爷,直接就焉了,他放弃了挣扎,哭丧着脸,把他向学校告密的事一五一十全都交代了。
薛时原本也只是猜测,没有实质证据,因为莱恩亲口对他说不是他告的密,那就一定不是他。那么除了莱恩,最清楚他们那天的行踪的,就只有贺六儿了。
“少爷,我本来想着,你要是被学校开除了,就能回家了,我舍不得你在这里吃苦,也不想你将来上战场,所以我、我其实希望你被开除,我就把这事告诉了陈胜强……”贺六儿一边哭一边抽起自己的耳光,“少爷,我是一时迷了心窍,才犯下大错,你、你饶了我吧?”
“竟然是你!”林玉良又惊又怒,指着贺六儿,气得浑身发抖。
薛时抬脚踩上贺六儿的肩,冷冷说道:“你有什么苦衷那是你的事,但你不能污蔑李教官。我不是你家少爷,我不会跟你讲道理,以后,你要是再敢在我面前这样诋毁李教官,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听清楚了吗?”
贺六儿抬头看着他,鼻血和泥土混合着眼泪糊了他一脸,他惊恐得连连点头。
薛时拍了拍林玉良的肩,朝贺六儿指了指:“你的家务事,我不插手,你自己看着办。”说罢扬长而去,继续观看射击训练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