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江户川乱步与父母一起在乡下生活。后来父母离世, 他孤身一人来到横滨,凭借父亲熟人的关系进入警察学院。
但不久后, 他就因为揭穿舍监的情史而被退学。退学后他又换了很多份工作,也总是很快就被一遍遍辞退, 没有哪个地方能长久地收留他。
失去了双亲保护的少年懵懵懂懂地接触这个世界。
但他独立得太早了,还像个孩子一样,却又有着超脱常人的智慧。
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世界与父母对他描述的世界不一样——父母告诉他,他只是个普通人, 世界上的任何大人都比他更加聪明,等他长大就会明白了。
但明明一眼就能看出来的事为什么大人们要装糊涂?所谓的大人世界里的规则为什么会存在?
并且江户川乱步能轻易看穿掩饰得光鲜亮丽的世界表面之下的黑暗,也正是如此, 心智还未成熟、无法被他人接受的他只差一个契机便会沦为黑暗的一部分。
不过幸好,他在十四岁初到横滨的这一年遇见了福泽谕吉。
那时福泽谕吉刚刚离开政府,暂时做了一些保镖之类的工作。由于过去的经历,他的内心筑起了深厚的岩壁,不愿再与人深交。
所以当他刚遇到乱步时, 选择只是给乱步留下了自己的联系方式,告诉对方遇到危险可以来找他。而不想收留他, 以此来竭力避免和他人产生联系。
但是乱步当着福泽的面,按着福泽告诉他的联系方式,主动拨通了电话。
江户川乱步手上拿着电话,看着福泽谕吉干巴巴地说:“保镖先生,救救我。我没有工作也不知道今天住哪儿,要死掉了。”*
福泽谕吉叹了口气,最终还是无法放着眼前这个孤独的少年不管。
他带上了乱步。
就这样,他们共同经历了很多事,之间的联系也越来越紧密。
本来福泽谕吉想在帮江户川乱步找到一份工作后就离开的,但是最终他却改变了原先的选择,收留了乱步。
而江户川乱步也从父母为他编织的保护茧中脱出,跳入了福泽谕吉所编织的保护茧中。
福泽谕吉告诉乱步,他拥有异能才得以瞬间识破真相,他要用异能揭露真相、保护他人,他还只是孩子,遇到事情要找大人解决,不应该将自己的命当作比赛的砝码……
他们一路同行,共同进退。一起接下了数不清的委托,一起去帮助他人。后来还一起创立了武装侦探社,留下了无数温馨美好的回忆。
然后这一切,在五年后戛然而止。
作为这座城市黄昏的武装侦探社,他们要专门处理无法交给军队和警察的这类危险工作。一般来说,他们破获过多少件案子,处理过多少次危险事件,也就因此会在背后惹上多少敌人。
向来他们都能轻易解决所有的危机。
唯独有一次,江户川乱步和福泽谕吉两人一起出任务时,发生了意外。
单凭武术,几乎没有人能赢过福泽谕吉。但他过于正直、不善阴谋,也难免忽略了隐藏在暗处的利箭。
有敌人计划了许久在这里设下陷阱,暂时分开两人,并利用了福泽谕吉的善意,向他寻求帮助,借此来吸引他的注意力。
然后趁福泽谕吉不备之时,再由一人从远处利用攻击性异能暗算了他……
而江户川乱步被事情耽搁了。当他意识到不对劲后赶忙到达的时候,福泽谕吉已经遭遇了袭击,敌人早就匆匆逃离了。
他来晚了。
天空上太阳的光线明亮而温暖,却无法照进偪仄的小巷里。
这里仍然是暗的,不论是白天还是黑夜,都是一样的昏暗又安静。灰尘、污渍……遍布了这个小巷,一切都是暗色调的。
现在却多了一抹鲜艳的红。
江户川乱步第一眼看到眼前的这场景时,甚至还停顿了几秒,没来得及反应过来。
就像是在做一场永远都醒不过来的噩梦一样。
江户川乱步看到,向来能够从容解决一切敌人的福泽谕吉此刻倒在了地上,身上沾染的一大片红色刺目极了。
江户川乱步茫然无助地跑到福泽谕吉身边,用手捂住他腹部的伤口,温热的血液却还是源源不断地涌出,好似要将全身的血一起流尽般。
“社长,醒醒,不能睡。”
“与谢野、与谢野她一定能救你的,只要再等一会儿就好,她很快就能来的。”
“社长,我们回侦探社吧?……”
江户川乱步的声音颤抖着,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就像马上就要哭出来一样。
他其实能看出来,以这种伤势,社长支撑不了多久了,与谢野晶子也根本赶不过来。但他还是自欺欺人地说着,不知道是在安慰社长,还是在安慰自己。
福泽谕吉勉力在熟悉的声音下睁开了眼,看着眼前自己最放心不下的人。他也知道自己快要死了,没有别的什么情绪,只是遗憾一点点填满了整个心脏。
他早已做好了有一天会死掉的准备,也并不畏惧死亡。
但是乱步都还没有成年,没有真正地长大,而他却已经无法再等待对方成长了。
福泽忍着剧痛,轻声道:“乱步,不要哭,听我说。”
“社长……”江户川乱步仿佛能看出他接下来要说什么似的,下意识地摇了摇头,想要逃避。
福泽谕吉在心里叹气,他本来想等乱步再长大一点才告诉乱步的,现在却只好在此刻说了出来:“你没有异能。”
当初他为了帮助乱步、将乱步从悬崖边上拉回来,而对他撒了谎。尽管出发点是善意的,但乱步也确确实实因此被拘束住了。只有揭穿谎言,让乱步正确地看待自己,他才能真正长大。
江户川乱步愣了一下,连忙慌乱地道:“社长,别说了,我们先回侦探社吧。这些、还是其他的,不论是什么都好,以后再说吧?现在你……”
没办法等到以后了,福泽清楚这一点。
于是,他打断了乱步的话:“是我当初欺骗了你。那个眼镜并不是什么异能的开关,只是普通的眼镜而已。这些年你也能看出来的吧。是你的智慧解决了这么多案子,与异能无关。”
江户川乱步没有再说话了,只是默默地看着福泽谕吉,眼眶红红的。
“还有,你是侦探社的支柱。要团结社员、辅助国木田,侦探社就要拜托你了。不能总像以前那样。零食不要吃得太多,尤其是糖,要学会自控。起码要多学一些常识,学会独自生活,你的自理能力太差了。也不要再不记路了。不要总待在侦探社,多出去交一些新朋友……
要成长起来,乱步……”
福泽谕吉絮絮叨叨地说着,意识也在缓缓流失。
他根本没办法放心乱步,只想尽可能地多说一些,再多说一些,嘱咐完自己能想到的所有事情。
第45章
不过说再多也总还是觉得不够, 永远感觉还有一部分没说,想说的永远也说不完。还有太多不放心的事情。
但是……已经没办法了。
每一句叮嘱的话语都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他已经坚持不下去了。
“要好好活着, 就算以后没有我也一样。”
福泽谕吉的声音越来越轻, 直到落下最后一个字时,江户川乱步已经几乎快听不清他的声音了。
福泽谕吉合上了眼。
他像是安静地睡了过去,只是永远都不会再醒来了。
江户川乱步突然感觉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就好像回到了他孤身一人刚来横滨的那一年,又感受到了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的孤独。
他害怕地唤:“社长。”
没有人给他回应。
再也没有人会耐心地应声了。
江户川乱步清楚地意识到, 现在,是真的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
后来解决完了这件事情、回到侦探社之后, 江户川乱步就颓废了很久很久,总是把自己一个人关在社长室, 谁也不见。
虽然他已经让背后的那人罪有应得了,可是根本没有意义。
不论再做什么事情都没有意义了。
他也想像社长说的那样,学会成长,支撑起整个侦探社。
可是没有用, 他做不到。
反而一些自暴自弃的想法总是从心底冒出来——要是社长看到我在他离开后并不能好好活着,会不会像以前那样放心不下,会不会就舍不得离开了?
这是完全没有理由的荒诞的想法。
但他却总忍不住这样想。就像是个小孩子在故意耍脾气一样, 用无理取闹的行为想让大人满足自己不切实际的愿望。
这些天来,其他侦探社成员轮番劝了乱步好几次,都没起多大成效。
江户川乱步一边说着诸如“我知道的”、“我没事”、“你们不用在意我”……这类的话,一边尽量避免和他们的接触,经常一个人待在社长室就是一整天。
侦探社成员们能看见乱步先生的时间越来越少。渐渐地, 他们也便无计可施了。只好期望着时间能抚平一切,乱步先生也总能自己想通的。
毕竟不管再怎么不舍, 死人都是无法复生的。
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
太阳每天都会重新升起,而人只要还活着,就总归是要往前看的。
但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江户川乱步突然就消失了。
侦探社成员们找遍了所有的地方,始终没有找到他的踪影。
不过在找的过程中,他们倒是发现了不少细节。
乱步先生之前很喜欢的粗点心还剩下好大一箱,很久没再碰,里面许多都已经快要过期了。而他收集的一堆波子汽水里的玻璃珠也不知不觉已沾上了灰,不再如之前一样干净透亮……
名侦探喜欢的东西似乎都没有带走,就好像他还在侦探社里一样。
还是国木田独步最后在社长室的桌子上发现了一张纸条。
是江户川乱步的笔迹。
——【我退出侦探社,下任社长由国木田独步担任。再见(さようなら)。】
这是含有一种不再相见,甚至永别意味的再见。
之后,江户川乱步果然再也没有回过侦探社,也没有联系他们任何一个人,就好像与他们完全断了瓜葛般。
很长很长时间,他们都没有再相见。
只是偶尔能从别人那里听说江户川乱步的消息。
——他加入了港口黑手党,他帮忙解决了Mimic组织,他在搜集有关复活死人的方法,他退出港口黑手党,他出现在「猎犬」身边……
再后来,他们也有偶遇过江户川乱步。
不过那个时候的乱步先生,已经不是记忆里的样子了。